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大叔谈恋爱什么感觉?

栏目:娱乐资讯  时间:2023-0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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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大叔谈恋爱真的那么甜吗?

  高二那年,我成了爸妈都不想要的拖油瓶。

  然后我遇到了唐河。

  可是,他于我只能是叔叔,是继父的弟弟,是可望不可及的存在。

  1

  那年我十七岁,高二。

  感情破裂好几年的爸妈终于决定离婚。

  谁都不想要我,却又都指着对方鼻子大骂不配做父母。

  几番争吵甚至打架后,他们终于商定,妈妈抚养我到十八岁,十八岁一过,我就跟着爸爸生活。

  没过几个月,我就跟着妈妈住进了继父家。

  继父是她的高中同学,很有钱,很客气,对我也很疏离。

  唐河来到家里的那天,期末考试刚出完分数。

  物理仍然没有及格……

  正在发愁怎么跟妈妈解释物理成绩时,家门从里面打开了。

  继父那边的一个堂姐要出门买烟花,看见我,笑了拉我进去。

  「小叔,我先来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大伯母的女儿,凝忆。」

  又看向我:「这位就是我们家年纪最小的堂叔了,在苏黎世联邦理工念物理方向的博士,凝忆,我跟你说过的吧?」

  好像说过,依稀记得说他人很聪明,脾气很坏。

  但亲眼看见,还是第一次。

  我愣愣地望着那个被许多堂姐堂弟们围在中间的陌生男人。

  他高且瘦,穿一件丝质衬衣,眼睛鼻梁都好看极了,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懒散冷淡。

  许是因为房间内温度太高了,他解开了两粒扣子,露出形状好看的锁骨。

  跟学校里那些运动鞋搭西装的物理老师一点也不一样……

  简直像影视剧里的那种斯文败类。

  我迟迟没有说话,他挑了挑眉,先开口:「你好,凝忆。我是唐河。」

  我察觉到自己的走神,连忙说:「小叔好。」

  堂姐眼尖,从我手里把卷子抽出去:「这是什么?」

  想抢已经来不及了。

  鲜红的 47,就这么明晃晃地出现在了大家庭的聚会上。

  而且,是继父的家里。

  妈妈千叮咛万嘱咐过不能给她丢脸的,继父的家里。

  堂姐也有些尴尬,咳嗽一声,把试卷还给我:「哈哈,怎么是物理试卷啊。」

  妈妈的脸色很不好看,狠盯了我一眼。

  我窘迫得抬不起头。

  却听见唐河说:「我以前也考过这个分数。」

  我惊讶地抬起头,周围人更是大呼不可思议。

  唐河十分坦然,回忆着说:「我刚上高一的时候,政治就考过 47。」

  不知道哪个堂弟惊呼:「小叔你还有这种历史!」

  他耸了耸肩:「所以说,老天都是公平的,是不是?」

  话题很快被带到了「文理科哪个好学」上。

  没人再关注我糟糕的成绩,妈妈也缓和了脸色,我悄悄松了口气。

  唐河自始至终没再朝这边看来,我却莫名想到堂姐从前对他的评价。

  好像,他脾气也不是很坏嘛。

  2

  吃完了饭,我钻进厨房,去帮妈妈洗碗。

  堂姐开车买回了许多烟花,招呼我一起出去玩,我摆摆手:「不用啦,你们去吧。」

  厨房的洗涤台对出去,能听见堂姐堂哥们的笑声,还能看到一点烟花的光亮。

  把最后一个碗上的水分擦干净,我转身,准备放到置物架上。

  差点撞上了一个人。

  唐河一只手捞住我,另一只手稳稳地托住碗。

  我喃喃:「幸好没碎。」

  妈妈提醒过我,继父家里的餐具很贵,每一只碗都不一样,坏了一只,一整套都没意义了。

  唐河却说:「如果碎了,扎到手会很疼。」

  他的声音很有质感,就响在我发顶。

  我才注意到,我还在他怀里。

  他身上有很淡的硝烟味道,带着寒风的凛冽。

  我有点脸红。

  唐河很快放开我,问:「怎么没有去放烟花?」

  留意到我手上的碗,他思索片刻,说:「我记得你们家每天会请钟点工做清洁。」

  我答:「钟点工一般白天来,但妈妈不喜欢碗筷堆在厨房。」

  唐河问:「那么现在整理完了吗?」

  我点点头。

  他说:「去放烟花吧,思思给你留了仙女棒。」

  思思就是那个爱说话的堂姐。

  莫名觉得雀跃,我穿上外套,跟他一起下楼。

  思思姐姐他们果然还在庭院里,围着各色鞭炮,又笑又跳的。

  唐河喊一声:「唐思思。」

  思思姐姐看见是他,立马从大袋子里拿出一捆仙女棒,跑过来。

  「小叔,给你留的。」

  唐河没接,睨她一眼,要笑不笑的样子:「不是你说要给凝忆的?」

  思思姐姐愣了一下,一拍脑袋:「对对对,我说的。」

  她把仙女棒递给我,很友善地说:「走吧凝忆,我们去放烟花。」

  我被她拉着往前走,不知怎么,前面明明有热闹的笑声与灿烂的光亮,而我却忍不住回头。

  寂静无声处,唐河站在树影里,点了一支烟,夹在指间,却没有吸。

  3

  几天后,妈妈告诉我,继父准备给我请一个物理家教。

  「你的物理也太差了。我可告诉你,你唐叔叔家里,全是 211、985 的毕业生,你要是连一本都考不上,就早点滚回你爸那里。」

  她恼火地把试卷往我桌上重重一拍:「要是给你请了家教你还考不上,以后就别进这个门了!」

  我默默低下了头。

  忽然想到新班主任曾纠结地问我,明明我文科比理科好那么多,为什么当初不选文科要来理科。

  当时我小声回答:「因为妈妈说读理科能找到高薪工作。」

  他愕然:「你这个年龄就开始用薪水来衡量选择了吗?」

  我只是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很需要钱。

  非常。

  可是,眼前这张 47 分的卷子和妈妈的怒吼,似乎在不断提醒我,我没资格找高薪工作。

  门被重重摔上了。

  试卷渐渐扭曲了形状,一滴泪滴在猩红的叉上。

  我仰起头,小声跟自己说:「不哭,没事的,没事的,只要好好学,一定能考好的。」

  眼泪更加汹涌,我慢慢蹲下去,双手交叉,抱住了自己的肩膀,轻轻拍一拍。

  只要闭上眼睛,我就可以假装,是爸爸或是妈妈在拥抱我。

  而我并没有在自言自语,其实是他们在轻声鼓励我。

  ……

  约定好的家教日到了。

  门一打开,我就傻眼了。

  来人倒是镇定自若,瞥一眼我的脸:「热?」

  然后伸手调低了暖风温度。

  是唐河。

  穿着黑色卫衣和运动裤,额上戴着运动发带,看上去刚从运动场下来的样子,清爽又英俊。

  一点也看不出他比我大了八岁。

  我忍不住问:「小叔,你怎么有时间来?」

  唐河耸了耸肩:「全家上下就我一个人有假期,就被抓过来了。」

  原来是这样。

  他拉开椅子坐下,随手拿起我的物理卷子看,似笑非笑:「蓝凝忆同学,你的物理基础相当不扎实啊。」

  我羞愧得要命:「我认真学了,但是老师讲得太快了。」

  我是以文科第一的身份转到最好的理科班的,物理老师习惯了快节奏,我压根跟不上。

  「我重新给你讲一遍吧,听不懂的及时问。」他淡淡地说。

  那语气像极了我的物理老师,我顿时有点结巴:「好……好的。」

  唐河瞥我一眼,硬生生缓和了语气,仿佛哄孩子:「你要是能考到 100 以上,我送你一个礼物好不好?」

  满分 120,考 100 吗?

  我愁眉苦脸:「我努力。」

  唐河的确是个好老师。

  他非常非常聪明,有时候我甚至都描述不清自己做错题的思路,他却能一语中的。

  为了报答他,我每天晚上学到深夜,刷题、刷题、再刷题。

  直接后果就是,某天他来讲课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醒来的时候书房只剩我一个人,我的身上披着他的大衣。

  鬼使神差地,我将他的衣服抱在怀里,低头闻了一下。

  唐河的味道。

  很淡的烟草味,混合着一丁点松木香气。

  是每次他伸手过来讲题,或者屈指弹我脑门的时候,能闻见的味道。

  门忽然被打开,唐河边讲电话边进来:「行,我还在给侄女讲题呢,挂了。」

  我慌忙把他的衣服放到桌上。

  他像是没看见我的小动作,只问我:「醒了?」

  我有点手足无措:「嗯……不好意思。」

  唐河笑了:「该说不好意思的是我,竟然违反教育规律,一口气带着你上了十天的课。今天给你放个假吧,你想去游乐园吗?」

  他的手机又响起来,他接起。

  不知对面说了什么,唐河沉吟片刻,望向我:「或者,想去泡温泉吗?」

  4

  唐河开车带我到了商场。

  导购的眼神在我和他之间飘来飘去,而我已经完全后悔了。

  虽然小时候的泳衣的确穿不下了没错,但我没想到唐河会直接带我来买新的。

  面对各色性感的泳衣,唐河终于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咳了声,丢下一句「我在外面等你」,然后就走了。

  我松了一口气。

  导购兴奋地说:「那是你男朋友吗?他好帅啊!」

  我看向门口。

  唐河在跟人打电话,微微皱着眉,在明亮的灯光下,越发显得脸孔白皙、眼睛漆黑。

  我低声说:「他不是我男朋友。」

  瞬间就没了心情,我随便抓了一件她推荐的泳衣,匆匆付了钱出去。

  听见唐河对着手机说:「行了,这件事到此为止。」

  语气不甚愉快的样子。

  看见我,他挂断了电话,尽量温和了语气:「买好了?走吧。」

  车子又往前开去,我后知后觉:「我好像没有告诉妈妈和叔叔我要出去。」

  唐河的眼睛盯着前面的车流,随口说:「不用,他们现在在医院,没心思管这些。」

  我紧张地看他:「医院?为什么会在医院?妈妈生什么病了吗?」

  联想到这段时间他们总是早出晚归,心顿时凉了。

  唐河仿佛觉得自己说错话,懊恼地捶了一记方向盘,顿了顿才说:「没有生病,只是你妈妈怀孕了。」

  她怀孕了。

  连唐河都知道,我这个亲女儿竟然不知道。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我「噢」了一声,慢慢把头转了回去。

  好奇怪,红绿灯的光晕忽然无限放大,晕成了一团朦胧的光影。

  不应该哭的,明明是好事啊。

  只是,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清晰地意识到,「你以后滚回去跟你爸待着」会成为现实。

  因为妈妈会有第二个孩子。

  她会把从前给我的爱,全部毫无保留地给 TA。

  TA 应该不会挨骂吧?

  应该得到的都是笑脸而非怒容吧?

  许许多多的猜想泡沫般掠过脑海,又从我的眼眶流出来。

  红灯转绿,不知为何,唐河迟迟没有踩下油门,只偏头看着我,欲言又止。

  后面的车不耐烦地鸣笛催促,唐河揿下车窗,余怒未消的样子:「别催了!」

  油门狂飙。

  我吓住了,眼泪含在眼眶里,一动也不敢动。

  注意到我的表情,唐河慢慢松弛下来,降了车速,很慢地说:「对不起。」

  昏暗的车子里,他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满是歉意。

  5

  因为这句话,眼泪完全不停地掉下来。

  唐河一言不发,从抽屉里拿出纸巾递给我。

  我一边擦眼泪,一边说:「对不起。」

  不该在你面前哭的,不该因为这件事情哭的,更不应该让你道歉的。

  对不起,对不起。

  唐河熄了火,车子停了下来。

  然后他打断了我:「你不用说对不起。」

  外面有寒风在吹,他的眼神很暗:「害怕失去、恐惧未来,这些都是正常的情感,你不必为此道歉。」

  眼泪原本快要止住了,又慢慢流了下来。

  我手忙脚乱地擦掉,跟他说,也是跟自己说:「我不可以那么脆弱。」

  唐河把手搭在方向盘上,很认真地告诉我:「你当然可以。你今年 17 岁,还是个孩子,孩子有撒娇哭泣的权利。」

  我茫然地看他。

  以前听到的更多是「你要懂事」。

  这是第一次有人说,我可以撒娇哭泣。

  车窗被人敲了敲,唐河揿下车窗。

  窗外探出一个笑着的圆脸:「干嘛呢?早就看见你车开进来了,怎么半天不下来?该不会是跟哪个小姐姐在车里找刺激……」

  唐河低声说:「闭嘴。」

  那人对他的冷漠显然习以为常,继续调侃:「诶,这个小妹妹看着眼生啊,唐河你该不会又换了个新的女朋友……」

  我懵懂地抬起头,一双红肿的眼睛对上他的。

  他的话止在了半空。

  唐河揉揉太阳穴,很无可奈何道:「你能不能正常一点?这是我侄女。」

  我整理好情绪,跟着唐河下了车,一路上,他那个叫作陈淞的朋友都在赔不是。

  我轻声说:「没关系的。」

  又听见陈淞小声跟唐河嘀咕:「你怎么把侄女带来了?梁倩也在,她这不得吃飞醋啊?」

  唐河反问:「我带谁跟她有关系吗?」

  陈淞说:「嘿,人家可是你初恋,你说有没有关系?」

  初恋吗?

  不自觉地,手又攥紧了袋子。

  唐河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回头看我一眼:「前面是石子路,注意脚下。」

  很快我就看到了那个叫作梁倩的姐姐。

  还没进入温泉,她已经不怕冷地换上了泳衣,远远地跟我们打招呼:「唐河,你来了啊。」

  她的身材非常好,前凸后翘的,让我忍不住自惭形秽。

  陈淞戳一戳唐河:「你看,我就说她对你余情未了吧。」

  唐河没搭理他,只平淡应答:「嗯。」

  我一直默默跟在他们身后,没留神被唐河拽着手腕,拉到前面。

  「梁倩,这是我侄女,很多年没下过水了,麻烦你看着她点儿。」

  梁倩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随即笑道:「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被你说得像个小孩。」

  她走过来,揽过我的肩膀,于是位置就变成了她站在唐河身边。

  「走吧,侄女。」她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的音,笑了一下,又说,「忘了告诉你们,我定的温泉,两个池子就挨着。」

  6

  我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唐河和陈淞已经在池子里了。

  借着缭绕的雾气,我偷偷看他们。

  「侄女,这边有台阶。」梁倩喊我。

  于是另一个池子里的两个人也抬起了头。

  目光被唐河捉住,我的脸顿时就红了。

  幸好他仿佛没注意到,只是冲我扬了扬下巴。

  我往梁倩那里走去,听见陈淞小声嘀咕:「你侄女的泳衣也太……」

  后面的话听不见了,不知道唐河做了什么,陈淞不停地咳嗽,跳脚:「你泼我水做什么?」

  唐河淡淡地说:「手滑。」

  梁倩看清楚我的装扮,也有些惊奇:「怎么会挑这个款式?」

  我揪着手指,有些欲哭无泪。

  如果我告诉你我只是随手抓了一件白色的,你信吗?

  我是真的没意识到……这是比基尼款的。

  幸好梁倩没有再说什么,闭上了眼睛,没再看我。

  我也学着她的样子,慢慢将整个人沉进水中。

  水温有点烫,我却觉得很舒服。

  渐渐地,周围的声音淡去,脑海里浮现出光怪陆离的片段,有些是真实发生过的,有些却像是梦境。

  我梦见妈妈牵着我的手走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

  我想要她抱我,却发现她怀里已经抱着一个小宝宝了。

  又梦见大风刮来,楼下阖家团圆。

  我独自坐在书房,安静地听长辈给小辈派压岁包的声音。

  没有人喊我的名字,没有人关心我在哪里。

  惊醒的时候池子里只剩我一个,唐河维持着拍我肩膀的姿势,垂眸看我。

  我茫然地和他对视:「小叔……」

  他只穿着泳裤,或许是为了避嫌,又捞了一件浴袍披着。

  但带子并没系紧,领口松松垮垮,他俯身看我的时候,我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的锁骨上还带着水珠,再下面是紧实的腹肌,再往下……

  脸突然就红了,幸好有温泉做借口。

  唐河似乎没发现,只是伸手过来,拇指擦过我眼睛。

  后知后觉,我才发现自己在梦里哭了。

  唐河抿了抿唇,没有说什么,只是告诉我:「在这种情况下睡着很危险,容易窒息。」

  他递过来一杯温水:「把它喝完,补充水分。」

  我咕噜噜抱着杯子喝完了,才想起来问:「他们两个呢?」

  唐河说:「去喝酒了。」

  我下意识问:「那你为什么不去?」

  他挑眉,要笑不笑的样子:「我走了,谁来照顾未成年人?」

  7

  从温泉回去的时候,梁倩和陈淞表示需要唐河载一程。

  唐河有些意外:「你们没开车?」

  陈淞说:「我要开车来的啊,梁倩非要打车过来……」

  梁倩掐了他一把,后者的话猝然断掉。

  然后她巧笑倩兮道:「反正顺路,你就把我们捎回去嘛。」

  说着,她拉开了副驾驶的门,坐了上去。

  我默默绕到后排坐下。

  一路上,梁倩几次提起话题,都在往高中时代的故事引。

  唐河仿佛兴致不高的样子,一直没什么说话。

  陈淞倒是乐呵呵的,接着话,不至于让气氛太尴尬。

  眼看着就开到城区了,唐河问:「你们住哪儿?」

  陈淞报了个地名。

  梁倩则说:「还是原来的家,没变过。」

  唐河说:「不记得了。」

  车里的气氛陡然沉凝下来,梁倩眼睛红红的,盯着唐河看。

  而唐河始终看着路况,一句话也没说。

  最后还是陈淞打了圆场,报出了梁倩的小区。

  车停下来了,梁倩却没有下车的意思,扭头看向唐河,问:「你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唐河平淡地说:「没有。」

  梁倩拉开车门就走,重重地关上了门。

  唐河仍旧没什么反应,踩下油门,车子很快往前开去。

  陈淞絮絮叨叨:「你咋这么绝情呢?她什么意思你不知道啊?拉着你喝酒那会儿,就是想跟你复合了。」

  唐河简短地说:「不可能。」

  陈淞又纠结:「你说你,冷酷的时候也是真冷酷。」

  唐河冷酷吗?

  陈淞说着转回了头,看见我,又笑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不信啊?你小叔上学的时候,对女生那叫一个冷漠,篮球赛多少女生给他送水啊,他一瓶都没接,直接走了。」

  我疑惑:「这样也能早恋上吗?」

  陈淞笑起来:「你小叔长太帅了呗,脾气再差也有人前仆后继。呶,刚刚下车的你梁倩姐姐,就是最不屈不挠的那个。」

  小叔,姐姐,听起来辈分乱得不行。

  其实看起来,唐河也只是像一个大哥哥而已。

  陈淞倒是浑然不觉,说着说着自己笑了起来。

  「你当然不觉得你小叔冷酷了,他哄你跟哄孩子似的。刚你睡着了,我们喊他喝酒去,他都不愿意,说要看着你。这要是让我们高中那帮人知道了,一准能吓死他们。」

  心跳慢慢在加速,我不由得看向唐河。

  我睡着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看着我吗?

  实在难以想象那是怎样的情景。

  唐河置若罔闻,只警告地瞥陈淞一眼,说:「差不多得了。」

  陈淞举手告饶:「行行行,我不说了。」

  恰好到达目的地了,陈淞抓起包跳下车,临走前还笑眯眯跟我道别:「再见啦侄女。」

  陈淞已经走了,唐河还没有要启动车子的意思。

  通过后视镜,他看我:「坐前面来。」

  我还没反应过来:「啊?」

  唐河说:「你不是会晕车吗?」

  我恍然,想到应该是去买衣服的时候,提了一句我容易晕车。

  没想到他就记住了。

  我默默拎着袋子,挪到了副驾驶。

  车辆缓缓启动,唐河没再说话,怕我无聊似的,随手调了一个电台频道。

  里面正在播爱情话题,女主播在念听众的来信。

  「年轻时候的爱总是奋不顾身,炽热又难忘……」

  唐河皱了皱眉,伸手关了电台。

  瞥见我在看他,他说:「怎么,想听?这不是你这个年龄该听的东西。」

  我小声反驳:「你在我这个年龄的时候,已经有初恋了。」

  他意外地看我一眼,笑起来:「那你说说,什么是爱。」

  我不假思索地说:「爱就是会时刻想跟这个人在一起,会好奇他的全部,在他面前总会脸红心跳,会很容易把脆弱的一面展现出来,会……」

  声音猝然断掉。

  夜风顺着车窗流淌进来,偶尔有路灯的光忽明忽暗。

  我就在这个时刻,惊恐地发现我所有的描述似乎有一个具体的指向。

  而现在,这个指向对此无知无觉,甚至调侃我:「哦?看来你心里住着一个人。」

  我只是深深地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8

  妈妈一直没有告诉我她怀孕了,我也就一直假装并不知道。

  只是她旁敲侧击的次数越来越多,告诉我住在继父家里已经足够幸运,要学会知足,不可以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这个家里,未来会有小主人。

  很多次,我想问她,不属于我的东西是什么呢?

  我唯一肖想的是父母的爱。

  但我从不奢望得到。

  她和继父经常往医院跑,于是唐河不仅管我的学习,还接手了我的生活起居。

  唐河带着我逛遍了南京,那些我曾以为我很熟悉的大街小巷,跟他在一起,总能发现一些新意。

  一束花、一处涂鸦、一些故事。

  他偶尔讲到兴起,笑起来,如日出云散,漂亮得不得了。

  我很确定,我喜欢上了唐河。

  但我也知道,我不能说,一个字也不能透露。

  否则我会失去他,哪怕以这种叔侄形式的陪伴,也都不会再有。

  这天他告诉我他有事情要忙,让我自己做卷子。

  我认真做完,发现同桌给我打了好多个电话。

  我匆忙回拨过去,听见她带着哭腔的声音:「凝忆,你能不能来赎我?」

  赶过去的路上太慌张了,以至于到达现场,我才意识到,这其实并不是我能处理的事情。

  雪晴被一个女人揪着头发按在桌子上,他们俩身后是一个中年男人,一支一支抽着烟,没说话。

  一见我,雪晴就哭了,她抬起头看我,我才发现她整张脸都是挨打的痕迹。

  各种巴掌印、指甲划痕堆叠在一起,让她原本姣好的容貌看上去分外凄惨。

  「凝忆。」她哽咽,小声喊我的名字。

  我硬着头皮走上去,鼓起勇气说:「你们怎么能打人?」

  那女人冷冷地笑起来:「你问问你同学干了什么好事。」

  她又是一巴掌,打在雪晴脸上:「现在没胆子喊父母过来了?睡别人男人的时候不是大胆得很吗?」

  我被她话里话外的意思惊到了,攥紧手指,说:「你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打人。」

  那女人示威似的,连续几个耳光打下去,盯着我笑了。

  「你这么护着她,跟她也是同类人吧?行啊,就用你从老男人身上骗来的钱,把你的小姐妹赎回去啊。」

  雪晴呜咽着,只是不停流泪,恳求地望着我。

  我问:「你要多少钱?」

  那女人鄙夷地看我,说:「五万。」

  别说五万了,我连五千都没有。

  我说:「我没那么多钱。」

  那女人放开雪晴,从包里抽出一沓相片,啪地丢到了我的面前。

  我只看了一眼,就迅速扭回头去。

  那是雪晴的裸照。

  雪晴哭着扑上来抢,把那些不堪的照片抱在怀里,泪如雨下:「我知道错了,我知道了。我们没有那么多钱,他也没有给我那么多钱。」

  那男的始终坐在沙发上,不停地抽烟,却一眼都没有看过来。

  仿佛挨打的、被打的,都跟他没关系。

  他老婆走过来,尖利的长指甲掐着雪晴的下巴,恶狠狠道:「没有是吧?不给是吧?明天我就把这些照片贴到你学校里,让大家都看看你是什么货色!」

  我不知哪来的勇气,掰开了她的手,把雪晴搂在怀里。

  「我们做不到一次付清,分期凑给你,行吗?」

  她笑了一声,说:「行啊,你们写欠条吧,来。」

  说着,她真从包里拿出纸笔,拟起了欠条来。

  竟然像是有预谋……

  雪晴在我怀里不停发抖,哭得像会死掉。

  我把手机攥在手里,犹豫要不要打 110,却见雪晴哀求地冲我摇头。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起来。

  我接起:「小叔。」

  唐河说:「怎么不在家?给你买了糖炒栗子。」

  不知为什么,明明一直都挺镇定的,突然听见他的声音,我竟然有点想哭。

  我忍了忍眼泪,正要说等会儿就回去了。

  那正在写字的女人一把抢过了我的手机:「小叔是吧?家长是吧?你们家小孩在学校卖淫,你管不管?」

  她尖厉的声音久久回响,像一记耳光。

  9

  我感觉耳朵嗡地一下,浑身的血都往上涌。

  不知哪来的力量,我推开那女人,抢回了手机。

  而她已经报出了我们所在的位置,叫嚣着让唐河来领人。

  嘟嘟嘟——

  唐河挂断了电话。

  我再打过去,他却没接。

  我的手指快把衣角绞烂,手脚慢慢冰凉下去。

  外面下起了雨,行人匆匆跑过,我拿头抵着玻璃,感觉心比玻璃还要冷一些。

  雪晴还在跟那对夫妻哭着说些什么,我却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唐河会怎么看我?

  他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坏女孩?

  他会不会推开我、冷落我、用恶毒的话诅咒我,就像妈妈那样?

  光是想象,心脏就难受得要命。

  哐一声,大门被推开,凛冽的寒风灌进来,我抬起了头。

  唐河大踏步走进来,不知他今天去做了什么,穿的是纯黑的西装。

  本该是非常矜贵的面料,只是肩膀都淋湿了,头发也有些雨水的痕迹。

  他神情很冷漠,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味道。

  我胆怯地喊一声:「小叔。」

  唐河朝我看过来,并没有说话。

  很突然的,我的眼圈红了,却仍然记得要解释:「不是她说的那样,我没有……」

  他看清我脸上并没有伤痕,仿佛松懈下来,弯腰,拇指划过我的眼睛,有意放缓声音:「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眼泪掉了下来,我慌乱抹掉。

  那女人已经开口:「既然你是家长,那就把她们欠我们的钱都还了,五万,一分不能少。」

  唐河没搭理她,只是环顾房间一圈。

  脸颊肿胀的雪晴、闷头抽烟的男人、嚣张的女人……

  不知他脑海里在想什么,总之他开口时,神色很平静。

  「你说欠钱,欠条在哪里?」

  我和雪晴悄悄对视,都在庆幸自己尚没有在那张空白借条上签字。

  那女人愣了一下,随即说:「她花了我老公那么多钱,那是夫妻共同财产!」

  唐河说:「那你应该问你老公讨债。」

  她又要故技重施,从包里拿出一沓照片:「反正丢人的不是我老公,是那个贱货。你不给也行啊,等着我贴满学校!」

  唐河一眼也没看照片,只是冷冷地说:「你可以试试看。你侵犯公民隐私权,你老公涉嫌强奸未成年人,你们夫妻双双进局子,也是一桩美事。」

  那女人立刻发了疯:「你说谁进局子?说谁强奸?你有什么资格?」

  说着,她扑上来,揪起唐河胸口别着的参会证。

  「流体力学大会……唐河……你叫唐河是吧,我去你单位让你们单位的人都知道。小叔,呵呵,什么狗屁小叔!我看你就是那小娼妇的金主吧!」

  感觉血液在撞击我的耳膜,我心跳都快停了,不由得望向唐河。

  他对这段形容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皱着眉,一把摘下参会证,摔在了她面前。

  啪嗒一声,参会证滑出一段距离。

  唐河松了松领带,眼神嘲弄:「送给你了。」

  女人没想到他这样棘手,愣了一愣,开始吼叫:「你自己管不好小孩还有理了?!给我还钱!欠我的钱一分也不能少!」

  唐河冷冷地说:「别扯没用的。你们夫妻俩,一个诱导未成年,一个借机勒索,算盘打得够响的。会不会打 110?不会的话,我帮你。」

  他拿出手机,迅速地拨号:「喂,接警台吗,我要报警,我在……」

  那始终低头抽烟的男人终于抬起了头,拽着几乎愣在原地的女人,说:「误会,都是误会。」

  那女人撒泼,非要男人把钱要回来。

  夫妻俩撕扯起来,最终以男人甩了她一耳光而结束。

  女人哭喊着嘶吼:「我要跟你离婚!」

  他拖着妻子朝着门口走去。

  唐河挂断了电话,说:「身为男人,一不能约束自己的欲望,二不能体谅妻子,三是遇事不敢出头。我挺看不起你的。」

  那中年男人的背影顿了一下,仍然没有回头。

  反倒是女人痛哭起来,明明她是恶人,这一刻却哭得很委屈。

  房间终于归于安静。

  唐河从口袋里摸出烟来,拿在手指里,却没有点燃。

  「蓝凝忆,」他喊我,「你出来。」

  我弯腰捡起他的参会证,心虚地跟了出去。

  瞥见参会证上他的一寸照,理着寸头,神情冷淡,一丝笑意也没有。

  跟他现在的表情真的很像……

  唐河站在窗口,不停地把玩着那支烟,眼皮都没有抬一下,问我:「你怎么会参与到这种事里?」

  我结结巴巴:「她是我同桌,是我关系非常好的好朋友。」

  唐河淡淡地说:「关系再好,你也不能替代她的家长出面。你有没有想过,你一个小姑娘贸然出头,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我停顿了很久,才说:「小叔,她爸爸妈妈离婚了,都不要她了。所以,她其实是没有家长的。」

  这件事情上,雪晴绝对是做错了,但我没办法袖手旁观。

  我只知道她最苦的时候,只吃食堂送的免费米饭。

  某种程度上说,我和她的命运是相似的。

  倘若爸爸妈妈再不顾及所谓体面的话,我就有可能成为雪晴。

  外面有冷风在吹,噼里啪啦的雨点打在玻璃上。

  我慢慢说:「我很害怕,如果我不帮她,以后也没有人来帮我。」

  唐河似乎没料到是这样的答案,愣了片刻,把烟丢进垃圾桶,然后迟疑着伸手,揉了揉我的脑袋。

  窗户反光里,我看见自己不知不觉,竟然泪流满面。

  我伸手遮住脸,哽咽着小声道歉:「对不起,我又哭了。」

  没有听到任何回答。

  然后,我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唐河抱住了我。

  10

  雪晴坐公交车回家了,临走前,她一再道歉和道谢。

  道歉是因为把我拉了进来,道谢是感谢唐河令她免于被羞辱与敲诈的境地。

  唐河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给了她一个妇联的联系方式。

  那是他在妇联的同学,目前负责的是青少年保护工作。

  我和唐河很默契地都没有再提起那个拥抱。

  尽管在后来的许多天里,那个场景经常我的脑海里反复重播。

  他的手是如何安抚地轻轻拍我背脊,我的眼泪是如何不停地掉在他的衬衣上,那个拥抱是如何令人眷恋,直至被突然开启的电梯门打断。

  我猛然跳离唐河的怀抱,而他只是低声说:「走吧。」

  镜子里的人又慢慢脸红了,我拿冷水泼脸,无声地告诫自己:蓝凝忆,不许再想了。

  手机收到思思姐姐发来的消息。

  她说她过几天就要返校跟男朋友约会去了,要我陪她去逛商场买新衣服。

  思思姐姐像花蝴蝶一样在各个试衣间里穿梭,我走得有点累,坐在沙发上发呆。

  她试着裙子,随口问我:「小叔是不是还在教你物理啊?」

  我愣了一下,答:「对的。」

  她边照镜子边说:「说起来你们俩还蛮像的哈,他念高中的时候也是父母离异,后来他爸爸娶了后妈,后妈又生了儿子……反正他高中那会儿脾气可坏了,现在已经好了不少了。」

  一瞬间,镜子里映出我震惊的脸。

  跟我一样吗?

  看上去那么独立、笃定、游刃有余的唐河,曾经跟我经历类似的家庭变故吗?

  见我沉默,思思姐姐连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你别跟他说是我说的啊,我可不想触他霉头。」

  我点点头:「……好。」

  思思姐姐选好了衣服,心满意足地去收银台结账,等待柜员操作的间隙,她又说起来。

  「我小叔这么高冷的一个人,居然真答应帮你补习了,真古怪。不过幸好他在帮你补课,我才能多见到他几次。你不知道吧?他跟爸爸这边的亲戚不亲,跟舅舅亲。」

  我小心翼翼地套话:「是为什么?」

  思思姐姐说:「我也是偷听长辈八卦的,说他后妈有点像小三上位。反正小叔和他爸爸闹得很僵,这两年他爸爸身体不好,父子关系才稍微缓和一点。」

  我攥紧了手指,说不出话来。

  思思姐姐吐了吐舌头,又重复一遍:「你可不能跟他说啊,说了我要倒大霉的。」

  我们走出商场的时候,唐河的车已经停在外面了。

  思思姐姐笑嘻嘻地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上,说:「小叔,你可真是天下第一大好人,竟然来接我们,我要让我男朋友向你学习!」

  唐河说:「顺路而已。」

  他看了看思思姐姐手里的大包小包,又瞥我一眼:「你怎么什么也没买?」

  我正要说话,思思姐姐已经先开口了:「就是啊!有件裙子她穿贼好看,她就是不买。我说我们凝忆勤俭持家,以后谁娶到谁就有福气了,是不是?」

  这种问题,唐河当然不会回答。

  思思姐姐终于下车了,临走前还不忘拍唐河马屁:「小叔你真好,我要号召全家人一起给你找个大美女做我婶婶。」

  唐河不带感情地瞥她一眼,她就嘻嘻哈哈地跑远了。

  车仍然停着没动,后视镜里,他冲我抬了抬下巴,我就很自觉地默默移到副驾驶坐好。

  前方路口处,车子拐了个弯,掉头往后行驶。

  我有些迷惑:「我们去哪?这好像不是回家的路。」

  唐河淡淡地说:「去给你买裙子。」

  心跳都好像顿了一下,我扭头去看唐河。

  而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专注看着前方的车流。

  裙子其实并不是这个季节的衣服。

  是吊带的款式,肩带细细的,裙子是丝绸的面料,软软地贴下来,行走间好像带着雾气。

  很漂亮,也带着一点介于女孩和女人之间的性感。

  我在试衣间重新试裙子的时候,听见店员在跟唐河闲聊:「你女朋友刚才穿的时候,我们就说很合适的,那个词叫什么来着,纯欲。」

  没听见唐河的回答。

  仿佛一个巨大的秘密被说破,我心里很慌张,匆匆套上裙子。

  掀开门帘,面红耳赤:「他不是我男朋友,是我的小叔。」

  唐河沉默片刻,说:「对,我是她的小叔。」

  店员一愣,随即很机灵地换了话题,把我推到镜子面前站好:「我就说这裙子你穿好看的吧?」

  我顺从地左转圈、右转圈,配合着店员戴上帽子、换好皮鞋……

  然后被店员推到了唐河面前:「你看,她穿很合适吧!」

  唐河正在接电话,闻言便抬起了头。

  他竟像是有些失神,电话那边说什么,他也迟迟没有回答。

  我被他的注视搞得有些忐忑,迟疑着喊他:「小叔?」唐河终于微笑起来:「很好看,是个大姑娘了。」

  说完,他没再看我,简短地回答电话那边的问题,径直起身去收银台结了账。

  回去的路上,他分外沉默。

  他一向不是个话多的人,可是从我试完衣服后,就格外寡言少语。

  明明在买衣服之前还很正常的……

  我当然不觉得他会心疼衣服那点钱,可我又不知原因,也不敢问他。

  车终于在我家楼下停稳,我下车,规规矩矩地道别:「小叔,明天见。」

  他顿了片刻,只说:「快上去吧。」

  我坐电梯上了楼,不知怎么的,却没打开家门,只是从走廊窗户里往下瞧。

  却见唐河的车仍然停在下面,他倚着车,指间一点香烟的红光明灭。

  五分钟、十分钟,他仍然维持着那个姿势没变。

  外面寒风很大,我忍不住给他发消息:小叔,你还没走吗?

  大约是有提示音,他拿出手机看了看,又很快熄了屏。

  他没有回复我,却上了车,银白色的车绝尘而去,消失在不可见的夜色中。

  我呆呆地握着窗户栏杆,很久,才觉出手心冰凉一片。

  11

  第二天,我终于接到了唐河的回复。

  点开的一瞬间,感觉心都凉了。

  他说:我最近有事,让我朋友来给你补习,补到你开学。

  手指在键盘上悬停良久,我才打出:好的,这段时间麻烦小叔了。裙子很好看,妈妈让我谢谢你。

  其实妈妈根本没发现也不知道,可是总要说点什么,才能让话题继续。

  过了好几个小时,唐河才回复:不客气。

  明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我却不争气地红了眼眶。

  那条裙子被我挂在了衣柜深处,银灰色的雾气,袅娜得像早春西湖柳。

  明明试穿的时候很惊喜的。

  可是再看见它,我只会想起唐河毫不犹豫离开的身影,让我觉得茫然又委屈。

  ……

  唐河的朋友姓许,跟他一样,都很聪明,三言两语就把知识点讲得清楚明白。

  许老师的脾气比唐河好很多,我做错了题他只会再讲一遍。

  不像唐河,要么要笑不笑地看着我,要么就是不客气地弹我脑门。

  这天,我又做错一道重复讲过的题时,下意识往后一缩。

  许老师倒是先笑了:「你躲什么?我又不会打你。」

  我忽然晃过神来,面前的人不是唐河。

  而我很想念唐河。

  有一次,趁许老师心情好,我拐弯抹角地问起唐河的近况。

  他想了想,笑:「这小子赋闲在家,他导师有个合作项目在中国,他只要点卯过去看一眼就好,比我们可悠闲多了。」

  竟然是这样吗?可他明明说,他这段时间有事。

  如果他有空,为什么不肯继续教我呢?

  我咬着唇,只觉得心里千头万绪,一不留神,又写错了一个公式。

  寒假即将结束,许老师带了一套卷子过来,让我掐表小测。

  试卷满分 120 分,最后打了 107 分。

  许老师也挺高兴的,问我想要什么礼物。

  我有点儿惊讶。

  他却仿佛说漏嘴了似的,笑得有点儿窘,说:「我来之前就想好了,你要是能考超过 100 分,我就送你一个小礼物。」

  撒谎。

  那分明是我和唐河的约定。

  刚来给我补习物理的时候,他有些束手无策,不知道怎么跟我一个高中生打交道。

  为了让我下苦功学习,他承诺如果我能考上 100 分,就送我一个礼物。

  后来他走了,我差不多也要忘记这个约定了,却被许老师重新提起。

  是唐河跟他说的吗?不然他为什么会知道?

  许老师催促我:「凝忆?」

  慢慢地,心里滋生了一个疯狂的想法。

  我抿了抿唇,真就说出来了:「我想要的礼物是,我能不能跟你和小叔一起吃个饭?」

  他失笑:「就这个?你不宰他……不宰我一刀?」

  我点点头:「这个就足够了。」

  许老师当着我的面给唐河打了个视频过去。

  「唐河,在哪呢?」

  熟悉的声音传出来,像是没睡醒:「在家。」

  「那你猜猜我在哪?」许老师说。

  手机屏幕陡然一转,摄像头对着我,我得以看见唐河。

  他正在穿衬衫,并没看手机。

  阳光隐隐约约,照在他小腹上,我有点看呆了。

  许老师瞥见我的神情,说:「你怎么不跟你小叔打招呼?」

  唐河也听见了,猛然转头,隔着屏幕瞥见我,飞速挂断了。

  我愣愣地把手机还给许老师:「他挂了。」

  许老师吐槽一句:「这家伙,估计又是迁就导师时间,昼夜颠倒。你等我,我再给他打过去。」

  这回隔了好一会儿才被接起。

  视频里,唐河已经穿戴整齐了,神色也恢复正常。

  反而显得我不敢看他的样子很心虚。

  看见我,他只是问:「有什么事吗?」

  仍旧是客气的、疏离的、拒人以千里之外的语气。

  刚才那点旖旎顿时烟消云散,心又变得沉甸甸的。

  许老师替我回答:「你出的卷子她考了 107 分,你……哦不是,我不是打算送她一个礼物吗?她说想跟咱俩一起吃个饭。」

  我怕暴露我的心思,连忙补充:「这不算礼物。物理成绩提上来了,妈妈很高兴,我想感谢两位老师。」

  唐河「嗯」了一声,没带什么感情地说:「我这段时间没空,你请许老师吃饭就好。」

  许老师显然跟唐河特别熟,闻言取笑:「大忙人,拨冗吃个饭的时间都没有?」

  唐河对他就更冷淡,直接说:「没有。还有事没?没事我挂了。」

  然后就真挂了。

  许老师耸了耸肩,说:「你小叔真教了你那么久的物理?他这性格不像能做家教的。」

  我勉强地笑了笑。

  唐河的真实性格究竟如何,我不清楚。

  唯一能够肯定的是,他是真的不想见到我。

  许老师闲扯了几句后就告辞了,我反锁了门,拿出我锁在抽屉里的笔记本,默默写字。

  在遇见唐河之前,这本笔记本是空的。

  现在这本笔记本里,字字句句,写的全是他。

  慢慢翻,翻过几十页,我旋开笔,写下今天的日期。

  「H,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惹你生气了,你不愿意理我。但我很想你,可我不能说,我没资格说。」

  又陷入很长的失神,笔尖洇出一块墨迹,眼泪也莫名其妙地掉了下来。

  妈妈敲门,我连忙擦掉眼泪,匆忙收了笔记本,打开门。

  她的视线在我的眼睛上停留片刻,却不动声色,只说:「凝忆,来吃晚饭。」

  我点点头。

  今天的餐桌上摆了很多我爱吃的菜,我有点意外。

  随即又是喜悦。

  妈妈竟然还记得我爱吃什么。

  继父用公筷夹了一只红烧鸡翅到我碗里,我连忙说:「谢谢叔叔。」

  鸡翅吃到一半,继父和妈妈对视一眼,妈妈清清嗓子,说:「凝忆,有件事情要跟你说。」

  我咬着鸡翅,抬起头看她。

  她笑了笑,说:「妈妈怀孕了,你要做姐姐了。」

  我迟钝地点头:「恭喜。」

  其实她的身形已经越发臃肿,肚子很明显了。

  妈妈顿了片刻,说:「这件事情你先不要和你爸爸讲,他脑子拎不清的,不要让他打扰我的正常生活。」

  我点头,想了想又问:「你是因为觉得我会告诉爸爸,所以到现在才告诉我的吗?」

  她尴尬地笑了笑,说:「怎么会呢,只是之前胎象不稳定,不好对外说。」

  连唐河都知道了的消息,我却是那个「外」。

  我没再说什么,只是埋头吃饭。

  一个月前,我曾经为这件事情辗转反侧,不得安眠。

  没想到一个月后的今天,我已经能闭嘴接受了。

  餐桌上再也没人说话,只偶尔听见碗筷磕碰的声音。

  在这种时刻,我突然想起,那天我泡着温泉,在梦中哭了,唐河没有安慰我,只是擦掉了我眼下泪痕。

  他的指尖很干燥,也很暖和。

  唐河,为什么我又想起了你。

  而一想到你,我竟然就想哭。

  12

  很快开学了,许老师和唐河都淡出了我的生活。

  开学摸底考里,我的物理考到了 112 分,班主任大为震撼,拿我做典型表扬了一番。

  换作从前,我会很激动地发微信告诉唐河。

  但现在,手机在被窝里发出微光,我点开跟唐河的聊天界面,却迟迟发不出一句话。

  「小叔!!我的物理摸底考考了 112 分!」

  删掉,重新编辑。

  「谢谢小叔,物理摸底考我考了 112 分,老师表扬我了。」

  又删掉。

  我望着空荡荡的对话框,最终熄了屏。

  他的态度已经很明显,我何必自讨没趣。

  相差八岁,相差一辈。

  唐河聪明、骄傲、前途无量,是天之骄子。

  而我还穿着宽大的校服,为一道难题算了好几页草稿纸,会因为洗完头后没有把头发及时扎起来而被班主任批评。

  他真正疏远我的时候,我才发现,我曾经以为和他之间只隔了一张书桌的距离,但那距离比我想象的要遥远得多。

  他不主动走入我的世界,我就没办法去到他的世界。

  这认知令我绝望。

  我不再点开唐河的微信,想和他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写进了日记本。

  H,今天天气很好,天空有点像你那件湖蓝的外套。

  H,这次月考考了年级前五十,肯定没你好,但是离你又近了一点点。

  H,路上遇到了一个人,侧脸很像你,但是没有你好看。嗯,谁都没有你好看。

  H,……

  雪晴休学了,原本的后桌变成了我的同桌。

  同桌瞥见我在写东西,凑过来看了一眼,我连忙合上笔记本。

  她撞了撞我肩膀,笑嘻嘻:「我都看见啦,H,好文艺哦,不就是韩舟吗?我还以为他单相思呢,没想到你也对他有意思。」

  韩舟?

  我往后排望去,却见韩舟正在望着我的背影。

  我骤然回头,他冷不丁与我对视,竟然脸红了。

  我顿时有点头大:「不是你想的那样。」

  同桌笑得促狭:「你别装。你上学期物理题老问我,我嫌麻烦,塞给韩舟了。你俩要是那时候暗度陈仓的,我可算半个媒人。」

  我略微回忆了一下,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儿。

  那时候我跟不上物理老师的节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问题。

  可我绝没有一直问韩舟……我属于广撒网来着。

  正在思考之际,同桌附耳过来,笑得很贼。

  「你俩进展到哪一步了?嗯?脸红什么,高三的 XXX 之前在琴房和男朋友那个啥,没被抓到,不也是安然无恙?」

  本来没脸红,听到她后半句话,不知怎么,脑海里出现唐河穿衬衣的场景。

  ……这回是真的脸红了。

  幸好上课铃打响,同桌没再继续打趣我了。

  高二下学期,已经被老师耳提面命说即将高考了。

  气氛不似从前轻快,大家看起来都是奋笔疾书的样子。

  但在这种环境里,我的桌上总是莫名其妙地多出一些东西。

  一盒酸奶、一个苹果、一盒感冒药,甚至还有一罐红糖。

  但问起是谁送的,大家都偷笑,没有人认领。

  终于,在一次提早起来到班里的时候,我蹲到了正把时令水果放进我课桌的高大身影。

  我叫住了他:「韩舟。」

  他回过头来,看见我,脸又红了:「凝忆。」

  见我拿起那袋水果,他挠了挠头:「我妈昨天送来的,反正我也吃不完,就……」

  我打断了他:「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太需要。」

  韩舟有点窘迫:「没事儿,你吃呗,你看你这么瘦,得多吃才行。」

  篮球场上意气风发的男生,站在我面前却有些手足无措。

  他不敢正眼看我的眼神我多熟悉,那曾经是我看向唐河的眼神。

  明明炙热得像星火,却总躲闪着,生怕泄漏分毫。

  可是,既然不可能的话,就不要给希望了。

  对待感情,就应该这样清清楚楚,不是吗?

  望着少年诚挚的眼神,我抿了抿唇,轻声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韩舟愣了愣,说:「啊?噢……好的。」

  我把水果递还给他:「我心领了。」

  他一股脑地把水果往我怀里塞:「你有喜欢的人也没关系,我就是想送给你吃。」

  说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13

  周六放学。

  下了公交,快走到家的时候,我看见路灯下立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那人也看到了我,讪笑着喊我:「凝忆,放学啦?」

  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书包肩带,我说:「爸爸,你怎么会来?」

  他走过来,脚步有点一瘸一拐的。

  我犹豫着问:「你的脚怎么了?」

  他尴尬地笑笑:「前段时间干活太辛苦了,车轧到脚背了。」

  我说:「你去医院看过了吗?」

  他眉头紧皱:「看病都没钱,又被老板欠工资了。」

  我沉默不语。

  爸爸试探着问:「你身上有钱吗?能不能借三千给我应应急?老板把工资发下来我就还你。」

  我低声说:「我没有那么多……而且上一次拿给你帮奶奶买药的钱,你也没还我。」

  爸爸突然就暴躁了起来:「你说那个干什么?我又不是不还了!你跟你妈住这么高档的小区,还能没钱?你蒙谁呢?」

  他的声音很大,小区保安瞥来一眼,却也没动作。

  爸爸见状,直接伸手过来扯我的书包:「你这书包是新的吧?你那个便宜爹送你的吧?他这么有钱,你怎么可能没钱?」

  书包里还藏着我的日记本,我死死拽着书包,不让他抢走。

  几番拉扯,他急了,用力推了我一把。

  我撞到行道树,肩膀很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没有三千块,最多有八百。」

  爸爸语气很凶:「你早说不就完了?我这是问你借,不是问你要,你别装可怜。」

  我从书包最底下摸出手机,点开他的微信头像,输入数字。

  爸爸凑过来看,指着微信余额:「不是还有两千二?怎么就给我八百?」

  我几乎是哀求:「我还要交书本费和伙食费。」

  不知道触到他哪根神经,他很愤怒:「他们家就给你这么点钱吃饭?你妈就这么苛待你?!」

  如果不是被你以老人看病的名义骗走了钱,怎么会只剩这些呢?到底是谁苛待我呢?

  但这些话,我都不想说了。

  我只是低头输密码。

  他还在骂骂咧咧,骂我继父没担当,骂我妈不要脸。

  终于,在他再一次翻出莫须有的陈年旧事骂妈妈是个荡妇的时候,我停下了输数字的手。

  「你再骂她,我不会给你钱了。」我说。

  他蓦然扭头,盯着我,皱纹横生的脸上只剩下怨毒。

  他抬起手,重重打了我一耳光。

  「你可真行,你妈给你找了个有钱爹,你就嫌弃我了是吧?当初要不是我,你妈会带你改嫁?她早就自己跑了!」

  他兜头又是几下,我躲闪不及,抱着书包摔在树边。

  忽然有雪亮的车灯照过来,然后有刺耳的刹车声。

  我循声望去,而他逆光走来,看不清楚脸。

  他步伐很急很快,挡在我面前,一把推开爸爸,拳头就要招呼上去。

  我连忙拉住他:「不要打,是我爸爸。」

  他隐忍着怒气,转过脸来,我才看见,是唐河。

  幻想过几百次再见面的场景,没想到是在这种时刻。

  这样令人窘迫、难堪、自惭形秽的时刻。

  不知道他计划去做什么,他穿着纯黑的正装,原本整齐的领带随着动作歪到了一边。

  他的头发好像长长了一点点,被风吹得凌乱,略微遮住眼睛,显得更加冷漠。

  唯独看向我的神情,和往常没什么不同,仍然是耐心的。

  唐河问:「有没有受伤?」

  刚才挨了几下的脸颊还在隐隐作痛,但我说:「我没事。」

  爸爸警惕地盯着唐河,问我:「这是谁?」

  我忍了又忍,眼看着保安注意到这里的骚乱,提着警棍要出来,说:「是我的老师,你赶紧走吧,钱我会打给你。」

  爸爸得到保证,没再纠缠,打量了唐河和他的车子几眼,一瘸一拐地走了。

  紧绷的神经这才松懈下来,却感觉太阳穴一阵一阵地跳。

  唐河松开我,垂着眼帘,看我脸上肿起来的地方,眼神晦暗。

  有一瞬间我感觉他想杀人。

  但他很快克制了眼神,简洁地说:「上车。」

  14

  唐河只是碰巧路过,他开着车,原本是要去参加学术会议。

  他看上去想跟我说话,但是不断有电话打进来,问他这问他那的。

  最后他的答复越来越简短,「嗯」「好」两个字贯穿全程。

  会议中心出现在眼前,车停了下来。

  他总算讲完了最后一个电话,就要去会议上发言了。

  大厅就在眼前,他没急着进去,握着我的手腕,让工作人员给我找一个安静的空房间。

  临走前,他又凝视我片刻,说:「在这里等我。」

  我抱着书包,懵懵地点头。

  他走后,我整个人松弛下来,慢慢吐出一口气。

  我才发现,面对唐河的时候,我的肩膀都是僵的。

  我给妈妈打了个电话,跟她说我去同桌家写作业了。

  她不疑有他,只是叮嘱我晚上回来注意安全。

  手机忽然又震动,陌生来电。

  他说:「美团外卖,药给你放会议中心门口桌子上了,麻烦给个好评。」

  我有点茫然:「我没有买药。」

  他说:「那就是别人给你买的,麻烦给个好评啊。」

  挂断了。

  我去门口一看,桌子上果然放着一袋药。

  收件人写的是我的名字。

  里面是消肿的速冷冰袋、消瘀药、止痛药。

  甚至还有一袋糖。

  知道我在会议中心的,又知道我挨了打的,就只有唐河。

  在几乎没有断过的电话中,他竟然抽空下单了药。

  手指缓慢地触碰脸颊,仍然有些疼。

  心里涌起很多思绪,想念、窘迫、难堪、迷茫……百感交集。

  但有一点是确定的,唐河又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我放下书包,轻手轻脚地挪到会议大厅。

  能容纳数百人的阶梯式大厅里,此刻座无虚席。

  唐河站在舞台的发言席上,纯黑西装、银色领带,整个人显得风度翩翩。

  冷光照在他脸上,他不带什么表情,语速很快地用英文讲解着自己的成果,侧脸又显得有些冷峻。

  PPT 的风格也是一如既往的简洁,是我看不懂的名词和图形。

  我站在门口最不起眼的角落,能听到后排一些大学生打扮的人在议论。

  「那就是唐河?」

  「对吧!我跟你说,他真的很帅很帅,站到你面前的时候还要帅。」

  「花痴。他最出色的不是脸,是他的学术水平好吗?毕业回国妥妥能拿副教授的人,如果再有成果、再谈判,能拿教授也说不定。」

  「我记得他背景也很强啊,他妈妈在国外有公司,爸爸在国内很有权力,是不是啊妍妍?」

  「这你都知道?不过也不算秘密了,当年我们班主任跟我们讲的,唐河本人倒是很低调,从来不讲这些。」

  「哎呀哎呀,知道你仰慕他……」

  我不由得看过去。

  坐在中央的那个女孩子一眨不眨地看着唐河,眼神狂热。

  唐河很快讲完,主持人提示可以现场提问。

  我身边的姑娘们纷纷举起了手。

  唐河抬眼,看向这边,视线落到了我身上,微微皱眉。

  姑娘们已经开始小声尖叫:「妍妍,他看你了!」

  那个叫作妍妍的姑娘得意地说:「他每场会议我都追,我们俩还是高中校友呢,他应该对我有印象。」

  工作人员递上了话筒,妍妍清了清嗓子:「请问唐先生,你博士毕业之后的去向会是哪里呢?」

  这是一个严肃的学术论坛,提这个问题似乎不太合适,前排许多人纷纷回头看她。

  她却熟视无睹,大胆得很。

  唐河没什么表情,只看向主持人。

  主持人会意,连忙说:「请提问与议题有关的问题。」

  我没再继续听,悄悄带上门走了。

  唐河很受欢迎,我一直就知道。

  但刚才站在角落里,远远看着站在台上的他,听他讲我完全听不懂的东西、听周围人如数家珍地讲他的家境、他一路的辉煌成绩。

  我才更为直观地意识到,我和唐河的距离,有如天堑。

  脸颊又开始隐隐作痛,像在提醒我,我刚才被上门来耍无赖要钱的爸爸打了好几个巴掌。

  而我的妈妈已经确定肚子里是个男孩,几次委婉地暗示我,到了十八岁就该离开这个家,这是弟弟的家,不是我的。

  不要再喜欢唐河了。

  蓝凝忆。

  你配不上他。

  身后传来雷动的掌声,我没有停步,走向小包间,拿起包就走。

  主办方的工作人员跟我说了些什么,我也没听进去,只知道伸手打车。

  一路上,我都在想:也许唐河就是故意疏远我,甚至也许他看出了我喜欢他。

  所以,他对待我就像对待梁倩、妍妍那样,敬而远之,委婉地、礼貌地疏远。

  不要不自量力了,蓝凝忆。

  身后有车不断地鸣喇叭,司机师傅从后视镜看一眼,嘀咕:「行行行,你是豪车,你先开。」

  车子慢慢降了速,那辆车从后面超了上来,却只是与我们保持平行。

  我疑惑地转头去看。

  车窗降下来,露出了唐河的脸。

  平静的,冷淡的,眉心却又不易察觉地蹙起。

  「下车。」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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