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同参」《剑雨》：陆竹的禅机

　　吴宇森电影《剑雨》讲述武林一场浩劫，无数人为得到包含武学奥秘的罗摩遗体，生死相继，无怨无悔，抛头颅，洒热血，今日杀人，明白被杀，或斗死荒野，或陈尸街衢。

　　黑石是参与其中的一个杀手组织。黑石杀手细雨夺得一半遗体后突然遁隐，却行踪暴露，被江湖人士追杀不绝，不断陷入杀人被杀的生死游戏，无法自拔。

　　直到有一天，她遇到陆竹。

　　据云何寺住持介绍，陆竹六岁听读《金刚经》，十岁投住少林，带发修佛习武，一住二十七年，少林众寺僧许他是少林寺四十年来佛法武功第一。

　　二人初遇，是细雨在石桥上杀人，陆竹未能及早赶到阻止，叹息不已。之后发生了什么，观众不知道，因为下一场景，已是三个月后二人在破庙里的一段对话：

　　陆竹：你有四招剑法没有学全。

　　细雨：是又如何？

　　陆竹：我担心日后你若遇到真正的高手，一旦被他看出破绽……

　　细雨：你转过身来，看着我。

　　陆竹：我不能再见你。再过几天，我就正式剃度出家。

　　细雨：现在才说剃度！那你为何缠住我三个月？

　　陆竹：今日别后，我将晨昏为你诵经消业，并求佛祖发愿，让你了悟能断，能断一切法，能断世间一切痛苦，脱离苦海，而等彼岸。

　　细雨：能断？你断得了吗？哪家寺庙敢帮你剃度，我就把寺里的老少大小全部杀光！

　　陆竹：且慢。今日，该让我消了此孽，了结这段缘。

　　（二人对打，陆竹以四招取胜，却最后跃起虚刺，任由细雨一剑刺中自己要害。细雨怔住，）

　　陆竹：禅机已到。（把颈上佛珠取下挂在剑上）若你能放下手中这把剑，离开这条道，我愿是你杀的最后一人。

　　这段对话潜在含义颇丰。陆竹“缠”着细雨三个月，目的当然是不让她再杀人，同时想用佛法感化掉她一身戾气。不曾想，感化尚未成功，两人已互生情愫。陆竹不愿继续沉溺其中，只好斩断情丝，表示与她分手不再见她。细雨以杀手本色还以颜色，逼得陆竹以舍身饲虎的佛教精神主动赴死，寻得“禅机”，终于成功令细雨醒悟，从此易容改姓，远避江湖，藏身市井，平凡度日，真正做到“放下手中这把剑，离开这条道”。可惜，陆竹已经看不到了。

　　这是一个悖论，也是一个令人忧伤的事实：陆竹活着，看不到细雨的改变，细雨改变，他已死不再能看到了。善良的陆竹，爱着依然暴戾的细雨，等细雨寻回善良，陆竹已经不在。善良的陆竹和善良的细雨，注定不能同时在这世上。

　　为什么陆竹死在细雨剑下的时刻，是唯一禅机？

　　细雨的辟水剑能直能弯，刚柔兼备，以之杀人，快准厉狠，江湖鲜有匹敌，最是绝情。剑是攻击的利器，攻击的目的是杀人，由同情对手所造成的瞬间犹豫，会影响对剑的速度、准度、力度、角度、距离的最有效控制，破坏其在攻防中最完美效果的发挥，一旦遇到真正的高手，不能取胜，便可能被杀。

　　细雨成为绝顶杀手，与她剑下无情有关。戮心大起的她要杀掉为陆竹剃度寺里的“老少大小”，绝非虚言。陆竹既担心此事发生，也不愿看到分手后她再陷入杀人被杀的生死游戏，当下做出赴死的最终决定。

　　他这样做，是要用自己的死换来细雨心痛的瞬间。

　　为练辟水剑法，细雨最大限度控制自己的感情，让自己成为一个绝无同情心、绝不动情之人。可是当她意外爱上陆竹又意外亲手杀死他时，那瞬间的心痛，不可抑止。这是一个绝情杀手人性复苏的瞬间：一旦真切体验到这种亲见爱人惨死的痛苦，她将不再忍心让他人经历同样痛苦，因此无法再杀人。

　　《剑雨》的故事情节有多重意外，波谲诡异，令人叹为观止。然而情节的关键，是细雨的醒悟。醒悟的关键，是陆竹以死换来的禅机。

　　对于细雨如不醒悟而继续杀人被杀游戏而可能杀掉的每一个人，陆竹是他们性命的挽救者。感化细雨，陆竹不只是因为对她的爱，更是因为他对卷入杀人被杀游戏中每一个人的不忍，对在生死轮回中不得超度、在苦海沉浮中难登彼岸的世间一切众生的悲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