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万岁》｜ 民国太太遭遇小三那点事

　　写这个的时候还在想……

　　为什么我一个年纪轻轻连恋爱都还没谈过几次的小姑娘，要来写这个家庭伦理类电影的观后感，隐约记得在豆瓣上它标注的类别是，家庭/喜剧。这部电影上映的时间是1947年，建国前。作为一个并不爱看电影的人，我也不是出于自愿把以前的老电影翻出来看的，纯属巧合，没想到意外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初次看到这部电影的时候还有些意外，没想到那个时代还有这类以市井小人物为主角的题材。直到现在，提起那个时代，大多人的印象依旧是，战火，乱世，苦难，这也是那个时代电影的主旋律。

　　这一切，在《太太万岁》中都没有出现。

　　看到这部电影的编剧是张爱玲的时候，一切都说得通了。

　　也因为这个名字，对这部电影还存有不少期待。虽然不是张爱玲的粉丝，却非常信得过张爱玲写故事的本事，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张爱玲在太太万岁的题记中写：

　　“中国观众最难应付的一点并不是低级趣味或是理解力差，而是他们太习惯于传奇。不幸，太太万岁里的太太没有一个曲折离奇可歌可泣的身世。她的事迹平淡得像木头心里涟漪的花纹。无论怎样想方设法给添出戏来，恐怕也仍旧难于弥补这缺陷，在观众的眼光中。但我总觉得，冀图用技巧来代替传奇，逐渐冲淡观众对于传奇戏的无餍的欲望，这一点苦心，应当可以被谅解罢？”

　　市井小人物难写，是因为生活不是传奇，很难有非常夸张的戏剧性，甚至大起大落。观众掏钱买票看电影，可不是想看一成不变的平淡生活。《太太万岁》这部电影里头，其实非常见技巧。讲故事的技巧。虽然当时的黑白电影拍得相当粗糙，无论镜头语言还是场景道具等等，表演者的演技感情也并非有多细腻，没有恢宏的叙事，也没有特效大场面，也并非讲述时代的黑暗和悲剧。张爱玲却单纯用两个家庭之间的矛盾琐碎，环环相扣的剧情，就撑起整部电影，还让人看得津津有味。这真的是本事。大体故事很简单，不过是男人有钱就变坏，正室遭遇小三的故事。这部电影的情节和细节，哪怕放在今天，也同样不过时，甚至可以作为到现在为止所有类似电视剧电影的剧情蓝本，而《太太万岁》已经把里头所有涉及到的人物都刻画出了典型性。婆婆和媳妇，老丈人和女婿，以及，小三。

　　电影中施咪咪典型的小三形象的确让人恨得牙痒痒。都说女人才最懂女人，咪咪对每一个恩客的惯用手段，电影中着重重复了两次：欲拒还迎，时不时挑拨，有点小脾气，因为深知男人都有点贱脾气，再加上可怜的身世，装柔弱勾起男人的同情心，整个一套下来，从古至今大多男人都吃这套。相比之下，作为太太的思珍显然出场就是一副贤妻良母的端庄模样，没有咪咪漂亮，风情万种。其实真的很喜欢思珍这个人物，她并不是一个笨太太。和张爱玲自己笔下小说的大多女主角比起来，思珍要正面幸运得多。思珍说聪明，其实未必有多聪明，只是对人情世故洞悉非常，对于如何处理家里的关系，有自己的智慧。可她到底人善良又热心大方，不是为自己，终归都是为了家里所有人好，无法做到完完全全的圆滑。她的智慧，是从世情中摸爬滚打悟出来的那个时代的普通妇人的智慧。甚至思珍其实比现在许多普通家庭主妇都聪明稳重得多。

　　影片开头就从张妈摔破东西，思珍想办法瞒住婆婆，免得婆婆不快开始，婆媳关系这个恒久不变的话题就这样被引了出来，一个小小的扣子，就在开头短短时间抓住观众的心情。紧接着就是老公的妹妹志琴去买菠萝蜜，又遇上了思珍的弟弟，这又是一个小扣子。

　　一个婆婆的生日宴，便将整个家庭的关系全部引出来展开，包括迟迟不出现的志远，却出现在了老丈人的那里，想问老丈人借钱办公司。虽然影片拍得粗糙，但整个电影的情节却相当紧凑有趣，处处都留着一个待观众解开的扣子，没有太多惊天动地的狗血，大多都是生活中的小细节。如同志远去坐飞机去香港，思珍却无比仔细地想起之前弟弟跟婆婆说坐飞机如何危险，在此之前就回答了坐船，然而谎言总是一个接着一个，观众知情，却又害怕思珍撒的谎被发现。

　　如果仔细观察，生活中有千万种矛盾，每一个细节其实都有戏可写。这也是张爱玲之前说的技巧，反正这部电影看下来，从头到尾我最佩服的就是一个看似普通的小人物的故事中藏了这么多环环相扣的戏，让人不得不跟着这些扣子满怀期待紧张地看下去。好的编剧是会算计到观众每一秒的心理状态。整部电影看下来，也真心佩服思珍遇事的应变聪慧，无论是问爸爸借钱，还是帮志远解决咪咪讹钱的事情，所谓太太万岁，志远真得谢谢自己有这么一个聪明的太太，否则他得沦落到多惨的境地？可惜思珍聪明，却聪明得太善良。电影还是逃不过男人有钱就变坏这句话，其实说起来志远本性不算坏，对思珍也曾真心地好，算是有良知的。但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普通男人，没有什么太高的觉悟，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有几房姨太太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各类交际花也层出不穷。志远和普通人男人一般，家花不如野花香，不愿意放弃家庭，也不想放弃外面的艳福。

　　最后自己整日和小三厮混，甚至不管公司的事务，让人钻了空子，卷款逃跑，也全把责任推卸到思珍和她爸爸的身上。做错了事情，把责任推卸给别人，也是这类男人的一大标志，就像是君王误国偏偏都得说红颜祸水似的。

　　思珍再聪明能干，也不过是一个一心一意想要帮丈夫，想要家庭和睦圆满的传统女人。民国时曾经推崇自由恋爱，无数男人以此为理由抛弃目不识丁的发妻，不过是寻到冠冕堂皇的理由抛弃自己身为丈夫的责任而已，以便重娶年轻漂亮念过书的新式女子，若不是思珍家境优渥，谁知道会不会和那些乡下小地方出来的传统女人一样落到下堂的地步呢？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是男人，最后嫌弃原配没文化和自己没有共同语言的也是男人。最后吃点苦头才知道原配太太的好，男人这种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本性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

　　电影结局出乎我的意料，还是不要剧透比较好……但仔细想想，其实电影的结局才是现实。现实中的婚姻，也大多并没有那么说一不二的决断。哪怕在今天，如果女人想要离婚，仍旧有重重顾虑。既然标注了喜剧，结局自然不会太伤人心。出轨时是男人的劣根性作祟，结局呢，还是男人的贱骨头作祟，不给点苦头吃，他们就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电影的结局到此为止，但总觉得现实里如果发生这样的事情，总不会和电影里那么美好，污点终究是污点，男人也是健忘的，年岁长了，谁在敢保证他还记得当初的伤疤呢？

　　最后扯点“太太”本身的话题，像思珍这样一心为家庭为老公，整天柴米油盐，家庭琐碎，辛辛苦苦最后讨不到好的太太有许多许多，我并不觉得她们狭隘，原本就不是所有女人都喜欢当女强人，也适合当女强人。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无论想做家庭主妇，还是事业女强人，都是值得尊重的，所以，谁也不要看轻谁。现实中，更多觉得这些女人狭隘的反倒是她们自己的丈夫，甚至完全否认妻子对家庭的付出，认为这根本不值一提。相比之下，电影里的志远反倒是好的，至少他曾经记得思珍的好，还有所顾忌妻子的心情，但又如何呢？若这个故事将错就错下去，后边这个家里兴许就没思珍什么事了。

　　-------

　　以下是个小番外。

　　分享几张在老上海茶馆看到的张爱玲《太太万岁》手稿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