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那个感染了新冠的武汉医生,现在怎么样了?

栏目:热点资讯  时间:2022-1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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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年冬天,一场伤医事件,让大家都认识了北京的一位眼科医生,陶勇。一年过去,他受伤的手依旧没有恢复,再也无缘手术台。而此前,陶勇医生曾经完成过上万例精细的眼科手术,最多的一天,能完成86台。

  但是和外界表现出的愤慨不同,陶勇医生本人却表现出一种悲悯和温柔。他开始尝试着“把好事儿变成坏事儿”,开始思考名气给他带来的责任以及新的人生目标。某种程度上,受伤以后,反而让他可以突破医生本身的职业天花板,承担更多的职责,并且从新的角度来思考医患关系,以及生死。

  今天这篇文章的作者,正是陶勇医生本人。在这篇里,他记录了他眼中的另一位同行医生,这一年的生活点滴。他和他采访的这位重症科医生,这一年经历了不同的挑战与生活际遇,但是他们身上的乐观与真实,对人性的体察与宽恕,却都是一样的触动人心。

  就像陶勇医生总结的那样,从医就是一场修行,不过,其他的行业又何尝不是呢?今年,所有的无名之辈,在这一年坚守岗位、默默承担、默默付出的所有人,都在经历一场修行。华灯初上时,每一盏灯都在等待自己的英雄归来——平凡的生活英雄。看清生活的真相以后,却更坚定了自己的热爱,这才是真正的英雄主义。

  文丨陶勇 北京朝阳医院眼科主任医师

  

  “你真的不怕死吗?”

  

  余昌平,武汉大学人民医院呼吸与危重症医学科医生,54岁,从医30年,是武汉疫情时第一批接触新冠肺炎患者的人,也是第一批在岗位上被感染新冠肺炎的医生之一。

  2020年2月2日,挂着氧气管的他拍下了第一个视频传到抖音。在此之前,他重度昏迷了五天。

  “怕个球,有啥子恐慌的。”视频中的他,风趣乐观,在充满压抑和恐慌的那段时日,他颠覆了民众对新冠肺炎患者的想象,也给大家心里注入了一股安全感。

  “你真的不怕死吗?”我问他。

  “怕死就能不死吗?如果真会死,怕也没用。”他笑呵呵地回答。

  “为什么想到要拍视频?”

  “啧!这问题我都回答过太多次了。”他有点不满。

  我不禁有点想笑,这大叔性子真直。

  确实,这个问题他回答过很多次:他既是医生,又是患者,就想以他亲身经历,让大家不要恐慌。

  我喜欢和年长的大夫聊天,除了能学到一些实战知识,更多的是能从他们身上学习作为一个医生的品德和素养。或许是我性格比较柔和,所以总是对直率的人特别有好感。余大夫这句话一下让我放松下来。

  

  “从医是一场修行”

  余大夫的第一个视频发出来后,引发了大量的关注,抖音上百万人点赞、留言。很多记者也接踵而至。

  

  “你真不喜欢出名?”我又问他。

  “不喜欢,我真不喜欢,我要出名干嘛,我又不缺吃不缺喝的。”

  “那拍完视频就出名了啊!”

  “出就出了呗,无所谓。”

  “那出名给你带来了什么影响吗?”

  “没啥子影响,该干嘛干嘛。对了,我还赚了一点小钱,挺好啊。”

  “那你不担心大家会说你红了就想赚钱嘛?”

  “有啥子担心的?我又没害人,名正言顺地赚钱,有啥错?不过,不靠谱的广告,给多少钱我都不接。”

  “疫情控制住后,你的人气有些下降,你怎么看?”

  “下降就下降嘛,我本来也没打算出名。”

  “那你还打算继续拍吗?”

  “无所谓,有的拍就拍,没的拍就不拍了。”

  我和他的对话,从头到尾听到最多的三个字就是“无所谓”——对生死、名利看得很开。这样的人,看起来很简单,实则充满了智慧。

  孔子有言:“君子四毋,毋臆,毋必,毋固,毋我。”说的是一种自洽——不抗拒,不强求,天人和一,顺势而为。

  当一个人能有清晰的自我认知,那么在复杂的环境和处境下,依然能保持初心和本我是非常不易的。从和余大夫的对话中,我其实也在扪心自问,我是如何看待“出名”这件事。

  今年,因为一次意外事件,我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医生变得被很多人熟知,我的生活、工作、社交、家庭,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变化:以前从来不注意打扮的我,现在要经常穿着笔挺的西装去参加各种节目访谈、主题演讲;以前只有在电视上看得到的明星大佬,现在好像可以轻易地接触到;以前我的微博没什么人看,现在有上百万粉丝……包括能和余大夫聊天,也是托“成名”的福。

  面对这些,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内心还是有些波动。

  余大夫告诉我,他成名,就是想让更多人正确了解疫情、面对疫情,至于其他,他并不看重。

  成名,本身就是一个中性词,不同的是,成名的人如何利用成名做事。

  初期,我面对扑面而来的“成名”效应很是忐忑,最大的体会就是时间不够用。原本我的工作就非常忙碌,突然间增加了很多的外联事务,我经常感觉到烦躁和焦虑。在这个过程中,当越来越多的人问我有关受伤后的心态变化,有关从医的初心与目标,我开始不断地自我求索,现在,它越来越清晰了。所以我感谢这次成名,它让我明白了,我需要利用这点影响力去做更有价值的事,让我从之前治病救人的量变转化到科研人文的质变,力求真正能为患者带来更多的帮助。

  我问余大夫:“如果有一天,大家不再记得你,你会不会失落?”

  “当然不会,过程远比结果重要。就和咱们学医一样,并不是为了成名成腕,而是在过程中尽医者之责,享医者之乐。”

  从医之路艰难,我很少看到如此乐观的大夫。任何风浪,在他面前都如轻风拂面,可轻松化解。

  “我这人心大,遇到一些难缠不讲理的患者,就尽量给他讲明白;对我恶语相向的,我一般也不放在心上。总之,烦恼不过夜。”

  “那比如,有一些重症患者,最终抢救无效去世,您会遗憾和难过吗?”

  “当然会,但是也不过夜。”

  情绪不过夜,我想很少有人能做到。

  从医是一场修行,我们在形形色色的病患中体会人生百态、生老病死,从而形成一套更加多元和宽广的价值观。这套价值观会让医生更容易看待自己和他人,也更容易面对一些荣辱悲喜。

  我欣赏一种人,谈得了风花雪月,也吃得下人间烟火。所谓走过半世浮华,归来亦如少年。余大夫就是这种人。在和他的对话中,你能感觉到他对人生的豁达与乐观,但并不高远幽深,反倒浅显易懂。

  

  “如果有来生,您还会选择从医吗?”

  

  余大夫出生在一个小农村,父亲在他十一岁时就去世了,家庭条件很差,经常吃不上饭,他和母亲相依为命,过得十分艰难。他却很乐观,作为孩子王带着小伙伴们上山砍柴,下河摸鱼,不自卑,也不狂妄,肆意潇洒。

  上大学时,因为下河游泳,他被学校罚扣奖学金,余大夫不干,一定要拒理力争。几回下来无果,他便笑嘻嘻地跑到校领导处借钱,说没有奖学金,他就没钱吃饭。校领导也拿他没办法,扛不过他三翻五次的折腾,最后不得不给他补发了奖学金。

  这件事让我非常钦佩,像我这种从小就听话的孩子,想都没想过和校领导嘻皮笑脸,这是多么勇敢和自信。余大夫却笑道:“这有什么好怕的,校领导不也是人嘛,我只是和他借钱而已。”

  我不禁觉得他像极了《笑傲江湖》里的令狐冲,做人能做到如此大情大性又坦荡不羁,真让人羡慕。

  余大夫和令狐冲一样,丹心侠骨,百无禁忌。小时候爱打报不平,常常打架。从医后也是一身赤胆,救死扶伤。这次疫情,他冲在前线,直到今天,他还在视频中为大家解答疫情的相关知识。他反感别人把他英雄化,他说自己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医生,那么多医护同仁,在这次疫情阻击战中冲锋陷阵,他远远比不上他们。

  他说他很少哭,这次疫情中却哭了好几回,看到身边的同事最终不幸而亡,他哭了;看到网上那些平凡人做出的暖心举动,他哭了;看到全国人民勠力同心抵抗疫情,他哭了……他说,经过这次疫情,他真的觉得祖国太强大了,他自豪。

  我被余大夫说得热血汹涌,我问他:“如果再有一次疫情,您还会冲上前线吗?”

  “不能叫冲上前线,我本来就是呼吸科医生,这是我的职责。挣这份钱,就要干好这件事。”

  “那您很热爱医学吧?”

  “哈哈,没有。对我来说,医生,就是我的职业,但不是我的全部。”

  “那如果有来生,您还会选择从医吗?”我又问道。

  “不会,我其实更喜欢物理学。”

  我一下不知该如何接了,我一直觉得只有热爱一份职业,才能从中创造价值、获得幸福,我其实没有想过,如果我不热爱医学,我会是怎样。

  诚然,不是所有人都热爱自己的职业。生活中有太多的人,和他们讲职业热爱,想来有些太过缥缈,但能在一个岗位上兢兢业业、恪守职责,绽放自己的微光,又何尝不是一种伟大呢。余大夫活得太真实了,他不愿被绑在一个道德神坛上,他坦然地面对自己的内心,做着最真实的自己。

  孔子有在《论语》中提到他欣赏的颜回:“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不改其乐。”不是说颜回有多么不在乎物质名利,而是赞他不受境遇所影响,自得其乐。这是一种自我修为的最高境界。令狐冲,不信什么名门正派,也不管什么教条成规,他只信自己所见,遵循自己的内心,行于所当行,止于所不可不止。

  余大夫,在他近三十年的从医生涯中,面对生死荣辱、金钱名利,波澜不惊。被捧到“榜样”的身份上,他依然能做到如此真我,是种大智慧。

  世上本就没有英雄,不过是普通人不平凡的举动,在大灾大难前,伸一把手、献一份力,成就了英雄大义。像余大夫这样的普通人,还有好多好多。他们是生活英雄,他们隐居在人群中,用自己小小的微光,照亮了别人,也温暖了自己。回首,他们又消失在人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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