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人性悲剧-西门大姐

　　在古代，女性的出路只有嫁人。嫁得良人，就能顺遂过完一生；如若不然，悲剧可想而知。

　　《金瓶梅》中，描写了一整个真实的成人世界。围绕了西门府的兴衰，展现了人生百态。其中很多女性形象的塑造，很耐人寻味。她们中间有庸俗势利的正室吴月娘，失去了丈夫和孩子，依靠仆人了此残生。有荒唐愚昧的潘金莲，最终为武松残忍杀害。有虚荣好胜的宋惠莲，因为斗气自杀身死。

　　对于这些女人，很难说只是同情或者厌恶。她们的悲剧，夹杂了很多时代的因素。但是她们中间有一个女人的悲剧，唤起了读者极大的悲悯。她就是西门庆的女儿——西门大姐。

　　有人说：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爹。

　　西门大姐，是西门庆原配娘子所生。原配死了没多久，西门庆就续弦了吴月娘。整本书里，从西门庆的出场到西门庆死亡，没有一句有他们父女正面的交流。西门庆对这个女儿的漠视，到了令人不解的程度。

　　他对一个仆人的老婆惠莲，尚且能做到好言好语劝慰；对狐朋狗友，也能做到慷慨解囊。对这个唯一的女儿，做的事只有将她嫁出去，攀得一个好亲家。当得知这个亲家，在京城惹了官司，他想到的也只是自己的安危和荣华。西门大姐和丈夫陈敬济逃难回了西门府。西门庆和吴月娘图谋的是这两个小夫妻从京城带来的财物。西门庆甚至都没有说一句安慰女儿的话。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在西门庆临死的时候，他先是关心金莲的后半生，又嘱咐月娘看好这些女眷，不要分散了。

　　对女婿陈敬济说的话，也很动人：“姐夫，我养儿靠儿，无儿靠婿，姐夫就是我的亲儿一般。”对一个异姓人都能如此，何以对自己女儿薄情？

　　作者就是借西门庆对女儿的薄情，来影射这个社会的人伦丧失。回到娘家的西门大姐，过了什么日子呢？吴月娘将西门大姐的财物都收拢了，却克扣她的日常花销。

　　每次当西门大姐没有钱购买针线时，她只有向李瓶儿求助。当时，西门庆还没有别的孩子，只有这一个女儿。可是他并没过多地重视这个女儿，甚至都没有额外注意到她。

　　西门庆对女儿可有可无的态度，也影响了吴月娘与陈敬济。吴月娘只是在钱财上吝啬了些。其他方面仍然会照顾到这个女儿。一些家庭聚会，吃喝玩乐，也会让西门大姐参与。陈敬济就不一样了。

　　西门庆还在世时，陈敬济尚且能做做样子。毕竟寄人篱下，西门大姐骂他的时候，他都忍了下来。陈敬济是一个比西门庆人品还要恶劣的男人。西门庆对正室吴月娘虽然没有多少感情，但至少非常尊重。当潘金莲与吴月娘发生矛盾时，他是坚定维护正室娘子的地位。西门庆的女人很多，娶进家的，仆人家的，外面的。……

　　西门庆死后，陈敬济跟潘金莲的私情再也掩盖不住。吴月娘一气之下，就将陈敬济赶出了西门府。陈敬济狼狈出府，随后西门府又发生了一些动乱。陈敬济就想趁火打劫，向吴月娘索取当初带到西门府的财物，并且不要西门大姐。一点夫妻情分都不念。

　　吴月娘虽然慌了手脚，但仍然不肯将财物交出。“连忙雇了轿子，打发大姐家去。”

　　西门庆在时，吴月娘都不会顾惜这个女儿。更不要说人走茶凉，她更加不会在意西门大姐的死活。得不到钱的陈敬济只能退了一步，要了一个丫环作为补偿。此时，陈敬济的父亲已经过世。他只跟着母亲和西门大姐生活。

　　自从西门大姐回家后，两人是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母亲来劝解，他竟将母亲推倒在地。后来将母亲给他做生意的钱，买了一个卖唱的——冯金宝在家。活活将母亲给气死了。“把他娘正房三间中间供养灵位，那两间收拾与冯金宝住，大姐倒住着耳房。每日只和唱的睡，把大姐丢着不去睬睬。”仗着陈敬济的宠爱，冯金宝越发嚣张，根本不把正室放在眼里。两人斗气不算，冯金宝直接上手。陈敬济暴露出了一个男人最恶劣的一面，他对着西门大姐拳脚相加。“于是一把采过大姐头发来，用拳撞脚踢拐子打，打得大姐鼻口流血，半日苏醒过来。”

　　受不了屈辱的西门大姐，当天夜里就悬梁自杀了。吴月娘得知后，写了一纸诉状告了陈敬济。结果陈敬济买通了官府，这个官司也就不了了之了。陈敬济有了把柄在吴月娘手上，日后再也不会来纠缠。吴月娘也就不再追究了，陈敬济也免得牢狱之灾，双方都得到了好处。只可惜，堂堂西门府的大小姐，生前没有得到家人的温情，死后更是冷冷清清，莫名其妙。

　　西门大姐作为一件商品，被父亲西门庆“卖给”了陈家。那时候，陈家正得势，所以，西门大姐是有价值的。西门庆为这个女儿准备了丰厚的嫁妆。这也是作为父亲，西门庆唯一为女儿做的事。

　　但是，当落魄的女儿回到娘家，她瞬间就失去了价值。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那回娘家长住的女儿，就是被泼在地上沾了泥的水，踩上一脚都嫌脏。西门大姐就是那个时代，宗法伦理观念下的牺牲品。

　　西门大姐的悲剧，很重要的一部分是因为她和陈敬济之间恶劣的夫妻关系。但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西门大姐在处理和陈敬济的关系时，犯了很严重的错误。当西门庆在世时，西门大姐虽然没有得到父亲的宠爱，但是她的地位还在。对于寄人篱下的丈夫，她表现得很是嚣张跋扈。不仅不给陈敬济银子，而且将他管的死死的。稍不顺心，动辄就是打骂。陈敬济就是在那个时代怀了一颗复仇的心。

　　他不止一次地向潘金莲吐露心声：他和西门大姐没有感情，甚至没有一点夫妻恩情。两个人感情冰冷到了仇人的地步。陈敬济一开始只是敢怒不敢言，其实内心他早就想休了她。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陈敬济也是需要感情的慰藉。这点西门大姐从未给过，也从未想到要给过。

　　《金瓶梅》中写到西门庆对李瓶儿特别有感情，可是在书中，我们一点都没有看出西门大姐对陈敬济有什么感情可言。对于陈敬济，西门大姐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在我家雌饭。”

　　她对丈夫没有一丝尊重，或者说陈敬济不像她的丈夫，更像是一个仆人。陈敬济被吴月娘赶出西门府，西门大姐无动于衷。没有求情，也没有要一起走。当陈敬济提出要财物的时候，西门大姐也没有站到丈夫这一边，据理力争，要回属于他们的财产。

　　她明明知道吴月娘的无情，余生不会厚待她。但是，她仍然不晓得为自己争取利益，这正是西门大姐的愚蠢。

　　西门大姐看上去风光无限，如果吴月娘没有生下儿子，她将会是西门府的唯一继承人。可是，她的生命又是如此潦草。她的一生没有情与爱。早年丧母，父亲不闻不问，丈夫更是从来都没有爱过她。她没有过过一天属于女人的幸福生活，也没有一个小姐的尊严。她被吴月娘当做交易送给陈敬济，也就是间接将绳索套到了她的脖颈。

　　读完西门大姐的故事，我常常在想，如果她对陈敬济温柔一些，结局会不会不一样了？可是，作者绝不会将西门大姐塑造成一个类似李瓶儿这样的女人。

　　西门大姐在书中只是一个苍白的符号。她就像千千万万个被漠视、被侮辱、被损害的女性。虽然她的死亡，令人惋惜。但是，作者看待人世之清醒，又委实让人内心震动。她的死亡，远不及潘金莲被武松剜心那般惨烈和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