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的密钥:有灵修辞和诗性伦理
任白,1962年生,作家、诗人、媒体人,发表诗歌、小说近百万字,出版中短篇小说集《失语》、诗集《耳语》等。
诗歌及其他短诗
诗 歌
我写了很多
在我之前,有更多的人写了更多
那些手稿像黄昏里拥挤的翅膀
像秋天残旧的档案
我怀疑这一切有什么意义
但总是容不得我怀疑
疼痛就来了
我忍不住叫喊
恐惧就来了
我忍不住呵斥
快乐就来了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空虚就来了
我忍不住去摸自己的胸口
对面就有人撩开夜幕站在面前
像失散多年的老友
我忍不住语塞流泪
默然半晌,说
我们去喝一杯
有一天
有一天,我会重新写下
那些令我慌乱的日子
一笔一画地写
用最好的纸和笔
像在历史中自沉时那样写
像被声音抛弃时那样写
像被时间觊觎时那样写
像毫无希望时那样写
我将写出爱情在草籽里越冬的样子
写她听着风声入睡
写她猜想雪在头顶积了有多深
写她想到初融雪水的寒凉
身体就颤抖不已
新 年
午夜时我在喝酒
同伴们大呼小叫
用倒计时敲打夜空
好像星星就是这样诞生的
时间猛然获得了自己的响动
不安又欣喜
少年脱脂的声音
在变声期到来之前
初死一样颤抖
新生一样雀跃
是的,我们的酒杯空了又满
用逆时针的耐心
豪赌,有些陌生人前来下注
但邻居们却搬走了
最终被诅咒的还是时间
还是时间留下的刻度
像胎记一样的纹身
恶毒地跟随
姿 势
有一天,你过河入林
美杜莎的发辫在深秋飒飒舞动
你知道目光总会被劫掠
总会随时间弯曲
并从背后追上自己
给垂老的肩头致命一击
但你还是想再走得远一点
就像一支箭矢
渴望在坠落之前每一个灰尘的云朵上
屏息凝神
足够找到一声最明亮的叹息
为自己送行
太阳升起来了
你挺挺脊背
看见自己的影子变得又僵又直
是的,你输的很惨
但是你的姿势很美啊
夏 天
夏天用泪水擦汗
用强酸清洗一个年幼的寨子
露出碧绿的创面
和矢车菊细碎的哭声
头人们躲进碉楼
流血的少年且战且退
在一条大河的前面
结痂,挡住漂砾
也挡住河道在山谷怀里
恣意蠕动
在夏天结束之前
少年们的汗腺被冻结了
成为一个新的种族
他们哭喊着
秋天就来了
火 并
我闭上眼睛
看见他们用星光火并
在银河系最靠近婚床的地方
像被撞碎的烟火
像被哄骗的恋情
他们说那些都是负气的星星
是死去的天使之歌
没有可供安眠的曲调
只有暴击才算歌唱
只有虐恋才能解放
斑斑盐渍就是语言
我老是梦见无数书籍
在天空中垂下翅膀
文字纷纷从书页中散落
漫天大雪
一场葬礼,掩埋所有先贤
对历史的承诺
记录者死了
骨灰纷纷扬扬
和大雪一起堵住房门
失忆的冬天
我只能放鲁莽的爱情出门
一身单衣,手心里攥着
一句羞怯的暗语
你要向南走
向南走
亚热带还在吗
如果在下一个纬度
看见植物的叶子渐渐变宽
试着张开手心
看一串带泪的诗句会不会升上夜空
进驻那些空洞的房间
像星云捧着星星
说放心吧
当泪水干涸
斑斑盐渍就是语言
皮 肤
大幕落下
一部悲剧曲终人散
可是那身戏装已经长成了皮肤
紧紧地裹住你
忠诚的皮肤
虐恋的皮肤
现在你要我拿你怎么办
我们的爱情各奔东西
我们的心意去留两难
只是皮肤强韧无比
刀子划一下
它便捧着血珠
拼命弥合伤心的沟壑
愚钝的皮肤
心爱的皮肤
现在你要我拿你怎么办
孤儿的皮肤
深情的皮肤
现在你要我拿你怎么办
行走的墓碑
他们说,你走过的并不是田野
而是埋葬时间的地方
每一个走过的人都是墓碑
行走的,疲劳的
会躺下来休息的墓碑
那些碑文多么雷同啊
一面是惨叫
一面是微笑
嗯,疲劳的人
走过的人
伤心的人
大多数时候
你想再走一次
看看自己丢下的东西
也看看另一条路上
被丢下的自己
妄 念
我写下一行字
又涂掉
几年以来一直这样
毫无希望地挣扎
我知道没有任何词句
能表达悖谬之爱
能像下午四点的斜阳
缝合这片土地上的裂痕
我知道妄念有罪
人们从会场散去
掏出怀中的鬼脸
揣起阴森的经文
那些坚硬的咒语都刻在身上了
历史之囚
长长的队列在风暴中踟蹰
他们冬衣华美
面容丑陋
这一切你全都知道
只是不忍细看
路基下到处遗弃的冠冕
钥 匙
一把钥匙
在慌乱的手里
在沉默的午夜戳来戳去
那些黑暗的地方
那些藏匿渴望的地方
那些锁孔
不知所终
或者刻意隐忍
一直没有发出尖叫
直到改朝换代
直到太阳弭平阴险的漩涡
直到斑斑锈迹
查封无名的蠢动
但是有人在笑
一定有人
在某个地方
惨笑
手边的酒瓶全都空了
他的眼窝
也像锁孔那样
空了
我把一些字埋在土里
我把一些字埋在土里
埋在城市阴沉的路肩之下
很快它们就不再哭闹了
一些怪异的低语
偶尔青苔一样爬出来
看见数不清的车轮
末日般碾过
你说今年夏天雨水很多
但和祖先造字的时候略显不同
我们的食物并没有从天而降
也没有惊恐的鬼魂在夜晚哭泣
只有稗草们顶着石头
顶着无字的故国
目送绝望的碑文难民一样涌向边境
哼都没哼一声
天 路
——夜读《陌生的荣耀:朋霍费尔的一生》
荣耀而又危险的隧道
在一个不可撤销的夜晚
引燃圣徒沉睡的语录
在天幕上静静燃烧
热切的眼睛
从来不曾睡去的星座
冒犯我们,和我们
漏洞百出的睡眠
时间总是辜负热血
辜负绝世的孤勇
一个被弃绝的骑士
锦衣夜行
比唐吉诃德还要愚钝
比使徒路德还要热忱
去敲那些福音尚未敲开的门
去探访庞贝一样沉寂的街区
那些牙齿还在
但嘴唇和应许杳无踪影
冻土层没有藏好那些信件
我们只好寄望腐殖质
有一天幡然悔悟
绕很远的路
去一个我们困守的春天
从草尖探出头来
吻我们冰冷的脸
一遍又一遍
吻我们僵硬的脸
一遍又一遍
注:迪特里希·朋霍费尔1945年被纳粹杀害。
你飞了起来
你飞了起来
看见自己在一场欢爱中自燃
那些动作的意义被她藏起来了
那些声音也被她藏起来了
藏在白色的内衣里
你要飞很久才能靠近她
看见她一边流泪一边找你
徒劳地呼唤你的名字
你感到辛酸
亲吻合拢的夜晚
离散悄悄发生
那个小小的溽热的夜晚
互相进驻的空虚
星星尖叫的房间
还没有碎裂
就被恐惧填满
爱情像热气球那样出发了
你飞在它的后面
她的前面
却始终飞在巨痛里面
理 由
尼采说:上帝死了
福柯说:人死了
风把咒语从耳朵钉进脑袋
愿意死的都去死了
死很容易
像迟到和翘班一样容易
像发胖一样容易
像惊恐地扔掉荆冠一样容易
但复活很难
找到复活的理由更难
在海滩沙地上重画一张不死的人脸
难上加难
现在我们将死未死
很想找到一个复活的理由
然后在钟声敲响时赴死
优雅而又从容
诗 篇
我从血里抽出一些字,给你
像经文一样残酷又灼热
适合高铁站或候机厅
在巨兽们的喘息里
孵化艰涩的钉子
把你钉在座位上
钉在时间的沙漏里
我在想他们的母亲是谁
想退潮的爱情是不是把珍珠交了出来
想她该有多伤心
而你想起少年时背诵的诗篇
眼泪就止不住
时间就止不住
心疼就止不住
死亡就止不住
酷恋就止不住
歌唱就止不住
祝福与拯救
那个晚上
一些词句在房间里转来转去
像是一群畏寒的星星
它们越转越快
房间里到处是翅膀切削空气的声音
一些能量在衰竭
一些能量正在充溢星群的内部
如同超新星爆发前的某一瞬
大片耀斑
使垂死成为一种福音
成为需要很多祝福一起拯救的时刻
忠诚的爱人
春天吐出丁香紫色的舌尖
而细雨绵绵不绝,轻吻
不倦的爱人,每年四月都按时赶来
清新得像从未经历溃败和腐败
在没有比春天更忠诚的爱人了
冰雪无法拦截
只好祝福
只能清洗她身上
夏天的汗渍和秋天的败叶
干净到几近透明
而叶脉正在翻越死亡的围栏
失败的人
滚石上山,每次都有一颗星星升上天空
而太阳隐匿星光,隐匿无字的经卷
谁能降下黑夜,用缀满水晶的华袍裹住你
残损的手足,和烧焦的记忆
你向山下走去,漫山荆冠
而大地捧出诅咒的灯盏
——赞美你!失败的人
使人免于失败
直到尘土为你建筑永久的圣殿
年轻的脸
早晨,淋浴间的镜子前
身体里的那个少年在盯着我的脸
他唾弃眼袋和轻翳蒙蒙的瞳孔
说看见沟壑在层层组网
网住多年以前那张熟悉的脸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我说
为什么不放过我脆弱的安息
为什么让灾难一直像影子坐在我旁边
不,是你一直牵着我,他说
是你贪恋那张年轻的脸
是你一直让我揣着它走在你身边
你不能选择或躲避
我想挑选最重要的事件
让健忘的史官记住
但每件事都重要到像一支毒株
足以改变历史
我想挑选最痛苦的时刻
让轻薄之人懂得沉默
但每个时刻都痛苦不堪
直到沉默冒出火星
我想挑选荷载最重的词语
让语言保持郑重的品格
但每个词语都已超载
像一辆卡车翻倒在高速公路上
我想挑选最温暖的嘴唇
让观念的冰凌穿越隘口时有少许溶蚀
但每片嘴唇都已烧得通红
那些思想被瞬间汽化
我想挑选最能通约的真理
让人们争吵时言语间充满道路
但每条道路都彼此拦截
它们扭成一团成为彼此的绳索
我想说死亡和审判同时发生
这是最严峻的次生灾难
你并不能选择或躲避
无罪的死亡和有罪的永生
亲爱之城
你会在入睡的第三分钟把身体转向窗子
并且蜷曲得像脖子上的围巾
你的鼻息微弱而又深长
像书中送时间出海的蓝灰色海洋
早晨一些残梦被散装货轮送抵海港
你带着一只苹果上岸
像带着一片果园的前世
用芭蕾舞演员那样的步子走进公司
这完全没有必要
但是你说必要不是维生素
不是营养合剂成分表里那些甜蜜的数字
那些隐秘的跳跃和舞动
其实是毫无必要也无法克制的能量之歌
好吧,有时候你会从邮件里站起身来
从咖啡里看见自己雾气袅袅的眼睛
十年以来一直这样
你并不确定那些被打发掉的日子
能否枕着日历安然入睡
有时候你打来电话
问现在几点了
又说我想慢慢走着回家
我看见你在街角的生鲜店踟蹰
为食物们不同的排列组合陷入深思
你做饭时总是多加了某样东西
盐、糖、胡椒,或者各种酒一样的泪水
你问,好吃吗
你问,我喊痛
是不是可以给我
很多明天
重估一切判词
那些混凝土和螺纹钢依旧笃定地站着
它们怀中的孔隙被历史挤压
羞怯地隐匿如同无数死去的白蚁
但是庄严的隐匿者们彻夜不眠
它们高大优美
用生物电编织家庭和社区
编织载荷惊人的超高压网络
那是一个宇宙
一个神秘的星际之城
但是现在停电了
网络消失
一座城市到底如何建筑
一个社区应该怎样连接
一个家庭由谁去销毁白蚁之穴
一个隐匿者能否找到自己的名字
我们该做点什么
雾霾收纳无数道路
像抱着一团松针
在剧痛中见听松果开裂的声音
此刻,你希望听见什么
在那些尖叫声中
有谁会停下来
寻找我们失去的复眼
失去的对于完整世界的想象
在雾霾之外
在雾霾之中
在我们已然乱码的识别系统最核心的部分
继续放纵迷乱和无力感
放纵从无力中延烧的怒火
一片焦土
和从它身上起飞的鸦群
它们越飞越多
遮天蔽日,如同我放弃的语言
如同巴别塔放弃的语言
告别时刻
——致我们失去和因为失去所拥有的一切
黄昏时分,天空被翅膀剪碎
一场大雪垂下的灵帐里
英雄的名字烛火般摇曳
累世荣耀刻在雪花上
刻在穿越灵界时
万千翅膀猎动的羽毛上
有时候,生命迁徙
也像草原上的角马
成群结队
追逐和陪伴
扬起的烟尘像七月的层云
遮挡住小腹深处的恐惧
和击穿头颅的尖叫
但是以原罪的名义
遗忘锁住目击者
储藏室潮湿的木门
和银行保险箱里呻吟的密码
是的,我们终其一生都在和遗忘搏斗
一直在血红素和脑灰质里
寻找那些值得留下来的东西
就像岩层留下猛犸象骇人的影子
残旧的经卷
留下僧侣们无尽的哀告
还有手机芯片里留下的
蟑螂一样吵闹的表情
但是我们的血泪
我们全部香辛的体液
被榨干了
脱水的历史
烟霾般的嗓音
吐出灰尘和爱欲
封堵每一场雀跃的轮回
但是泪水汇入种族之河
在大瀑布下摔碎自己变身血水涌向下游
但是亡灵在某个夏夜彻夜而歌
送夜行者在密林中越过山脊
但是沉默深处有海样喧嚣
爱过的人总会听到文/张学昕
1
“我们为什么要写作?”这似乎是一个永远熟悉又陌生的重要诗学问题。如果按着接近事物本质的纵深度、感受力的锐度以及表现力的强度,诗歌一定是叙事文学无法比拟的。我们说,诗歌是所有艺术门类中“最高级的”,不仅在于它呈现世界所具有的多层次、多维度、多界面的象征、隐喻、寓言及其物象容量,而且,诗歌对现实和现象世界的美学、哲学抽象能力,可以直接对应矩阵般的人类心理、精神结构,甚至可能从自身特定的思维状态重新整饬世界、人性和历史的谱系。因为诗歌写作所具有的精神性品质,将作为心灵的语言与作为一般现实感受性的语言,严格地区别开来,它可以从容地穿越理性和感性的界限,抵达认知的、美学的高度,所以,诗歌写作处理经验和现象关系的方法,深度影响着人们灵魂和艺术的双重期待。这是诗歌本身提出的要求,也是诗人写作的主体意识中,对诗学品质和诗学理想应有的追求。但是,当代的诗歌现状之所以令人堪忧,正是大多数诗人对写作终极目的根本性缺失。也就是说,我们这个时代的诗歌写作者,正渐渐远离或业已丢失他们写作的“关键词”,诸如历史、时代、人生、信仰和未来。“我感到,从《耳语》到这首《情诗和备忘录》,任白静悄悄地完成了一次诗学的自我救赎,一次话语的自我更迭和自觉嬗变,这也是一场诗学经验的自我整饬。实质上,后者,仍然顽强地延续着《耳语》的精神向度,继续承载着永不放弃的担当和使命。”这是我几年前评价、分析任白长诗时写下的一段话。实际上,任白对诗歌的精神向度始终抱持一种沉重的担当和对伦理感的恪守。我们现在的诗歌写作,越来越难以抵达历史和时间的纵深感,过于强调个人性经验的时候,往往因为过度的敏感和追逐“热度”,造成“飘浮”的满足和虚幻感,很难进入诗性地反思生存经验和智慧的层面,而丧失穿透感官中时空界限的可能性。这样,诗就难以在现实的感悟中发掘出另一种贯穿人类的智慧,那么,“你的、他的整个生命和自然,构成媒介性的语言,历史、命运、变幻的心灵在这个宏伟而精致的‘框架’中,静静地呈现出自己的形象”(1),就无法成为可能。因此,诗歌写作最基本的出发点,是建立在诗学空间维度之上的伦理承诺。如此说来,真正进入诗歌之门的“密钥”,就是包括审美修辞学在内的诗人自主选择、自由、自律的情怀、情感的哲性沉淀,这是关于世界、自然、人类、人性的灵魂通约,是任何形式、技巧的根基和品位。唯此,才能避免诗歌写作的匮乏,支撑起文本的精神世界,一个具有明确精神指向的境界。可以说,伦理的力量,一如时间的力量,它决定了什么是诗歌,什么是诗人,决定诗学的命运及其走向。而一位诗人的情怀宽阔与否,也是诗人能否与真正的诗学邂逅的前提。
2
任白的这组诗《诗歌及其他短诗》,是继他的长诗《情诗和备忘录》之后的最新文本。我感觉,任白这组诗的写作,体现出更大的诗学“自觉性”,使得文本具有更强烈的伦理意味和探索的活力,也构成关于人性、自然和社会在当代复杂存在环境中,再度选择“生之荣辱”和个人性超越的可能。诗歌的整体性诉求,来自于他对诗歌写作伦理的重申,其动机在于对“碎片化”时代特征的“反动”和深度消解。我愿意将这组诗视为一个整体,梳理和甄别出能体现有别于任白以往诗章的异质性元素。从一定意义上讲,这组诗中的大部分篇章,虽然“以诗论诗”般抒写出涉及诗歌写作的隐秘性、开放性和寓于诗歌本质中的不确定性,感悟到诗歌写作中无法规避的某种“绝境”,但这组诗充满对精神、自我和俗世的超越。任白始终葆有决定一位诗人崇高品质的郑重与自省,这一点,也决定了他能够在面对当代复杂、多极的社会语境及其价值冲突时,保持自己的人文立场、道德逻辑和诗学气质,从而避免激情和理性的眩晕。这组诗中的《诗歌》《钥匙》和《理由》,最能体现出任白诗歌写作的伦理自觉。它们由自我的剖析、自我解构开始,试图从自我“诗歌写作史”,延展到对历史、人性真相的反刍。而对于诗歌本质的追问,径直地牵出死亡哲学和复活、救赎的命题。也许,这是任白不经意间的思维联动,“诗歌”“钥匙”“理由”,可以构成一个连缀而节制的、具有方向性的“三段论”。虽然,它们相互之间,没有丝毫的“暗示”和刻意的承接,但是其内在的诗歌写作精神与深层的灵魂追问萦绕其间,凸显出着力发掘诗人内心隐秘的冲动。我想,任白会认可我这种读法,对诗歌的反思态度,灵魂拷问,酒神和诗神,在看不见策略的抒写中形成一种“声势”。我发现,任白的激情和玄思,这一次被总体性的哲学理念所俘获,他用具象的、体验的、逆反的沉思,去触动、发动意义层面的犹疑和事物真相的探究。被列为组诗之首的《诗歌》,似乎具有宣言的性质,其中充满了一种空心式写作的强烈质疑:
我写了很多在我之前,有更多的人写了更多那些手稿像黄昏里拥挤的翅膀像秋天残旧的档案我怀疑这一切有什么意义这里,不仅有诗歌、诗学意义的疼痛和恐惧,而且诗人最纠结的“空虚”,就隐匿在“自己的胸口”。因为“写了很多”的手稿,成为“秋天残旧的档案”,这无疑意味着有关诗学的命题、命意和存在形态,可能仅仅是某种无关痛痒的空转。尽管在怀疑抵达之前,所有来自于自身的感觉,都曾给抒情以无法抵御的推动,但那些闪烁着诗学意图句子或者“档案”,只有记载、录像的功能。急迫性的写作,更无法满足词与物在建立直接的精神联系,有着深刻的无力感,令人炫惑。因此,诗人虽身处写作现场,但是缺少痛彻心扉的指涉,只能造就缺失灵魂的写作,诗的自我铺陈也不可能在思想领域建立起自身的秩序。最终,不可避免的“语塞”和“流泪”,收获的除了悲怆,还有些许荒诞的意味:与“拨开夜幕的”老友“去喝一杯”,这明显是一个隐喻,它不是一种释然,而是寻求别样表达,终究还不知道能否消解方向性的迷惘和困惑。在诗人缺少附着力和聚焦点的时候,“手稿像黄昏里拥挤的翅膀”这样的隐喻,讥讽了诗歌写作的无意义、无归属,写作成为精神深处具有道德歧义的日常性活动,诗歌与生活本身处于一种简单对应和平行滑行的状态。按着诗学的逻辑和法则考虑,我们判断上述状况发生的原因,会否因为“钥匙”无法找到锁孔而继续引起恐惧和惶惑,这是最令人忧虑的。其实,诗人的使命就是追问,丧失追问的能力或勇气,诗人将不复有存在的意义。应该说,《钥匙》对前一首《诗歌》做了一次“失语”后的缓冲。诗人究竟缺失了什么呢?在意识到自身难以滋生锐意,词语无法萌生价值,诗歌“介入”存在的力量渐显虚弱时,“一把钥匙,在慌乱的手里,在沉默的午夜戳来戳去。那些黑暗的地方,那些藏匿渴望的地方,那些锁孔,不知所终。”问题还是在于,钥匙无法找到锁孔,一切都显得莫名的“慌乱”。寻找和辨认,急于打开黑暗的闸门,诗人说出的不仅是诗本身的不可言说,实际上是在追问和检讨自我。“刻意隐忍,一直没有发出尖叫”,接下来三个“直到”——“改朝换代”“阴险的漩涡”“斑斑锈迹”,追问和探寻的难度使得诗学的问题改变了方向,开始触碰历史陈腐的秩序。诗人处于一种匿名的状态并试图查询、打开可以洞悉真相的机关。这首诗的隐秘主题,还是探究写作主体在自我书写和思考方面的困扰,这个困扰是终极性的,是我们时代面临的诗歌写作的深层危机。诗歌与世界之间、词语与事物之间,仿佛正在发生审美的功能性障碍。查封“无名的蠢动”,就是一次现实、历史和人性突围的诗学方案,但是,荒诞的事实仍然可能瓦解寻找的理路。“一定有人,在某个地方惨笑”,这是不明就里的“旁白”,它是许多种存在可能性之一,诗的真意,在此遭遇瓶颈是必然的境遇。于是,“酒瓶全都空了”,是诗人又一次不得不放弃的隐喻。最后,“眼窝”成为空荡荡的“锁孔”,标志着一切寻找归于虚无。这无疑是写作主体带有悲剧意味的现身,钥匙是一个意象,也是一种策略和方法,这首诗的现代主义美学倾向,也表明诗歌写作在面对纷繁的事物时,依然无计可施。“空了”,是一个镜像,很容易让我们想起上世纪80年代梁小斌的那首诗:《中国,我的钥匙丢了》。至今,我们似乎还能闻到那一把钥匙散发出“斑斑锈迹”的气息,仿佛就在昨日。这样的气息,让写作,或者词语产生的多义性,在空旷的时空中,逆时间之流,从一个诗人个人性经验向外延伸,同时,暗示着这个世界还有无数无法进入的空间维度。“锁孔”,也许就是一条通道的秘密入口,里面有一幅正渴望被打开的图景,其中也可能蕴藏着当代诗歌抒情伦理的诗意传统。我想借用另一首《理由》,来诠释《诗歌》和《钥匙》的题旨,以及它所隐喻的有关诗学的困境。也许,任白的这组诗,是在几个不同的写作层次上进行的。这种写作方式,是由诗人在一个诗学命意引领下,让某种意绪或精神凸起,使得一个诗歌文本与自己的其他文本之间,甚至与诗人的所有文本之间,产生出一种必然性的对话关系。那么,《理由》也就可以视为诗歌写作的理由,也可视为无法找到个人抒情通道入口的理由。在这里,任白并没有采取“零度立场”,所以,其诗歌中的“骨骼”性的题旨,总是会在不同的文本中若隐若现。实质上,《理由》所呈现出的尼采“上帝之死”和福柯“人死了”,是诗歌很难建立人性框架的发人深省的诗学困境。“但复活很难,找到复活的理由更难”“现在我们将死未死,很想找到一个复活的理由。然后在钟声敲响时赴死,优雅而从容。”近乎悲壮的、殉道的选择,直抵个人诗歌写作的存在意义和价值深度。那么,现在“为什么写”和“怎么写”的问题,被引入到一个人生处境的深度。我感觉,这几首诗就像是展示宿命的断章,它超越想象力和穿透力本身的能量,构成自我的反省和诗学的“天问”。福柯曾经断言,当代文学所提供的是一个主体在其中消失的、没有作者的文本空间,其实未必尽然。不同的时代和语境,诗人所扮演的角色,或“介入”现实的纵深度具有极大的差异性。任白是现实感超强、主体性充分自觉的诗人。他倾心关注的不仅是词语的秘密,还有历史和现实的隐秘,词与事物的关系,思想和哲学的汲取、珍藏和呈现的玄机。他更重视让词语穿越日常的、常识性的事物表象,破译或转译出“写诗”本身之于现实的意义,以此实现对存在的深度追问。他自觉或不自觉地、不断将诗情引入“诗有别裁”的想象力的幽谷。《斑斑盐渍就是语言》所要表达的,依然是一个诗人如何获得写作资源、动力、抒情策略和途径的诗学问题,而且,任白将历史和情感、个人精神记忆都看作是诗人当代思索的有机构成。对下面的几首诗,我们仍然可以沿着前面三首诗的诗学轨迹,继续梳理任白为使诗歌写作变得深邃做出的努力。
我老是梦见无数书籍在天空中垂下翅膀文字纷纷从书页中散落漫天大雪一场葬礼,掩埋所有先贤对历史的承诺记录者死了骨灰纷纷扬扬和大雪一起堵住房门失忆的冬天我只能放鲁莽的爱情出门一身单衣,手心里攥着一句羞怯的暗语
“历史的承诺”,随着“记录者”的离去而化为骨灰般的齑粉。这是最令人恐怖也无法掩饰的事实。我想起杨炼说过的一句话:“被写进文字之后,你们就没有时间了”。“没有时间”,在这里,我的理解是对历史本身的认识及其叙述的不可控。我们惯常乐于说,诗学比史学更永久,也许因为史学叙述的“信息”来源,与各种日常的或超常的经验交织在一起。而日常经验通常是不可靠的、驳杂的,或许是未经过滤的记忆,很难有清晰、稳定的伦理界限。诗学的表达或记忆所依赖的,大多是情感和道德维度层次的、包含了“史”的品质。那么,当“一场葬礼,掩埋所有先贤对历史的承诺”,诗学的叙述成为断崖式的裂隙。“失忆”——诗人最恐惧的事情来临了。于是,诗人只能去寻找新的可以依傍的精神“纬度”:“试着张开手心,看一串带泪的诗句,会不会升上夜空。进驻那些空洞的房间,像星云捧着星星。说放心吧,当泪水干涸,斑斑盐渍就是语言。”诗学的冲动,一刻都没有离开过怀揣爱情的诗人,他不会成为一个新历史主义者,他是一位永远具有强烈存在感的勘察者,并试图打通词语与现实的隐秘通道。这样关乎内心、灵魂的诉求,构成一个个思想的片段,也许,这原本无需更多的逻辑力量。“斑斑盐渍就是语言”,表明一种切身的诗学体验,他经由“植物的叶子渐渐变宽”所获得的时间感,回应“漫天大雪”时,那场葬礼对先贤和历史的掩埋。语言再次成为诗学品质的关键,因为能指是确定的,所指永远不确定。语言立心,“斑斑盐渍”的语言是什么样的语言?所谓“道可道,非常道”,已经将语言的魔力描述到极致。当然,在超越常识和日常生活状态的意义上,认同历史、追寻历史的深度是一种选择,而通过诗歌写作获得历史感和现实感则需要诗人的伦理承诺。现实感是诗人获得语言新质的前提,它关涉到写作材料和媒质,也考量诗人的虚构能力和智力水准。于坚说“语言就是人的此在,人此在于语言”“汉语是一种德性语言”,如果说,这是对语言的信任和依赖,不如说更是对内心和灵魂的依傍。任白的“盐渍”,无疑是指代诗歌和情感的浓度,是文化或伦理的结晶。在诗学伦理层面上的显现,它不仅强调写作主体在文本空间的努力,也是试图重振理想受挫之后的勇气和激情。《我把一些字埋在土里》这首诗,充满自我怀疑的气质,它竭力在挣脱沉重、悲观的书写状态,显现出急欲突破文化自卑围困的渴求。无疑,这是一种个人性写作经验,富于传奇性。
我把一些字埋在土里埋在城市阴沉的路肩之下很快它们就不再哭闹了一些怪异的低语偶尔青苔一样爬出来看见数不清的车轮末日般碾过
为什么我要“把一些字埋在土里”?深埋的是未来的历史、此刻的现实,还是难以辨析臧否的喧嚣与骚动?仿佛一个意象或情境:抒情由“语言”移动至具体的汉字,从“祖先造字”到“无字的故国”,包括“怪异的低语”“绝望的碑文”,还有顽强爬出地表的“青苔”,被时间的年轮碾轧。我们无法将多重的可能性限制在一次次掩埋里,即使“雨水很多”,我们也没有收获应有的丰饶。这是一个沉郁的隐形结构,作为穿越时空的时间语码和隐喻,极度凄苍的情愫,倾吐着对母语的眷恋,最后坠入对失语的终极指控。“稗草们”究竟是谁?那些埋在土里的文字,是《诗篇》里吟咏的“我从血里抽出一些字”吗?是谁被“钉在时间的沙漏里”?面对这些砭骨的词句,我只能发出这样莫名的疑问。《妄念》里,诗人再次祭出“历史之囚”,这里,一定存在不可估量的、被封存的真相,记录瞬间的思想或念头,都只能以涂抹的方式,坦陈表达深陷其间的困境。这一次,词语和事物之间还是无法找到对称性。这样,“妄念”占据内心:“我知道没有任何词句,能表达悖谬之爱”。因为“我知道妄念有罪”,所以,任何对虚妄、“华美”的洞彻都可能是一种危险的举措,所有的心灵都裹挟于同一种历史的规训。而“不忍细看”,就是从另一种迷失中醒悟过来。历史、命运、变幻的心灵,在一个“面容丑陋”的华美的冬衣下,惊惧地目睹那些“到处遗弃的冠冕”。而另一首短章《红字》,则让词语充满张力地陈列出人类被暴击的历史场景:“一个形销骨立的夏天,在它盐酸一样汹涌的牙齿后面,北中国的沉默只能用饥饿的良心倾听”,在这里,普遍的“饥饿的良心”再度沦陷。我猜想,那条“软弱的斑马线”似乎喻指某种孱弱的真相,因为,在一个灵魂走神的季节,人们都不会注视那枚标识着灵魂隐痛的“红字”。因此,历史、个人和命运,对每一个像北岛数年前描述的“将自己倒挂在树上眺望世界”的“兄长”,那个永恒的意象,或许是一种无望而又深情的刻录吧。我曾探讨任白诗学的精神和逻辑起点,与文本之间的内在深层关系。我感到,文本结构的设置及其抒情的逻辑起点,能够充分地体现出这一代诗人从自身的时间感,从自我对历史和现实的经验出发,努力来重新把握当下即“现在”。同时,可以重置诗歌语境的开阔性和寓言意义,进而创造出新的语义价值。这些新的语义层,都是诗人在对现实的体验和勘察之后,将欲望美学、死亡美学进行诗学转换,并且,以词语和隐喻为中介,与宇宙对话,与存在对话,从而考量生命价值,与自己的灵魂对话。这种极其富于精神“定力”和当代情怀的诗歌写作伦理,以及修辞策略,令我们感觉到诗人清醒的美学立场和价值取向。长期以来,任白忧虑写作在当代的处境,深感作家、诗人的抒写极可能成为自身创伤的独语,因此,他近期更是不断地诘问和反思“为什么写作”的问题,也就是,在我们这个时代“诗人何为?”这是价值和诗学的双重选择。是否可以说,任白已经回到诗歌写作的原点,开始重新思索更宽广视域下的文本意义。
3
其实,即使从一首诗入手,也能管窥诗人内心的主体意识和审美选择。任白更多地愿意在文本里,勘察人性中的惯性动机、心理隐秘和存在真相及其隐痛。可能词句本身,并不想一定要以此喻彼,但是,打开诗人应有的想象途径,通过寻找事物之间的象征、引申,相互支撑,就会呈现出没有冗赘和繁复的奇思妙想,摈弃枝蔓横生的伪饰和矫情。无论是日常生活中可见的事物,还是被现代科技改变的不可见的事物,具象的和抽象的之间的转换,使得表象与内在品质产生巨大的差异。因此,诗人在面对世界的这种变化时,抒情艺术的阐释和抽象就显得不可或缺。这样,诗歌的品质,就会更接近一个“拟像”的世界,它给予我们的图像,就会像音乐那样在我们的感觉里第二次成像,并潜入心灵深处。前不久,我刚刚读到杨炼的一首诗:《挽诗:“我的音乐都是墓碑”——肖斯塔科维奇》,内心的震撼和感伤尚未平复,那些音符与诗行铸就的空间诗学,令人潸然泪下。这里,音乐和诗歌,是隐含人类文明底蕴的艺术珍珠,其中的音乐是跳荡的音符之诗,诗是有形体和结构的音乐。现在,我又遇见这首《行走的墓碑》,我感到,它在另一个维度上,嵌入了生命的悲剧本质,从“肉身”和“行走”的视角,从内在的生命状态,剥离出思想或哲学的内在疤痕。墓碑,成为柔软的肉体的“反词”,隐逸成坚硬和冰冷的思想者雕像。
他们说,你走过的并不是田野而是埋葬时间的地方每一个走过的人都是墓碑行走的,疲劳的会躺下来休息的墓碑那些碑文多么雷同啊一面是惨叫一面是微笑嗯,疲劳的人走过的人伤心的人大多数时候你想再走一次看看自己丢下的东西也看看另一条路上被丢下的自己
杨炼和任白的这两首诗,仿佛是不期而遇的“互文”,显示出两者相同的沉思能力和结构力量。那句“那些碑文多么雷同啊”,就是对这两首诗的默契所做出的宿命的阐释,都指向同一个哲学的命意。埋葬时间,就是埋葬自己,自己丢下了东西,就是“丢下的自己”。其实,“每一个走过的人都是墓碑,行走的,疲劳的,会躺下来休息的墓碑”,也是关于生与死的墓志铭,是精神的神龛,也是个人孤单的雕像,或“一座向下修建的塔”(2)。越过词语的冻土层,任白的这组诗,具有多米诺骨牌般的联想效应,这也许是作者精心考虑过的一种结构。在若隐若现的文本轨迹中,每一首诗的字词、语句,暧昧性与清晰性相互纠缠、共生,而这组诗整体的诗意,则是透明的,试探生命或存在的本质,在修辞策略和抒情伦理之间,铺展诗歌的寒冷的星空。很难说,那首《皮肤》,所描述的细节,就是生命的感受力和“切肤之痛”赤裸的演绎。“皮肤”是直面现实的第一感官体,它是看上去最柔软、实质上最坚实的过渡带或“隔离区”,但任白不甘心、不满足这一意象这样的基本功能,他“灵魂附体”般地将“皮肤”这个与灵魂可以相互激发的意象本体,与人性及所有情感、伦理指标联系在一起,构成人的存在与外部世界的悖论:“大幕落下,一部悲剧曲终人散。可是那身戏装已经长成了皮肤,紧紧地裹住你”。“皮肤”是一部悲剧的“戏装”,但也是悲剧本身,它随时可以改变人性内部的质地。不管怎样讲,我还是愿意这样描述和概括任白诗歌的美学特征:任白是一位极其富有耐心的诗人,他能从现实的“乱象丛生”的微观与宏观、具象与抽象中,质疑和叩问存在性,寻找尊严,发现生态和人性之间的联系或错位。任白的生命哲学,体现在他诗歌的字里行间。在他看似含蓄、优雅、婉转、惆怅的诗学形态中,隐藏着他对现实生活、自身及其历史悖论的心灵博弈。同时,他更加努力地尝试着疏导和调试,也就是说,任白在历史、现实、诗性和灵魂的错位中,不停地翻转和聚合图像或碎片,而诗人的个人性、个人神话,充满了对美学规约的冒犯,人生诸多的日常性和从日常性逃逸的极端事件,都在任白诗歌词语的密林里狼奔豕突,显示出诗人执拗的对复杂现实孤军深入的勇气,也体现了其一贯的对现实世界的复魅执念。仅此一点,任白诗歌写作所显示出的精神格局和内在质地,确实为当代所鲜见。一位诗人的写作,固然不仅仅是为了寻找某些词语与个人感觉的关系,那只是一个极其表象的、脆弱的心理、精神层面的诉求,因为,诗歌不是自我催眠术,也不是心灵安慰剂。诗是含蓄的、充满哲思和性灵的对事物的深度体悟的结果,诗人将日常的和超验的意象交织在一起,感受,怀疑,反思,选择,从而抵达事物的另一面,其全部修辞逻辑都指向灵魂的归途,直至重构新的诗学空间,凸显其所具有的强大的修辞和伦理力量。
注释:
(1) 杨炼:《一座向下修建的塔》,凤凰出版传媒集团·凤凰出版社,2009年版,59页。
(2) 杨炼:《一座向下修建的塔》,凤凰出版传媒集团·凤凰出版社,2009年版,59页。
选自《作家》2020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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