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钢琴师》1900之死

　　“连绵不绝的城市，什么都有，除了尽头，没有尽头。”

　　我看过好几遍《海上钢琴师》，仅凭个人感觉，这部电影无论台词还是配乐，都可谓之经典。如果要说使我感触最深的一句台词，我想一定会是以上这句。

　　很多年前我还是一个很小的孩子，我狭隘地以为世界只有所在的滨海小镇这么大。

　　于是当夜晚降临，吃过晚饭后和长辈在码头上眺望大海时，我总以为灯火阑珊的对岸就是世界尽头，然后故作老成地感慨：世界真小呀。

　　实不尽然。

　　七岁那年，我终于有机会到对岸去，却惊奇的发现原来自己的小镇之外还有一个相似的小镇，它们大体上都一样，但不同的是，在那里我能感受到许多未知的东西，比如那条蜿蜒着，但是非常宽阔平整的公路。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人们都说通过公路能到另一个地方。

　　当时我问：它的尽头在哪？并没有得到回应。

　　这个从儿时起就伴随着我长大的疑问，后来终于从1900得那里到解答。

　　原来如此，世上不管哪一条公路都没有尽头，海洋、戈壁、沙漠、乡镇、城市，公路从这个地方延伸到另一个地方，它连通无数座城市，以供人们辗转。

　　既然公路没有尽头，那么城市也没有尽头。

　　《海上钢琴师》里有一幕，1900戴着黑色圆礼帽，穿着小号手送他的驼绒大衣，眉头紧锁地站在一半船梯上眺望远方，高低不齐，连绵不绝的建筑就好像城市的琴键。

　　他无形中抬起了那双在斗琴中赢得了被称为“爵士乐创始人”杰里·罗尔的手，像在礼堂弹奏奢华的三脚钢琴，或者像在三等舱里弹着那台黑色的立式钢琴一样弹奏了起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逐渐变得焦虑、不安，这与他的88个琴键的钢琴完全不同，城市的琴键是无限的，复杂晦涩。

　　“音乐是在有限的琴键上，奏出无限的音乐。”

　　1900有着无与伦比的音乐天赋，他从不弹奏正常曲调，他的即兴创作打动了添煤工人、厨师、剃头匠，打动了南来北往的船客，下船后，人们会议论这奇特的音乐，也会谈起仿佛有四只手同时在弹奏的钢琴家。

　　他熟知任何一架钢琴上的88个琴键，并凭借自己惊人的乐感将它们随意组合，仅此而已。

　　可城市的琴键无穷无尽，永远也弹不完，没人能自信掌握，1900也不例外。

　　从1900毅然转身返回船上那时起，我就知道，这部电影必不令人那么舒心。纵使猜不透最后的结局，但冥冥中你会知道在这个天赋卓绝的年轻钢琴师身上，必定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大概在影片过去三分之二，在船停靠港口之前，1900爱上了一个叫帕多安的淳朴女孩，他们间隔着一段不远的距离，一样撑着伞眺望大海。

　　虽然两个人都在看海，不过1900心里想的却不是海，而是身边的那个女孩。

　　事实证明，1900也有着许多和普通人一样的特质。他不断地摩挲装着精心录制的唱片的纸袋，直到大雨将纸袋打湿也没有鼓起勇气送给帕多安，昨夜在船舱里一遍又一遍练习的告白，也终将消失在临近北回归线的海水里；

　　趁帕多安熟睡时偷吻她，又害怕被发现，只能偷偷藏起来；

　　船停靠海港时，明知最后一刻便是永别，却没有对帕多安表露自己的心声。在一段无疾而终的爱情面前，1900和你我一样，自卑怯弱，犹豫不决。

　　不一样的是，俗世中的普通人有许多次机会寻找自己的挚爱，直到找到真爱，而1900错过了帕多安，只有孤独终老。

　　船停靠港口，旅客们在一片“America！”的呼声中争相涌向陆地，此时1900躲在空无一人的三等舱里，静静地独处。

　　那张在海上录制的，被唱片商人和小号手视作珍宝唱片，在他眼里变地一文不值。他满不在乎地将唱片一点一点掰碎，然后掷进垃圾桶里，冥冥中下定了什么决心。

　　永远忘不了帕多安。但他无能为力，就像面对延绵不绝的城市一样。陆地对他来说是一艘太大的船，一个太漂亮的女人，一段太长的旅行，一瓶太刺鼻的香水，一种不会创作的音乐，仅此而已。

　　在Virginian号被废弃之前，1900一直待在上面，就算战争时期也没有一天停止音乐创作，即使没有人跳舞，即使炮弹从身边飞过。战争结束后，昔日挚友max冒着被当局逮捕的风险几度进入已经荒废多年、并且装满炸药的船内寻找1900。

　　1900寻声而来——max用留声机播放着他当年弹过的曲子。他穿着黑色礼服，面容干净，头发整齐，从头到尾丝毫没有藏身废船的痕迹。

　　我猜想的没错，结局果然不会让人舒心。1900最终没有跟着挚友下船，在震耳欲聋、掀翻一切的爆炸声中，他与自己栖身了一辈子Virginian号沉入冰冷的海底。

　　1900的人生，抵达了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