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魁阁学社】 萨满文化的疾病观念与仪式治疗——以通古斯语民族为例

栏目:娱乐资讯  时间:2023-0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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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于洋,人类学博士,吉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讲师。

   

  【内容提要】通古斯人常常由于生存环境、社会文化及族际关系的急剧变迁,带来氏族中群体或个人的心智失衡。面对心智失衡的困扰,通古斯人以萨满文化的神灵和灵魂理论构织了相应的应对方式,将其解释为灵魂失调或神灵侵害。“掌控神灵”的氏族萨满,可根据自身意志召唤神灵,知晓与神灵交涉的方法,帮助受困扰者摆脱心智失衡。在病人信任的前提下,萨满主持治疗仪式,特别是迷幻技术的使用,对病人施以催眠和暗示的心理影响,使其重振信心并恢复心智平衡。对萨满医疗的关注,可反思生物医疗忽视疾病文化理解方面的欠缺,为多元医学体系间的沟通和互补提供有价值的思考。

  【关键词】通古斯人;心智失衡;萨满—医者;仪式治疗

  一、研究背景

        萨满医疗,是知识技术,还是社会文化,这是不同的理解。在当今世界,诞生于20 世纪西方的生物医疗占主流地位,并渗透到不同国家和地区的卫生及医疗实践之中。生物医疗的知识化,夸大了现代医院机构及其标准化专业知识的适用性,遮蔽了萨满医疗这类由不同民族中人们在有限资源、环境和社会关系下创造并传承的古老医疗知识,导致多元医疗模式的断层。如今,作为一种值得重视的人文资源,萨满医疗已引起相关学者的广泛关注。检诸以往冠之以“萨满医疗”的研究,主要包括三方面内容:一是对萨满药物治疗的研究,具体涉及萨满在利用动植物和其他物质过程中形成的求药、制药和药方知识; 二是对萨满物理疗术的研究,具体为萨满利用火、冰、蒸汽、手法等方式对病人施以治疗,尽管这两类萨满医疗活动具有“药巫并用”的特点,但其主导要素为药物和物理疗法;萨满医疗的第三方面内容是萨满精神疗法,与上述两类萨满治疗类型相比,其主导要素为仪式治疗,为萨满医疗中处理心智失衡现象的部分。

        在拥有萨满文化传统的民族中,人们习惯将群体或个体的心智失衡与信仰相联系。面对心智失衡这一“精神苦难”现象,萨满文化产生了相应疾病观念与类型解释,培育“萨满— 医者”的诊断知识,形塑了应对各类心智失衡的治疗仪式。本文将在前有基础上,以我国通古斯语民族的萨满医疗为案例,对上述问题做进一步分析。

        通古斯语民族是西方或日本学者对操通古斯语言诸族的泛称。从历史上看,这些民族在我国主要分布在内外兴安岭及以北地区、呼伦贝尔草原以及黑龙江流域,经济生活以渔猎和 采集为主,包括满族、锡伯族、鄂伦春族、鄂温克族和赫哲族。“通古斯人所处区域的萨满文 化是典型的,它十分古老,具有广泛性和普遍性,在后来历史中的延续性明显”。鉴于本文集中对通古斯语民族萨满文化的疾病观念与治疗实践进行研究,因此在资料使用上,主要 倾向于带有地方性知识印记的萨满医疗资料,尤其是民族志调查报告。1912—1918 年,俄国民族学家史禄国(S.M.Shirokogoroff)在通古斯人中进行长期深入的实地调查,获得了迄今为止最为丰富的通古斯人萨满文化资料,涉及萨满医疗的疾病理解、分类、评价与解决方式。此后,凌纯声对松花江下游及黑龙江沿岸的赫哲族萨满文化考察,以及 20 世纪 50 年代的少数民族社会历史调查丛书中都记录了萨满医疗内容。直到现在,满—通古斯语民族的萨满文 化仍是“活着”的传统,一些萨满在社会管理和“非遗”体制下得到保护,出版了一定数量的调查报告。上述文献为本文研究提供了可观的资料基础。

  

  二、疾病的观念与类型

        通古斯语诸民族传统上过着移居的采集和渔猎生活,占有现成的动物和自然资源。通古 斯人以氏族为单位生活,“哈拉—莫昆”是其最重要的社会组织单位,它由男性亲属群体构成,相信有共同的祖先,并受共同氏族神灵的影响。通古斯人中几乎每个氏族都有萨满,其 活动涉及狩猎、送魂以及治疗疾病,拥有丰富的神灵和仪式知识。在通古斯人看来,萨满对氏族的影响不会随着死亡而结束,其灵魂仍然与氏族联系在一起。新中国成立后,随着氏族组织的衰落,一些萨满开始超越氏族界限,在一定的地域范围内发挥作用。

        通古斯人日常生活中不幸的逐渐积累、严重疾病、狩猎失败、猎物减少、暴力事件的发生等,会让群体或个人陷入心智失衡的状态。在严重情况下,处于此种状态的通古斯人,“往往失去理性思考能力,迥然不同的事情显得重要起来,不能进行必要的休息,放弃家庭中的工作职责,逐渐完全丧失工作能力。成年人陷入心智失衡后,做出无法解释的暴行,甚至犯罪 , 一种普遍的亢奋情绪在氏族内蔓延,伴随着歇斯底里式的攻击倾向,这一病态和其他不幸的增长是死亡,氏族的正常生活秩序停止,有时整个氏族处在毁灭的危险之中”。

        通古斯人将疾病分两类:一是强调生物医学本质论的外科治疗和用药知识,包括骨头、 皮以及软组织受伤、生理紊乱、传染病及妇科疾病等。二是群体或个人的心智失衡现象,需要求助萨满医疗。萨满文化观念为理解心智失衡及治疗实践提供了象征性桥梁,它把“人们的文化环境、社会关系和内在体验循环连接”。心智失衡并非纯粹的病理学现象,而是社会心理现象。严重疾病、生存威胁、社会支持受损都需要人们重新赋予生活以“活力”。“活力” 的源泉即萨满文化的神灵观和灵魂观,其对心智失衡“根源”的符号性命名,具有阐述治疗 对象,并组织一套社会反映和治疗活动的作用。

        在通古斯人看来,神灵是居于宇宙三界的非物质存在,可以附着到植物、岩石、动物和人身体之中。神灵像人一样,有饥饿、生气、感激、兴奋等特点,吸纳祭品中气味、烟或蒸汽,施予人类力量。神灵主要类型如下:其一,最高神灵,鄂温克、鄂伦春人将最高存在称 为“布噶”,意为“世界”“高天”,类似自然法则,管理人类、动物、其他神灵、无生命物 体;其二,主宰神灵,指某一个地区、动物、人及灵魂的掌管者。如鄂温克、鄂伦春人的 山神“白那查”,是掌管森林的神灵“动物之主”,把子民驱赶给人们。“奥米”神是负责分配 人类灵魂的生育女神,满族人称此神为“卧漠希妈妈”。其三,借自汉人、蒙古人的神灵,汉 族传入满族的佛教神灵称为“富其黑”,蒙古族传入鄂伦春、鄂温克人的神灵称“布日坎”。其四,灵魂变为神灵,如祖先神、非正常死亡的灵魂。

        人和动物体内有灵魂,凭借灵魂行动。通古斯人一般将灵魂分三个要素,“三魂”一体, 缺一不可。满族人将灵魂称为“发杨阿”,包括最重要的“真魂”“跟随真魂的灵魂”“外部的 灵魂”。赫哲人的灵魂要素分别是“命魂”“思想魂”“转生魂”。鄂伦春、鄂温克人将灵魂称为“苏西苏色”,三个要素分别为“海杨”“奥米”“穆戈迪”。第一个灵魂与人的肉体相始终,死后魂归于骨,能够佑护子孙后代;第二个灵魂是由生育女神赐予,决定妇女的生育能力,保证儿童成长,人死后回到生育女神处转生;第三个灵魂是“游魂”,可在睡眠、惊 吓后离开身体,在人死后去往阴间,转生为动物和人。灵魂去向与宇宙三界对应,前两个灵魂去往上界,第三个灵魂去往下界。通古斯人认为,心智失衡源自神灵和灵魂的活动,大致 可分四种情况:

        第一,神灵侵害。非正常死亡或没能到达阴间的亡魂在鄂伦春、鄂温克人中称“西尔 库”,在满族人中称“苏拉”或“胡图”。这些亡魂可在狩猎的过程中制造噪音,赶走猎物, 也可带来严重的身体疾病; 祖先神在满族人眼中是中立的,但若遭到怠慢,则会附体氏族的青春期阶段男女,让他们神智不清,甚至做出疯狂的举动。鄂温克、鄂伦春人相信祖先神可带来湿疹、腿部肿胀等疾病;外来神灵可带来传染性疾病,鄂伦春、鄂温克人用一组“玛 鲁布日坎”神灵表示痛风、风湿、沙眼、结核病、妇科疾病等,满族的“依尔哈妈妈”是带 来天花、水痘、麻疹等儿童疾病的神灵,“朝哈章京”是带来性病的军营神灵。

        第二,灵魂失调。通古斯人的灵魂失调主要涉及转生魂和游魂。鄂伦春、鄂温克人中的 “奥米”女神与满族的“卧漠希妈妈”是“未出生儿童灵魂的赐予者、保护者,与母性、分娩和小孩密切相关”。神灵未赐予转生魂会导致不孕,儿童受惊吓导致转生魂离去,萨满可把转生魂移到病重儿童或不孕妇女的子宫内。如赫哲族妇女无子时,萨满会飞到上界,在已死婴儿魂魄所居的树上,择最强健者放入小袋内,在某种仪式下将此婴魂授予该妇人。儿童受惊吓后游魂可出走 , 睡眠中成年人的游魂可在梦中与其他神灵、灵魂打交道,可能遭到神灵的侵害,不能回到身体原来的位置,最终死亡。

        第三,触犯禁忌。通古斯社会中,人与环境、人与人之间的规则通过禁令控制,触犯禁 忌可招致疾病。鄂伦春、鄂温克人的生计方式为狩猎,食物主要是野生动物。在神灵观念中, 野生动物受“兽主”山神白那查统治,猎人获得山神赐予的“玛音”(运气)后,才能狩猎 成功。如果猎人违反狩猎规矩如在满足生存需求后继续猎杀动物、猎杀怀孕动物或幼崽、无用途的动物、狩猎中发出噪音或燃火等,山神不会赐予“玛音”。触犯禁忌后,猎人一般会 陷入心智失衡的状态,猎人向萨满承认触犯禁忌,向山神献祭后,会有所好转。瑷珲(今黑 河)地区满族的一位童养媳妇女与公公通奸,违反社会伦理。公公去世后,她承受丈夫的嫌 弃和舆论压力,陷入心智失衡,经常表现为公公灵魂附体,跑到森林中,爬树、拒绝食物和 抽搐。A 氏族成员认为她需要接受萨满的忏悔治疗。

        第四,巫术迫害。巫术是萨满通过操纵神秘物质或能量,影响人们生活或自然事件以满 足一定目的的行为。通古斯人巫术迫害思维基于氏族间的竞争敌对心理,代表所属共同体利 益,围绕防范意识展开。满族人认为,萨满会派自己的神灵伤害氏族以外的人,受到伤害的 人会不断重复神灵或萨满的名字,表现出相关的行为和态度,甚至会附体伤害别人。鄂伦春 人、鄂温克人认为 , 实际距离很远的萨满可以寄魂到动物、火或者云中,通过变形的方式斗 法。萨满斗法实则反映了萨满自身处于心智失衡状态。在巫术防范意识极端发展的情况下, 人们认为萨满也会伤害本氏族成员,将萨满视为需要回避的对象。据鄂伦春人讲,有位萨满 经常算计氏族成员,让人们丢失马匹和孩子,之后在搜集桦树皮时,被其他两位寄魂于熊和 老虎的萨满攻击。尽管他用斧头搏斗保护自己,但最后死去。萨满死后氏族中无人能掌控其 留下的神灵,遭到神灵的报复。

  

  三、萨满的“诊断”

        萨满文化的疾病观念与类型是对心智失衡现象的概括。通古斯人认为,带来侵扰的神灵 或灵魂向“主人”降服时,心智失衡现象就会停止。萨满就是这样的“主人”,是氏族心智生 活的“安全阀”,可通过对一个或一组引起心智失衡神灵或灵魂的“掌控”治疗,让心智失衡 者重获自由。萨满“掌控”的神灵包括继承的萨满祖先及助手神灵,也有借自相邻民族或偶 然征服的神灵。萨满可以根据自身的意志召唤神灵,掌握迷幻技术,用特定方法与神灵和灵 魂交流。据信,在治疗病人的过程中,萨满在通往神灵世界的路上会遇到河流、山川等障碍, 也会与其他神灵发生战斗,这需要其掌控神灵的帮助。

        萨满不是处理每一个事件的“医生”,他仅关注那些暗示、臆测及劝说可起作用的案例 , 这些情况不能还原为生物医学的病理学实体。在诊断过程中,萨满是社会戏剧的演员,其功 能在于回应社会期待,与人们在共享的意义框架下行动。萨满对病人的诊断先是搜集相关信 息和证据,在分析和推理的基础上,立刻或过段时间给出答案。萨满诊断过程需要整合到传 统的、程式化的习俗展演中。如果是简单的情况,萨满会立即给出答案;遇到复杂情况,萨 满会延迟给出结论。萨满有时直接宣称病人招惹了神灵,或是寻求医药治疗,有时则需要占 卜、甚至通过神灵附体诊断。

        通古斯萨满被邀请后,会记录下病人的所有症状,萨满会拒绝干预需要职业医生医药治 疗的情况。通古斯人中真正病理学意义上的精神错乱(如先天痴呆、癫痫等)非常少,大部 分心智失衡都由自我暗示带来的。从分析方式上看,萨满诊断会用与常人相同的“简单逻辑过程”。萨满一生都在关注心智失衡现象的调节,思维链接系统在使用中会简化成一个新的 反射系统,让他能够对某些心智失衡现象迅速做出诊断。在面对新的心智失衡环境要素时, 萨满要将新的要素与旧有思维系统连接。这要求萨满打破习惯的思考连接空间,摆脱原有思 维模式的限制。萨满会借助梦和迷幻的手段强化直觉能力带来的洞察和想象,这类潜意识层 次的思考为新问题的解决创造了环境,帮助萨满组织超自然和人类之间的有意义秩序,实现 人们对于超现实神灵能力及其作用范式的接受,指导人们的精神和认知经验。A 对应不同的 疾病类型,萨满主要采取以下四种处理心智失衡的方式。

        其一,保持灵魂平衡。灵魂失调包括灵魂要素失衡和缺席。鄂温克、鄂伦春人认为,儿童的哭闹和焦躁不安是源于灵魂要素失衡的简单情绪反应。萨满用木头和金属制作的人形神位或护身符晃动时会发出响声,转移儿童的注意力使其安静。稍年长的儿童受到惊吓,萨满唱叫魂歌使其感受安详的氛围。在睡眠中惊醒说梦话的儿童被视为有无名神灵侵入体内, 萨满在一碗凉水上盖上纸,一边念叫魂词,一边摇晃水碗,待成文纸起泡,让孩子用右手食指连续三次捅破水泡,接着将水和纸扔出门外,烧纸钱和纸人。若成年人灵魂要素丢失, 萨满会有节奏地击鼓,通过语言或歌唱召唤灵魂并重新安置。情况严重时,萨满会留下若干 掌控神灵制成神位,留给病人定期献祭。如果神灵掠走灵魂,萨满要用迷幻方式治疗,病人需改名并为神灵收养,此方式可给病人带来持续的心理暗示。

        其二,安魂与管理。亡魂干扰人们生活分两种情况。一是未按照仪式传统埋葬死者的灵魂、或非正常死亡的灵魂留在此界带来各类麻烦。萨满发现亡魂下落后,用各种方式如击鼓召唤、献祭亡魂,然后在此界设神位管理亡魂,或送往下界,也可由萨满掌控;二是下界的血缘祖先可能会返回此世,甚至在一些情况下附体氏族成员,要求食物和关注,萨满要将居于下界的灵魂引入此界,并对其进行献祭。鄂温克、鄂伦春人中,非正常死亡灵魂的困扰居多,而满族人受到汉人影响,祖先灵魂的困扰居多。赫哲族中有专门的“送魂萨满”。赫哲人认为阴间和阳间以“山银毕拉”为界,将死者灵魂送走的时候,萨满站在高处向西方射三箭, 给灵魂指示方向。

        其三,驱逐或掌控神灵。通古斯人相信,受到神灵困扰时,病人会听见或看见神灵,受 到神灵侵害者表现为精神紊乱、狩猎失败以及陷入梦幻。面对神灵侵害,萨满先要“发现” 神灵类别,然后利用掌控神灵保护受侵害者,或与侵扰神灵斗争。萨满用谄媚语言将神灵引入神位后,挖一条沟并埋上锋利物品(狗皮或熊爪子),并将神位扔到远处,防止神灵回来。与敌对萨满的斗争亦如此,萨满将其敌对萨满的灵魂引入神位后射击,据信被攻击的萨满会生病或死亡,至少会感觉不适。有时,萨满将自己的神灵安置在特定的神位或铜镜中, 并制作敌对神灵的神位,争斗在两者间进行,萨满甚至需变形为掌控神灵寻找侵害神灵,将其驱逐或吃掉。除了驱逐神灵,萨满偶尔也需要“掌控”氏族中出现的侵害神灵,萨满初次神灵附体之后,其助手会询问神灵的个性、要求及意图;再次附体后,萨满有可能掌控侵害神灵。通古斯人认为,若神灵掌控了萨满,萨满就会“疯狂”,所以多数情况下萨满只会驱逐神灵。

        其四,祭祀主宰神灵。通古斯人文化观念中,狩猎、生育等生活的重要方面由主宰神灵控制,若触犯相关禁忌,主宰神灵就会带来有害活动。鄂伦春、鄂温克人认为触犯狩猎禁忌 后,打猎时会有坏运气,猎物数量会减少;若迁徙过程中不熄灭棚屋中的火种,平时向火中吐口水,或用刀尖指向火会导致生活困难;夫妇之间面临的生育问题,也被视为生育女神没有赐予转生魂的缘故。为了增加猎物数量,保证人口繁衍和生活安全。触犯这些禁忌后,萨满会帮助人们向神灵忏悔并献祭。如果献祭不起作用,萨满则以掌控神灵身份出现,做更复杂的仪式。

  

  四、治疗仪式的结构与象征

        在治疗仪式中,萨满借助象征表意和理解,与不可见力量打交道,通过音乐、唱诵、舞 蹈和戏剧操纵象征,使病人产生宗教感觉和心理经验的意识条件,发生精神状态的转换。治疗仪式依托的框架是通古斯人萨满文化的宇宙解释,它为仪式过程的安排提供了价值基础。在集体意识的制约下,萨满治疗活动固定为与萨满教宇宙观、神灵观和灵魂观相呼应的仪式 包括请神、降神、放神和送神的环节,是社会公认的以传统为导向的文化实践。治疗活动在 具体情境下发生,由萨满、病人以及氏族成员共同参与完成,萨满交涉的对象有上界、中界 以及下界的神灵或灵魂。

        其一,通往下界的仪式。萨满去往下界的治疗目的包括向死者灵魂献祭、取回神灵抓走 的灵魂、将此界的亡魂送往下界。以鄂温克萨满去下界送祭品为例。仪式之前,人们准备祭 品、临时神位以及器具。祭品是驯鹿,临时神位和器具为桦木制品,有表示木筏的窄木板、 帮助萨满扫清道路的木制哲罗鱼、保证木筏稳定的野猪和熊、4 条游在木筏前的鱼、为萨满带 路的 4 只驼鹿、帮萨满送献祭动物的 4 个人形木片。另外,还有一座由 4 个缺胳膊和腿的神 偶守护 4 角的木制房屋、一个表示拿祭品神灵的人形神偶、2 个供萨满骑乘鹿角木制神杆、4 个或 8 个由窄木片组成防止仪式参与者附体的“净化器具”。

        萨满去往下界的仪式在晚上举行。穿上神服后,萨满缓缓击鼓,接着唱神歌,向献祭神灵说明仪式目的与祭品。神歌速度和曲调不断变化,树脂燃烧的烟在场地弥漫,背上放着萨 满助手神灵“色翁”神偶的驯鹿绕房屋走 4 圈,跨过火堆附近的横木后,被带到火堆旁杀掉。鹿肉切成块放在锅中煮,鹿皮、头部、蹄子和血放一起置于棚屋内平台上供奉神灵。平台附近的火堆旁立 2 棵白桦树,顶部伸出棚屋,上面有一根连着外面木杆的皮绳,表示神灵的道 路。棚屋外木杆旁放有守护棚屋的神灵和“净化器具”。木筏、游在木筏前面的鱼以及开路的 哲罗鱼放在棚屋内,驯鹿的头朝向西北,木筏附近挂着“色翁”神偶。

        去往下界的仪式中,萨满表现出脱魂式的迷幻。据信萨满会遇到各种困难,在助手神灵 的帮助下与其他萨满派来的神灵战斗。开始,萨满坐着击鼓唱歌,然后跳跃,不断喝酒、吸烟,在兴奋程度增强的过程中迷幻;之后,萨满躺在木筏上一动不动,鼓声放慢,歌声停止, 助手问萨满关于病人的问题,萨满用微弱的声音回答;仪式结束后,人们从放在棚屋内的“净化器具”中穿过,用动物内脏祭祀萨满的助手神灵。在萨满的歌声中,人们将仪式器物和 祭品扔到棚屋外的西北方,萨满向助手神灵献祭。

        其二,去往上界的仪式。此类仪式见于有明确上界观念的通古斯人中。以鄂温克萨满为 生病儿童向上界神灵献祭为例。仪式之前,人们准备 27 棵饰有彩色布块的白桦树,其中一棵白桦树更为高大,上有象征梯子的横梁,还有 2 块贴 27 只鸟的木板、2 根嵌有 9 个人形神位的木棍、一个供祭品的平台和一个小型的“净化器具”。鄂温克萨满去往上界的仪式白天和晚上皆可举行。

        祭品为羊或幼鹿。仪式中,萨满的灵魂将祭品带到主管生育神灵处,要回儿童的灵魂“奥米”。献祭动物的皮、蹄子、脚和眼睛挂在树上,煮熟的肉、骨头和内脏放到平台上。一条皮绳连接棚屋内外的白桦树,挂着摇篮和助手神灵神位。穿上轻盈的鸭式服后,萨满击鼓边歌边舞,将涂动物血的神位递给儿童,吸了几袋烟、喝些酒后,拿马头杖舞蹈,直到迷幻。这表示萨满已到达天神处,人们围着萨满转,用铁和火石打出火光。恢复意识后,萨满用鼓槌占卜神灵是否接受了祭品,仪式者参与者从“净化器具”中走过。

        鄂温克人狩猎运气的无常带来经济的不稳定,使人们遭到极端贫困,容易引起氏族成员的 心智失衡。动物主人“圣肯”成为狩猎无获的负责对象。狩猎失败时,人们举行“圣拉开翁”仪式。仪式包括萨满到上界神“泰加森林”之主那里的“远征”以及为猎人“净化”。在板鼓和歌声中,萨满开始到“圣肯”处的旅行。到了之后,萨满劝“泰加林之主”赐予行猎者野兽。临近结束时,萨满装作“圣肯”附身并跌倒。人们扶起萨满,让他坐在地毯上,用动物油烟熏萨 满,再三请求“神灵”给予猎物。萨满恢复意识后,以亲历者身份讲述远征见闻。最后,在萨满指示下,人们制作一个人形偶,全体猎人接连从神偶腿间钻过,让自己和武器“净化”。

        其三,与此界相关的仪式。这类仪式涉及萨满操纵或掌控此界的神灵。就仪式目的而言, 包括萨满将群体或个人从氏族或外来神灵处解救、驱逐恶灵、向神灵献祭、在神灵的帮助下占卜。萨满的能力在于将神灵特点、活动以及解决问题的方式综合分析。这不仅取决于萨满 对既有神灵理论的掌握,也涉及对外来神灵知识及相邻族群所用方法的了解。

        满族的一位男性被未知神灵困扰后,求助一位女萨满判断具体带来困扰的神灵。到病人 家中后,这位萨满让掌控神灵附体,判断病人困扰的原因。在附体之前,萨满歌唱的热烈程 度增加,鼓点加快,身体抽搐,用很大的力气跳跃和舞蹈,很多观众都在场,萨满迷幻后几次倒地,身体僵直。萨满举行三天仪式,判断侵害病人的神灵有三个来路,为“玛发里”、去世的萨满祖先及其他神灵。萨满在神灵的帮助下治疗,用铜镜、馒头搓病人的肚子和后背, 表示吸出神灵。治疗过程中,萨满将馒头扔向关着的窗户,如果馒头穿过窗户纸,就会被认 为是一种好的迹象,反之则预示治疗失败。

        萨满为三个路的神灵制作神位。去世萨满祖先附体后,说病人是自己的后代,因其神灵 无人掌控,所以侵害病人。病人家属承诺给萨满祖先献祭。桌子上准备了如下物品:去世萨满祖先及其助手神灵(鸟)的神位和纸钱。“玛发里”神位是一对男女神像,供奉煮熟的鸡和十五个馒头。人们认为谄媚语言可将“玛发里”吸引到桌子上固定的花树上,请进来后,萨 满将花树扔掉。接着,萨满送走顺着神灵的路跟来的小神灵,并将弓、箭以及一些锋利的东 西埋在指定的地方,阻止神灵回来。仪式最后,萨满在门口生一堆火,所有参加仪式的人要 从他的胳膊下穿过以达净化目的。

  五、结论与讨论

        本文通过对通古斯人萨满医疗本质、逻辑和动力的介绍和分析,试图表明萨满医疗并非简单的“迷信”,而是通古斯人为管理群体或个人心智失衡而形成适应性文化丛。通古斯人 的基础环境居住地点、猎物数量的变化,派生环境如人口数量增减、流行性疾病传播,以及 与相邻族团之间的紧张关系,都会带来心智失衡。通古斯人用神灵和灵魂的象征知识去构织 困扰他们的力量。“掌控神灵”的萨满通过查验神灵来阻止其有害活动,建立了氏族精神生活 的安全防御。一旦萨满缺失,氏族中的非理性情绪就会增长,异常心智状态频繁发生,疾病、 事故以及自杀事件不断增加,甚至发生氏族间的血仇和谋杀现象。如果与现代社会的职业 相类比,萨满相当于一名心理医生,但与现代心理医疗不同的是,通古斯人的萨满医疗包含 了不同的理论和观念模式,对心智失衡的理解是基于自身文化图示的。不过,就治疗效果而 言,萨满医疗知识是否“理性”并不重要,只要萨满所属的民族相信它、接受它,对萨满诊 断持深信不疑的态度,治疗仪式就会产生预期效果。

        在治疗仪式中,萨满的迷幻技术具有重要作用。处于迷幻状态的萨满,相信神灵在其体 内,像神灵一样思考和行动,其原有人格监督另一个人格,此状态不能转化成歇斯底里,也 不能压制迷幻,是自发的双重人格状态。在萨满处于迷幻状态时,助手要不断击鼓维持萨满的迷幻状态,同时控制观众的行为。

        在萨满迷幻的戏剧化表演中,病人和观众跟随着萨满对神灵世界的干预进程,彼此之间形成通感式的感受。在仪式的高潮阶段的歌声中,病人与观众接近了萨满的状态,萨满掌控了病人和观众的意志,这实则是萨满无意识使用的催眠技术, 催眠体验给病人提供了极好的心理气氛和屏蔽外界信息的作用,萨满的暗示更容易实施,其 象征性的言语和动作整合到病人的思维和情感中。与此同时,病人结合自我意念,相信致病 的病因已除,重新振作起来,缓解或结束心智失衡困扰。

        在当代全球性社会中,随着生物医疗知识的扩展,掌握西方精神病理学知识的专家会遇 到不同文化中的患者。当他们为患者治疗时,应该认识到疾病也是一种文化阐释,要重视对 病人经历的了解,及其所属文化渠道的疾病解释。艾拉娜·贝纳塔(Elana L.Benatar)提供 了一个案例:一位贝多因族男性因疾病征兆求助精神医生。病人认为,他的疾病源于母亲的 罪行,部落去世长者总带来侵扰。精神医生未参照病人所述,将其诊断为精神分裂症,推荐 药物治疗。尽管药物在某种程度上缓解了病人的苦痛,但他却没有摆脱幻觉,后由贝多因人 中的一位传统治疗者用驱魔仪式将他治好。不难看出,从病人角度理解疾病的思考方式, 帮助他们进行医治方式和方案的选择具有重要的作用。本文研究表明,西方生物医疗概括出 来的疾病形式和处理方式,并不能涵盖整个人类可能性的领域,要形成关于人类疾病和治疗 的全面知识,有必要以合适的方式对萨满医疗这类地方性知识予以重视。

   

  编辑说明:文章来源于《世界宗教文化》2021年4期。原文和图片版权归作者和原单位所有。篇幅限制,注释从略。

  主编:刘荣 副主编:高登荣 郭飞平 杨文顺 黎贵优 高朋执行编辑:吴鹏 贾淑凤编辑:李建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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