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馆工作奇遇系列】——修行界厚黑学：是动物 是人 也是仙

　　这事儿大概发生在我入职一年后。之所以时间记得清楚，因为这是我进馆卖画以来，第一次真有人买。

　　这人是个富二代，在我们这栋大厦的20层开设计公司，他第一次来，我没给开门，隔着门告诉他，我们馆不对外开放。

　　他说：“咱们是邻居，我公司在20层。”

　　我说：“哦哦，这么巧，那也不能进。”

　　他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之后隔着门让我听，电话里是x总，让我放他进去看看。

　　我开门放他进来，目测他有二十五六岁，头发两边剃着光头，中间梳着个辫子，很时尚。穿的衣服牌子我不认识，但一看就觉得面料设计都很高档。

　　这穿着虽然讲究，一开口就让人大跌眼镜了。

　　他环顾四周，说：

　　“啊！ 这画！ 牛逼牛逼！ 你这儿谁最牛逼啊？”

　　我：“……什么意思……应该是我们董事长吧。”

　　他：“不是，我说你这墙上，哪个神仙最牛逼！最好使！”

　　我被他问懵了：“这……这我也没找他们办过事儿啊！……我只知道有创始人释迦牟尼的画。”

　　他说:“快领我去！”

　　我带他绕到内厅，里面是一副长卷的释迦牟尼成佛图，全画10米长，上面画着从他出生直到成佛的全过程。

　　他看了看展柜价签，数了数1后边的0：“1234567……额，没有小数点儿么？”

　　我：“没有。”

　　说到这价位，我带他去看了看这画的颜料样品。这高昂的价格，画师的功力是一部分，另一部分就是这颜料了。首先这画布就是特殊材料经过上百次过滤烘干成的，颜料用的就更贵了：

　　金色是真金磨成粉，高纯金98k金做深色，74k金做浅色。朱砂，藏红花磨粉做红色，雄黄雌黄做黄色，天然珍珠磨粉做珠宝色，青金蓝靛宝石做蓝色，绿松石做青色……

　　据说这矿植物颜料能保千年不褪色，璀璨如新。

　　这还不是最夸张的，夸张的是这每一种颜料矿石，还都是宝石里顶极的料子。

　　当然了，这画院和大师，远在一个高寒边境地区，我没见过作画过程。但为了给人展示这颜料的奢侈之处，他们从那里寄来了几大箱子的整块宝石样本。我是拿斧子砍下来，再用锤子锤成粉，放在小瓶里展示的。

　　挑两个宝石形容一下

　　那珍珠，只能这么说，我姥爷的知青朋友，给我姥从美国买过一串日本珍珠，我大姨在上海给我买过一串南海珍珠，我后来逛了各大城市的商场，也见过黑珍珠，粉珍珠，白珍珠，但是在这个寄过来的大箱子里，我是第一次知道了，原来这才是传说中的珍珠，原来书上没骗人，珍珠是真的会发光！这就让我想起了完颜阿骨打，当年他不惜拿女真族千万勇士的性命当筹码，誓死也要推翻大辽统治，只为停止再向大辽进贡海东青，因为这海东青擅长捕捉天鹅，而天鹅的肚子里，就是让历朝历代中原民族和游牧民族争个你死我活的东珠。乾隆也这样描写过采珠：“百难获一称奇珍。” 以前听这些故事，我只纳闷：何至于此啊！而见识了这圆润硕大，光华弥漫的珍珠，我只想说：难怪！

　　再说说青色颜料绿松石吧。这绿松石，喜欢盘串儿的都知道，注胶的不提，只说真的普通料，克价就能到300到500了；所谓高瓷的，带些铁线杂质的，也是能称之为精品的了，这种能达到上千的克价。而市场上顶级的叫乌兰花的，就是花纹好看点，颜色纯粹点，一个手串也要好几万了。

　　而这大箱子里寄来的，是两块足足有40多斤重的大绿松石块儿。

　　就别说铁线花纹好不好看了，这两块料子，是整块石头不见一丝瑕疵的，那颜色蓝的，是在市面任何物品上都没见过的颜色，看了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我在朋友圈见过几次朋友发的长白山天池，就很接近天池水反射出的那种蓝，但比天池还要好看纯粹得多。

　　再说瓷度，绿松石的所谓瓷度，就是密度，亮度，外表光泽度，高瓷的料子贵，低瓷爱掉渣。而这俩块石头，比同等大小的普通石头要重上10倍了，第一次搬还把我闪了一下，眼看着砖头大小的石块儿，搬了一下愣是纹丝不动，这密度可想而知有多大了吧。

　　市场上绿松还有个判定标准，叫玉化程度，玉化程度越高越贵。而我是轮着斧子，费了很大劲儿才砸碎一块，砸开后，这里边竟然跟表皮一样，也是丝毫没有杂质，肉质细腻光滑，我当时忍不住沉醉进去了，抚摸了半天，那内部就跟一杯精心熬制的蓝色抹茶似的，难以想象这样的料子在市场上得卖多少钱。

　　后来听他们说：好的矿石宝石，即使再多，也不会在市场上大量流通，而是被大师们不计成本地收集，留做好的艺术品，所以大师永远不愁没有好物料。经常听什么什么料现在少了，其实只是被收集了。紫砂壶也是同样的道理。而市场上大量流通的，再贵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了。我也是在那里，眼睛被洗了一番，后来再看市面上的宝石首饰，即使是现在有点积蓄了，也提不起花钱入手的兴趣了。这大概就是一个贫苦子弟瞥了一眼花花世界的悲哀吧，好的买不起，普通的还看不上了。

　　之前讲过的一幅画，很多朋友私信问我画名，上网搜了都说没感觉。这网图一定是看不出啥来的，画的内容本身我也不懂，它之所以震撼，完全是因为这极美的颜料色彩了，只有亲眼看了才知道，原来美是真能戳动人心的，美是一股真实存在的的能量暗涌……

　　除了治愈性格缺陷，提高了美商大概是我在这份工作经历中最大的收获了。以前只知道智商，情商，现在才知道美商更能塑造一个人的灵魂，是能潜移默化滋养心性的。这阵子我的新房装修，调完了墙面漆色，我还特意装了几瓶，请省美协的一位漆画教授帮忙看的漆色。这行为要是放在以前，我自己都觉得矫情，现在只觉得很有必要，审美舒适的颜色带给家人的影响是润物细无声的，特别是将来的小孩，毕竟这是他来世上的第一个家。

　　这题外话说了好多，回到这位富二代，他数完这价签后面的7个0，跟我说：

　　“还是看单人的吧，哦不，单佛的，这墙上谁是二把手啊？”

　　我：“那就说不好了，您是……有什么事么？”

　　他：“我……跟我女朋友，不怎么愉快最近，烦心，想没事儿拜拜佛，静静心。”

　　我：“那您看喜不喜欢这幅，不动明王，明王之主尊，是奉大日如来，释意不取于相，如如不动。” （这词都很难背 有没有）

　　他摇摇头：“不动不行啊，创业最忌讳懒了，不动我就黄了，来个能动的！”

　　我：“………那就文殊菩萨吧”

　　他：“这个牛逼？”

　　我：“增长智慧……”

　　他笑了：“你骂我，别闹，我这真有用，这么说吧，来个斩妖除魔的！”

　　他这越说越离谱，我赶紧打断他：“我们这只是艺术品，我说的也只是造像在宗教典籍里的记载，这可不是封建迷信活动现场，这不能乱说，有监控，y老师听见咱俩这么聊，又该批我了。”

　　在那里工作，最忌讳的就是话多，特别是涉及到宗教的言论，我只能按介绍词说，多余的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能发挥。

　　他说那就先下楼了，改天上来问问y老师。

　　过了几天，他又来了，这次带着他女朋友。

　　这姑娘身材前凸后翘，长相妖娆妩媚。但全程一句话也没说，所以我当时也没怎么注意她。

　　这位大哥见到y老师，又抛出了他那句灵魂拷问：“这墙上谁最牛逼啊姐？”

　　Y老师拿出了专业水准，讲了一大堆，什么哪本经记载，谁在谁之前，谁是谁老师……，（这段还挺值得写的，可惜咱听不懂，记不住），最后给他介绍了一副画。

　　这位也没怎么听，看了一眼价签，6位数，是一点儿也没犹豫，说：“就他了！”

　　说着上手就要摘下来，y老师气的直跺脚，后来叫了几个人，把画小心翼翼的装箱抬走了。

　　看着墙上空出的位置，y老师很闹心，她根本就不想真的卖掉。这一副画，画师得不间断地画上一年，卖出一副，这下一副都不知道多久才能补上。

　　买完画以后，富二代大哥是经常上来坐会儿，喝喝茶，听听y老师讲解。在聊天儿中我才知道，我们馆所在的这一层楼，都是他的，20层也是他的，原来这位就是我们的房东先生，怪不得y老师对他礼让三分的，我经常在整理租金票据的时候看到他的名字，没想到是这么年轻的一位。

　　后来他慢慢地说出了买佛画的真正目的：

　　他怀疑他女朋友是动物精！

　　我进馆一年以来，听过神佛示现，动物报恩，佛陀涅槃化舍利，道长飞升太乙山……，但要说我眼前的大活人是个动物，当时只感觉心脏快承受不起了……。本以为认知已经被颠覆到极限了，听了他的经历，我这脑子又被重新冲刷了一遍：

　　他跟他女朋友，是在大街上遇见的。那天晚上，他开着他的劳，在市里最繁华的网红街上晃悠。

　　他看见了一家酒吧门外，一个十分亮眼夺目的美女，正低头玩着手机。

　　于是他就像往常一样，猛踩油门，开到美女身边停下，鸣笛两声。

　　这美女抬头看了看车里的他，几乎没犹豫，打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

　　俩人全程没有一句废话，一路风驰电掣开到了酒店，进屋就做起了知乎不让描写的事儿……

　　作为一个从没处过对象的母胎solo，听这段时内心充满了无限遐想……但又想不出来啥……

　　完事儿以后，他问女朋友干什么的，女人说：“养鱼的。”

　　他以为是海王养鱼，是女生自嘲自己花心的意思，后来第二次约时，他竟真的在她家见识到了上百种鱼类……

　　她自己住一个大平层，其中一间自己住，另外三间养鱼，那鱼各种各样，金鱼，黑鱼，鲟鱼，超长电鳗，大魔鬼鱼，院子里还有一个巨型大章鱼，那大章鱼须子的根部有碗口那么大，须子全张开占地将近三米，已经被养出思维了，能在水里跟她玩儿抛球接球的游戏，这一幕把他吓坏了。

　　他本来是当做一夜情的，但没想到后来陷进去了，这女生兰心蕙质，又不失妩媚妖娆，美貌与智慧并存，懂网络技术，是给互联网大厂做外援的技术大神。对于他那个小公司的技术问题，这姑娘也是信手拈来，帮他解决了不少问题。

　　后来相处中发现，女孩儿身体不怎么好，逛街超过一小时，就像没了电一样，得去阴凉处睡一觉，不怕脏，也不分场合，不管室内室外，哪怕是躺在流浪汉专属长椅上，总之必须睡一觉才能缓过来。

　　同居以后，姑娘在他房间安了好几个加湿器，给他房间喷成了水帘洞，被窝子潮的重了好几斤。最奇怪的是，他几次半夜睡得迷迷糊糊，蹭到姑娘腿的时候，总觉得有东西刮腿，就好像这腿上有鳞片似的，而姑娘的腿明明连一根汗毛都没有……

　　虽然这些细节让他很奇怪，但他还是很依赖她，也不想玩了，收心了，想娶她，他觉得姑娘是个博古通今，内外兼修的奇女子，配他家富富有余，于是带她去见了家长。

　　没曾想他爸见了这姑娘，是喜欢的不得了，而这姑娘也大展魅力，跟他爸从生意聊到哲学，从地方菜聊到山海经，从尧舜禹治水聊到都江堰开闸，他爸是眉开又眼笑，几度夕阳红。最后俩人互扫了微信……尽兴而归。

　　他和他妈俩人此刻狠狠共情了，总觉得这公公对儿媳妇是不是过于热情了，而且奇怪的是，他爸年轻时的确阅女无数，但年纪大了早就脱离低级趣味了，平时也是不苟言笑，今天多少是有些失态了，娘俩不解，决定再观察观察。

　　后来他半夜睡觉还是会经常刮腿，有一天，他被刮的特别严重，疼醒了，他掀开被子看看，这姑娘腿上明明很光滑。他安慰自己可能是做梦，但第二天早上起床时，姑娘先出门了，他无意中看了一眼床单，给他吓到了，那床单是丝绸面料的，自己这边都好好的，只有姑娘身下的位置，一大片都抽丝了，看上去就是被长期刮蹭起来了。再联想到姑娘的种种怪异行为，从那时起，他心里有了强烈的直觉：这姑娘不是人，是个带鳞的动物。

　　产生这种想法以后，他就很害怕，因为平时没接触过这方面的人，就拖朋友搭桥介绍了一位老师。这老师是位资深的占星师，但其实只懂理论，实践全靠媳妇，这位媳妇是修一门专门捉妖的功夫，这个他没细说，我其实还挺好奇的，从没听过这个行当。

　　这捉妖师傅啥也没做，没有想象中的做法摆阵，只是听完他的事，就直接告诉他，这姑娘肯定不是什么鲤鱼精，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蛇修成了仙，第二种是被蛇仙附了身，根据他描述的，第二种基本可以排除了。但不管哪种，总之不是妖，她管不了，没法捉。

　　富二代问她，有啥区别，谁能捉。

　　她说，妖是动物修成的，仙是人修成的，也就是说，这姑娘其实就是人，只是在成为人之前是蛇，而现在又比普通人还进化了一步，成了仙。这个进化包括心智，身体功能，意识，各个角度的进化。这世上的很多奇人异士，也都不过是比普通人进化程度高罢了。

　　他问，进化的那么好，那为什么还有鳞？

　　女师傅说，其实大多数人是感应不到她的异常的，只有心智尚纯的人才能站在时间维度以外，认出这个灵魂的所有样子，包括她是蛇的时候，是人的时候，以及是仙的时候。普通成年人识人只看得见当下，而小婴儿，或者一些命格特殊的人，他们识人是能认出灵魂的。也就是说，这富二代的心智不错，所以姑娘在他面前，显示出的是更完整的灵魂，而不只是作为人的一面……如果不是他，换成别人在姑娘身边，那她那些反常现象也许根本就不会出现了……

　　总之，就是捉妖的捉不了仙，超出权利范围了。

　　后来还是这女师傅的老公，给他出的主意，说供奉神佛，看看能不能压住仙气儿。

　　这他才想起来，自己有个租户是搞这个的。而且画都很好看，就来了……

　　Y老师也没留情面，说：“你这不渣男么，都说了就是人，不是妖，你压制人家干嘛呢？”

　　二代接着很不好意思地说，他爸现在是真沦陷了！有一天他偷看姑娘手机，看到他爸天天给姑娘分享文章，搞笑的，文学的，社会新闻，啥都发。渐渐地，俩人有了简单对话，再后来，他爸竟然管姑娘要照片儿，这姑娘竟然也给发，一张照片换100元红包，俩人玩儿的是不亦乐乎。这真是一个敢要，一个敢给啊，虽然不裸露，但也是超越了公公和儿媳的正常界限了。

　　二代大哥的心情别提多复杂了，这亲爹想效仿李隆基娶儿媳妇杨玉环，但他可不是李瑁，他可不讲礼貌，只知道得帮母亲守住这个家。

　　这大哥越说越激动，亲爹荒唐，这是想让他心爱的她当他那家业的妈了……。他没有打草惊蛇，而是那天把姑娘带到了馆里，当场他就感觉到了，这神佛氛围的确压制了她，姑娘完全没了精神。

　　这我也恍然大悟，想起来那姑娘当时的确是一言不发，虽然外表确实美，但眼神迷离无光。所以二代当场就把画搬回家了。

　　他后来还问了那占星师的媳妇，说为什么进化的那么好，还能被神佛压制，而我们普通人却不会呢？

　　那师傅说，其实普通人进寺庙，都会多多少少有些畏惧感的，那是因为大多数人的潜意识里还是向善近佛的，潜意识里知道自己做过的一些不符合佛道的事，所以会下意识地出现畏惧感。而像这种小仙人，因为进化程度高于常人，心智已经接近佛道，所以行为上一旦稍稍违反道德伦理，涉嫌一点儿作孽，她自己会比任何人都清楚，甚至放大罪孽的程度，潜意识里也就特别畏惧神佛的力量。所以在这样的环境中感到不适，失去了原有的魅力光芒。而那些进了寺庙无感的人，要么就是道德感极低，皮厚无知，对神佛力量一无所知的人，要么就是修为很高的君子，绝对坦荡的人了。

　　这个听着倒挺合理的，这不就应了那句：“人要没脸，天下无敌。” 这有心的人，尚且还有神佛能压制，这没皮没脸的无心法师才最让人头疼。厚黑厚黑，脸厚皮黑，厚而无形，黑而无色，此法玄妙，知难行也难。还是厚黑教主李宗吾大师总结的到位。

　　不久后这富二代就换了个女朋友，之后再来也只是喝喝茶，再没听他提过那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