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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里眉梢》
烟景是被捡来的扬州瘦马,十岁时金主家落败,把她卖给了青楼,习舞学琴,那年十二岁,朝廷大官下扬州,把她带回了府里,在宴请宾客时她一舞惊鸿,大放光彩。
纪相青是不请自来的贵客,年纪轻轻在江湖上传说诸多,烟景记得,他独立于台上,挑起她的下巴问:“你可想要自由?”
她想要。
至今仍不知为何,纪相青当着所有宾客的面将她从府中带走,一袭白衣红绫,抱着她离开了这囚禁鸟儿的牢笼。
纪相青将她托付给一家乐馆,从此天涯茫茫,烟景只听闻他的故事写了一篇又一篇。
冬去春来,乐馆的老板去世了,将全身家当交给她,烟景带着那些家产去了江湖人士最常光顾的地方,在那开了一家茶楼,这一年,她十七岁。
再次听闻他的消息,并不算什么好事,江湖客说那叱咤风云的纪相青武功尽废,身中剧毒,无日可活了。
烟景不知如何才能找到他,就在茶楼里等啊等,那天夜里,衡阳城下着暴雨,路上行人匆匆,唯一人逆着人流,穿着一身素白,举着一把红伞,进了她的茶楼。
他点了一壶茶,坐在靠窗的位置,脸色苍白,夏夜里穿着厚厚的棉衣。
烟景把茶送到他面前,问他:“你可想要留在这儿?”
他抬起头,那晚,雨下了整整一夜。
纪相青留下了,他也的确如传闻一般中了毒,极度畏寒,他总是眯着眼看着烟景。
烟景每日给他抓药,每日应对来追杀他的江湖客。
乐馆的老板会武功,教了她许多。
纪相青总爱喝酒,爱跑到房顶上喝酒,靠着他那系着红绫的剑,那剑缺了口,他也依旧宝贝得很。
烟景不会轻功,爬上房顶总是很费劲,她看着纪相青,其实有些生闷气,究竟是在躲谁,这茶楼里只有她不会轻功。
纪相青看着烟景,挑起她的下巴,扑面的酒气夹杂着桂花的香气,身后是灯火万家,他说:“长这么大了?”
原来才认出来。
从那以后,他改变许多,任性不少,每日饭菜要烟景亲自送到,每晚喝酒要喝烟景亲手酿的酒,来追杀他的人也突然间就没有了。
直到夜里,烟景买药回来,看见他把人堵在巷子里,那群平日骄傲过头的江湖客被揍得鼻青脸肿。
他把人按在墙上:“还来不来找事?”
“不来了不来了!再也不来了!”
把人都打跑了,纪相青回过头,看见烟景提着药包笑着望着他。
他甩了甩手:“他们筋骨真硬,不然你给我吹吹?”
烟景没说话,看见他又眯着眼睛走过来,伸手攥着他剑上的红绫回家:“想得美。”
入了秋,他身上的毒愈加难熬,每日都要许多火盆,把屋子烤的炙热,即便如此他也总是被冻得发抖。
烟景就亲手缝了暖水袋给他抱着,不知怎的,纪相青越发黏人,他的眼睛逐渐看不见了,嗅觉也不大灵敏了,好在听觉和味觉还在。
除夕夜,他的仇家找上门,一把火烧了茶楼,烟景就地遣散了伙计,找了一匹马带着纪相青逃命。
他手里的剑都快要拿不稳了,素白的衣服上许多伤口,烟景带他离开衡阳时,他抱着她的腰,头枕在她的肩上,问:“放烟花了吗?”
身后的城池灯火通明,烟花漫天,烟景偏过头,在他耳畔说:“没有呢,还没到时间。”
他抱怨,这一年过得真漫长啊。
大雪飞扬,烈风呼啸,烟景哭不出来,只是紧握着他的手,带他离开这是非之地。
烟景从没问过他是如何中的毒,江湖客说他又去救人了,被别人报复下了毒,还有的说是他的弟兄背叛了他,甚至说是红颜知己潜伏在他身边。
春来,烟景带他回了扬州,这里换了父母官,一切都显得和煦美好。
看不见也听不见的纪相青像个孩子,恨不得日日拴在烟景腰上,他喜欢抱着烟景闻她身上的桂花香,喜欢听她弹琴,喜欢在她酿酒时捣乱。
烟景遍寻名医,可无人能治好他,纪相青也一直配合,药再苦也喝的下去。
那一年,烟景十九岁。
隔壁的婶子以为烟景是和生病的哥哥来此定居,要给烟景介绍夫婿,孩子们告诉了纪相青,那天晚上,他问烟景:“你可想要个家吗?”
烟景在他手心比划:“家就在这儿。”
纪相青不说话了,难得从他脸上看到一丝难过和悲凉。
烟景知道,他没多少日子了。
第二天,纪相青不见了,烟景以为他想不开,满城找他。
最后在家门口等到了他,他提着一个精致的盒子,是买给她的簪子和糕点。
他说:“等我死后,你能不能戴着它嫁人?”
烟景握着簪子,是桂花的模样,她没说话,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再后来,纪相青逐渐不太爱下床了,但他的状态还不错,能吃也爱笑,那把剑就放在他的床头,每日都要摸一摸。
第二年的冬天,烟景抱着他,纪相青一遍又一遍摸着她的脸,似乎怎样也摸不够。
他把那把剑交给烟景,说:“这剑名贵得很,以后要做传家宝传给你的儿孙们。”
烟景把红绫缠在他们的手腕上,紧紧抱着他。
他有说不完的话:“那年带走你,其实我喝醉了,但我不后悔,后来三王的人追我到崖上,他们都抓不到我,只能用些不入流的手段,我不怕他们,我怕他们找到你。”
“我知道那孩子手里握着毒镖,可他知道什么呢,要是被火烧了,一辈子就完了。”
“烟景,你以后一定要找个好人家……”
“烟景,每年记得给我供奉些桂花酒。”
“烟景,对不起……”
家破人亡的时候,被卖到青楼的时候,养她的掌柜病逝的时候,烟景都没哭,她知道眼泪解决不了任何东西。
但能让纪相青知道,或许当年跟他走,不是因他一人的决定,两相奔赴,从未后悔。
烟景把他葬在了扬州,那里的山种了许多的桂花树,那把剑她没带走,插在了他的坟头旁,她把红绫带走了,缠在腰上。
纪相青出世的时候,一剑震江湖,少年天资聪颖,少有敌手,仗义洒脱,随心所欲。
他走的时候,除了烟景,没人知道。
杀死他的毒,是当年买下烟景的三王让人给他下的,因为那场宴席,他带走烟景,得罪了太子,三王脱罪无望,怀恨在心。
烟景带着这些故事,在扬州开了一家新的茶楼,她再也不酿酒了,扬州的江湖客只知道,那家消息灵通的茶楼的老板娘,好像是纪相青的遗孀。
你瞧,那红绫多眼熟呢。
(完)
叛军攻入行宫的时候,我正在喝香娘给我偷的烈酒。
三分醉意壮人胆。
门被踹开时,我遥遥举着酒杯,对叛军首领笑道:
「来啦。」
1
领头的是个年轻的小将军,浓的眉,直挺的鼻,五官俊朗,眉眼间一股少年意气。
许久没看过这么好看的小郎君了。
行宫里多是趾高气昂,或唯唯诺诺的脸。
待在这个地方久了,连眉眼间的生气都散了许多。
第一次见到一身银袍身姿挺拔,一杆红缨枪擎在身后的江别鹤的时候。
我是很开心的。
虽然他一点都不赏脸,不接我的酒杯。
我也不恼,把酒杯放下,撑着地站起来。
摸到了一手的灰。
我趔趄了一下,险些站不住。
酥麻感从脚上窜上来,有些疼。
等会就不疼了。
我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到他眼前,冲他一笑。
用力拽了拽衣襟,露出那一截白嫩的脖颈。
我把我的命门暴露在冬日寒冷的空气中。
「动手吧。」
说完这句话,我感觉到从未有过的解脱。
死在叛军的手中,一刀下去,比自己了结自己,应该痛得快些。
离得近了,我能清楚地看到他鼻梁上那一小颗褐色的痣,也能看到他眼里放大的惊愕和不解。
2
门外有求饶声传来,「求求你放了我,我不想死。」
叫的很凄惨,我甚至听到了头磕在地上闷闷的声音,一下比一下大,却戛然而止地停了。
但我突然很想笑。
虽然此刻我也是待宰的羔羊,命不久矣。
陈嬷嬷把我按着跪在鹅卵石铺就的宫道上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想过有一日她也会屈辱地跪下,就算磕头求饶也是他人眼中随手一捏的草芥。
很解恨。连着我看这个小将军顺眼了许多。
很久之前,我枕在母妃的膝头,信誓旦旦地说:
「以后我一定要嫁给最好看最厉害的郎君!」
母妃轻柔地梳着我散落的青丝,「好,到时候让全天下最好的儿郎给瑶瑶挑。」
这可不是胡言乱语。
大雍朝最受宠的小公主谢瑶就是有这种底气。
不过这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了。
现在站在昏暗破旧的冷宫里即将血溅当场一命呜呼的,才是谢瑶。
这小将军还是挺符合我幼时那句戏言的。
只是我现在一心求死。
是的,我不想活了。
后来的后来,年轻的帝王半跪着伏在我的床前,哽咽着,眼眶通红:
「你和其他人不一样,明明那么娇小的一个人,见了叛军却不害怕,也不求饶……」
我摸了摸他的鬓角。
他别过头去,眼泪掉下来,「可是现在不一样了,瑶瑶,你为什么还想死?」
3
小将军他不杀我。
「把人押起来……送到我院中。」他开口,声音有些哑,说罢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下唇被干燥的寒风吹得起皮。
我有点失望,他竟然不杀我。
我后退两步,从袖口里摸出一只骨簪。
尖锐的一端横上脖颈时,凉意盖过了丝丝入骨的疼痛。
我看见他的浓黑的剑眉蹙起,眼里有不解,也有惊讶。
他身后的红缨枪上泼上了浓稠的血,红与白的交叠,有一种残忍的美。
「一定要一路直取长安,斩了那皇帝的狗头。」
我大言不惭地说道,妥妥一个叛贼的口吻。
门外的光洒进来,暖得我有些眷恋最后这几眼。
但我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香娘被捉了。
她跪在门前,双手缚在背后,呜咽着,连到这时候,还在喊我,「公主,奴婢下辈子还做你的人!」
我死不成了。
小将军脸上神色变幻,大步上前,离我仅仅一尺的距离。
「你不能死。」
4
香娘不管不顾地嚎啕大哭,「公主,香娘下辈子一定给您偷到最好的桂花酿……」
我叹了口气,「她能活吗?」
小将军已然把一只手搭在了我拿着骨簪的手上。
他的手很烫,也很大,我的手腕被他环在了滚烫的手心里。
他点点头。
我放下了簪子。
叛军也没有想到,昏君举国之力修筑的第一行宫里,藏了个被厌弃的公主。
小将军,也就是江别鹤,我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带我去了他在汴京城里的一处别院。
我别无他物,毫无留恋地跨出了这个地方。
回头看一眼时,一枝干枯的桃花斜斜地插在窗前的白瓷瓶里。
这是去年春天折的,我随手一放,也放到了现在。
我盯着它看了几眼,好像能从它蜷缩的几片叶子中窥见一角旧了的春色。
不过那不是我的春天。
我没有带走它,转身跟在江别鹤身后离开。
「等等。」
我弯下腰,把身后那一节脱了线的破损裙摆撕开,站直拍了拍手,挺直了腰,走进大雪中。
琉璃瓦的重檐屋顶,朱漆门,雕龙柱,同台基,捆绑了多少个在权力里沉浮的灵魂,王朝颠覆。
一切如梦一般。
没有马车,江别鹤递给我一袭黑色织锦披风,携着我一同上马。
策马疾行,风雪拍打在我的脸上,我却不觉得冷,迎着并不刺眼的阳光,再多看一眼深宫之外的世界。
我垂眸看着江别鹤握着缰绳的一双大手。
我的命运从来都不在我的手上,现在交在了他手中,我也很淡然。
莫问前路。
5
我住进了江别鹤别院里采光最好的那一间。
婢女在给我准备热汤沐浴,一张黄梨榻落在窗前,我脱下鞋,就着罗袜,踩在纹木地板上。房间里早早烧了地龙,暖的很,便不觉得冻脚。
我跪在榻上,抻着手去开那扇窗,寒风呼地一下灌进来,吹得我发丝翻飞。
我却乐在其中,撑着脑袋,望着屋檐上那一团雪。
视线下移。
「这是什么树?」我问。
婢女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回答道:「是桃树。」
那我和桃花说得上有缘了。
只是这时正值寒冬,它的枝干上光秃秃的。
「……小姐,水已经好了。」婢女有些欲言又止。
我回过头来,她似是对我大冷天开窗的行为很不解。
但她依旧恭恭敬敬地屈膝行了个礼,请我去沐浴。
喊我小姐,是江别鹤授意的吧。
看来他还没有打算将我的身份说出去。
来不及去思考那些弯弯绕绕,香娘便来了。
一进房,她的眼泪就吧嗒吧嗒地直掉,「您受委屈了。」
我无言地看她,她这么一哭,好像更委屈的是她。
「好了好了。」我哄道,「又没什么事。」
香娘打着哭嗝,陪我进了屏风后。
热气蒸腾,烟雾缭绕,水面上飘着花瓣。
我已经很久没有洗过这么舒服的澡了。
在行宫里,就算是冬日,也只有冷水。
香娘心疼我,半夜偷偷溜去给我烧水,再哼哧哼哧地搬回来,混成温水。
整个身子浸入水中的时候,一声舒服极了的喟叹从我的喉咙里溢出来。
困意开始泛上来,我眼皮半合,耳边是水瓢舀水的轻响,还有香娘吸着鼻涕的嘟囔。
一切声音开始远去,我想,如果现在一命呜呼,应该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公主!你的脖子!」
6
我缓过神来,伸手一摸,有淡淡的血色。
是不久前在行宫自戕留下的伤。
我一点也不在意地嗯了一声。
香娘的眼泪砸进了浴桶里。
我抬头一看,她眼圈一红,把水瓢往浴桶里一丢。
从我认识她起,她还没发过这么大脾气,连着平时碍着我公主身份的拘谨都丢掉了。
「公主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这样谁来爱公主!」
她从水里捞出我的手腕,洁白的手臂匀称修长,只是脉搏处爬着几条蜈蚣般的伤疤。
「公主这些年老想着死,什么死不死的,公主这么好一定要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
这个词从很遥远的记忆里跑出来。
7
小公主谢瑶的五岁生日宴,宫里大办宴席,宝物跟不要钱一样流水般送进贵妃的宫中,谢瑶抱着一颗东海夜明珠,左边堆满了珠宝金钗,右边堆满了名贵典籍和五花八门的贺词。
宫中朝堂都是人精,皇上宠爱哪个,那便讨好哪个,哪管谢瑶当时只有五岁,这些再名贵的贺礼都用不上。
五岁的我坐在礼物堆里,听着太监公公逐字念着贺词,打了半天瞌睡。
母妃见我脑袋一点一点,笑着把我抱了出来。
我把头埋在母妃的脖颈间,香香的,甜甜的,格外安心地打了个哈欠,又舍不得睡:「母妃要祝瑶瑶什么呀?」
母妃很认真很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眼里的温柔要溢出来:
「祝瑶瑶长命百岁,平安喜乐。」
父皇下了朝回来,把我从母妃怀里抱了起来,胡子扎在我的小脸上,痒得我咯咯直笑。
母妃要救我,父皇还不让,亲了母妃一口。
父皇很宠爱母妃。
但他是个骗子。
骗过了整个后宫,每个人都以为母妃是父皇心尖上的人。
可当那个容貌和母妃七八分像的女人回来之后,父皇便很少来了。
「母妃,父皇怎么不来了。」
「父皇很忙。」母妃如是哄我。
直到我在御花园里看到父皇和那个女人耳鬓厮磨,用那种看着母妃的眼神看着她。
而那个女人看到我,笑着让我喊她娘娘。
我却害怕得跑回宫。
「瑶瑶还小,不懂事。」我听见父皇哄她。
不是这样的,父皇明明说过我是最懂事的孩子了。
母妃摸了摸我的头发,那张如花似玉的容颜上流露出哀伤,「你父皇,本就先遇到她。」
8
母妃被赐死那一天,我才知道,母妃只是个替身。
「那我陪在你身边,我们还有了瑶瑶,这算什么?」母妃哭了,美得让人心碎。
父皇打了母妃一个重重的耳光,母妃半边身子栽在地上,纤纤玉指鲜血淋漓。
平时把母妃捧在手心,一点伤就大呼小叫的父皇,被面前这个恶魔吃掉了。
我没有母妃了。
母妃看我的最后一眼,每每午夜梦回,我痛得整颗心都被凌迟了一遍,却又眷恋地想看看母妃的脸。
我为什么活下来呢?
是那个女人出于怜悯的「善心」。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嫌恶地斜眼看着地上母妃留下的血迹,「姐姐这么多年陪在陛下身边,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小公主好好活着,陛下心善,便绕了小公主一命吧。」
她想要我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于是庆历十二年的冬天,鹅毛大雪纷飞,足足下了三天。而宫中再也没有贵妃,也没有小公主谢瑶。
只有一个被送出宫,扔到行宫里自生自灭的弃子。
「公主,你,你怎么都不哭啊!」香娘哭得喘不过气来。
她是打心眼里心疼我,我知道的。
只是眼泪在那一年都流干了,后来每每想起那些往事,心痛一层叠着一层,眼泪再也掉不下来了。
傻香娘,现在还有谁会爱我呢?
我拍了拍她的后背,给她顺气。
到现在,我还没有放弃自戕的想法。
我不愿再背负那些痛苦的记忆穿过一个又一个黑得没有尽头的夜。
希望她不要哭到眼睛都坏了。
9
沐浴后,婢女端上了好几盘珍馐美食。
多是些大鱼大肉,热气往上飘,散发着食物的香气。
我坐下之后筷子就没停过。
我吃得很慢,等到味道在舌尖上弥漫开来,细细咀嚼,品出其中味道,才吞下去。
我猜香娘又要垂泪了。
因为第一次她在行宫中见到我的时候,我在啃两个冷掉的馒头。
也是吃得很慢,一口一口地吞下。
宫墙下陈嬷嬷养的一条爱犬,摇着尾巴吃着大鱼大肉。
我其实很想吐,但是我得吃下去,多吃一口,是一口。
江别鹤挟裹着一身寒气进来的时候,目光扫到这些吃食,沉了脸色,把外袍解下,留下一句「都撤了」,便大步走出房门。
他不让我吃了。
我的筷子停在半空,自觉无趣,放到桌上,婢女一同收走了。
不吃就不吃,我向来不吃这一套。
现在是阶下囚,还要求什么呢?
我冷着脸坐在榻上。
香娘却跟我说起了他的好话:「我觉得这个江将军不像是坏人。」
我的傻香娘,人家只是看在我以死相逼的份上留下了你的性命,怎么转头就忘了呢?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他交代部下,说如果不反抗,就留下我们的性命,放我们离开。」
香娘言之凿凿,把江别鹤部下一些闲聊都和我细细交代了。
「将军长得好,惹得好多娘子喜欢,去年跟着老将军打仗,第一场战就大捷了!』
「……」
第一次见江别鹤,就知道他从开裆裤到现在的事情了。
还是画本有意思,我有些兴致缺缺,让香娘翻翻看有没有画本子。
香娘猫着身子找了许久都找不到,我叹了口气:「算了,你再讲讲江别鹤吧。」
「噢?讲我的什么?」
10
说曹操曹操就到。
江别鹤端着一碗面进来了。
他放在案上,许是有些烫,他伸出拇指和食指,捏了捏耳朵。
「筷子呢?」他问道。
「啊?」我有些发愣,「筷子被收走了。」
他也愣住了。
香娘此刻很有眼力见,插嘴道,「我现在马上去取。」
香气从撒了葱花的汤上飘出来,调动起了我的食欲。
我咽了咽口水。
原本刻意压下的反胃消失不见。
我第一次这么期待着香娘能快些回来。
「你应该好久没吃那些大鱼大肉,若是这么硬吃下去,今晚必定会不舒服。」他解释道,把面推到我面前。
江别鹤,倒是很细心。
香娘咋咋呼呼地回来了,脸上还带着些藏不住的情绪。
我接过筷子就埋头苦吃。
这一次大有席卷风云之势。
我吃得很快,汤水一滴也不剩了。
腹中的暖意涌进四肢,我甚至很想伸个大大的懒腰。
一抬头,就撞上了一双欲言又止的眼,江别鹤的睫毛很长,在眼睑处投下一小片若隐若现的阴影。
他是要说什么吗?我猜想。
他的神色不像是要和我说一些生死大事。
他的睫毛耷拉下来,眼神若无其事地扫过空空如也的白瓷碗。
「很好吃。」我说。
他的眼神蹭一下就亮了起来,「是吧,我也觉得。」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雀跃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被感染到了。
眼角弯了弯。
我点点头,「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面。」
这是很高的评价了。
我的喉咙到胃里,都被一碗汤面安抚得妥妥贴贴。
江别鹤却呆住了,耳朵有些红。
他凑过来,盯着我不放。
11
「干嘛?」
我按耐住把他的脸转过去的冲动,不动声色地往后移了一下。
「你还是笑起来好看。」
我笑了吗?
我歪着头看他,冷淡道:「不可能。」
他还在盯着我,嘴角翘起来,一拍大腿,起身转到梳妆台去。
「你过来。」
「我不去。」
「不来晚上没有好吃的。」
「不吃就不吃。」
我们两像小孩一样拌嘴。
我瞥了一下他,哼了一声。
我怎么可能被这点哄小孩的伎俩收买。
江别鹤拿我没办法。
我稳如泰山。
「好,那我过去!」他故意大声说,站在门外的香娘都探了个小脑袋往屋内看。
这小将军也不怕别人笑话。
我淡定地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这茶,烫手。
我的手颤了颤,眉头也一跳。
江别鹤,把梳妆台的镜子扛了过来。
这就是从南一路打到别都,杀伐果断赫赫威名的小将军?
我嘴角抽了抽。
他招呼香娘扶着镜子,香娘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竟也一脸笑意地配合他。
江别鹤靠了过来,他的肩甲贴在了我的手臂上.
此时他矮了我一头,努努嘴让我看镜子。
一头青丝半湿,柔顺地披在胸前,仅用一根木簪松松地别在发上。柳叶细眉,一双杏眼微微下垂,眼神淡淡,让原本的明媚多了几分隔了雾气的疏离。
我有些不认识镜子中的人了。
镜子中的谢瑶,明明没有在笑,但脸颊微红,嘴角稍稍有了向上的弧度。
江别鹤对着镜子,伸出拇指和食指,往两个相反方向,提拉起自己的嘴角,眼睛笑得都眯了起来。
「就是这样笑呀!」他咕哝着,在教我「笑」。
他原本俊朗的脸因为刻意放大的动作,眼角都有了细纹,像个老气的福娃娃。
真丑。
但我笑了出来。
我亲眼看着镜子里的谢瑶笑得眯起了眼,脸上的粉红色晕得更深了些,嘴角的弧度上扬,再上扬,连着贝齿都露了出来。
江别鹤回过头来,发丝蹭过我的手背,痒痒的,我听见他近乎耳语地说:
「谢瑶,你真的很美。」
与此同时,香娘的大嗓门响起:「公主,你笑起来真的绝了,天女下凡,人间绝色啊!」
江别鹤笑着点点头,好像刚刚那句发自内心的夸奖被潮汐卷回了茫茫大海中。
只是眼里藏不住的惊艳和赞同告诉我,我没有听错。
万物有痕。
我敛了情绪,不看江别鹤。
「香娘你这油嘴滑舌的毛病和谁学的?」
香娘吐了吐舌头,连忙帮着江别鹤把镜子装回去。
江别鹤走之后,香娘神乎其神地埋在我耳边说:「公主,膳房的人跟我说,这碗面是小将军亲自做的。」
其实,我看出来了。
在他自以为很好地掩饰自己的期待的时候。
他那被星子点亮般的眼眸一点都藏不住心思。
只是我没想到,征战沙场的小将军也会洗手做羹汤,做得还如此的好。
12
「公主,有了小将军的庇护,我们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香娘眉飞色舞地和我讲着以后。
我静静地听着,移步到镜子前,专注地看了好一会,拿起螺子黛描眉。
似乎不需要涂口脂,也不需要抹斜红。
刚刚那一番闹腾,我脸上的红晕还在。
镜子里的谢瑶明亮起来,整个人气色红润。
雾气好像散去。
江别鹤喜欢我,我敛下眉眼,把这几个字翻来覆去地咀嚼,尝出些复杂的味道来。
没有人无缘无故第一面就对我如此地好,我毫不犹豫地相信了我的判断。
只是喜欢值多少岁月呢?
父皇说喜欢母妃。
满打满算,好像也就喜欢母妃三年。
母妃的花期也只有三年。
他亲手掐灭了她。
我尝出了些苦涩,快刀斩乱麻地下了论断。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规规矩矩地在别院里待了近一个月。
江别鹤也很忙,来我房里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每次一来,眉眼间皆是疲态,但还是会说些讨巧的话,惹我开心。
连着香娘都翘首以盼他的到来。
美曰其名:小将军来了我们就有好吃的,其他人看了就不会欺负我们。
我知道香娘每次看到我笑都会很开心。
有时候还偷偷红了眼眶。
那日夜里我从噩梦中醒来,出了一身虚汗,香娘拿了干衣服来,扶着我坐起来,眼神警惕地环顾着四周。
她怕我又伤害自己。
她小小声地问我:「公主是梦到什么了吗?」
我揉揉她的小手,「一夜好梦。」
「那公主还想着……」
还想着离开吗?
我没有回答她,昏暗的房间里只点了一盏烛火,烛芯一下一下毫无规律地跳着,明明灭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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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别鹤每次来都会给我带一道菜。
携着寒意,一身衣袍染上雪色,也火急火燎地先到我房中,看我一眼,又解下披风,再次回来时一身暖呼呼的,烟火气十足。
糖醋鱼,酱香茄子……
我都被喂胖了一圈。
他坐下和我一同吃饭,嘴巴一刻也不停地和我说话。
说那些莽撞的部下,那些野心比胆子还大的官员,说前线的军情。
但他从来都不提愁字,自顾自讲完见我没反应,又惊觉自己可能讲了些我不感兴趣的,转而讲起他那些打马过长安,醉卧江南舟的年少趣事。
只是这次来的时候,他的脸上出现了从未有的凝重。
「发生什么了吗?」我问。
「那皇帝张口闭口开国第一人,说我们叛军大逆不道。满口就是君臣伦理,我们就是乱臣贼子,不顾民生,师出无名……」
江别鹤一气呵成地说了好几个成语。
我怀疑那昏头皇帝让翰林院那个老学究一起拟的诏书。
江别鹤还在背成语呢,突然刹住了。
他一脸难色。
毕竟是我亲生父亲。
我抿了口茶。
「他有病。」简言易赅,一针见血。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又扑哧一声笑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骂得好!」
我斜着眼瞥了他一眼,他收住了笑声,身体还止不住地颤。
「我有办法。」我把茶杯放下。
他舒了口气,神色肃穆。
「用我的名义,去揭露他的昏聩无道,他的不忠不义不信不仁不爱!」
我斩钉截铁,说完之后竟有种意气回荡在胸口。
是了,一个曾经见过所有光鲜和阴晦,一个被迫失了生母遗弃冷宫的公主,是最能够用来抨击如今坐于高堂之上,塑了金身一般的皇帝的。
这是个再好不过的方法。
于我,于江别鹤,于纷争四起的天下。
「那你呢?「他死死地盯着我,眼里是沉沉的痛色。
我吗?
这是我给自己选的最好的结局。
狗皇帝被叛军掀下龙椅,他汲汲一生握在手里的江山一夜倾覆,那个女人也会在混乱中和我的父皇一起死去,连棺材都没有。
而我,在这个敏感时期出现的公主,大义灭亲之后一死了之,还能落得个为民执言的好名声。
我强迫着自己不去看那双红了眼眶的眼。
江别鹤一定会给我打造个很好的棺材。
「你若是死了,我连棺材都不给你办,一卷草席把你扔荒郊野岭。」
江别鹤咬牙切齿地说,一个一个字凶狠极了往外蹦。
他猛地一擦脸,肩膀却垮了下来,整个人颓下去。
这样啊,那我死得好惨。
我摇了摇头,「本来决定下辈子勉为其难地喜欢你的。」
这下不了。
他身体一震,握紧了拳头又松开。
「这辈子就得喜欢我,我娶你!」
他好像一眼就望到我的灵魂里去,抓住那个在呼啸风声中摇摇欲坠的我。
江别鹤语气很凶,像是用了十成十的力气,眼睛里燃了两簇火光。
他的大掌包住了了我蜷缩的手心,却是不敢用力一般地轻。
14
我的自杀计划再次被扼杀在襁褓里。
这次有点不一样,我从主动的待宰羔羊变成了如今的待嫁新娘子。
那日江别鹤和我正式求亲后,便大步流星地去了书房,据说是去找江老将军。
我还有些恍惚,隐隐听见书房所在的东南角传来的碰撞声。
香娘大惊小怪地跑进来:「公主,江老将军和小将军打起来了。」
我闭眼,一如往日云淡风轻的样子。
「因为江别鹤和我求亲了。」
「啊?」香娘揉了揉眼睛,好像在确认我是不是她的公主。
「我没听错吧?」
我也觉得有些突然,总有种天上掉馅饼的不真实感。
甚至一时分不清这对我是好还是坏。
这个爆炸性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别院。
一个时辰后,我见到了江别鹤的母亲。
她的头发一丝不苟地盘成发髻,别了只滴翠玉簪,竟并无半分县主的排场。
江别鹤的母亲,当年是赫赫有名的永安县主。
岁月把她身上那种端庄的气质打磨地越发沉淀,一双凤眼微挑,不显媚色,不怒自威。
「你是长乐公主吧。」她抬手挥了挥,身后的婢女把门带上。
我微微行了个礼,「正是谢瑶。」
她顿了一下。
估计是没有见过这么不把自己当公主的公主吧。
江夫人伸出手来,我搭着她的手起身,感受她有些冰凉的护甲。
「开门见山地说,我并不觉得鹤儿娶你是件明智的事情。」她说。
我点点头。
「若是大事能成,他将来是要高居庙堂之上,被错综复杂的权利挟裹。」
她缓缓说道,好像在整理着措辞。
我接下了她未说出口的话:「江别鹤会不再是江别鹤,他是君主,是天下的依仗。「
江夫人讶异于我的通透,将另一只手覆在我手上。
微微凉。
还是江别鹤的手暖。
她看我的眼神里大多是想要我知难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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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知道,陆南爱我入骨。
但我怀孕后,他却说:
「小小,我不想有第三个人,来打破我们的平静,即使是我们的孩子。」
后来我才知道,他在外面有别的孩子了。
我决定脱离这个世界。
他疯了。
1
结婚三年和陆南终于有个孩子,他在微信上却说:「打掉,好吗?」
我不理解,结婚三年,他不是最想要一个孩子吗?
我问他:「为什么?」
屏幕那边陷入沉默,久久没回复。
我决定当面问个明白。
可刚从医院走出,我就看到了他熟悉的身影。
不知怎么地,我就这么跟了上去。
我看他径直走进一间病房。
我透过窗户,看到睡在病床上的人……
是我的妹妹,容向珊。
我疑惑靠近,就听到陆南细心地询问:「医生,这个孩子健康吗?没什么事情吧?」
容向珊怀孕了?
她的声音都带着笑意:「陆南,我们的孩子很健康。」
听到这话,我如遭雷击,愣在原地。
容向珊肚子里,是陆南的孩子?
而他刚刚给我的回复,却是。
「打掉,好吗?」
寥寥几字扎得我心生疼,原来我想为他生个孩子只是一厢情愿。
多么可笑。
我很想冲进去问问陆南,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腹中的孩子?
凭什么容向珊的孩子就可以享受父爱?
而我的孩子,他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就要剥夺出生的权利?
但我忍住了。
我问系统:「如果我离开,这个孩子能跟我一起离开吗?」
系统摇摇头:「他本身就是这个世界的产物,系统没有这个权限。」
我沉默了,转身回了自己的病房。
我该好好想想这个孩子的去留。
没一会儿,陆南就带着我爱吃的东西前来。
陆南削了苹果递给我:「生孩子很危险,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情,你要我一个人怎么办?」
陆南的话让我恍惚一下。
他到底是在担心我生孩子危险?
还是在担心我的孩子生出来,会抢走容向珊肚子的孩子的宠爱?
陆南之前总是想要个孩子。
我笑着问他:「要是孩子生出来,你是喜欢我多一点还是孩子多一点?」
他总是说:「孩子只是我爱你的延续。」
孩子是父母爱的延续。
可我肚子里的孩子,只会为陆南徒增烦恼。
我问陆南:「陆南,倘若我只想留下这个孩子呢?」
陆南脸色瞬间难看,大手用力抓着床边,青筋都隐隐跳动。
他说:「你的身体承受不住他的出生,我也绝不会让他生下来。」
我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我不理解。
好好地,我和他之间,怎么就突然变了?
2
过了半晌。
陆南以为我睡着了,推开门走了出去。
没一会房门又被打开,我睁开眼望过去。
容向珊径直坐在椅子上:「哟睡醒啦?」
「你现在还不跟陆南离婚吗?难不成等我的孩子生下来你帮我养吗?」
「哦,忘了告诉你,我肚子里的是陆南的孩子。」
她挑衅地看了看我的肚子。
我却盯着她的手腕处。
她看到我盯着的平安符,说:「这个不值钱的东西,是陆南非给我,说是可以保平安。」
当然可以保平安,那是我一步一跪求来的。
陆南有一段时间大病连小病,我担心他。
听说寺庙求平安符可以保平安,我就去求了一个平安符,亲手做成一条精美的手链。
当时我为了给他惊喜,还戴上玩偶头套,滑稽地走到他身边不停做出各种逗人开心的动作。
最后,我将那条手链递给他,他想也不想地拒绝。
「我有女朋友,她看到了会吃醋。」
我摘下头套:「有没有可能,这就是你女朋友送的?」
陆南当时眸光藏着惊喜,二话不说就要接过那条手链。
可惜,游乐场游客实在太多,人潮拥挤,我被撞了一下,没拿稳,手链就掉进湖里。
陆南没有犹豫,直接跳了下去在湖里不停摸索着。
恶臭的湖水浸透他的衣袖,他也不在意。
我让他上来。
他说:「那是你送我的东西,我就算把这个湖翻过来我也要找到。」
陆南在湖里,凭借手机微弱灯光找了许久。
大概过了半小时,他扬起手那条手链闪着光。
陆南冲我笑:「我找到了。」
手链已经被泥糊得不成样子,他没有嫌弃地就往脖子上戴。
我拦住:「多脏啊。」
陆南宠溺道:「你送的,不脏。」
不脏?陆南明明洁癖到极致。
因为我送的,从恶臭的湖水里捡起来他也不嫌弃,还当个宝贝一样日日戴着。
有一次手链断掉,陆南跑遍所有首饰店才复原如初。
陆南兄弟问他:「以前没钱戴着这个破链子,现在有钱了,怎么不弄几个高定款戴着?」
陆南摸向手链:「私有设计,有钱也买不到。」
没想到,他宝贝成这样的东西,也可以随意地送给别人。
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个陆南早就消失在时光里。
跟着前来的后妈,也开了口。
「我不希望珊珊的孩子是私生子,你主动退出吧。」
话音刚落,房门再次打开。
陆南冲了进来,猛地一拽,容向珊被甩出好远。
后妈直接冲过去:「陆南你疯了吗?她怀着孕。」
陆南声音却咬牙切齿:「我有没有跟你们说过,绝对不要出现在小小面前?」
后妈和容向珊脸色变得难看。
我却笑了:「陆南,我同意流产,有一个条件。」
陆南:「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我要离婚。」
陆南想也不想地拒绝:「不可能,我这辈子都不会跟你离婚。」
他边说边朝我走来。
想要和我解释什么却被容向珊拉住:「陆南我肚子好疼,快帮我叫医生。」
容向珊表情痛苦地扭在一起,演技拙劣得一眼就能拆穿。
可就算如此,陆南还是信了。
「小小,现在容向珊的情况比较危急,你等我回来我再跟你解释。」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为了其他女人而不顾我。
原来我早就不是特例。
我闭上眼:「你没有机会了。」
陆南转身冲向容向珊的身形顿了一下。
我笑了。
原来果断如陆南,也会犹豫的。
3
整个病房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再次向系统申请脱离世界。
系统:「这个孩子没做错什么,你真的不要他了?」
我笑了笑:「嗯,不要了。」
系统叹气:「但你怀着孕,不能脱离世界。」
我叫来医生和他说了流产的事情。
我面无表情:「现在就流。」
医生:「你身体刚检查过,不流产也没什么问题,你确定吗?」
我没回答。
就在这时,陆南似乎想到了什么急急忙忙地跑了回来。
目光四处寻找着什么,直到找到了那个平安符手链。
他紧紧攥着手链:「还好没丢。」
「小小,我不是故意给她的。只是她现在更需要这个。」
「你等我回来,打我也好骂我也好,只求你别离开我。」
没等我说话,陆南又转身离开。
从护士交谈的交谈中,我得知容向珊现在情况很危险。
每当我遇到特重要时候,我就会将平安符握在手心,双手握拳向上苍祷告。
陆南总会刮一下我的鼻子:「这世上哪有神明,求神不如求我。」
他就像他所说的一样,在我窘迫不堪,无路可走的时候出现在我面前,宛若神明救我于困顿。
陆南是怎么发现手链丢了呢?
他明明不信神佛,为了容向珊他竟然学会了祷告。
陆南,求神不如求己。
我躺在冰冷的手术床上,任由疼痛蔓延全身。
我和系统商量好。
这次流产,陆南回来只会得到一副冰冷的尸体。
可我没想到。
上天跟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系统:「宿主,上次您选择留下,花光了所有的积分,暂时无法开启三千小世界通道。」
多么讽刺,以前我为陆南放弃了一切,放弃了回家的唯一机会,换来的只有背叛。
我问系统:「那我可以换攻略目标吗?」
不能回家,就让陆南看着我爱别人。
系统沉默,经过半晌又响起。
「开启备用任务:攻略裴良哲。」
启用备用任务,我如果失败,系统要和我一起被抹杀。
没想到,最终陪着我到最后的只有一个冷冰冰的系统。
我自嘲一笑:「谢谢你,系统。」
系统没有回复,机械的电子音逐渐消失。
裴良哲啊……
是那个我曾经救下过的少年吗?
4
裴良哲是个工作狂,为人清冷,从不近女色。
可只有我知道,他暗恋已为人妻的我。
我甚至怀疑,系统是不是故意给我降低难度,才选了裴良哲。
几年前。
我和系统来到这个世界做任务,系统因为时空穿梭一度陷入沉眠。
我在江边散步,无意中救下年少的裴良哲。
那天裴良哲浑身是血地站在江边,仿佛下一秒就会踏出一步,从而消失在这个世界。
我递给他一杯奶茶:「反正都要死,喝杯奶茶再死吧。」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透过他的眼神我看到了绝望。
我在三千小世界所见过无数次的眼神,是希望崩塌后的一片虚无。
我有些不忍:「奶茶很甜的,你也会很甜的。」
我说这句话出于真心祝愿。
但我没想到裴良哲听到这句话直接跳了下去。
我没有犹豫跳下去救起了他。
裴良哲被我救起来后蜷缩成一团,只露出眨着一双带着雾气的眼睛看着我。
这双眼睛有些许熟悉。
似乎陪伴过我很久很久。
但我想不起来了。
5
那天晚上我和裴良哲彻夜长谈,知晓他从小无父无母。
在这样的生活条件里,没有打垮他的自信心,他一路好好学习,终于考上了名牌大学,好不容易攒够了上学的钱,却被小偷给偷了。
对于一个心智还不成熟的高中生来说,这无疑是致命的打击。
我安慰着他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小小,你在哪儿?」
是陆南,他的声音嘶哑,仿佛找了我一整晚。
他找到我后,第一时间发现了裴良哲:「他是谁?」
我忽视陆南的疑问:「你有钱吗?」
陆南有些不知所措,把钱包里所有的钱都掏给了我。
我将钱递到裴良哲手里:「不管发生了什么,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裴良哲那一刻的眼睛里出现了星辰大海,重新燃起了生的斗志。
我挽起陆南的胳膊离开。
「我救了一个人,厉害吧?」
陆南只是揉了揉我的脑袋:「以后看见他要躲着走,我不喜欢他看你的眼神。」
我向来是个听陆南话的人,之后都没有再见过裴良哲。
再一次见到裴良哲,在我和陆南的婚礼上。
他戴着鸭舌帽,将帽檐压得很低。
仅仅和他对视的那一秒,我便能感受到他眼底的滔天爱意。
这么多年过去了。
没想到我需要去攻略他。
就在这时,门被打开。
多年未再见的裴良哲,走了进来。
6
裴良哲带着百合和果篮来看我,见我的第一句话就是:「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我只安静地看着他。
好半晌后,他叹气,俯身公主抱起了我。
我有些慌:「裴良哲,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裴良哲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抱起我往医院外走去。
他只问了我一句:「他就是这么照顾你的?」
我突然忍不住有点想哭。
就在这时,陆南冲了出来:「你干什么?她是我老婆。」
陆南想把我抢回去。
裴良哲一个闪身,陆南扑了个空,重重地摔到了地上,磕得头破血流。
裴良哲:「你明明答应过我,绝不负她。一生一世保护她。」
「可你现在没有做到,我现在来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你不应该有意见。」
陆南惊恐地看着裴良哲,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我不知道陆南在害怕什么。
他双手捶地,无助痛哭。
「不可能,我一定会留住我的小小。」
「哪怕你是天上的神明,都别想从我身边把小小抢走。」
就在这时,医生找了过来:「容向珊的家属呢,家属呢?病人严重大出血。」
我看着陆南的眼睛,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
「对,还有那个孩子,那个孩子可以救我的小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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