能不能推荐一下有趣的玄幻奇幻类故事?
当爱人被挚友抢走,
王国被奸臣篡夺,
孱弱皇子只能凭借之前被认为是不务正业的工匠之术,
重新夺回一切。
——
第五十七天,我远远跟着老人,来到了北陵荒原。夜雨滂沱,无村无落,老人躲进一间破庙里。
我则站在庙外的雨中,左手牵缰绳,右手执伞。正值北陵深秋,风寒雨骤,不到下半夜,精纺锦伞就已被风撕开。冷雨将我浑身湿透,我转过头,马背一侧的褡裢被油布包得严严实实。这好歹让我心安了些。
一道惊电划过,荒野亮如白昼。在这转瞬即逝的光亮中,我看到老人向我招了招手。
我大喜,牵马走进破庙,浑身雨水滴答滴答往下落。
「烤一下衣服吧。北陵晚上冷,你这种书生可熬不住。」黑暗中,老人不知拿出了什么,只听「咔咔」连响,地面亮起了火光。响声渐疾,「嘭」,一团火焰燃起,驱开了寒和暗。
老人的样子在火光中清晰起来。
他实在很老,一头凌乱而花白的头发,脸上皱纹密如树皮,眼睛也已浑浊。他的手苍老干瘦,五指细长,指节突起,皮肉枯薄,仿若骨爪。诡异的是两只手掌的外侧,各结了两个青褐色的瘤,似乎原来还长了什么东西,却在久远的年代里被砍去了。
我不敢失礼,低下头,发现地上有两个巴掌大的铁甲小人,一个拿火石,一个举干柴。想来刚才就是它们在摩擦,升起了火。我拱手道:「果然与传闻中一样,先生的机甲巧夺天工。」
「别叫我先生,我只是个做玩具的,没这些讲究。」老人拿着竹棍拨了拨柴堆,火光一撩,他脸上的沟壑格外明显,「不过你倒也奇怪,跟我了两个月。我卖艺时,你就在一边看着。我赶路,你牵着马走在后面。外面下了那么大雨,你还一声不吭地等。为了一个故事,值得吗?」
「值不值,不是在下说了算。临行前,家父命在下撰写《五陵异人志》,说了七个名字,前辈名列其中。」
老人笑了笑,「呵呵,异人?我只是个走街串巷卖的糟老头,靠卖玩具过活,行将就木,死在大街上都没人理会。」
「前辈过谦了。哪怕您已经消失了四十年,但只要您的名字一传出去,恐怕诸国动荡,五陵大局将会再次改变。」
老人倏地抬头,苍老的眼中聚起锋芒,冷冽如冰。地上的两个铁甲小人似乎也感受到了绷紧的气氛,体内机括转动,露出森然利剑,对准我的胸腹。
我不敢再说,但也未低头,定定地看着老人。
庙外雨声更急了,雨水顺着破损的庙顶流下来,火焰跳跃,老人的表情明灭不定。良久,他叹了口气,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瓦解无痕。老人眼里映着火光,缓缓道:「其实我应该感谢你的。我的年代已经过去,我也老了,风烛残年,五陵的局势再也跟我没有关系。只有你,难得还愿意来听我的故事……好吧,我说给你听。」
我站直身体,一鞠到地,郑重道:「谢前辈成全。在下必定如实记录,字字真切。」
说完,我转身走到马旁,解开油布,从褡裢里取出笔纸和砚。雨水没有打湿它们。我寻了处火堆旁的干燥地方,坐好,呵开笔墨,摊开书页,然后郑重地看着老人,「前辈开始吧。」
「这个故事很长。」
「无妨,这个夜晚也很长,」我看了看庙外,黑暗无疆,雨声不绝,「正适合来说故事。」
一海棠园
春日暖阳,气韵清爽,福伯难得忙完了宫里的杂事,悠闲地坐在后花园里。暖暖的日头在他脸上的皱纹里游动,温度沁入皮肤,有些痒,但很舒坦。
「吱呀」一声,花园的木栏被推开,一个小孩走进来。福伯睁开眼睛,看见那小孩戴着皮革手套,怀里抱着一堆损坏的铁杆钢架,脸上还挂有泪痕,不禁失笑,道:「三殿下,这是怎么了?」
「大哥骂我是畸形,说我的机甲没用,还用法术打坏了它!」小孩脸上气鼓鼓的,「这个机甲人我做了三天三夜,本来是打算今天送给雯雨当生日礼物的……」
「雯雨小姐也在吗?」这下福伯明白过来了——大将军蔡烈的幼女蔡雯雨在场的时候,这群男孩子都不肯安分,这次还好,只打坏了三皇子沙川的机甲。不久前,为了在雯雨面前显本事,二皇子硬是把丞相的儿子暮离打得吐血,脸也肿了好大一块。
福伯叹口气,用袖子擦掉沙川脸颊上的泪水,道:「三殿下,你在做玩具这方面确实有天分,但想有真正实力的话,还是要像大殿下一样修习法术,或是学二殿下那样的武技。」
沙川把怀里的部件抱紧,梗着脖子道:「这不是玩具,是机甲!」
「好好好,是机甲。」福伯失笑,几缕染霜的头发在鬓角抖动,暖熏熏的风让他蒙上睡意,「但是机甲毕竟不是正道,当皇子,还是要靠武力和谋略。」
沙川撇撇嘴,「反正大哥继承皇位,到时候有二哥帮着他……不跟你说了,你不会明白机甲的用处的。」说完,他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走进花园深处。此时正是繁树招展,春花吐芳的时节,绿枝艳花很快就吞没了他小小的身子。
福伯轻轻笑了,收回目光,吐出悠长的气息。他知道三殿下不高兴的时候,就喜欢爬到海棠花树上,坐在枝桠间发呆,因此也不担心。他慢慢阖上眼睛,在风和光中放松四肢,睡意弥漫开来。
「福爷爷,三皇子来过这里吗?」一个脆生生的女声响起,如铃摇响,叮当不绝。
福伯睁开眼睛,落入眼帘的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儿,穿着翠绿色的连衣褶裙,两臂藕白,五官精致,眼睛尤其清澈,似乎整个春日的明媚都陷进这双眸子里。
福伯扶着木栏,站起来,恭敬地行了一礼,说:「见过雯雨姑娘。三殿下刚才进了花园里面,你往里面走,海棠林里第三排往左的第七颗树最高大,三殿下应该在树上。」
「谢谢福爷爷。」雯雨欠身行了一礼,虽是年幼,姿态已然不可方物,「那我进去找他了。刚才他被大皇子欺负了,我有点担心。」
看着雯雨离去的纤细背影,福伯心里一叹。
这位将军之女是东陵帝都出名的美人胚子,若到了适嫁之龄,不知会引起多少帝都少年郎的倾慕,纷争不绝,恐怕落为祸水之名。即便是现在,钟情于她的王公子弟也不在少数,大皇子为她辗转,二皇子因她难眠。雯雨却偏生爱与孱弱畸态的三皇子沙川耍在一处。
福伯摇摇头,甩开这些杂念。他十五岁进宫,当了四十一年宦官,对男女情事毫无兴趣。眼下,他只想闭上眼睛,好好在浮动着花香的春日里浅睡一会儿。但意识刚模糊,耳旁又传来了怯生生的声音:「福……福公公?」
福伯有些着恼,睁眼一看,却见丞相的儿子暮离正满脸忐忑,不安地站在面前,只得又站起来行礼:「见过暮离少爷。你也是来寻三殿下的吗?」
「不,我是跟着……嗯,三皇子也在里面吗?」
「是的。」福伯把那棵树的位置说了,慢吞吞地坐下来,「暮离少爷自己去寻吧。」
暮离点点头,走进花园,他的脚步涉过高高低低的花草,浮香在周身游动。
此地毕竟是东陵帝国的皇家花园,田地甚广,暮离走了好一会儿,才在一株株海棠树前停下来了。
海棠花开得正盛,空气里满是幽香,阳光被花叶滤过,在地上洒下斑驳的碎片。暮离站着不动,脸上光影纷乱,眼里花事涂糜,耳中除了风与叶的摩挲,还有隐约的人语。他知道是谁在和谁说话。他低头看着手中握着的玉饰,雕工精美,在阳光下宛若透明。他又抬头看看海棠深处,抬起脚步,却怎么也不敢走进去。
于是,在这个初春的下午,面无表情的暮离踟蹰在海棠园前,手握玉饰,不敢走进,却也不愿离去。
雯雨走到那颗树下,抬起头,一片碎光迷了她的眼睛。她扭着脖子,换了个角度,果然在树上的一丛花叶间看到了两只晃悠的脚。
「沙川沙川,你快下来!」她脆声喊道。
枝叶间的两只脚顿住了,风声哗啦啦,几秒过后,那两只脚又晃悠起来。
「真小气!好,你不下来,我就上去!」雯雨哼了一声。在人前她温婉贤淑,但私下里,她也有野性的面目。她抓住头顶的树枝,左脚踮在树瘤上,小心翼翼地把重心落实,踩上一阶。这颗树上杂枝颇多,雯雨不一会儿就爬山了半人高,「哼,一点都不难!」
可是爬到中间时,她赫然发现最近的一丛可攀爬的枝桠远在头顶高处,往下看,原本稳当踩上来的枝桠看上去突然变得脆弱不堪。她皱起眉头,颤巍巍地伸手,踮起脚,但还是够不着。她又哼了一声,却是带着哭腔。
一只手从枝丛间伸出来,稳稳地悬在空气中。粉红的海棠花间,这只手格外惹眼——骨骼宽大,指关节突出如瘤,上面皮肉甚少,看上去仿佛包着薄皮的骨爪;最奇怪的是,这只手有七根指头,张开如骨扇。
雯雨却没有丝毫惊恐,反而露出雀跃笑容,一把抓住那只手。怪手出奇地稳当,拉着雯雨,一点点爬上那丛枝桠。
沙川收回手,又用手套戴上,也不说话,呐呐地看着远方。远方还是花园,高高低低的花树芳草绵延开来,仿若春之绒毯。雯雨顺着沙川的目光看去,不禁赞叹道:「好美啊……」
「是啊,父王为了母后建的。」沙川终于开口了,低声说道,「母后以前很喜欢花草,为了让她开心,父王收集整个五陵大陆的奇花异草,光修建就花了五年,耗费了数不清的人力财力,才建成现在的规模。可惜刚刚建成,母后就去世了。」
「沙川……」雯雨隐约听别人说起过,叹口气,「你别难过,那不是你的错。」
「但父王现在还恨着我。我不但让母后难产而死,还是天生畸形,两只手上长了十四根指头。」沙川低头看着两只被手套包住的手,语气黯然,「大哥二哥不喜欢我,大概跟这有关。」
「可是……」雯雨咬着唇,好半天才接着说,「可是你会做很精巧的机甲啊。整个帝国,不,整个五陵大陆都没有匠人能做出更灵活有趣的机甲!」
沙川转头看着雯雨,她的脸衬在姹紫嫣红中,皓齿明眸,日光也失色。「谢谢你,雯雨。」沙川脸上泪痕未干,笑意却已漾开,「这么多贵族子弟里,恐怕也只有你会这么觉得了。」
「哪有,暮离肯定也是这么想的。我们三个是最好的朋友,才不管其他人怎么想呢!」
「嗯!」沙川一把抹去脸上的泪痕,重重地点头。
雯雨扭头看见横枝上放的一大堆机甲部件,「这就是你打算送给我的礼物么?」
「你不喜欢吗?」沙川紧张起来。
「喜欢啊,当然喜欢……只是可惜被大皇子打坏了。」
「没关系,我还能修好。」沙川一把扯开手套,两手交错,十四根指头扭出噼啪的声响,「你等着,我现在就重新装好。它的重要部件没有坏。」
于是,接下来的时光里,这两个小孩坐在春风拂过的海棠枝干上,都没有说话。男孩神情专注,手指灵活地安装各种复杂的部件,钢轴、弹簧、齿轮,还有一大堆奇怪的小玩意,都有条不紊地镶嵌咬合;女孩则安静地坐着,裙裾在海棠花簇间扬起,她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男孩的手和脸。地上的枝影慢慢随太阳挪动而伸展。
当沙川抬起头来时,日头已经偏西,阳光带着淡淡的橘红色。「让你等了这么久……」他抱歉地说,把组装好的机甲递给雯雨,「看,我修好了!」
即使是最优秀的工匠也要佩服这个机甲。它小巧精致,不过两个手掌长,样子仿照低声弹琴的吟游诗人,背后有个半月形扭杆。雯雨把扭杆拧了几圈,放开后这个机甲便开始歌唱,优雅动听,似乎真有个看不见的吟游诗人坐在附近,轻轻弹起月牙琴,浅唱低吟。
「真好!」雯雨喜上眉梢,把机甲人上看下看,「你怎么做到的?」
「它的原理很简单,就是靠齿轮传动,困难的是收集声音。」说到这个,沙川的眉毛都扬起来了,「机械不能把歌声完整地记录下来,所以我想到了借用法术。我查了很多卷宗,水系法术里有个『纹波阵术』,它能放大震动,一般是用来收集行军情报的。我学会了这个法术,让吟游诗人对着它吟唱,就把歌声记录进去了。你只要扭一下齿轮,就可以引发法术,听到歌了。」
「真厉害!以后你一定能做出更好更完美的机甲!」
时辰有些晚了,西天晚霞渐起,风中也带了凉意。他们爬下树,愉悦地走出海棠林,刚钻出来,就看到了暮离。
「咦,暮离你也在,你什么时候来的?」雯雨脸上笑意未消,快步跑到暮离身边,「看,这是沙川送给我的!」
暮离垂眼看着机甲人,眼睑的阴影覆盖了眸子,看不出他的眼神。「我刚刚来这里,还没进去你们就出来了。」他背着手,把玉饰塞进袖子里,微笑赞道,「真是精巧,全天下也只有沙川能做出来。」
二比斗会
「吼!」大皇子默念法咒,一条浑身冒火的狮子凭空窜出来,嘶吼如狂,向暮离扑过去。
擂台下,雯雨看得握紧了拳头,忍不住大声道:「暮离,快躲开!」
暮离一边疾退,一边两手开合,空气中水波荡漾开来,组成了一道道光盾。但火狮凶猛,昂首把光盾撞开。暮离眼角抽动几下,嘴唇翕动,但顿了顿,又停下来了。火狮咆哮如狂,每突破一道盾身上的火焰都会消减不少,扑到暮离身上时,缩成了狗般大小。
饶是如此,火焰爆开的冲击仍炸得暮离衣衫褴褛,满面焦黑,摔到了擂台下。
「大皇子胜!」武官高声喝道,「下一场,二皇子对三皇子。」
擂台前的高台上,皇帝点了点头,捋须微笑。旁边的丞相连忙凑过去,道:「陛下,大皇子的法术修习真是越来越精进了,连『怒炎狮』都可以召唤出来。日后帝国交给他,肯定国力蒸蒸日上!」
四周的大臣看着倒在擂台下呻吟的暮离,又看了看满脸恭笑的丞相,俱都摇头。
「哈哈,你说得对!」皇帝道,然后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丞相,「不过他下手太重了,把你儿子打成这样……你不会心疼儿子而怪我吧?」
丞相连忙离开座椅,跪在地上,连声道:「陛下说笑了。且不说犬子皮厚,挨几下伤不了筋骨,就算真的死在了大皇子手下,那也是他几辈子修来的荣幸!」
「丞相果然忠心。」皇帝拍拍丞相的肩,让他起来,「下面是我两个儿子的比斗,你说,谁更出息?」
「恕臣直言,恐怕会是二皇子。他师承东陵武技高手,却早就打败了他的老师们,勇武之名,传遍整个五陵大陆。而三皇子从来没有认真学过法术或武技,倒是对那些铁匠活儿感兴趣,可能……」丞相抬头看了一眼,发现皇帝的脸色已经阴沉下来,如积雨的乌云,连忙闭嘴。
这是东陵帝国三年一次的比斗会。
按惯例,所有十七到二十岁的王公子弟都要参加,胜者都会得到皇帝的亲自嘉奖,仕途也会更有利。比斗的规矩是不限战斗方式,抽签定对手,一局分胜负,大皇子取得了胜利,马上就要安排下一场了。
暮离艰难地爬起来,咳嗽不止,雯雨跑过来,扶住他,问道:「怎么样,你没事吧?」
「没什么……」暮离还要说什么,但发现雯雨的目光已经绕过自己,落到擂台台阶上,不禁神色一黯,没有再说话。
沙川走上台阶,朝二皇子行了一礼,说:「二哥。」
二皇子有些不耐,摆摆手:「别浪费时间,快开始吧。打完了我还得跟大哥一起去宫外酒楼里庆祝。」
武官举起旗子,大声喊:「比斗开始!」
「等一等。」沙川急忙举手,说,「我还没有把我的武器搬上来。」
武官皱皱眉,转头向高台处望去,皇帝脸色阴郁,但好歹还是点了点头。
沙川连忙跑下台,冲雯雨叫了一声:「过来帮我一下。」
雯雨放开暮离,跟着沙川挤出人群。「你要干什么呀?」她低着头,小声问道,「要是打不过,就认输吧,他是你二哥,不会为难你的。」
「嘿嘿,今天我要让你大吃一惊!」
他们来到广场的角落,这里放着一辆小车,车被幕布遮住了。他们推着车,重新回到擂台下,沙川一把扯开幕布。
所有人都笑了起来。原来车上摆着一个真人大小的机甲,浑身铁皮,方形脸,看上去呆头呆脑。高台上,皇帝的脸色更难看了,五指抓紧椅把手,不发一言。
「哈哈哈,」二皇子指着机甲人,笑得捂起肚子,「你就用这个铁块跟我比斗?你是想靠笑死我来赢吗?」
雯雨也担心地看着沙川,但沙川只是点点头,说:「放心。这个机甲花了我两年多时间,肯定没问题的!」
他轻声念了句什么,一团光晕悬浮在面前。他戴着手套,皮革裹住的手指在光晕里一划,机甲人体内立刻传来「咔咔」的轮轴转动声,接着,机甲人两腿一曲一伸,铁铸的身体高高跃起,落到了擂台上。
整个擂台嗡嗡一震。
四周的笑声戛然而止,谁都没想到这个笨重的铁家伙能自己动起来,还能跃起一丈多高。二皇子也收起轻视,狐疑地打量着沙川。他虽然主修武技,但也看得出沙川念了「挪移光术」,这是法术里最常见的,用来隔空驱动物件。但它只对轻小的玩意管用,即使是法天密宗的高手,也不可能用它来驱使真人大小的铁块。
二皇子摇摇头,甩开杂念,两拳握紧,拳锋间隐隐露出紫色光辉——哼,不管三弟用了什么把戏,只要把这铁家伙打成一堆废铁就行了!
「比斗开始!」
武官话音未落,二皇子已奋拳而起,猛扑过去。台下的沙川连忙在光晕里拨动,铁甲人如同有了生命,两脚一错,站成守势,然后一拳击出。「轰」,肉拳与铁拳相击,爆出巨响!
二皇子后退三步,指节隐隐酸痛,还未及反应,铁甲人已经大步踏动,猛冲过来。他不敢再大意,催动多年苦修而来的真元,经脉舒展,指尖紫芒大盛。
二皇子天赋异禀,于武技一道极有慧根。三岁时,为他鉴定资质的法术师和武道师只看了他一眼,前者便摇头叹息,而后者却欣喜若狂。等到了七岁,二皇子就能凝出紫色气劲,十五岁时,他的成绩让宫内的武道师们在欣慰之余,也纷纷黯然,因为他们再没有能传授给二皇子的招数了。从那时起,帝都少年郎里,二皇子被公认为武技第一。
现在,他使出全力,擂台上紫光灿然,溢出的气劲甚至让大地都隐隐震颤。但在这么猛烈的攻势下,铁甲人也只是表面被打得坑洼,进退间游刃有余。
台下的沙川全神贯注地操控,额头冒汗了都未察觉,斗到酣处,他一把扯开手套,扔在一边。十四根手指在阳光下舒展,更加灵动地在挪移光团里拨划撩挑。
周围的人都睁大了眼睛——久闻三皇子天生畸形,手有七指,枯长丑陋,但沙川常年戴着手套,看到的人极少。此时满国贵族重臣都在,无数道目光汇聚在沙川手上,而沙川恍然不觉。
皇帝表情阴郁如死灰,「哼」了一声,顿时,所有人都收回目光。
二皇子有些急了,连出七拳,击在铁甲人腹下。铁甲人蹬蹬蹬退了好几步,但站定后,晃了晃脑袋,又冲了过来。「妈的!」二皇子骂了一句,突然跃起,于半空中两手合拢,紫光凝成拳形,「紫破杀!」
这是二皇子的绝技之一,紫拳劈下,万夫披靡!
这次也不例外,紫拳正中铁甲人,余势不止,将整个擂台轰得分崩离析,灰尘漫天扬起。
武官朝擂台里看了看,举起旗子,道:「二皇——」
二皇子正要微笑,却见一道黑影从灰尘里窜出,疾如惊电,朝半空中的二皇子射来。砰砰砰,他的两肩和胸膛各被击中,巨大的劲力让他翻滚几周,落在擂台边缘。
黑影也落地,正是铁甲人,它浑身的铁皮已经翻卷起来,但仍举起拳头。只要再一拳,二皇子被打落擂台,胜负就定了。
沙川抹去额上的汗,笑道:「二哥,对不住了,我也要赢一次。」
「哼!」二皇子爬起来,连连喘息,没有回答。沙川手指横划,铁甲人上前一步,重拳挥下。
二皇子面如死灰。他刚才全力出手,气劲已经涣散,正在慢慢凝聚,无力躲开。铁拳在他眼中逐渐扩大,但这时,「咔」,铁甲人体内传出一声轻响。
拳头在二皇子眼前停下了。
沙川脸色大变,十四根指头拨动如飞,但铁甲人保持着僵硬的姿势,一动不动。
「就是现在!」二皇子虽不明白为什么铁甲人会停下,但直觉告诉他机会来了。他深深呼吸,经脉鼓荡,真元汇聚到拳头处,轰出!
铁甲人扛不住沛然力道,倒摔出去。二皇子飞身追上,手插进它的胸间,一把扯开了它胸前的铁甲。里面是构造复杂的机件,齿轮错杂,扭杆纵横,正中心是蛛网般的鲛线,线上有点点光晕在游离。
他一下子明白了:三弟的挪移光团控制的不是铁甲人,而是铁甲人体内的鲛线,鲛线的振动会牵引齿轮和扭杆,从而驱使铁甲人战斗。
这技艺简直匪夷所思,但二皇子接受的正统的皇室教育,向来瞧不起铁匠活儿,撇撇嘴,不屑道:「旁门左道,不上正堂!」说罢,一拳轰下,齿轮和扭杆被砸得跳起来,散落一地。
沙川连忙道:「二哥,不要!我认输,你不要砸了它!」
「今天就替你断了这念想,以后收收心,不要再玩物丧志!」又是一拳,铁甲人整个胸膛陷进去,鲛线崩断,沙川面前的挪移光团顿时湮灭。
正午的阳光下,二皇子一拳又一拳,每一声闷响,都会让沙川的表情暗下去一点。他求救似的转头看向皇帝,但皇帝面沉如水,没有任何反应。「不要打了,我认输……」他低声乞求。
当二皇子收起拳头时,地上已是一堆铁渣。他扬头看了武官一眼,努努嘴。
「二皇子胜!」武官这才从惊骇中回过神来,大声喊道,「擂台已毁,余下的比赛延至明日!」
四周的人纷纷散场,人影在沙川的身上掠过,没人停留。皇帝走了,皇子们走了,群臣也都走了。大将军拉着雯雨,欲要回府,但雯雨猛地挣开了,跑到沙川身边,小声说着什么。
远处的暮离刚要抬步走过去,却听耳边车轮辘辘,一辆马车停在他身后。「走吧,回府。」马车里传来丞相平静的声音。暮离看了一样擂台边的两个人影,低下头,默默地上了马车。
马车出了皇宫,一直闭目养神的丞相才睁开眼睛,缓缓道:「是不是很委屈?」
暮离一直想着上马车前看到的景象,闻言「啊」了一声,然后才回过神来,低下头道:「没有,父亲,我不委屈。」
「你肯定会觉得委屈。你只有十七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却当众被打成这个样子。何况,」丞相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嘴角扬起,轻声笑道,「何况蔡家的小丫头又在场。」
「我……我没有……」暮离连忙开口。
「你不用解释的。我在皇宫里斡旋几十年,如果连我儿子的心思都看不出来,早被人吃得渣都不剩了。」丞相把手放在暮离的肩上,眼睛在黑暗里闪着光,「你做得很好,没有露出一点痕迹。要是我在你这个年纪,或许会忍不住。」
暮离低下头,胸口隐痛,低咳了几声。
「但是,我向你保证,这么忍着的日子,不会很久了。」
「父亲,」暮离浑身一颤,抬起头,有些不可置信地开口,「您……」
但丞相已经收回手,阖上眼睛,脸沉进了马车帘覆盖的阴影里,看不分明。过了很久,他才挥挥手,轻声道:「回府吧。」
「你不回去吗?」雯雨小心地问。
沙川蹲在地上,手在支离破碎的机甲部件上缓缓抚过,「三年前我就开始做这个机甲,里面的每个齿轮都是我自己动手打磨出来的……我想在比斗会上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让他们以后不再取笑我。我连你和暮离都没有告诉,其实,我给它取的名字,就是叫『雨离』。但现在,它成了一堆废铁了。」
「哦,原来你躲在屋子里鼓捣这个,难怪你不出来玩。」雯雨也蹲下来,用手把部件拢合起来,「它真的很厉害,差点就把二皇子打败了!」
沙川抬起头,呆呆地看着雯雨。雯雨拿起部件,艰难地把它们嵌合起来,她并不了解机甲原理,总是把杆件组合错。她也不说话,一个个地嵌合,错了再拆,不多久,已经有汗珠从她脸颊上沁出。
「雯雨,你……它已经坏了,不可能再修好了。」
「是吗?」雯雨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看着沙川,「你可以再做一个啊!难道它坏了,你就一直蹲在这里吗!」
「就算重新做,也还是有问题……它刚才停下来,是因为没有能量了,我拧了两个月,可是积累下来的力量还是不能支撑到打赢二哥。」
「那你就改进它!你以前做机甲,不是一直在克服问题,直到完美吗?」
「我改进过很多次,雨离已经是极致了……」
「不可能,世界上没有极致!法术没有极致,武技没有极致,你的机甲也不能有极致!难道你要承认你的机甲比不上法术和武技吗?」
「不……」沙川本能地摇头,「机甲不比它们差。」
雯雨重重地点头,「那就证明这一点。不要为雨离伤心了,做出没有缺点的机甲,让所有嘲笑过你的人都闭上嘴巴!」
沙川怔住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雯雨,言辞坚硬有力,目光蕴含了让他不能直视的殷切。他嗫嚅道:「好……好的。」
雯雨终于露出了笑颜,站起来,阳光下,她的身姿修长婷婷。她想了一下,说:「那我给你下一个机甲取个名字吧?」
「叫什么?」
「嗯……」她思索着,轻咬嘴唇,好半天才郑重地说,「就叫『魂斗罗』吧!」
三焚石
比斗会结束之后,沙川又把自己关在了小屋子里。
看着雨离的设计图,他陷入了深深思索:雨离是靠齿轮和杠杆活动的,所有的力量来自于内部的拧条,事先拧好,战斗时逐步释放。但他用了几百个强力拧条,拧了两个月,还是不够打败二皇子,在关键时刻停下了。
之前他也想过用法术的力量,但法术本身就是借天气灵力,由咒语或阵术导出,不能将力量逐步释放。他央求过宫廷法术师,将一个炎火球放入机甲胸膛,可一启动,机甲就在爆炸的火球下毁成碎片。
沙川一直思考着解决机甲能源的问题,闭门不出。雯雨和暮离经常来看他,带着点心或水果,但沙川整颗心都扑在机甲上,无暇他顾。房间里满是散落的图纸,他坐在一堆木件铁块间,身上酸臭,嘴里还念念有词。
雯雨和暮离便坐在一旁,看他画图或削木块。三个人都不说话,时间在沙沙的摩纸声中流逝。
看着沙川趴在地上量尺寸的样子,雯雨心中酸楚。她开始后悔当初劝他重做机甲,但已经迟了,沙川是那种一头扎进去了就不会拔出来的人。
每当窗外光线开始昏暗,日暮低垂时,雯雨便站起来,轻声说:「那我们走了。你不要太累了。」暮离也沉默起身,放下点心篮,走到门口。
「嗯。」沙川胡乱应着,头也没回,一边抓起点心塞进嘴里,一边继续在纸上画写。
沙川设计了几十种方案,图纸堆起来能达到他的腰。只是没有一种能长久驱动机甲,仿佛一条大河拦着面前,明明看得到彼岸,却始终无船抵达。
想不出结果,他干脆放下笔,到了宫廷藏书阁,一本本地翻阅。东陵帝国的藏书号称五陵之冠,阁内近千个书架,各类书籍加起来不下百万。沙川每天都坐在书架下,任何与力量有关的书籍,他都逐字逐句地读。
日升月落,晨临夜逝,沙川只顾埋头苦读,浑然不觉日子在一天天流逝。
他更不知道,这段时间里,五陵大陆的局势正发生着变化,藏在黑暗里的势力已然壮大,露出爪牙,伸向诸国。某天深夜,一个黑斗篷遮住全身、提着灯笼的人走进了东陵帝都。三个同样装束的人,正骑着快马,星夜兼程,赶往大陆北边的巍峨群山。
而在那山脉之下,有一头巨兽在等待。
「快快快,那个城主还有不少稀奇玩意!」
这一日,沙川正合上书,打算换下一本,忽然听到窗外传来了宫女们雀跃的声音。他怔怔地抬起头,走到窗边,明媚的阳光照在脸上,有些晃眼。
原来不觉间,已经是春天了。
花了很长时间他的眼睛才适应过来,窗外风吹草摇,花香阵阵。他深深呼吸,清新的空气涌进胸膛,舒坦得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这一刻,他丝毫没有了看书的心情,信步走出藏书阁。
阳光迎头扑来,暖意流淌,几个宫女跑过他身边,他伸手问道:「你们去哪……」
但宫女们没有理会,径直跑远。他愣了愣,随即失笑:在藏书阁里待了这一年多,宫女们竟然都不认识自己了。
他也不在意,朝宫女离开的方向走去。越走见到的人越多,大家都围在广场前,议论纷纷,沙川挤进去,才发现是一个老城主正在向皇帝献宝。皇帝面前已经摆了不少珍宝,有硕大的明珠,有雕工精美的玉饰,还有精巧的武器。
「这些玩意儿,我宫里都有,还不少。如果凭这些就想让我免掉你们整个郡的赋税,恐怕不可能。」皇帝用脚尖踢了踢明珠,不以为然地说。
「陛下眼界高,臣也不奢望这些就能让陛下开恩。」老人说着,又从兜里掏出一个盒子,打开,呈到皇帝面前,「这是焚石,请陛下过目。」
盒子内有十个小格间,头两个是空的,后八个格间则各躺着一块小石头,颜色瑰红,隐隐透明,在阳光下如同一团团凝固的火焰。
皇帝有些不解,「焚石是什么玩意儿?」
「臣也是从一个盲眼老艺人手中得来的。据他说,在五陵极北之地,有壶形山一座,常年喷发岩浆,其焰炙天,其烟覆地。山内镶嵌焚石,多如繁星,被地火炙烤千年,吸收火灵气,是不可多得的宝贝。那老艺人冒死潜入壶形山,盗得焚石十块,恰好岩浆喷涌,他虽然逃得性命,但却被烟雾熏瞎了双眼。」
「那这几块石头到底有什么用。」
「回陛下,焚石凝聚了火灵气,法术师施展火系法术时,能增大威力……但有时候也会反噬。」
「就这样?哈哈,顺便一个法杖也能增加威力,稳妥得多,要几块破石头做什么。」皇帝笑了几声,摆手道,「回去吧。这样随随便便就免了你的税,那我这宫里还吃什么。」
「陛下,焚石还有一个作用,只是……」老城主欲言又止,顿了顿,还是开口道,「焚石本来有十块,老艺人献给臣时,再三交代不能让它们互相碰到。五年前,犬子顽劣,为与同伴逞强,从库房盗出两块。初时还心存谨慎,一手拿一块,但到了城外山下,群童争抢,不意间焚石相撞,结果……」
皇帝的笑容慢慢消失,道:「结果怎样?」
「禀陛下,焚石相撞就会爆炸……臣听到巨响后连忙赶到城外,但、但城外已经没有山了,爆炸的余波将整座山夷为平地,犬子与同伴近十人,更是尸骨无存……」
这话一出,围观的人同时惊呼,后退几步。皇帝甩了甩袖子,怒声道:「放肆!这么凶险的东西,你也敢呈给我!」
老城主伏在地上,脊背颤抖,「请陛下开恩。臣的领地今年大旱,粮食颗粒无收,臣已经将库房珍藏换了食物,但还是不够养活百姓。焚石已经是臣最后的珍宝了,虽然威力大,但只要不碰着,就不会出事。」
「保护领地人民是你的责任,现在出了问题,你不请罪,还反过来想凭几块危险的石头让我留情?」皇帝冷笑。
「臣有罪。只要能减免赋税和兵役,让百姓得以生息,臣甘愿受罚。」
皇帝冷哼一声,正要说话,周围人群里突然走出一个年轻人。这人头发蓬乱,衣服更是不知多久没洗了,隐隐散发着臭味。
「老三?」
「禀父皇,这焚石确实是五陵珍宝,价值连城,儿臣在藏书阁里看到过。」沙川跪下来,看着皇帝,「只是书中提得不多,儿臣曾以为是杜撰的。」
沙川的脸虽憔悴,但眼睛有神,五官清秀,阳光笼在脸颊上,淡淡生辉。皇帝一时愣住了,这张脸——这张脸真像极了记忆深处的某个人。
皇帝有些恍然,后退一步,福伯扶住了他。「罢了罢了……」他意兴阑珊地挥挥手,转过身,道,「焚石收进库里,你的领地赋税减半,三年免兵役。回去吧。」
老臣重重磕头,语气有些哽咽:「谢陛下。」
皇帝一走,周围的人也就散开了。等沙川站起来时,只看到两个人站在一旁,惊奇地看着自己。他喜道:「雯雨,暮离,你们也在!」
「是啊,我们来看热闹。」雯雨微笑着,明净的笑颜宛如花朵绽放,「你终于舍得出来晒晒太阳了。」
沙川点点头,又转头看向暮离。一年未见,暮离也跟以前不同了,五官变得俊朗,身形高大,几乎比自己高出了半个头。唯一不变的,是他脸上的温和笑意,从小到大,这种笑容始终挂在他脸上。暮离安静地站在雯雨身边,看上去就像芙蓉旁边挺立的高大白杨。
暮离上前一步,把手放在沙川肩上,道:「好久不见。你的机甲做得怎么样了?」
「哦,对了!」沙川想起正事,朝两边看了看,确定没人,低声道,「我需要你们帮忙。」
送往皇帝回寝宫,福伯也回了自己房间。他已经六十三岁,按照惯例,八年前就应该离开皇宫,到被赏赐的封地上,悠闲地度过余生。但皇帝是被福伯一手带大的,不舍他离开,一再挽留。
福伯拧不过,答应多留十年。到了六十五,无论如何他也要走了,皇宫杂事多,而他年纪大了,苍苍老矣,有时也管不过来。
正想着,门被推开,沙川走了进来。「三皇子。」福伯从桌子上倒了杯茶,递给沙川,清香在屋内袅袅升起,「好久没到我这里了。」
「这段时间都在研究机甲,忘了过来,您别见怪。」沙川恭敬地低下头。
福伯笑笑,正要说话,屋外面突然传来了雯雨的声音:「福爷爷,呀,我的脚被扭到了!福爷爷你快出来!」
福伯连忙向屋外走去。他身后,沙川也站起来,但没有跟上。
到了外面,福伯看见雯雨坐在地上,眉头蹙起,脚软绵绵地伸在台阶下。「没事吧?」福伯走过去,蹲下,握住雯雨的脚踝,「很疼吗?」
「嗯。」雯雨抽了口凉气,点点头,「脚扭到了。」
福伯低声道:「恕老奴失礼。」说罢,他左手握住雯雨的脚踝,右手托住脚跟,慢慢揉动,「有没有好一点?」
「嗯,好多了——不,还是很疼……」
福伯继续揉,脚踝扭了并不严重,只要疏通筋络就好了。他揉了许久,雯雨还是咬着嘴唇,一脸痛苦的样子。
福伯突然停下来,抬起头,脸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雯雨被他看得心里发毛,缩了一下,小声说:「福爷爷,你怎么停下了?」
「雯雨小姐,」福伯眯起眼睛,「你的脚恐怕没有扭伤吧?」
「哪有!真的,刚才我被台阶绊到了,好疼……」雯雨有些慌乱,朝屋里看了一眼,委屈地说。
福伯不置可否地笑笑,站起来,转身往屋里走去。这时,屋门打开,沙川走了出来,朝福伯道:「那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说完就快步走远。
「等等我。」雯雨急声说,但沙川只顾匆忙走路,没有回头。她也连忙站起来,朝沙川追了过去,但见她步履轻盈,迈步如飞,哪里像是脚被扭伤的样子?
待两人走远,福伯才摇摇头,收回目光,走进屋里。他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放在鼻下,轻嗅着茶香,他不禁通体舒畅,微微闭起眼睛。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眼睛猛地挣开。
他走到床榻前,掀开床板,从里面拿出一个箱子,打开,箱子里整齐摆列着一串串钥匙。只看了一眼,福伯就苦笑着起来——皇宫库房的钥匙不见了。
有了钥匙,剩下的就都好办了。雯雨故技重施,引开了库房钱的守卫,沙川偷偷溜进去。一炷香后,暮离假装在附件丢了东西,命守卫帮忙找寻,已经盗出了焚石的沙川便趁机出来。
「焚石这么危险,你要它有什么用?」回去的路上,雯雨问。
「这可能就是解决机甲能量的办法。」沙川打开盒盖,欣喜地看着格间里的石头,在他眼中,焚石如火焰般跳跃着。
雯雨担忧地看着盒子,「你可一定要小心,不能让它们碰在一起。」
沙川没有回答,抱着盒子,快步跑向他自己的小屋。雯雨伸出手,还想说什么,但指尖所对的背影已经在暮色里奔行远去,很快就消融不见了。
晚风渐起,裹挟着初春的寒意,雯雨觉得有些冷,抱紧了两臂。一旁的暮离犹豫了一下,脱下身上的锦衣,递过去,道:「你披上吧,别着凉了。」
雯雨怔怔地接过锦衣,目光依然朝向沙川远去的方向。所以她没有看到,这一刻,暮离脸上的温和笑意已经消失了,似乎是被寒冷的晚风吹散。
四魂斗罗
朝阳殷红,凄艳地在东边天际摊开,似乎天空被划了一道巨大的伤口,正汨汨地流出血来。
这种天气让农夫觉得有些不安。他昨夜睡得不太好,总被屋外的怪声吵醒,那声音一会儿在窗外吭哧不绝,一会儿又在夜空中呼啸掠过,前者跟猛兽在喘气一样,后者则像是巨翅在高空振动。他的妻子和女儿都被吵醒了,妻子吓得瑟瑟发抖,女儿嘤嘤地在襁褓里哭。他不断地安慰她们,说:「没事的没事的,是风在外面吹。」
当黎明从窗子外探进来时,他们才放心下来。只是,看到天际如血的朝阳,农夫总是太阳穴在跳,像是要告诉他什么。
田垄里,春麦绿油油地在阳光下舒展,风吹过,麦叶起伏如浪。看到这熟悉的景象,农夫才压下心中的不安,暗笑自己胡思乱想,拿起锄头,走到田间。他今天要把杂草拔掉。走了几步,他突然停下来了。
他面前,是一个深陷下去的巨大脚印。
脚印足有他的半个屋子大,后部扁圆,前部伸出五根凹痕,类似狗爪——但,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庞大的狗?
农夫呆呆地看着,锄头从手里滑落也不觉。所以,他就更没有留意到,一片阴影已经将他覆盖。周围暗下来,也冷下来,农夫打了寒战,
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吭哧,吭哧,吭哧,缓慢而低沉,带着难闻的腥臭。
腥臭味总算让农夫回过神来,他心中一惊,霍地转过身。于是,巨兽的身影展现出来,森然大嘴在他惊骇的瞳孔里无限放大。
「吼!」
有了焚石,原本弥漫在沙川眼前的浓雾一扫而空,清朗无余。仅一个月后,他就找到了导出焚石能量的办法——用一根足够长的金蚕丝,两头各缠上一块焚石,焚石用木盒固定隔开,金蚕丝的中部嵌入一大块铅膏中。连接在两块焚石中的铅膏很快就会融化,并且沸腾起来。铅膏是法术媒介,煮沸后会使周围的空气急速转动。
利用这股空气转动的力量,沙川成功地让一个铁甲人狂奔起来,撞破了两堵墙都没有停下。
但这个机甲人还不能叫「魂斗罗」。它由钢铁构成,遇到普通人还好,但在法术师或武技师眼里,只是一团笨重的铁块。高深的武技师能徒手斩裂几尺厚的精铁,凝出的气盾可以弹开闪电般的重击,而法术师只凭几串咒语,就可以达到相同或更显著的效果。
所以,沙川决定换材料。他又偷出福伯的钥匙,在库房里寻觅良久。最后,库房的最深处,一大块银光流淌的金属出现在他眼中。这是秘银,来自西陵地底千丈深处的矿产,坚韧无比,却只有同样铁块的十分之一重。更重要的是,沙川从藏书阁了解到,它是罕见的附魔材质,对大部分法术攻击免疫。
沙川熔炼了秘银,制成精细的扭轮杆件。这番功夫又花了一个多月。
雯雨来看他的那个傍晚,机甲人正好组合完成。她敲了敲门,低声道:「沙川,你在么?」
「在!等一下……」屋里的沙川慌忙应道,又过了好大一会儿,门才被打开,沙川探出头来,「咦,怎么只有你,暮离呢?」
「他家里有事,出不来。」
「没关系,只有你也可以……来来来,我给你一个惊喜!」
雯雨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只是淡淡点头。她走进去,只见屋子昏暗,中间摆着一个柜子,柜门紧闭。
「看好了。」沙川走到柜子前,深吸一口气,「千万别眨眼!」
他猛地伸手,把柜门拉开。雯雨已经做好了准备,睁大眼睛,但拉开柜门的这一刻,她还是眨眼了。
因为有光。
白色的光从柜子里溢出,幽暗被驱开,光辉在整个房间里流淌。等适应这光亮后,雯雨才看清,柜子里是一个机甲人。它高近七尺,浑身披着银辉,掌缘锋如利刃,腿格外粗壮;四个关节处都有尖锐的突刺,寒光流淌。它安静沉默,却又像蓄满了力量。
「这就是魂斗罗!」沙川看着铁甲人,兴奋地说,「我已经解决驱动它的能量问题了。焚石是五陵至宝,蕴含了无穷无尽的力量,我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就想到了要利用它!我把焚石放在魂斗罗的胸口,用秘银做外甲,这样就节省了很多重量和空间,能安装其他武器。魂斗罗的左臂里有一根钻头,伸出来转动的时候,能轻易钻开钢铁。它的右臂藏了很多小箭,射出去可以穿透好几堵墙,还有,它的后背里有刀,秘银——」
「我要嫁人了。」
「——做的,连气盾都挡不住!更厉害的是,到了最后关头,我可以让里面的焚石合拢,炸——」沙川猛然停下,转过头,「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要嫁人了。」雯雨低下头,刘海低垂如帘,遮住了表情,「我已经十七了,早就到了成亲的年龄,只是我一直……」
「一直什么?」沙川仔细看着她,秘银的光辉下,她的脸也有了淡淡的莹白轮廓。
雯雨咬着嘴唇,摇头道:「那已经不重要了。反正父亲已经替我定下来了。」
「是谁?」沙川只觉得嘴里苦涩,说话都慢下来了,「是暮离吗?」
「不是,是二皇子。」
「为什么会是二哥?」
「这是皇帝的意思。父亲告诉我,帝国的王位要传给大皇子,为了安抚二皇子,就替他向父亲求了亲……父亲不能拒绝。但这不能太明显,父亲对外说,只要谁能斩杀狮鹫兽,拿到它头上的晶眼,就把我许配给——」雯雨停下了,抬头看着沙川,「你一直在这屋子里,还不知道狮鹫兽的事情吧?」
「狮鹫兽?它不是被封印了吗?」即使不在藏书阁翻阅书籍,沙川也知道狮鹫兽。
五陵山多水深,天地精气之下总有猛兽异怪孕育。曾有人游历天下,列出流传甚广的《异兽榜》,狮鹫兽在榜单上排第三,仅次于被并称为神兽的「冰龙」和「火虎」。
一千五百年前,它是魔王的坐骑,曾率领魔军征伐天下。魔王自刎后,狮鹫兽狂性大发,毁城灭镇,掀起过滔天血浪。据说某个小国曾派出五千人的军队围剿,但一战之后,全军覆没,狮鹫兽依然嘶吼着喷出烈焰,焚黑大地,映红天空。最后,当时的惊武堂派出四柄「剑」,法天密宗也遣了五个蓝袍级别的高手,两方联手,于极西群山下将之堵截。一番苦斗后,两柄「剑」折断,三件蓝袍焚毁,而狮鹫兽也终于被封印。
「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封印解开了,狮鹫兽从山下逃出来。它要回魔域深渊,势必会经过帝都,沿途的村镇和城堡都被它焚毁了。现在五陵的局势很乱,据说『暗灯』已经恢复元气,重组了十三执灯者,蠢蠢欲动。惊武堂和法天密宗在全力追查他们,不能给我们提供援助。所以,皇帝让父亲统领帝都禁卫军,去截杀狮鹫兽。」雯雨的声音在屋子里环绕,讲述着这些日子里沙川所不知道的事情,「二皇子也会随同。帝都禁卫军是东陵最精锐的军队,有三万人,同去的还有皇宫法师团,再加上我父亲,应该能对付狮鹫兽。而父亲肯定会把晶眼挖出来,交给二皇子……」
沙川愣愣地听着,后退一步,靠在柜子上。他有些恍惚,喃喃道,「那,那你是怎么打算的?」
「我一个女孩子,能有什么打算?」雯雨掠了掠额前的头发,凄然笑道,「五陵是你们男人的世界,权力倾轧,武法争斗,与我都不相干。我只是天平上的筹码,哪边向上扬,就被放在哪边。」
「不是的!我从来没有把你看做筹码……」
「那你把我当做什么?」雯雨脱口说道,看着沙川,眼睛闪闪发亮。
沙川心口一窒,语气有些慌乱,「你是,你是我的伙伴啊。我希望你能嫁给你喜欢的人,能够幸福。」
雯雨眼睛里的光慢慢暗下去,如星月敛隐,「哦,那谢谢你,我想我会幸福的。有时候我真的很后悔劝你……我只是来跟你说一声。我先走了,家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准备。」
雯雨走后,沙川独自待在屋子里,屋外暮色沉降,魂斗罗的清辉洒在他身上。他笼在银辉中,像是站在霜天雾雪里,看似很美丽,然而很冷清。
他怔怔地看着魂斗罗。这个机甲是他用全部心血凝结出来的,已臻于完美,但他此时没有丝毫喜悦。他蓦然发现,为了它,他失去了太多。
但还不是很迟!
一个主意在沙川心中浮现,逐渐成形。他越想越兴奋,一把跳起来,冲出屋子,在出皇宫的道路上尽力奔跑。
夜色已经很浓了,路旁的宫殿都挑起了灯笼,昏黄的光在地上游离。沙川踩在光亮上,踩在幽暗里,每一步都用尽了全力。晚风很凉,从他脖子处灌进去,又从腰侧流出来,像冰块滑过。但他丝毫不觉得冷。耳畔风声呼啸,眼里灯火掠过,他跑得如此之快,以至于他都怀疑起来,如果再快一点的话,自己会不会像箭一样刺破夜的外壳,到达另一个世界?
快到皇宫口时,视野里终于出现了那个孤单的背影。「蔡雯雨!」他站住了,来不及喘气便大声喊道。
远处的人影停住了,转过身,裙裾在晚风中流转。
「我不止把你当做伙伴!」沙川把手合在嘴边,声嘶力竭地吼着,「你放心,我不会让二哥拿到晶眼的!我会自己拿过来!」
夜风大了起来,他的声音一出口就被风声撕扯着,传到雯雨耳中时,已轻如呢喃,已碎如飘絮。但她听清了,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在风中散成千万片。她咬紧嘴唇,使劲点头。
「计划顺利吗?」黑暗中,有人说道。
暮离睁大了眼睛,但还是看不清说话的人。这是在他家的地窖,他记得,就算是深夜,地窖里也还能勉强视物。但自从这人来后,光线好像都畏惧地离开了。
「一切都跟预料的一样,出奇地顺利。」熟悉的声音响起来,是父亲。
「当然,这个计划是首领亲自制定的,怎么会有纰漏。你选择与我们结盟,是你所做的最正确的事。」那人道,声音忽远忽近,像是黑暗里站了很多人,每人只说一个字,组成他的话,「首领很重视,为了你的意愿,派出了四个执灯者,我坐镇帝都,另外三个远赴西陵。这在暗灯里,是罕见的礼遇。」
「嘭」,一道暗红的烛火突然亮了起来,火光撕开黑暗,照亮了地窖里的三个人。暮离抬起头,目光越过恭敬站立的父亲,落到了对面的人身上。这人披着黑斗篷,连头都被遮住,脸埋在篷帽下的阴影里,看不到五官。他个子很高,却瘦得像竹竿一样,斗篷松垮。在他手里,一个红灯笼被提着,光亮便是从灯纸里透出来,让暮离脸上披了一层红色,诡异如血。
「不得对执灯者无礼!」丞相低声道。
暮离连忙低头,不敢再看。他知道「执灯者」代表的涵义——是血腥和噩梦,是能使每个小孩在夜里不敢哭出声的恐怖传说,是让五陵最强大的两个势力亟欲追杀的邪恶成员。而有这个称号的人,正提着被血染红的灯笼,站在自己面前。
「无妨,你儿子,嘿嘿……」执灯者桀桀怪笑,黑暗的篷帽里亮起幽绿的光,似乎在仔细打量暮离,「你有一个好儿子。」
「尊者过誉了,犬子无知,我只是让他来见些场面。」丞相唯唯诺诺地点头,顿了顿,拱手道,「那接下来,我们该实行最后一步了吧?」
「嗯,狮鹫兽已经放出,帝都禁卫军七天后出城。到那时,你会实现你的心愿。」
「那就有劳了。事成之后,无论是金币还是土地,尊者想要,都能拿走。」
灯笼突然灭了,黑暗又碾压过来,仿若实质。丞相等了一会儿,执灯者却似哑了一般,地窖里安静如死。重重黑暗压得丞相胸口闷胀,他拉了拉暮离的袖子,转身向出口走去。
「呵……」
快走到门口时,丞相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轻笑。下一刻,一只手按在了他肩上,他浑身一颤,不敢再往前迈步。「你以为,」执灯者凑近,冰凉的气息在他后脖子上像蛇一样游动,「我们的目标,是金子和田地?你看我的样子,是像商人还是像农夫呢?」
「那……那我应该怎么感谢你们?」丞相颤抖了一下。
「这就不是你要担心的事情了。」执灯者收回手,声音倏忽间远去。「当我们需要从你这里拿走什么的时候,你会知道的。」
出了地窖,星月光辉洒下,暮离才松了口气。刚才地窖太过压抑,好几次他想说话,竟觉得张不开嘴。「父亲,您这样做,会不会太危险了?」他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跟暗灯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他们能给您一个国家,但要索取的,恐怕就会更多。」
丞相叹口气,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只是,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暮离,我是为了你。」
「父亲……」
「蔡家那个丫头已经不小了,皇帝的意思,是让二皇子娶她。就算这次我们不放出狮鹫兽,也会有别的理由,何况还有三皇子,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你。」丞相看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儿子,轻声说,「我卑微了一辈子,不想让我儿子也这样,暗灯是我招来的,有什么债,我来还。但我要把这个国家送给你,还有,你心爱的人。」
五狮鹫兽
正午,烈日高悬,三万禁卫军于城外草坡集结。
「妖兽现世,屠戮东进,毒焰之下,血焦骨枯。已有五国被毁,百城无存,而其凶焰所向,竟乃我煌煌东陵!」皇帝站在祭台上,手执檄文,高声念道,「诸位皆禁卫精兵,持剑披甲,卫国保家,能见我东陵妇孺遭妖兽荼毒而无作为吗?」
「不能!」大将军蔡烈单膝跪下,沉声喝道。
「不能!」坡下整齐排列的三万甲士同时开口。他们用剑敲身上的铁甲,锵锵锵,撞击声远远传开,四野震动。
皇帝一把扔掉檄文,两手握住一旁摆放的祭剑剑柄,猛地斩下!血光乍现,用来祭祀的肥牛连哀嚎都来不及,牛头就已跳起来,血喷了一地。皇帝满手是血,举起剑,吼道:「甚好!五日之后,狮鹫兽便会越过紫澜川,进入东陵国境。诸将士即时启程,部署重兵,必截杀妖兽于紫澜川,勿使其染指东陵!」
接着是犒劳大军,侍者端来熟牛肉和美酒,每个士兵都能吃饱喝足。犒赏过后,蔡烈策马奔到阵前,拔剑而出,剑尖直指北方天空。二皇子也骑着马,跟在他身侧。
鼓声响起,三万大军同时转向,随着蔡烈和二皇子向北行去。
祭台上,皇帝放下剑,略微喘了几口气。福伯适时地端着盛水的金盆,呈到皇帝面前。
皇帝洗掉手上的血污,抬起头,才看到福伯一脸凝重的神色,道:「老福,怎么,有什么心事吗?」
「老奴是宦官,本不应该过问军政。只是,禁卫军的职责是守护帝都,现在派到紫澜川,老奴总有些不安。」
皇帝甩甩手,水珠划过空气,落在地上,「让禁卫军出征,是大多数大臣的意见,除了禁卫军,恐怕没有其他军队能对付狮鹫兽。何况,现在天下承平,百姓安居,五陵已经几十年都没有战事了。何况东陵是大国,外面也没有哪个势力敢趁机攻过来。」
福伯低声道:「外祸不足惧,但就怕内患。」
「你年纪大了,就不用操心这些事了。帝都里,谁有这个胆子,敢动皇室里的人?你想多了……」皇帝不以为意地笑笑,扭头看了看,眉头皱起来,「咦,老三呢?今天祭军,他二哥亲自出征,他都不来?」
「陛下,」福伯犹豫了一下,「您安排雯雨小姐嫁给二皇子,也难怪三皇子不会来。您也知道,对于雯雨小姐,他们都……」
皇帝怔了一下,良久,摇头叹息。
紫澜川距帝都两百余里,禁卫军昼行夜息,于第三日黄昏赶到了河畔。
军队在空地休整。蔡烈命斥候骑马巡弋,把紫澜川附近的地势全部记下来,在营帐中制成沙盘。他连夜招来参谋,对着沙盘研究,整个晚上,营帐里都是你来我往的争论声。
快到凌晨时,战术终于被讨论出来。蔡烈把军队分为十个阵营,分布在紫澜川沿岸的险要地势处,同时在河畔安设弓弩,辎重营还部署了十几台投石机。蔡烈仔细检查,精微调整,直到确定防线部署完善,才让军队驻扎在紫澜川河畔。
第四日晚上,月光隐隐,平静无事。
第五日白天,天气阴沉,浓云低压,空气像凝固了一般。将士都很紧张,望着北边,但直到暮色四合,还是一切正常。
第五日晚上,天黑如墨,湿气越来越重。蔡烈骑马西望,脸色凝重,一旁的二皇子问道:「怎么了?」
「快下雨了……下雨对我们很不利。」蔡烈看着沉沉黑暗,持缰的手松了又紧。
二皇子早已等得不耐,拍拍腰畔的剑,道:「下雨又怎样!我们有三万精兵,还有整个法师团,就算是魔王复活也不怕!」
「你还不明白。」蔡烈摇摇头,「虽然数量上是三万比一,但对方是狮鹫兽,整个五陵里最靠近神兽级别的生物。它发起狂来,能轻易毁掉一个国家。要是下雨,它会控雷引电,这种情况下跟它搏斗,恐怕……恐怕明天早上,这条河里会漂满禁卫军的尸体。」
二皇子耸耸肩,道:「狮鹫兽只是传说得那么厉害,真打起来——」
蔡烈突然抬起手,道:「噤声!」
二皇子有些生气——就算蔡烈是他未来丈人,也不能对自己这么无礼。正要说话,却见蔡烈已经闭上眼睛,眉头紧皱,连呼吸都放缓了。一丝不祥在他心头升起,他抓紧了剑。
「全军准备!」蔡烈猛然睁眼,策马来回奔驰,吼声如雷,在营地上滚过,「按阵势列好,迎敌!迎敌!迎敌!」
禁卫军训练有素,士兵都是衣不解甲,枕戈待旦,一听到蔡烈的吼声,立刻从营帐里钻出来。他们迅速移动,排成防线,弓弩拉满,投石机装上尖锐巨石,整个过程无声无息。部署完成后,蔡烈挥手,所有的火把顿时熄灭。黑暗隐蔽了这支军队。
紫澜川的水静静流淌,风都止歇了,寂静如墓。「呼呼」,不知过了多久,空气中突然传来翅膀鼓荡的声音。
来了!蔡烈浑身一震,缓缓抽剑出鞘。他身后,三万多人都绷紧了身体,如满弦之弓,一触即发。
振翅声越来越近,北边半空中,一道比夜色更加沉黑的阴影掠了过来。
看着黑影,二皇子的心咚咚直跳,并非畏惧,却是兴奋。他握紧剑,紫色气劲鼓荡而出。「将军,」他舔舔舌头,「终于等来了,动手吧!」
「别急。」蔡烈压了压手,眺望阴影,沉声道。他身后,一片咯咯轻响,军士们正在调校弓弩和投石机的角度,箭锋流转,巨石挪移,都瞄准了那片阴影。
阴影没有察觉到黑暗里三万多人压抑的呼吸,从容伸展翅膀,已飞过了紫澜川的对岸。
彼岸便是攻击范围的界限!
「射!」
蔡烈的大吼带来了可怕的声响——弓弦振动,等待已久的箭矢破空,密集如云,组成了锋牙巨口,向对岸的狮鹫兽噬去。而随后,投石机轰响不绝,无数成年象般大小的巨石被甩上天空,刮起呼啸尖响,紧紧跟着箭支。
狮鹫兽终于察觉到危险,两翅猛地一振,它身下的河水被风压砸出了一个大坑,水花四溅。借着风势,它往上拔升,但蔡烈早料到它会躲避,箭矢的范围极广,仍有大部分向它罩过去。
狮鹫兽尖鸣一声,身子竖起,两翅蜷成一团,然后又猛地展开,掀起一阵狂风。风中有尖锐的响声,地上不少士兵都捂住了耳朵。漫天箭矢突然断裂,似乎被透明的刀砍过,断口整齐光滑。巨石也纷纷裂开,还未砸到狮鹫兽,就无力坠下。
看着断箭碎石如雨点般掉下,落进河里,蔡烈皱起眉头,道:「风刃?」
这一轮攻击,至少射出了两千支利箭,巨石不下三百块,却连狮鹫兽的毫毛都没有伤到。它似乎兴奋起来,引颈鸣叫,在空中打了个转,俯冲而下。
「快,火把!」蔡烈喝道,长剑直指,「弩床准备!」
数百支火把被点燃,这一瞬,紫澜川沿岸五里都被照得亮如白昼。借着火光,二皇子终于看清了狮鹫兽,他只觉得心中一凉,差点就跌落马下——这是怎样一种可怕的生物!
它是狮与鹫的结合体,后半身形如猛狮,覆满金黄色长毛,两蹄刚健,狮尾浑粗如柱。但到了上半身,背上长出了翅膀,两前腿被粗壮的鹰爪取代,颈部被黑色羽毛遮住,头颅更是与鹰鹫无异,眼睛冷冽,鸟喙突出,锋利得如同刀刃。
但狮鹫兽的外形并不是二皇子惊惧的原因。他出生东陵皇室,见过的奇珍异兽不在少数,他为之深深惧怕的,是狮鹫兽的体型——除了「庞然」,他想不出其他的词。
从下往上,他看不出狮鹫兽有多高。但他敢肯定,从鹰头到狮尾,狮鹫兽的体长绝不下于十丈。而要支撑起如此庞大的身体,翼展怎么说也得有三十丈!难怪当它两翅张开时,几乎整个天空都被遮蔽了。
在这种巨兽面前,他的信心瓦解如冰融:三万对一,听上去像是胜券在握,但如果是三万只蚂蚁去对付一头大象……
狮鹫兽转瞬即至,翅膀狂扇,那可怕的尖啸声又响起来了。河面出现了十几道水痕,并列划来,到了岸边也不停止,河岸的地像是被犁开,土浪翻滚。
二皇子还沉浸在对狮鹫兽的惊骇中,呆呆看着土浪涌来。「殿下小心!」蔡烈脸色一变,抓住二皇子的肩,从马背上跃起。
二皇子回过神来,往下看去,只见土浪在马腹下滚过。马还来不及惨嘶,就被无形的刃竖腰斩过,两匹马断成了四截,血光纷纷扬扬。土浪不停,一路卷过去,沿途的士兵遭遇了跟马匹一样的命运,残肢碎脏洒了一地。
「风刃是狮鹫兽三大绝招之一,切金断铁如削泥,大意不得!」蔡烈喝道,落在地上,扬剑东指,对着身后大声吼,「射!」
几乎同时,河岸的弩床被扣动,机括震动不已,数百支弩箭被射了出去。「嗖!」比风刃更尖锐的呼啸声从箭簇上响起来,如黑色惊电,直射低空的狮鹫兽。
蔡烈也没指望先前的弓箭和巨石能杀得了狮鹫兽,那只是为了激怒它,将它引到低空。而高了低空,真正有用的,就是这些弩床了。弩床跟马车一般大小,是三皇子沙川一次路过军营,一时好奇,在弓弩的基础上改进出来的,运用强力机括,能增加近两倍的射程。而且弩床上安装的箭矢,粗如手臂,长近一丈,全力射出后能有一半没入城墙里,威力惊人。在蔡烈印象中,这是沙川唯一做的有用的事情了。
狮鹫兽刚刚放出风刃,还来不及展翅,弩箭就已经射来。它前身覆满鹰羽,弩箭射到羽毛上,竟发出金铁交击声,反撞回来。但它后半身仅是狮毛,好几支箭扎了进去,剧痛让它嘶吼如狂。
自封印被解,狮鹫兽脱困而出后,还没有受到这种重创!它猛烈扇动翅膀,聚风成刃,河水似乎煮沸了一般翻滚起来,地面出现纵横交错的深沟,士兵惨叫连连,血水几乎洒满了整个河畔。它俯冲时,巨喙张开,黑色烈焰从里面喷吐而出,只要被火灼烧,士兵立时变成焦炭,即使躲开了火焰,只要问道焦味,也会头脑昏沉,不多时便栽倒在地。
但数量上的优势,也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体现出来的。无论有多少人被风刃劈裂,被烧烤成炭,被毒气瘫痪,总有士兵能在狮鹫兽攻击的死角里射出弩箭,刺进它腹下,渐渐地,它的后半身也染上了斑斑血迹。
如此战斗了小半个时辰,狮鹫兽终于感到吃力,巨翅拍动,向上冲去。
「想跑?」蔡烈哼了一声,举起剑,「法师团!」
话音还在河畔回荡,一群身披法袍的法术师就已开始吟咒。紫澜川周围的空气翻滚起来,似乎在应和咒语,渐渐地,两道圆形光屏升起,小的罩住法术们,大的罩住了整个战场。饶是狮鹫兽体态庞然,也被光屏拦住。
它狂怒地振翅,一头撞上去,「轰」,巨响几乎让大地都震动了。它接二连三地撞击,好几次光屏都开始松动,法术师们浑身剧震,但唇齿不停,维持光屏。而士兵们抓紧机会,弩箭如雨,空中开始洒下狮鹫兽的血。
二皇子一直紧张地看着,到现在终于松了口气。已经有几千士兵成了尸体,但他们的死是值得的,很快狮鹫兽就会撑不住了。到那时,蔡烈肯定会把晶眼交给自己,那么,这一役功劳也会是自己的了。
斩杀魔王坐骑于紫澜川畔,这是何等的伟业!大哥不过是当个东陵国王,自己却能载入史册,被整个五陵铭记,还能娶到娇俏可人的雯雨,父王果然还是对自己好。
二皇子正想着,却听到天空传来一声巨响,轰隆隆如山裂地开。接着一道闪电划过,天地炽亮,「啪」,有什么滴到了他脸上。
下雨了。
蔡烈脸色骤变。在狮鹫兽的三大绝招中,风刃和毒焰都好对付,他最不想面对的,就是雷电。一千五百年前的封印之战中,惊武堂和法天密宗派出的,都是能开宗立派的强横高手,但在狮鹫兽的雷电下,也折了两柄剑,毁了三件袍。
一念至此,蔡烈顾不上脸上的雨水,大声吼道:「快!杀了它!」
但已经迟了,狮鹫兽引颈长鸣,天上浓云集卷,在低空积压,仿佛九幽妖魔张开了大口!一道闪电从中劈下,正中光屏,法术师们「哇」地吐出血沫,有几个甚至直接倒地。接着又劈下了两道闪电,法术师们再也支持不住,光屏崩散,狮鹫兽振翅而出。
蔡烈脸色灰白,颓然叹息。形势已然逆转——狮鹫兽一旦飞到高空,弩箭射不到,法术也不及,它却能牵引雷电,轰击地面。受伤的狮鹫兽不会放过任何人。天上雷电充盈,士兵在夜雨中行动不便,几乎成了砧上鱼肉。
明天,紫澜川的河水,恐怕会是红色的吧?
蔡烈心中升起绝望,正要下令让士兵分散逃跑时,眼角余光里,突然看到空中窜出了四条人影,快如惊电,朝狮鹫兽直追而去。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有很多种版本。
我曾四处寻访在紫澜川战役中幸村的士兵。他们已经老了,白发苍然,脸上皱纹如树皮,曾经弯弓持剑的手布满了褐斑,且不时颤抖。时间是强大的敌人,当初浴血四方的勇士,现如今也只能蹲在墙角里,忍受儿媳的白眼,默默看着余生一天天流逝。
当我找到他们并递上一袋好烟时,他们都很高兴,露出笑容。光秃秃的牙槽却让这笑容显得格外悲凉。
不过,只要我一提到狮鹫兽,他们总是浑身一颤。大部分人会把烟叶推回给我,佝偻着背走到屋里,宁愿被儿媳数落,也不肯出来见我。
但还是有几个老兵愿意给我讲当初的事情。
时光模糊了记忆,让他们的叙述不尽相同。有人说上天不忍让狮鹫兽屠戮士兵,派下四位天神,在空中与狮鹫兽激战;有人说是大地裂开,魔王的四个黑卫从地狱归来,把狮鹫兽牵回深渊魔域,继续当魔王的坐骑;还有人说是法天密宗最强的四个黑袍级别法师,乘闪电而来……
当我在破庙里跟老人提到这个时,他只是摇头,往火堆里加了一根柴,道:「没有那么玄。五陵没有天神,魔王的黑卫也早就被诛灭,连他们的四件魔兵都被火虎熔毁了,至于那些黑袍老家伙……」老人笑了笑,皱纹里游动着火光,「他们太老了,比我还老,每一次施法都会减损寿命,除非五陵浩劫,不然法天密宗的宗主是不会把他们从冰窖里解封的。」
「那,难道蔡烈将军看到的四个人影是幻觉么?」
「他没有看错,确实有四个影子窜出来。」
「那他们是什么人?」
「他们不是人,」老人看着火堆旁的两个铁甲小人,淡淡笑道,「他们是机甲,是魂斗罗一二三四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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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年古松,百年人参,一个纵容,一个懵懂。
两个拥有各自神志的灵物却因一个少年,确切地说是一个皮囊,情感纷生。
却抵不过命运捉弄。
1
我的店里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他有着佝偻的身躯,皲裂的皮肤和一双瘦骨嶙峋的手。
他颤颤巍巍走进我的小店,身上还沾染了片片雪花和丝丝让我不喜的寒气。
我向来怕冷,忍不住收了收袖筒,问他想要求些什么。
他闻言伸手来递给我一个雕花木盒,盖子轻轻打开,待我看清楚里面的情况微微有些惊讶。
「你乃万年古松,失去万木根,连枯木逢生的机会都不会再有了。」
我思虑一番再三确认:「你确定要以此作为交换?」
他点了点头,而后淡淡回答我:「我确定,我要换梦心镜。」
我是一名置换感应师,凡是世上存在的东西,我都能变换出来。
可我的置换术并不是万能的,有主的神器,我能得知它所在,却不能强行夺取。
梦心镜是上古神器之一,镜如其名,中梦者,映射心魔。
古籍记载,梦心镜集天地灵气而生,万年易主,以美梦为食,能使人在无知无觉中睡死过去。只是后来,梦心镜突然隐匿,竟无人知晓它流落何处。
我跟随自己的感觉一路跋山涉水,终于停在一处山脚。
此处树木郁郁葱葱,火红的凤凰花树一簇胜过一簇,二十八根穿天石柱撑起坚硬的石壁形成一座威严壮阔的石窟。这寒旻山脚的石窟迷洞,是天底下最凶险且机关重重的地方。
我竟不知寻个神器还能寻到这里来,懊恼之余不禁暗下决定,往后再也不能接此种难度的活儿了。
又走了一段路,前方出现一个光点,我急忙向前奔去。近了近了,那光点突然四散开来,强光迫使我不得不闭起双眼,再次睁开眼睛,万千镜子中出现无数倒影。
我心下一喜,暗叹命运待我不薄,我苦苦寻觅的梦心镜,竟这么轻易就出现在眼前。只是还未待我有所举动,却见万千镜子陡然碎裂成无数的碎片,齐齐朝我刺了过来。
我暗道不妙,转身便跑,才发现身后有一面大大的椭圆镜子。我瞬间明白过来,这估计才是梦心镜的本体。我顾不得那么多,伸手去抓,却在触碰到镜面之时被一股强大的吸力拽了进去。
2
我醒来是在一座山上,脑中空空记不得前尘往事,只知道自己是一棵有着百年阅历的人参。我长在一棵万年古松之下,他唤我念一,还与我谈笑风生。
我因为在他树下面待得实在无聊,便漫山遍野地跑去玩闹,机缘巧合下与梦心镜结下契约,成了神器的主人。
只是我初经人事,不懂善恶亦不辨是非,即便有了梦心镜却仍旧不能操控它。我隐匿在丛林之中,带着梦心镜吹出无数梦幻泡泡,那些上山而来砍柴打猎的凡夫俗子,大多在小憩途中坠入美梦而被消耗致死。
久而久之,人们便以谣传谣:寒旻山间有污秽,无事万不可上山。我无意间残害了太多无辜生灵,梦心镜力量激增,渐渐控制我的灵识。
我从没出过寒旻山,只透过梦心镜得以窥见人们的美梦,对凡世间的热闹美好充满向往之情,我每天都期待着有人上山来,跟我分享那美梦中的人间。
在无人敢上山之时,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背着药筐在山涧采药,少年一身劲装,敏捷矫健。即便山路崎岖却丝毫不见其喘气,只不过他的双手沾满了泥土,清晨的露珠带着初春料峭的寒打湿了他的衣衫。他口吐白气,长身玉立在山涧,只一眼就吸引了我的全部注意。
我被迷了心窍一般,在他转身之际快速沉入土里,装作和寻常人参一般无二的模样,静静等着他采我回去。可不知为何他只抬眸看了我一眼,便略过我所在的这一片土地,又走到别处去了。
我心中气恼,恨他有眼无珠,竟不识我这可遇不可求的百年珍宝。于是我跟在他的身后,看看他到底能采到些什么。他走走停停的,始终不回头看一眼,于是我再也忍不住,猛地从土里跳出来用参须指着他怒骂:「我是人参,难得的百年人参啊!你居然都没注意到我,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寻常人若是见到一根人参开口说话,怎么着也要吓一跳吧?
谁料少年并无惊慌,只淡淡瞥我一眼:「快些去你该去的地方,我就当不曾见过你。」
3
少年那时总来山上,我便偷偷跟在他身后故意躲进他背后的药框,看着眼前的景色变幻,从山顶到达山脚,从丛林深处行至低矮草垛。眼瞧着就要走出寒旻山,我突然浑身疼痛,在药框里来回打滚。
一双手将我从药框里提了出来急忙扔向靠山的一边,我身上的疼痛才消失不见。
少年黑着一张脸,冷声呵斥:「你出不了这座山。」
后来我从古松那里得知,寒旻山的有灵植草都被施了禁忌,一日为山草,终身为山魂,有生之年,是没法离开寒旻山的。
自那以后,我便不再想下山的事情。
少年再来时,我等在山脚下忍不住埋怨:「你怎么这么久才来?」
他见我没有坏心思,便也不再费心撵我离开。
因着四处游窜,我对这寒旻山格外熟悉。
我缠着少年给我讲故事,作为回报我会把山上未成精的好药材都指给他看。
我们逐渐熟络起来,当我问及他的名字时,他微微一顿,而后才告诉我他叫百里祭城。
我陪他采药、打猎,嬉笑声传遍山野,他陪我讲话、游戏,靠在古松下乘凉。
有时候心血来潮我会跳到他的肩膀上,紧紧地靠着他的颈窝,像是情人之间的依偎取暖,他却每次都用手指轻轻地戳一戳我带着几片叶子的小参头,推着我离他远一些。
他从红火的大年初一,讲到热闹的上元灯节;从三月的小阳春,说到四月梨花纷飞,五月石榴如火,六月芙蕖茕茕孑立,七月桂花香飘十里;从老少妇孺讲到奇闻异事;从之乎者也讲到儿女情长。
就这么过了大半年的时光,这一天,他却突然吐出一口血水,我被吓了一跳,蹲在他身旁,壮烈决绝地忍着疼痛拔下自己的几根参须喂到他嘴边。
我看着他面色苍白,突觉心口皱缩,参须不停地抖动:「喂,你还没讲完呢,能不能先别死啊。」
半晌,他缓过来,看着我勾出一抹无奈轻笑:「你可真是……」
不知他想说些什么,却只听他说至一半又换了话题:「小胖萝卜,你什么时候能幻化人形?」
小胖萝卜?我这身躯虽有些圆滚滚的,可我好歹是个人参啊!能不能尊重我一下啊?
我扬了扬参须:「我可不是萝卜!」随后又有些泄气,「我也不知道。」
从来没有人教过我,怎样化为人形啊,我只知道吸收天地灵气,让自己越发的强壮。
他的眼眸中闪过些什么,我竟有些看不懂。
直到有一天他跟我说要离开,我问他去哪,他却并未给我任何解释。
我忍不住问他:「你以后都不来了吗?」
「或许……」
我不知道或许什么,只是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丛林里,我闷闷不乐了好些天,趴在古松的树洞里躲着不想出来。
直到我睡了过去,听到有人在喊我名字。
这声音太过熟悉,我睁开眼睛看到一身青色衣衫立在我身前的百里祭城,有些怀疑自己还在梦中。
「你回来了?」我沙哑着问。
他对我点点头,露出一抹笑来:「我回来跟你约定。」
「约定什么?」
时值冬日,面前的百里祭城与往常格外不同,他将脸贴在我的参须上,格外亲昵:「等明年芙蕖花开,你若能化成人形我便来看你好不好?」
「为什么要明年,你还要离开吗。」
「嗯。」
「那你快些回来好吗?」
4
自百里祭城再次离去后,我便扎根在古松之下汲取根土的灵气,专心修炼养足灵体,在漫天白雪中度过一日又一日,一月又一月。
我浑身的参纹不停地蜕变色调,头顶的叶子抽出几枝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在极寒的冬日悄然绽放。
夏阳、秋收、冬藏、春雨,四季轮转,再逢七夕!芙蕖花开朵朵,迤逦多姿!仲夏之约已至,只静待那人归来。
七月初七那天,小雨淅沥落下。我伴随着金光一闪,霎时化作一位亭亭玉立的粉衣少女。我高兴地向古松感叹:「我真的化成人形了,古松爷爷。」
我欢喜地转了个圈,双髻散落下来,发丝随风飞扬,衣袂飘然如蝶。
「谢谢你啊,古松爷爷,这些日子承蒙你照顾了!」我伸手轻轻拍了拍身后的古松,对他这些时日的帮助感激不已。
古松的松针叶刷刷落下一堆,密密麻麻如针锥在我的身上:「臭丫头,可算是摆脱你了!一个小丫头片子,成天跟我挤一块儿,吃我的、喝我的,羞不羞!」
我掐着腰一噘嘴,满是傲娇地轻哼一声,已等不及询问他芙蕖花的状况。
不知为何古松懒洋洋的,说话间已经喘息了两三次。
「开了!」古松道。
「开了多久了?」
「半月有余!」
「这就怪了?」我疑惑,不住地朝着山底下凝望:「芙蕖花开,他为何还不来?」
古松却突然叹了一口气:「丫头,还想着人家呢,说不定人家早就忘了你了!」
我并不理会他的话,依旧在原地等了好些天,直到芙蕖花都开罢,我已经不满足在这干等,打算下山去亲自找百里祭城。
古松听到我说的话,却陡然沉默下来,只静静地伫立崖边,做足迎客招手的姿态。
许久,他才无奈地问道:「你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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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穿越成了病娇疯批徒弟的美人师尊。
第一次,我啥也不懂,被乖乖徒弟打断腿,穿了琵琶骨,锁了小黑屋。
我醒来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收徒当天。
痛定思痛决定拒收小病娇。
结果,第二次被投奔了魔修的徒弟打断腿,穿了琵琶骨,锁了小黑屋。
第三世,我总结了惨痛经验教训,决定下山清修独自美丽。
然后被身体原主结过梁子的魔修剁成渣渣。
第四世,我秉承着打不过就加入的原则,继续下山,努努力,当上了魔修头子。
结果被身为正道头子的徒弟打断腿穿了琵琶骨锁了小黑屋。
第五世,我累了,爱咋咋地吧。
小黑屋的门被关上前,我问乖徒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转过身走过来,捧起我的脸,在我的眼睛上落下一吻。
「因为我爱你啊,师尊。」
我弄死他的心都有了。
1
今日,第六次的风和日丽,第六次的天气晴朗,第六次收徒仪式,第六次的无限轮回。
正式开始了。
「身为门派开山三千年来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女长老,你多少也得在人前说点什么。」
隔壁峰头的刘长老用胳膊肘捅了捅我。
第一次,我没吭声。第二次,我笑场了。第三次第四次鼓掌声稀稀拉拉,第五次我尿遁了。
这一次,毁灭吧。
我清了清嗓子。
「自祖师爷开山立派以来,青门山一共出过五个掌门,七十一个长老,他们都是忘八端、畜牲、禽兽、寄生虫,但是,我,莫成说,莫长老,不是忘八端、不是畜牲、不是禽兽、也不是寄生虫,我今天亲自收徒,开坛立说,我才是门派光明的未来!」
「我招徒弟,只有三个要求。」
「听话!」
「听话!」
「还是听话!」
我说完,一撩头发,比了个耶。
全场寂静无声。
而后,掌声雷动。
已经被收为真传弟子的病娇疯批乖徒站在那儿,似乎有些迷茫,还有些不知所措。
哈哈,没见过比自己还疯的吧?
掌门愣了一会儿,也尴尬地鼓起了掌。
「掌门传音入密你没接?」
刘长老又用胳膊肘捅了捅我。
「抱歉,习惯性屏蔽了。」
「他托我问你:你特么是不是有病?」
我咧嘴一笑,露出八颗牙齿。
「我在用魔法打败魔法。」
「我莫成说早已是个无血无泪的死人了。」
收徒仪式结束后,我含着眼泪在掌门办公室,哦不,书房里嗑瓜子。
「莫长老,缺钱了就直接说。」
掌门头也不抬。
「我想辞职。」
「青门山的长老只有两个结局,一个是飞升,另一个是陨落。」
我沉默着嗑瓜子。
「五百年来资质最好的弟子竟然主动拜在你的门下,换个别人做梦都会笑醒,你怎么还愁眉苦脸的?」
掌门苦苦相劝。
我痛苦地嗑瓜子。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我狂暴地嗑瓜子。
「你也算是出身修仙世家,天赋异禀,天道都眷顾你三分,你难道就没有半点为人师表的冲动吗?」
我无奈地磕……瓜子没了。
「掌门,你懂个屁。」
我将地上的瓜子壳推成一堆,念了个决烧了。
「哪有什么金风玉露一相逢,不过只是把人扒干净打断腿丢小黑屋里的阴谋。」
熊熊腾起的火焰点亮我的瞳孔。
「用你桃核大点的脑子好好想想,一个正常的,天赋异禀的,冰灵根的天才,他吃饱了撑的拜在火灵根,我的门下?」
掌门沉默了。
「你还有瓜子吗?」
我默默从储物袋里抓了把石子儿给他。
2
抱怨归抱怨,又辞不了职。
课还得上,徒弟还得教。
「我没什么可教你的,」我塞了把丹药放嘴里,「你先自习吧。」
我的乖徒沉默着盯着我看。
「我脸上有字吗?看书。」
我又塞了把丹药进嘴。
猴王丹味儿的。
「师尊,您还没问过我的名字呢。」
小病娇此时年方二八,无爹无娘极端缺爱的他面对青门山第一美人儿的我产生了不可逆转的俄狄浦斯情节。
他名叫訾屿,第一世的时候,我唤他阿岛。
现在我只想给他两巴掌。
「入我师门,就不能以姓名相称,我这里有几个名号。」
「分别是嫌疑人 A,凶手 B,精神病患 C 和危险分子 D,你看,你喜欢哪个呀?」
「……」
「所以师尊您是……在嫌弃我吗?」
只见我这位弟子的眼神迅速暗淡了下去。
前四次的阴影还在,我下意识的往后挪了一步,准备开大招镇住他丫的。
「既然如此,我去死便是了。」
他威胁我,我怎么会信呢?你说是吧?
于是他真就这么干了。
由于在教学期间出的某些事故,我现在被掌门和其他几位长老传唤问话中。
「我青门山建派三千年,从未出现过长老逼死自己徒弟的情况,我想问问,你究竟是出于何等目的,眼睁睁看着你的亲传弟子拔剑自刎?」
掌门扼腕长叹。
「这不是给他好好缝上了嘛,人又没死,怕啥。」
我往嘴里塞了一把丹药。
「还有这个玩意儿,你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吃个不停,你就不嫌噎得慌么?」
「你说这个?」我掏出小葫芦又倒出两颗,「刚炼的一炉速效救心丸,毕竟我对冰灵根过敏,跟我乖徒多待一分钟都是对生命的大不敬。」
「……」
「都说完了是吧?没什么问题我先走了。还得给我们家乖徒换药呢,孩子没爹没妈,可怜。」
我甩甩手,转身潇洒离开。
「莫成说,就算再怎么讨厌这个弟子,你也得好好把握住。」
掌门最后送了我一句。
是是是,我怎么会不知道这野小子进山门的唯一要求就是门派大比后要我当他师尊,要不然他就去隔壁门派了。
你们爱才,我受累。
一群忘八端的。
今天的鸡汤炖的有点糊,水少了点,盐多了点,炖的时间长了点,汤色黑了点,肉柴了点。
嗯,普通小公鸡能炖成乌鸡的模样,也算我的本事。
就当给乖徒补一补碳吧。
其实我挺会做饭的,得看吃饭的人。
我们家乖徒跟只小狗一样窝在病榻上,见我拎着食盒过来,眼睛亮了一下。
见我端出来分辨不清内容物的汤,他眼神一滞。
「唉,我是个假师尊,你是真徒弟,」我假惺惺地给他换药又添汤,「身体才是本钱,你又何苦折磨自己呢?」
訾屿抱着那碗鸡汤,只尝了一口,眼泪就唰一声下来了。
「师尊,我好开心……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为我做饭。」
他没再继续喝,只是捧着那个碗微笑着流泪。
「喜欢就多喝点,没事还多着呢,管饱。」
我眯着眼睛假笑,拿起调羹多喂了他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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