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过ICU的这些90后生死观变了:年轻人也是可能突然死掉的

栏目:热点资讯  时间:2022-1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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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CU又叫重症监护室,是医院里最特别的一个部门。因为费用高昂(日均约3000-20000元),它被称为最昂贵的酒店。但也许更形象的说法是死神的餐馆,住在里面的人,有的自己走出来,更多被车子推出来。

  年轻人是 ICU里的稀客,他们的生命力正在最旺盛的时候,ICU像是人生一个突然的急刹车,我们的一个受访对象安安心有余悸地说:“原来年轻人也是会突然死掉的。”

  他们有的遭遇了意外的车祸、手术失败,有的出现了严重的急症,还有人是自己决定去死。在他们的回忆里,ICU无一例外的惨白、极度安静、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谈起那段插着管子过活的人生,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心情。但相似的是,当被死亡威胁过,他们都更明白了什么是生命中更重要的东西,以及,人到底应该怎样活着。

  姚守川:地狱像一个布满仪器的实验室

  27岁 | 急病 | 在ICU一周

  广州,一个夏天漫长的城市。十二月前后,它才想起自己亚热带季风气候的尊严。突来的干燥让皮肤析出白色的碎屑,稀疏地分布在小腿、手肘和头皮。

  前一段时间有朋友送我一瓶身体乳,牛奶味,来自永远炎热的泰国。便把乳液挤在左手手心,用虎口卡住胳膊顺着向下涂抹。皮肤的下面,肉眼看不到的一整条血管在明确地发出刺痛感。这是离开ICU将近一百天之后,疾病在我身上残留的印记。

  在ICU里每个人身上都插着管子,我两只手都不能动,因为同时插着针管。右手负责某一种营养液,大分子,连续挂22小时,方形的袋子看起来和电脑差不多大。那种感觉,就像一把针不停在扎我。第二袋的时候,我受不了了,拜托护士把它倒进了洗脸池。这算不上什么解脱,我一天连纯白蛋白都要打28支,一个月里做了7次血浆置换。有时血管像个干涸的水龙头,针尖插进去,只能看到针头处有一点点粉红色。

  让我在医院度过的一个月的,是血栓性血小板减少紫癜。刚开始只是头疼,我以为是感冒。后来并发症状出来,内出血,全身都是乌青的,我被送进ICU,医生说对母亲说要做好人财两空的心理准备。

  

  由于信佛的原因,我在发病的几年前就早早写好了遗书。对于死亡,我自以为早就准备好了。在 ICU的前两天,意识还很模糊,不知道身处何地,觉得自己已经死了,而地狱像一个布满仪器的实验室。身边没有一个熟悉的人,真的很害怕。

  第三天隔壁床来了一位病得严重的老教授,进来之后他一直在哭喊,骂人,折腾了一晚上。那时候我刚清醒不久,支撑着给他念佛号,第二天早上他还是去世了,而我在他去世四天后侥幸活着走了出来。

  4月11日,我要回学校去做演讲。因为大学时期创业,我还算得上小有名气的毕业校友。学校之前就找过我一次,当时我把机会让给了另一个朋友,在我看来,他比我混得更符合人们期待的成功。

  这次我决定自己去了,虽然我没有很有钱,也没有很有地位,甚至看起来没有之前耀眼。现在的我为了养病,每天都要睡很久的觉,这样的身体状态让创业变得不那么方便。

  放在以前,我可能会有自我实现的焦虑,但现在却很平静,没有什么事情是非得到不可的。这次演讲,我也会提到这些。

  紫癜这场来得快去的也快的疾病,折磨了我的二十七岁。但这一切已经过去了,我新租了房子,附近就有生命力最旺盛的植物园。

  小绿:死亡这件事情并不如我想得那么轻松

  22岁 | 自杀 | 在ICU两天

  2017年2月21日,母亲带我外食,去了市里最贵的日式烤肉店,红白相间的雪花牛肉被切成小方块,整齐地放置在案板上。烤熟之后,牛油和肉的味道混在一起,我们一口一个。可能是这种幸福的感觉太久违,我突然觉得可以去死了,回家把预先准备好的一百多颗剧毒种子嚼碎吞了下去,也是一口一个。

  

  凌晨到中午十二点,毒素让所有内脏火烧火燎,上吐下泻,我看着呕吐物从食物残渣变成淡黄色的胆汁,并为此感到欣快。

  中午十一点,母亲发现了毒种子,想带我去医院,我一直拖到下午两点,才被神志恍惚地架去了过去。洗胃期已经过了,要把全身的血都洗一次,我被推进了 ICU。

  护士帮我把衣服脱掉,插上尿管,吃喝拉撒都在床上。因为要做血透,右边大腿根部也要切开,插上一根管子,好让血汩汩地从身体里流进仪器,置换血浆之后再回到身体里。输液管从床头爬到床位,蜿蜒了一米多,在白色的床单上那些鲜红色输液管显得扎眼,让人看了产生生理性的疼痛。

  做切开的是一个男医生,我恨不得找个地缝藏起来,因为全身都裸着,而大腿根部又贴近隐私部位。我知道对他来说,我只是一具肉体,在ICU 除了生死其它都不重要。但在皮肤被触碰的那一瞬间,我还是下意识地用被子遮住了自己的脸。

  去死之前,我同时经历了失恋和二度考研失败,但我不是为了这些具体的事情去死的。我从高中就开始患抑郁症,到现在已经七八年,死亡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是一件精心包装的礼物。

  我研究了不下十种自杀方法,时常想象自己死亡的场景,但没想到第一次自杀就失败,被送进ICU,躺在床上,能过一天是一天。活得没有尊严,死得也没有尊严,在钱面前,也没有尊严。在里面呆了两天,每二十四小时的呼吸值一万多人民币,我不值这么多钱。

  出院之后,我听家人的安排去北京住了院,还做了MECT(重度抑郁的电休克治疗)。虽然也没什么用处,但做点事情,总比站在原地好。

  放在以前我不一定会这么听话。但在ICU的那天晚上,母亲穿着紫色的防菌服在床边陪了我一宿,我们沉默着相对,两个人都没有合眼。死不成,又给家人带来了麻烦,我觉得很是愧疚,不敢看她的脸,玩了一晚上的手机。

  原来死亡这件事情并不如我想得那么轻松,可能这世界就根本没有轻松的事情。

  可能要让你失望了,到现在我也没有达到珍爱生命的程度。但人活着真的就是那一口气,所以你要好好活着。

  Lee :那是我真正感到温暖的一个月

  19岁 | 车祸 | 在ICU三天三夜

  高考完的夏天,19岁的我遇上了一场车祸。我开着摩托车以最大的速度“不小心”冲进一辆大卡车的车底,被人从车盘底下拉出来的时候,脑袋肿了两圈,颈动脉喷出的血已将全身染红,所有人都觉得我完了。

  在重点高中的我,一直以来成绩都不错,重点、名牌大学基本没问题。但那年高考,我却掉出了本科线。其它人考得如何我不知道,但他们都决定去上大学了,没有人留下来一起复读,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我想过自杀,但是道德压力太大,况且我也没有彻底抛弃父母的决心。哪怕高三的时候,别的同学都有家长嘘寒问暖,送来吃的补的,而我父母却不闻不问,即使我考了第一名。

  我知道他们是爱我的,在物质上从来没有亏待过我,但又觉得他们也就爱我到那里为止。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母亲消失了一整年,回来的时候抱着一个婴儿,她让我叫妹妹。我和妹妹共享同一对父母,但显然她是得到更多的那一个。小学四年级,父母开始做生意,我们之间便失去了对话。

  于是,在高考失利的那个夏天我迷上了机车,那种疾速的飞驰感不给我任何思考的余地。偶尔心里有个邪恶的想法,要是能出事就好了,这样我便能彻底解脱。

  我盼到了意外,不仅仅颅骨和皮肉受伤,胳膊和腿都断了。父亲罕见地暂停了生意,在医院里陪我一整个月。因为四肢都是断的,任何需要搬运身体的动作,都是父亲背我,或者抱我,那是我真正感到温暖的一个月。

  那次在 ICU 里我昏迷了36个小时,家人就在门外寸步不离地守了36小时。我清晰地记得,刚醒来的时候手脚被固定了不能动。医生走过来问我:“想喝水不?”我说:“想喝冰红茶。”

  父亲一句话没说,飞奔出去,买回了一整箱。

  小丁:那之后妈妈就带着我走上了养生之路

  20岁 | 手术意外 | 在ICU两天

  大学的时候我去做了一个颌骨正畸。听起来像整容手术,其实是因为一直以来我都有先天性的下颌骨畸形,不仅仅影响面容,而且严重妨碍了咬合。

  医生在陈述手术风险的时候,我没以为真的会发生在我身上。手术的时候,我血压低,呼吸不顺,从麻醉里醒来的时候,人就已经在 ICU了。本来躺一晚上就可以出去的,但喉咙有血痰总是堵住呼吸,要呼吸机检测,我就在里面呆了两天。

  第二天我清醒了,但是人挺虚的,整个 ICU 好像就只有我一个人是有意识的,其他人都没有声音。特别是夜里,就只剩下仪器嘀嘀运转的声音、值班护士走动的声音,一片死寂。

  我特别喜欢一个护士姐姐,每次走到我这边,她都会非常温柔得问:“小姑娘感觉怎样啊?”我插了管子,没办法说话。她知道我回答不了,但还是会不厌其烦地问我,只要我睁着眼睛就会和我说话。

  有次我想知道时间,但说不了话,就点了点她的手背。她马上就领会了,有种被理解之后,心里有颗太妃糖在四月的阳光里慢慢融化的感觉。

  可能是因为我从小就是一个不被怎么关注的人吧,从来默默无闻的,所以在 ICU 里一下子得到那么多关注,竟然觉得还有些开心。我太喜欢那位护士姐姐,以至于后来见到护士都觉得亲切。最大的遗憾是我高度近视,在 ICU 的时候没戴眼镜,一直没看清楚她的样子。妈妈进来探望我的时候,我想让她给我戴上眼镜,可惜她没领会。

  那之后妈妈就带着我走上了养生之路——牛初乳、螺旋藻、人参、铁皮石斛我都吃过,活得像个五十岁的老人。我记得从 ICU 里出来的时候,特意回去看了一下它的大门,然后暗暗告诉自己,再也不要进去。

  

  安安:今天死神要吃谁,谁就枯萎

  13岁 | 脾脏破裂 | 在ICU超过一百天

  初中校门口前面是一条省道,学校为了照顾我们安全通过,每天晚上放学都会有值班老师带着学生过马路。

  我就是在老师的眼皮子底下被小汽车撞的。

  被送到医院的时候,我的瞳孔已经扩散,休克,直接送进了ICU抢救。虽然没有骨折,但是脾脏破裂,听说当时肚子里面全部是血,得先抽了血才能手术。

  现在都还记得刚做完手术后的第二天。

  当时自己不能喝水,渴得要命,一直闹着要喝雪碧。家里人买了一瓶放在窗台上让我看着,那瓶雪碧我至今还记得,碧绿色的塑料瓶身上贴着伏明霞代言的贴纸,液体晶莹透亮,那一定是全世界最好喝的雪碧。

  由于脏器受损,我开始了在 ICU 漫长的住院,连过年都是在医院里。费用由撞我的司机负责,他是一家公司的职业司机,公司帮他买了单。

  在里面住得久了,看着一波波病人被送进来,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好好走出去。记得有天半夜送进一个大哥哥,他刚考上大学,和我一样遇上了车祸,抢救了一会儿就宣告死亡。他就睡在隔壁,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白皙皮肤上的纹理,但就说没就是没。在他被运走的时候,我故意把脸侧去了相反的方向。

  那是我第一次面对死亡,原来年轻人也是可能突然死掉的。ICU 里的我们就像是排排站在一起的小蔬菜,今天死神要吃谁,谁就枯萎。

  我在医院瘫痪过一阵子,那时候的腿看起来是正常的腿,但已经失去知觉,再大的力气都提不起来,我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能走路了,生不如死。持续做了很久的复建,第一次站起来的时候,脚底钻心的疼痛,就像站在了一块立满绣花针的木板上。可是我好开心啊,整个 ICU 都被我逛遍了,像死而复生之后,又再次被解放了一次。

  后来我不满足在 ICU 逛,住院楼后面有个小花园,我天天都去。后来有一次无意中说起,护工让我不要再去,医院把很多夭折的婴儿都埋在里面。我听了竟然不觉得害怕,反而恍然大悟,难怪那些花那么好看,原来是有生命参与生长的。

  可能是那时候看过了太多的死亡,以至于后来我不再害怕它,反而更珍惜活着。就比如我现在已经结婚生子,一个人要带孩子、做家务、照顾骨折的老公,完了还要上班。普通人都觉得要崩溃了,但我觉得还好。

  王一碗:我发现人心比死神更难以直视

  18岁 | 海绵状血管瘤 | 在ICU五天

  四年前,我的颅骨被锯开过,头颅上爬着一条蜈蚣一样的疤。直到今年做了植发,我才看上去像一个正常人。而在这之前的日子,我每天都顶着伤口被人们审视。

  高一寒假的时候,我觉得头疼,父母便带我去医院检查。才发现我脑子里有海绵状血管瘤,医生还安慰我,是良性的,有些人一辈子不会发作。但我是被选中的那一个,我的瘤子正好长在语言神经上,后来直接导致我失语。在学校读书,当着同学们的面,我说不出话来,他们还以为我在表演哑巴,就也跟着我学。

  有一次和父亲一起外出吃饭,我走着走着就没了知觉,醒来的时候已经在救护车上了。那是我失语后第一次昏倒,不仅如此,我还会抽搐、翻白眼、口吐白沫、四肢无力。我不想死,我连恋爱都还没有谈过。

  尝试保守性的手术失败之后,我只能打开头骨做开颅手术。术后我在 ICU 住了四五天,每一天都在发烧,每一天都度日如年,不过我也算是在里面救了一个人。

  当时我旁边也有一个术后老人,可能是觉得太痛苦,他在旁边呻吟着想要轻生,才“重生”的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想想你在外面的家人,他们付出了那么多,你这样做对得起他们吗?”他这才平静下来。

  那时候我是真的这么想的。做手术是在重庆的春天,我站在床边看那些植物拔节生长,就好像能感觉到自己伤口一点点地愈合。我想出院,想回家,想吃辣,想和朋友们一起春游,我还想再过段时间去游泳,哪怕脑子真的可能会进水。我看着窗户里倒映着一个头顶大沙包的木乃伊,满心期待地笑了。

  但当我真正地走出了 ICU,发现疾病的后遗症并不一定是疾病。病愈之后,也未必是变得勇敢和珍惜。一场大病改变了我的性情,因为那道刺眼的疤痕,我很自卑,也很消极,不能很好地面对这个世界,我自找了许多跌宕烦恼。

  在医院,我是和死神打交道,但进了社会,我发现人心比死神更难以直视。

  沉微 :因病离开大城市,我以为自己完蛋了

  23岁 | 结核性脑膜炎 | 在ICU十五天

  去年七月初生病之前,我一直是一个身体很好的人,感冒都很难得有,不知道怎么就被传染了结核杆菌。

  我刚毕业,一个人在成都上班。一开始只是周日起床之后头痛,去了小诊所,以为是小问题,便没在意。周一我还照常去上班,受不了的时候就趴一会,但后脑勺一阵一阵的疼,就请假提前回家躺着,那时候外面是白天黑夜我已经分不清了。

  一直到了周二早上七点,我稍微清醒了一些,听到有人敲门,便拖着身体开门。看到男朋友,才想起来之前约好了他从杭州坐深夜航班过来看我,他已经在门外等了四个多小时,看到我,他很激动,但我已经无暇反应。

  他叫我去医院,我就倔着不去,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些什么。可能是因为钱吧,刚工作一年,工资扣除房租生活费,哪有钱给我生病?想着再躺一会也许会好,刚躺下我就吐了,全身和床上都是,随后我就失去了全部意识。男朋友把我送到了医院。

  后来我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邻居,在我们当地的小诊所医,去世的时候就十几岁,也是脑膜炎。我不敢想象那天如果男朋友因为我没开门,赌气走了,我会怎样。在成都,没有一个人知道我生了病。

  

  家里人说什么都不让我一个人在外面上班,让我回家考教师和公务员。生病之前我根本没想过要回老家的事情,我喜欢做外贸,想在成都打拼,然后定居。但这次我没有反抗,七月生病,八月出院就回了家。

  一开始我觉得很灰心,因为我不想做他们眼里稳定的工作,还是想做外贸,但是一个小县城怎么会有外贸呢?就在希望快要破灭的时候,我收到了某大企业的客户经理的电话。他在网上看到我的简历,说有一个客户在汉旺招人做外贸,我听到汉旺这两个字都惊呆了。我在老家呆了二十年,从没听过有外贸工厂。

  后来我去面试,才发现我曾无数次经过现在这个厂门口。原来在我们这个片区,是全国做磷酸盐的基地。这个厂做外贸已经20年,年销售额有一千多万。当时就感觉,这个厂是为我突然出现的。

  我生了一场大病,因为那场病离开了大城市。我以为自己一辈子完蛋了,只能当老师或者公务员混日子了,可我没想到自己做着比之前更好的工作,过得更健康,家人也在身边。

  有的时候,失去是得到的同义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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