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之魔童降世》：从古典文学形象到现代动画形象的变迁

　　引言：四年前，动画电影《大圣归来》斩获近十亿票房，获得了众多好评。相比传统的“大闹天宫”故事，《大圣归来》中的孙悟空显得极为现代，他失去了法力、狂躁抑郁、只想着回花果山过平淡的生活。

　　近日上映的《哪吒之魔童降世》相比传统的“哪吒闹海”故事，亦呈现了从古典到现代的变化。《魔童降世》中的哪吒不再是正义、勇敢等理念的化身，它甚至由灵珠变成了魔丸。传统的哪吒是一个少年英雄形象，而《魔童降世》中的哪吒则是一个充满痛苦和挣扎的现代人。此外，值得注意的是，哪吒也和孙悟空一样并不是原生的本土英雄，在成为少年英雄之前，哪吒形象还经历过一个嬗变过程。

　　一、从毗沙门天王三太子到灵珠转世的李家三公子

　　“哪吒”是是梵文的音译简称，全名那吒俱伐罗或那罗鸠婆，源自密教，是印度佛教的护法神。哪吒传说是毗沙门天王三太子（亦有传说为孙子），其形象为三头六臂（或三头八臂），面容凶恶，手持金刚杖降魔除恶，安定三界。

　　唐代盛行印度毗沙门战神信仰，随着大量佛经的翻译，哪吒渐渐为国人知晓。到了中晚唐时期更是出现了哪吒显圣的故事，如郑綮《开天传信记》所载：

　　宣律精苦之甚，常夜行道，临阶坠堕，忽觉有人捧承其足，宣律顾视之，乃少年也。……少年曰：某非常人，即毗沙门天王之子哪吒太子也；护法之故，拥护和尚久矣。

　　可见此时哪吒已由金刚怒目的凶煞之相，变成了较符合我国传统审美观的少年形象。到了宋朝，毗沙门天王演变成了唐朝名将李靖，哪吒也随之变成了李家三公子。哪吒的生平事迹也变得更为详细，最值得注意的是“析骨剔肉”这一情节。《禅林僧宝传》载：（哪吒）析肉还母，析骨还父；然后化生于莲花之上，为父母说法。《五灯会元》亦载：那吒析骨还父，析肉还母，如何是那吒本来身？

　　到了元朝，人们对哪吒的称呼渐渐由那吒变成了哪吒，如元杂剧《二郎神醉射锁魔镜》中所云：俺这壁哪吒出马，三头飐飐，六臂辉辉，三头飐飐显神通，六臂辉辉降妖怪。此时哪吒亦为道教所吸收，从佛教的护法神变成了道教的神勇战将，为明朝神魔小说中的哪吒故事埋下伏笔。

　　明初永乐年间《三教搜神大全》中记载了较为详细的哪吒故事：哪吒本是玉皇驾下大罗仙，身长六丈……因世间多魔王，玉帝命降凡，以故托胎于托塔天王李靖。托胎转世、大闹龙宫、自尽而死、藕体重生等故事都已具备雏形，但此时的哪吒并不是灵珠子转世。《西游记》中亦有哪吒出现，此时他是玉帝麾下“三坛海会大神”，责任是维护天庭利益。

　　到了《封神演义》中，哪吒则变成了灵珠子转世：只见房里一团红气，满屋异香，有一肉球，滴溜溜圆转如轮。李靖大惊，往肉球上一剑砍去，划然有声……这位神圣下世，出在陈塘关，乃姜子牙先行官是也，灵珠子化身。此外，《封神演义》中还讲述了哪吒闹东海、误射石矶、剔骨剜肉、莲花化身、参与伐纣最终成圣的故事，可见此时的哪吒形象已基本定型。

　　二、1979年版《哪吒闹海》与2019版《哪吒之魔童降世》

　　四十年前，我国动画史上出现了一部里程碑式的作品——《哪吒闹海》。当时正值改革开放之初，人们还未开放被禁锢多年的思想，百废待兴之际英雄少年哪吒横空出世。《哪吒闹海》改编自《封神演义》，重点截取了少年哪吒的故事，剔除了伐纣的故事。值得注意的是，在《封神演义》中参与封神大战是哪吒故事的重心，1979年版《哪吒闹海》剔除了这个情节，可视为一种进步，因为封神大战中的哪吒身上萦绕着父权、君权和神权意识。

　　《哪吒闹海》虽剔除了一些封建意识，但从主题思想上来看，仍是一部极为古典的作品。哪吒天生神力一身正气，先是打跑了想要抓走小孩的夜叉，又将前来报仇的龙王三太子打死；当东海龙王召集四海龙王水淹陈塘关，哪吒选择用自己的生命来弥补过错，解救全城百姓。生死抉择之际的哪吒已不再是之前那个盲目冲动率性而为的哪吒。他对自己的母亲、对这个世界有着深深的眷恋，可是他又不能连累全城百姓，哪吒形象因此变得极为悲壮。

　　但《哪吒闹海》中的哪吒与《封神演义》中的少年哪吒相比，其实并没有多大改变，他们代表的都是勇敢、正义、责任和担当，是一种古典的英雄形象。

　　此后的四十年中出现了不少改变自《封神演义》的影视作品，其中的哪吒形象大多都是古典的英雄形象。近日上映的《哪吒之魔童降世》则颠覆了哪吒的古典形象，为我们呈现了一个以现代性为主的哪吒。不仅是哪吒，故事中的其他人物亦进行了不同程度的颠覆，于是我们最终看到一个有着黑眼圈走路吊儿郎当的熊孩子哪吒，一对恩爱有加、呵护哪吒的模范夫妇，一个温润如玉的翩翩美少年敖丙，一个肥头大耳骑着猪的太乙真人。

　　《哪吒之魔童降世》中最大的颠覆当属哪吒的身世，他不再是代表正义的灵珠子转世，而是代表罪恶的魔丸转世。因为是魔王转世，他被全城百姓当成妖怪，避之不及根本没有朋友。李靖夫妇虽然深爱着他，但却并不能花多少时间去陪伴他，因为他们忙着降妖除魔为哪吒积德，同时也想借此消除人们对哪吒的偏见。可是，哪吒作为一个小孩子，他哪里能理解这么多？他只知道人们嫌弃他，父母也不愿意陪伴他。他不再是神话传说中那个遥不可及少年英雄，而是现实生活中的一个孤独的孩子。

　　《哪吒之魔童降世》的现代性不仅表现在哪吒身上，同时还表现在敖丙和申公豹身上（此处的申公豹有些乱入，他应当与姜子牙同辈，而非与太乙真人同辈）。在传统的故事中，代表着邪恶的敖丙和申公豹似乎天生就是罪恶的。但是《魔童降世》并没有将所谓的坏人面具化，龙族被玉帝放逐在海底永世不得离开，敖丙身上肩负着全族的希望，申公豹因为是豹子成精而受到歧视。我们发现，坏人并不是生来就是坏人的，甚至敖丙在出生之时就被注入了灵珠子，他本应代表着正义。可是，在现实种种的影响之下，敖丙终究成为了魔，他竟然想要埋葬整个陈塘关！

　　于是我们听见哪吒对敖丙说：枉你一个灵珠，活得还不如我这个魔丸！

　　在古典的文学故事中，代表正义的人物似乎生来就是正义的，而代表邪恶的人物则似乎生来就是邪恶的。《哪吒之魔童降世》摒弃了古典的英雄与妖魔形象，用一种现代性的方法塑造出了更符合我们这个时代审美需求的人物形象，这大概就是这部作品大受好评的本质原因。

　　结语：

　　我命由我不由天，是魔是仙，我是谁只有我自己说了算。

　　别人的看法都是狗屁，你是谁只有你自己说了才算，这是爹教我的道理。

　　如果你问我，人能否改变自己的命运，我也不晓得，但是不认命，就是哪吒的命。

　　参考文献：

　　郑綮 《开天传信记》惠洪 《禅林僧宝传》普济 《五灯会元》佚名 《三教源流搜神大全》吴承恩 《西游记》陈仲琳 《封神演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