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丽 ｜ 人到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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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到中年

　　1

　　天气骤冷。

　　电话这头，儿子；电话那边，母亲。

　　儿子站在阳台上，满脸的期待，皱紧眉头，紧张地看着视频电话接通。

　　母亲年纪大了，恋着生活了一辈子的农村日子，宁愿一个人在老家住着。母亲虽然身体硬朗，但是毕竟快八十岁的人了，天气突然降温，家中又没通暖气，心里怎不担忧？母亲是否已经找到了棉袄、棉裤、棉鞋？是否已经用上了暖风扇？晚上是否用上电热毯？

　　“嘀铃铃”声音已经响了八遍，一次比一次急切，一次比一次焦灼，母亲怎么还不接电话？她会不会跌倒？

　　前两天单位的同事刚的母亲才去世，刚的心里满是忏悔。朋友的母亲才不到七十，可是仅仅是在楼梯口的缓坡上脚滑了那么一下，竟然摔倒在地，结果右胯部粉碎性骨折，现在还住在医院呢。前天才听到了一个传闻：一位老妈妈心里时常忧念儿子，儿子承包几方鱼塘没空回家，就把母亲接去鱼塘住上几天，鱼塘虽然简陋，但也是像家一样有房有空调，有厨房有浴室。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儿子千叮咛万嘱咐，让母亲不要乱动，老妈妈还是不慎晕倒在池塘边，幸亏抢救及时才没有酿成大祸。

　　窗外。风似乎比刚才凌厉了许多，它百般施展威风，摇动那垂柳的枝干，把那枯黄的枝条打得凌乱不堪。地上的落叶，呼啦啦地一会儿簇成一堆，一会儿又被刮散，有的飞向高空，有的飘落入河，有的旋向马路，被驰过的汽车碾成碎末。

　　他心里有一丝的不安。冬天，万物肃杀的季节，总有一些病弱的树熬不过严冬。

　　电话还是没有接通。

　　母亲是不是在厨房做饭没拿手机？要不母亲刚刚去厕所？或者她正在看电视，声音盖住了手机铃声？这两年母亲耳朵有点聋，跟她说话声音需要大一个八度。要不，母亲正在睡觉？

　　他又一次拨通了电话。“嘀铃铃”的声音更急切了，他心里呼喊着：“西北风呀西北风，不要再狂呼了！”

　　电话终于接通了，虽然仅是两分钟，但在他看来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母亲笑吟吟的脸庞把屏幕铺得满满的，没等他开口，母亲就说话了：“儿子，是不是天气降温想着叮嘱妈几句？不用操心，妈能行，瞧，妈的棉袄、棉鞋都已经穿上了！昨晚上电热毯也用上了！刚才你李大爷家的门帘烧坏了个洞，喊我来帮忙补一下，我刚才手占着，这马上就做好！看，还在李大爷家里呢！”

　　“哦……”他的心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2

　　疫情又严重了，他家所在的小区被管控了，说是要封控一周。

　　他不能回家，如果回家就不能再来上班，他选择在单位住下了。儿子上高中，学校通知所有学生封控在校。

　　家里只剩下妻子了。

　　小区封控，家中不知储备了吃的没有，这样想着，他拨通了妻子的电话。

　　电话这头，他忧心忡忡，但他默默地告诉自己：应该没事吧！妻子下了班一般是会去逛一下市场买菜的，家里不至于什么都没有吧？

　　声波依旧一圈一圈地扩散，他的担心随着那一圈一圈的声波传到电话那头，然而随着一声一声长长的“嘟、嘟、嘟”之后，妻子还是没有接电话。

　　莫非正在买菜？以往，每有小区封控，超市的蔬果总是被抢空！大家总会慌乱一阵子！他还记得前一阵子，因为邻近的小区封控，他去超市买菜，货架基本上都是空的！

　　他心里的阴影又浓重了一层：会不会超市物品又被抢空，妻子空着两手正颓丧地往家里走？电话响了，妻子打来的。他慌忙滑动绿键，妻子欢快的声音传了过来：“老公，是担心我买不到菜吧？你放心好了，现在政府设置供销站，每人都能供应一周的米、面、蔬菜、肉蛋，还有苹果、桔子，我刚刚手里提的东西太多，腾不出手接电话，这不刚回到家。”

　　他的心里忽地涌过一阵暖流，为自己生在这样的国度而感动，尤其是作为一个普通的老百姓，在疫情严峻的时刻能有一个安定的生活是多么幸福的事情！想想在多少国家，穷人无钱核酸检测无钱治疗只能暴死街头，相比之下生为一个中国人真是幸运！这才是真正的平等！

　　“那就好，那就好。你要保重自己，出门一定要做好防护！”他心里的那块大石头终于放下了。

　　他的眼前忽然绚烂一片，他似乎看到一朵一朵的红的、黄的、紫的、白的菊花绽放开来，瞬间眼前一片花海。

　　3

　　疫情严重，隔空授课。

　　他对着电脑屏幕，正制作课件，他每天都要给电脑那端的孩子们上课。可是班上总有部分同学要不迟到，要不早退，要不进进出出，课堂好像是商场一样自由。更有甚者，干脆旷课。就像那些挥金如土的大腕，无论你这里的特惠多么精彩，无论你的商品多么新颖，无论你的活动多么诱人，他们都三过而不入。

　　他焦虑不已。他使出十八般武艺，每天课前都会准备一句寄语，或是一幅对联，或者一个故事，课上挖空心思激励学生，他把课件做得精美而细致，希望课堂上没有认真听的同学还能看着课件理解所有的知识点。然而学生的表现总是好了又坏，坏了又好，反反复复，似乎没有向好的方向发展的态势。

　　这一天，学生上课非常凋零。三十三个同学，看似都在上课，但真正上课的也只有那么三个同学。因为交上来的作业，其余三十个同学都是糊弄老师的，错得顽固，空白依然。

　　他心绪烦乱，竟然有些不知所措。晚上他做了一个梦，荒野之中似乎只有他在跋涉，走到一个村庄附近时，路全部变成地道，两边有许多粗粗细细的管道，转弯的地方管道交错复杂，需要弯下腰才能钻身过去。有的地方特别狭窄，管道几乎堵住了通道。突然眼前的路极其逼仄，管道几乎挤在一起，根本没有空隙，退回去呢，黑漆漆一片，往前进呢，似乎进入困境。他观察、判断、分析、尝试，他开始沿着一根粗实的管道向上爬，他必须从管道的上方跨过去。这管道怎么那么高，他怎么也爬不到顶？似乎下面已是万丈深渊，而他却悬在了半空，就像攀爬悬崖的人快到峰顶的时候忽然手没了可以抓住的草茎，岩石陡峭如刀，光秃秃的一片。他惊惧万分，吓得差点跌落下来。

　　梦醒了，他不断地告诉自己只是梦而已，但是这一天他无法让情绪高涨起来。

　　近来头发掉得厉害，白头发也蹭蹭地冒出来。他知道这都是为了这帮孩子。当有学生跟他说，既然考不上高中，考50分与考60分有什么区别呢？而他说，不一样，孩子，60分证明你在努力呀！你至少拥有了一种向上的品质，习得了一种不放弃的精神。关键的是，这是你自身价值的一种体现。他又给他们讲《这条小鱼在乎》的故事，劝导他们说，你们就像那个暴晒在沙滩上的小鱼，如果你奄奄一息不想回到大海，就会被渔夫捡入鱼篓成为人们案上刀下的美食；也只有遇到一个珍爱它生命的小男孩，才会一条一条地把它们扔回大海，因为“你这条小鱼在乎”，别的人才会在乎你。当你再度回到大海的时候，一定要更加珍惜机遇，当风浪打来把你推向沙滩时，千万不能懒于游动，可能就是那么一松懈你就会被搁置在海边，要不被风干，要不进入市场。

　　可是该讲的都讲了，孩子们现在的上课情况还是这样？他对自己说，你又不是救世主，佛度有缘人，对于那些无缘遇见的人，最终只不过是凡人罢了。只要你用心了，就无愧于心，慢慢来吧，只要在做，就一定会有成果。

　　唉，都说教育是在唤醒，是在启迪，需要静待花开，但这其中的艰辛也许只有他知。

　　像他这样的教育人，世间还有多少呢？

　　作者简介

　　，济源市思礼镇荆王村人。现在济源市延庆外国语学校任教，热爱生活，喜欢，乐观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