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染后哪些症状须就医？怎样保护脆弱人群？疾控部门如何掌握疫情基本情况？丨专访病毒

　　

　　专访金冬雁

　　病毒学家

　　香港大学李嘉诚医学院生物化学系教授

　　2022年12月7日，中国国务院防疫优化措施“新十条”落地，包含无症状、轻症感染者居家隔离，跨省流动不查验核酸和健康码，取消落地检等重磅政策。

　　随着“二十条”与“新十条”的发布，2022年12月以来，中国内地各城市的防疫措施陆续放宽。随之而来，社会面的阳性患者越来越普遍，数量之多已经难以尽数追踪，医疗机构面临第一波冲击。

　　吴小莉：金教授，像我在北京的同事，我们这个节目组大概四分之三的人已经阳了。我知道您在北京、广东也都有亲友，政策转变之后，您所了解到的他们的情绪和状态是怎么样的？

　　金冬雁：现在他们当然是比较紧张的，所以我一再强调，我们这段时间的公民教育、政策宣导是非常重要的，做不好的话，老百姓就会有一些迷茫，因为他们感到很多问题不解，然后又有一些不同的信息。那在这样的情况下，现在我们防疫抗疫走到这一步，总的目标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下一步是什么？他们其实还有太多的疑问。

　　

　　老年人应全程接种疫苗，辨别高风险人群就医信号

　　吴小莉：您的亲友，您给了他们怎样的建议？

　　金冬雁：首先还是要保护老人，我的岳母年纪很大了，我就让她尽量少接触外界，然后更重要的是打好第三针疫苗。另外，那些阳了的朋友，要尽量远离老人、有基础病的人，还有小朋友。

　　小朋友是有些特殊的，他们对于呼吸困难，无法描述得很清楚，所以照顾者要注意他呼吸的时候胸部会不会陷进去，呼吸得特别的用力，或者有“嘶吼症”，就是他呼吸的声音像嘶吼，或者跟哮喘有点像。另外，当你明确知道他很可能被感染了，他精神特别差，开始有些神志不清了，或者他不仅吃东西胃口不好，连水都不想喝，那如果他一直在这种状态下，就需要尽快就医。

　　小朋友感染新冠，发生重症与死亡的几率是各个年龄组里最低的，基本上就是万分之一，所以我们做这些事情主要就是以防万一。

　　

　　

　　用药须谨慎，勿囤积药物，以免造成资源浪费

　　吴小莉：另外还有一点非常重要，大家千万不要囤药，没事也不要乱吃药，因为新冠肺炎是不能预防的，吃错药反而会伤害身体。

　　金冬雁：是这样的，现在出现了一些状况就是有些民众会各种药一起吃，例如说他感染了新冠，他会吃一些头孢类的抗生素，各种抗生素一起吃进去，再加上例如连花清瘟胶囊这类的中成药，这样的话实际上对于病情往往没有帮助，反而还会加重了你身体的负担，你肝脏解毒的负担。

　　所以，感染新冠之后该用的药，也就是如果发烧就退烧，如果咳得厉害就吃一些治咳嗽的药，如果鼻子很不舒服就吃一些抗过敏的药，这样就已经足够了，不需要用那些偏方，或者用抗生素这些药。另外一点，大量囤积药物还会造成资源的浪费和分配不均匀，该用这些药的人用不上。

　　布好疫情监测“雷达”，掌握疫情的基本走向

　　吴小莉：现阶段，您最担心的是什么？

　　金冬雁：我最担心的就是我们不能很好地掌握疫情的基本情况，不能够实现减少重症、减少死亡这个最高的目标。

　　吴小莉：北京现在的情况，阳了之后并不需要上报，这样的话如何才能掌握疫情的基本情况呢？

　　金冬雁：在香港，有法律规定如果你上报抗原阳性，就必须居家隔离七天，这样其实能够减轻疫情暴发的强度，而且也是合理的。如果说对于阳性患者，没有一个机制能够保证他居家隔离，这样其实是不太理想的，这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虽然我们不再大规模做核酸了，但疾控部门仍然有责任、也有能力去了解疫情的基本情况。他们可以通过去医院就诊的人数，医院里做核酸和抗原的结果比例来推算，也可以通过对一些特定群体进行检测来推算。

　　在香港，大、中、小学生上学都必须测抗原，测完抗原后它有一个通报的系统，那么你从大、中、小学生人群里，就可以看到社会一般的情况。同时，香港大学公共卫生学院在特区政府和霍英东基金会的支持下，做了一个计划，它每天会在全港十八区找一万个人，给他们测抗原，后来也加上测抗体，这样去了解十八区大概的感染率是在一个什么水平上。这样的方式不需要做很多的投资，但它等于我们布了一个疫情“雷达”。当然，我们做公共卫生流行病学的同事还有很多别的方法去掌控这个疫情，所以这一点是不能削弱的。

　　

　　加强重症监测，避免医护减员，保证医疗系统运转

　　吴小莉：从“二十条”到“新十条”，您怎么看这些政策？

　　金冬雁：这些政策提出的总方向是对的，但我们还需要落实，需要根据现实的情况调整，特别是要有一个很好的应急方案。现在海啸式的疫情暴发可能已经开始，我们一定要加强监测，特别是要盯紧重症的发生情况，一方面要减低医疗系统的负担，另一方面要为高风险人群开辟绿色通道，让他们能够尽早就医。这两方面都要落实。而且我们也要保护我们的医院，尽量避免发生医疗资源挤兑、医疗系统崩溃的情况。

　　另外一点就是说，就算什么地方都不做检测了，医院还是要坚持检测，做不了核酸检测，就做快速抗原检测。如果说不测核酸了，抗原检测又没有跟上，就很容易在医院里造成聚集性感染，很容易威胁到其他病患、老人，他们本身就是脆弱群体，损失会比较大。

　　吴小莉：医护人员如果受到感染，也会造成医护减员。

　　金冬雁：对，这方面香港现行的制度是在大多数医护人员都已经接种了疫苗的情况下，医护人员成为密切接触者，我们采取抗原检测的方法，如果他抗原检测是阴性的话，他就可以申请上班。这样一个方案平衡了风险，还有需要，所以绝对不能有一个医护人员感染，马上就封科室，甚至封院。

　　

　　中国不同地区放开后，可能出现不同的流行曲线

　　有专家预测，当第一波大规模冲击达到最高峰时，中国内地人群中的感染率可能会达到60%左右，而参照海外的经验，中国社会面管控放松之后，奥密克戎的疫情高峰会在一至三个月内到来。

　　金冬雁：我对于第一波能不能有60%的人感染，是有一些保留的，当然这是一个最理想的情况。为什么呢？我们讲一讲几个地方的例子就可以了解了。首先，我们看香港，香港其实我们不是主动放开，而是被动破防的，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出现海啸式疫情是在2022年2月到4月之间，在2月初开始上升，到4月初已经跌到谷底，整个周期大概是两个月。从5月到12月，我们一直处于一个很低的流行水平，所以现在香港可以说是比较安全的，那类似的情况还有越南，这种情况就是它第一波影响的人足够多。

　　但是如果说主动放开的地区，包括新加坡、中国台湾，实际上不是这样的情况。例如台湾它是从2022年5月开始放开的，但是一直到现在，它的疫情基本上没有停过。它放开之后出现了两个峰，而且这两个峰基本上是同样高的，也就是说它第一次大规模感染可能没有那么多的人，因为台湾的民众比较小心。那么现在北京放开，如果民众也都待在家里，不去餐馆吃饭，不乘坐公共交通工具，都“猫”在家里，这样第一波可能就达不到60%，就变成30%。那变成30%，下一次可能又会再来一个30%。这样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对于我们的医疗体系，对于社会的冲击不会一下那么大，不好的地方就是它的时间会比较长。

　　我举这个例子是为了说明，中国到最后可能不是一个模式。那么从大流行走向地区性流行的一个理想的状态是什么样呢？就是一个大峰，然后下面全是小峰，就有点像香港，也有点像越南。

　　

　　吴小莉：现在还没有被大规模疫情冲击到的城市，民众会比较紧张，所以怎么样让内地其它城市的民众了解到现在整个政策是往开放的方向去？怎么样去做一些心理建设？

　　金冬雁：所以一开始我就特别强调，我们在公民教育、政策宣导方面的力度一定要加大，特别是在还没有受疫情影响的地区。这些地方，我们需要未雨绸缪，做好几道防线，其中第一道就是给老年人打疫苗，特别是60岁、80岁以上的老年人，要打齐三针疫苗。第二道防线，我们一直主张国家要做好战略储备，就是储备一些辉瑞的抗病毒药Paxlovid，在有需要的时候提供给高龄的、有基础病的患者免费使用，因为实际上这个药最有效和得到改善最多的就是这么一个年龄组。

　　奥密克戎病毒特性决定有可能重复感染，但概率低

　　吴小莉：这次很多网络上的讨论再问，为什么广州看起来轻症、无症状的人会比北京的多一些？是不是不同变异株的致病性真的有轻重之分？

　　金冬雁：现有的研究数据与结果，根据全世界各地的情况，并没有说明BF.7比BA.5在致病性方面有重大的改变或者是有加强，是没有这个证据的。但是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我们尝试从几个方面去认识。

　　首先，广州前一段出现的是一个局限的疫情，它主要发生在城中村，在城市务工者当中，这个群体普遍较为年轻健康，所以整个表现肯定是会更轻的，而且当时广州的疫情是通过全民核酸发现的，所以就把很多轻症、无症状的感染者都找出来了，这是广州的情况。北京因为现在没有常规的核酸检测了，那么如果无症状，也就不会做检测，就算是轻症，一两天也就过去了，可能也不会做检测。

　　吴小莉：所以他也不知道，也不会发表他的意见。

　　金冬雁：对。奥密克戎这个病毒，有可能每个人最后都会被感染的，只是时间迟早的问题。

　　吴小莉：那是不是越晚感染越好？

　　金冬雁：这可能是一个个人的选择。奥密克戎病毒未来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就是它越来越弱，另一种它是一直维持在一个比较稳定的水平。我们早先跟袁国勇教授，还有其它团队一块研究，我们比较了德尔塔跟奥密克戎，我们发现奥密克戎是专找有免疫力的人去攻击，所以它发生突破性感染和再感染的机会是比较高的，因为它是在跟德尔塔做一个比拼。这个德尔塔，它在从来没有感染过，以及从来没有打过疫苗的人里，它能把奥密克戎比下去，而奥密克戎，它为了躲避我们人体的免疫力，它就改变自己，同时这些改变又使它的复制能力差了一些，致病性弱了一些，这两件事实际上是连在一块的。

　　

　　香港再次调整防疫措施，中国将如何迎接更多的开放

　　2022年12月14日起，香港取消了为期三日的入境隔离限制，同时从香港去往内地及澳门，也不再须要在口岸进行核酸检测。外界预期，更多的开放即将到来。

　　吴小莉：现在香港的免疫屏障百分比能去到多少？

　　金冬雁：现在基本上保持在90%，可能还有一点提高。

　　吴小莉：但12月这一波的日感染人数又开始上万了，对此您有何预测？

　　金冬雁：这一波影响有可能会超过5月，但主要是因为我们原本的抗体和免疫力现在有一些下降，如果我们通过一方面自然感染，另一方面加强接种疫苗，对我们的免疫力进行补充，疫情形势肯定会受控，而且不会有很高的峰。在这种情况下，差不多可以说香港是中国现在最不可能发生海啸式暴发的一个城市。

　　吴小莉：如果未来国门越来越放开，像现在印度或者北美的奥密克戎变异株进到中国，会不会带来另一波感染高峰？

　　金冬雁：这种情况也不需要太担心，因为现在北美或者欧洲流行的毒株基本上都是奥密克戎的“徒子徒孙”。我们过去在研究流感的时候，用两个词来描述病毒的变化，一种叫漂变，就是小的变化，另一种大的变化叫转变。我们目前看到的奥密克戎变异株全部都是漂变，而不是转变，所以是大同小异的，它可能会在一个水平线上波动，有高一点点，有低一点点，致病性也会有小幅的变化，但是现在我们确实没有看到哪一个亚株的致病性是有显著增加的，这是没有的。

　　

　　吴小莉：现在香港又减少了很多的防疫措施，您觉得香港和内地的通关什么时候可能实现？

　　金冬雁：目前，内地主要还是在应对疫情的暴发，它可能不希望再增加一个不确定因素，但是等到这一波疫情得到比较好的控制，在减少重症、减少死亡方面取得一些真真正正的成果之时，就是我们的开关之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