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纵横四海》以及香港电影的一些零碎之谈

　　《纵横四海》于1991年上映，其影像音画质量放在今天来看稍感粗糙，尤其是国语配音版，配音跟不上演员口型，画面暗沉，音效不突出，简直惨不忍睹。粤语原声版要好很多。这是后期制作发行的问题，暂不讨论，今天我想聊的是影片本身。

　　一般来说，电影中人物的出场顺序没有统一的标准。有些是为叙事服务，按叙述顺序和结构来安排人物出场；有些则是根据人物的重要程度来安排，比如主角先亮相，然后才是配角，也有配角先亮相、然后对主角各种铺垫以此引出主角的出场，以引起观众对主角的好奇心；有些则完全是根据当时参演明星的卡司级别或当红程度来安排。

　　《纵横四海》的人物出场就是最后一种模式的代表。影片一开始便是发哥逛巴黎艺术博物馆，然后是钟楚红在博物馆门前遛小狗为后面的盗画做准备，最后才是哥哥张国荣在塞纳河边给街头画家当模特。

　　你要说这三个人物的出场顺序调换一下有没有关系，或者将三个人的出场用平行蒙太奇的方式穿插介绍可不可以呢？当然可以，对影片本身的叙事没有任何影响。

　　他们的出场其实就是根据这三位明星在当时香港影坛的当红程度来安排的，张国荣当时在影坛来说，只能算小弟，周润发、钟楚红分别是男星和女星中的一哥、一姐，起码按票房来说是这样。由此可见香港电影在商业性上的务实。

　　影片基本按照传统的叙事模式展开，主角甫一开场便亮相，然后用不到5分钟的篇幅便交代清楚了他们的职业、身份、性格、彼此的关联以及接下来要做的事，也由此进入影片的正题（应该说，电影的开场吴宇森拍得相当不错，用干净利落的镜头便充分表达了想说的东西）。

　　接着便是主角们小露身手--盗画，顺便引出三个人之间的爱情纠葛；然后镜头闪回，回到主角们小时候的场景，交代三个人的成长历程以及成为贼的原因，顺便引出另外两位重要配角出场，就是曾江饰演的养父和朱江饰演的警察干爹，人物设定也很简单，一邪一正，观众一看便知，丝毫不烧脑。

　　然后进入影片的一个小高潮--三人准备干最后一票，又开始盗画，盗画成功后却遭遇追杀，周润发疑似“丧命”；

　　接着场景过渡，叙事缓慢柔情下来，迎来暂时的平静，又顺便交代三个人爱情关系的重新洗牌；

　　接着就是电影的最高潮--三人盗画，找养父报仇，两方决一死战。

　　最后当然是happy ending啦。整部电影动静皆宜、有张有弛，节奏把控非常精准。不过我不太喜欢它的结尾，有虎头蛇尾之感，开场很精彩，结尾却很无厘头甚至是俗烂。

　　在演员表演上，给人惊艳之感的当然是钟楚红，虽然她的戏份不及另外两位男主角，红豆这个人物的设置也主要是为了配合两位男主角在戏中的盗画任务得以顺利完成以及给男主角们增加一点爱情的戏份，不然让两个男人从头打架打到尾有什么劲呢，但是只要她一出场，不得不说，整部影片的颜色都要明亮许多。

　　发哥周润发在影片中的表现只能说中规中矩，没有太大的突破，但三个人之中演得最好的还是他。因为这不是他第一次演喜剧，也不是第一次演这种略带八婆风格的人物，也不是第一次演动作戏、兄弟戏，而感情戏又不是这部电影的主线，所以发哥在这部片中的发挥有所局限。

　　但是钵仔糕这个人物呢，是那种表面嘻嘻哈哈，什么都无所谓，但内心却极为重情重义的人，有几场戏发哥的眼神演绎极为精准的表现了这个人物的性格和内心。不得不说厉害，姜还是老的辣。

　　进步最大的是哥哥张国荣，虽然之前他已经拍了《倩女幽魂》《英雄本色》《胭脂扣》这样经典的片子，但遗憾他都不是里面最出彩的人物（《阿飞正传》里虽然明星也多，可他是男一号，是故事唯一的核心人物，so他当然最出彩，这部电影另当别论）。

　　而这部影片里他却是最出彩的，尤其这还是一部两男一女三个主角一台戏的电影，对手演员还是周润发、钟楚红这样文艺片、商业片均受青睐的大咖，以及曾江这样的老戏骨，压力不小，可他也让阿占这个外表潇洒不羁，而内心细腻、极重责任、有胆有谋的人物脱颖而出。

　　吴宇森拍《纵横四海》之前，同时期的好莱坞还没有拍出《十一罗汉》《十二罗汉》《偷天换日》等这样叫好又叫座的经典盗贼题材电影，韩国的《盗贼同盟》、内地的《天下无贼》等，也远在它之后好多年才拍摄。所以可以想像这部电影在当年的轰动程度，就是放到今天来看也觉得很过瘾。

　　吴宇森被业界尊为“暴力美学大师”，是华人导演中拍枪战动作片的祖师爷，我觉得很一语中的。他特别擅长动作枪战以及暴力场景的调度、节奏把控以及人物形象风格的树立与强化。

　　《英雄本色》中的小马哥形象，到现在仍是经典，被人崇拜和致敬。《纵横四海》里周润发、钟楚红、张国荣三个人跳华尔兹的那一幕亦是如此，险象环生却又予以优雅浪漫的美感在其中，时隔多年仍被人推崇备至，这种创意和拍法吴宇森是第一人。

　　可吴宇森不是电影大师，尤其不是电影叙事大师，看他的电影，常常会有一种被分裂的感觉，就是前一分钟还让人紧张刺激到不行，后一分钟动作戏结束、归于平静之后却有种不知所云、交代得太模糊的感觉（也不知是后期剪辑的问题还是翻译的问题）。

　　当然这不是吴宇森独有的问题，那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香港商业片的通病：某一场景或某一主角人物非常精雕细刻，让人过目不忘，但总体叙事欠缺章法，段落转换欠缺铺垫或过渡、常让人觉得有点摸不清头脑，除主角以外的其他人物的设定与交代敷衍了事，某些细节经不起推敲等等。

　　从近几年吴宇森的创作来看，如果说《赤壁》还算上佳、票房成绩也还算差强人意的话，那么《太平轮》则充分暴露了他在剧情片叙事方面的短板和问题，票房最后也是惨不忍睹，即便里面明星阵容超强，也无法挽救影片在叙事上的拖沓和焦点模糊。虽然整体水准还是保持了名导的风范呢，可是那又怎样，观众不买账啊。

　　到今天，香港电影尤其是喜剧、动作、武侠类型的商业片仍或多或少有这样的问题，这或许也是为什么很多人说香港电影没落的原因所在，因为香港电影主要就是靠这三种类型的片子闯出名堂来的，而如今这三种类型的片子却有难以为继的观感。

　　今年春节我去电影院看《澳门风云3》时看得我尴尬症直犯，实在不明白它的笑点和娱乐梗有那么好玩吗，为什么要一用再用？而周星驰的《美人鱼》也是让我喜欢不起来，虽然在叙事上它倒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但它的问题在于：太！过！说！教！而这种说教已不同于《大话西游》时期那样润物细无声般的甚至可以上升为哲学意境的说教，它不仅没有做到真正意义上的寓教于乐，还丢失了周星驰电影中最为可贵的以喜剧展现悲剧或者叫展示小人物悲欢命运的特色风格。

　　当年那样一个娱乐匮乏、好莱坞大片没有大肆“入侵”的年代，大众当然是抱着新鲜、包容的态度来看待香港电影的。但现在的观众，早已阅影无数、身经百战，看遍新奇刺激了，仅有视听感官上的享受当然远远不够，还得有心灵深处的震撼和细节的动人才行。

　　人物的设定与塑造尤其喜剧人物的设定与塑造也不能单薄片面，一味的插科打诨或是洒狗血又或是迎合市场，看多了只会让人反感。不过香港的剧情片、文艺片，包括犯罪题材、黑道题材影片近年来还是有高水准的呈现和突破。

　　港片没死，但就怕港片的创作者标新立异的创作之心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