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 你可以努力, 但不要逞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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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个月，日本老牌电影杂志《电影旬报》公布了第96届年度十佳影片。

　　改编自真实人物经历的作品《惠子，凝视》，获得第一名。同样改编自真实社会案件的《从公交车站直到黎明》，获得第三名，并引起国内的关注和讨论。该事件曾轰动日本，NHK也曾为此拍摄过纪录片《NHK事件之泪纪录片：流落至公交车站，一位无家可归的女性之死》。

　　

　　▲《从公交车站直到黎明》电影海报

　　两年前，64岁的大林三佐子，因新冠疫情失去工作，没有钱付房租，一直在公交站的椅子上过夜。即便如此，她始终保持衣着整洁，看起来完全不像是流浪者。据附近的居民说，她只在公交车停止运营的时段才来这里休息，在首班车到来之前主动离开。

　　或许，她一直在等待疫情结束，相信生活会出现转机，尽管账户已不足1000日元（人民币约50元），她仍然没有联系家人。最终，在一个冬天的凌晨，她没有等到黎明。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一位64岁的老人，在失去工作和住处的情况，宁愿选择流浪，也不愿意寻求帮助呢？

　　

　　

　　2020年11月16日，凌晨5点左右，天还未亮，警察接到路人报警，称一名女子倒在东京涩谷区幡谷原町公交站。救护人员赶到现场时，她已经失去意识，由于没有得到及时救治，不幸去世。

　　

　　▲路人拍下的大林三佐子生前照片

　　警方调取了附近街道的监控，发现凌晨4点左右，大林三佐子被一名男子殴打，击中过头部。凶手名叫吉田和人，46岁，住在案发现场附近的一栋公寓里，大林三佐子死亡5天后，他在母亲的陪同下，向警方投案自首。

　　“很碍事”，“以为让她吃点苦头，她就会滚蛋了”，是吉田给出的解释。他没有想到大林三佐子会死。在保释期间，吉田和人跳楼自杀。

　　

　　▲案件凶手吉田和人

　　吉田家境富裕，家里做的是酒类专卖的生意，属于家族企业。初中毕业后，他曾在二十多岁时工作过一段时间，此后就一直呆在家里，很少与人社交，对网络也不感兴趣。几年前，他开始帮家里送酒。

　　或许是性格原因让他感到受挫，他曾自称，“除了这栋房子，社会上没有属于我的地方”，“从我家的阳台看到的世界是我的全部了”。为了让视野范围内的风景保持原貌，他在家附近做起了清理垃圾的志愿者。

　　相比其他地方，公交车站会更亮一些。这里的座椅只有20厘米宽，坐起来并不会很舒服。椅子中间带有扶手，不到90厘米长。这样的设计，原本就是为了防止流浪汉躺下睡觉，以免影响市容，但对于一个无家可归的女性来说，这里可能看起来相对安全。

　　

　　▲大林三佐子生前过夜的公车站

　　每天人来人往的公交车站，本不属于任何人，但却成了他们彼此心里认定了的地方。两个自我放逐的社会边缘人，就这样，在东京街头的公交车站遭遇了彼此。

　　对于吉田来说，大林三佐子和地上的垃圾本质上可能并没有什么不同。他曾经想花钱让她离开，确保自己内心秩序的稳定，但她并没有接受。

　　事发当天，大林三佐子向往常一样在公交车站休息，吉田经过公时，发现她又出现在在了这里，这一次他彻底失控了。他拿着手里装着喝了一半饮料瓶的塑料袋，砸向大林的头，感觉不够重，又装了石头继续打，最终导致大林不幸去世。

　　

　　

　　涩谷是年轻人心目中的潮流圣地。高中的暑假，大林也曾来过这里旅行。

　　大林出生于广岛，高中毕业后，进入当地一所专科学校读书。在校期间，她进入一家剧团工作，担任舞台导演和编舞，梦想是当一名播音员或是声优，并为此参加了培训班，毕业后，她一边参与排练，一边做着婚礼司仪。二十几岁的她，对于未来充满干劲和热情。

　　

　　▲年轻时的大林三佐子-NHK纪录片《事件之泪》

　　27岁那年，她结了婚，随丈夫移居到了东京。然而仅仅一年，就因遭到家暴而离婚。回到广岛生活了一段时间之后，大林再次来到东京，开始了独自打拼的生活，此后再也没有结婚。

　　她找到了一份计算机相关的工作，但似乎未能跟上公司的工作节奏，30岁那年大林选择了辞职，此后换过很多工作。

　　女性如果未能在择业的重要窗口期积累足够的专业经验，或是在育儿后重返劳动力市场，极有可能进入薪水极低的非正规就业市场。

　　

　　▲《在公交车站直到黎明》

　　40岁左右，她开始从事超市试吃员的工作，每天需要站八个小时，都是短期的临时工作。她也曾多次和派遣公司提出增加排班，努力攒钱，希望维持生活正常运转。

　　尽管如此，大林也还是每年都会给广岛的父母和弟弟写信或是寄贺卡。2016年圣诞，弟弟最后一次收到大林寄出的贺卡。此后不久，她因拖欠房租，被房东强行换锁，失去了住处，不得不经常拖着行李上班，过着居无定所的生活。

　　

　　▲2016年圣诞，弟弟最后一次收到大林寄出的贺卡

　　她依然每天都会更换衣服，保持整洁，很难有人发现她是一个流浪者。她有着很强的自我负责的意识，并不想给别人添麻烦，面对周围人的关心，她总是低着头说“没事的”。

　　2020年日本疫情爆发，宣布进入紧状态，彻底将她逼到了绝境。

　　

　　▲ 众多女性参与悼念大林三佐子-NHK纪录片《事件之泪》

　　事发当天，气温只有10度左右。大林三佐子被人发现时，身边只有一只行李箱，里面装着换洗的衣物和一个腰包，腰包里有一部iPhone4，没电，已经欠费。一张过期了的驾照。一张通讯卡，上面写着弟弟大林健二和广岛一家老人院的联系方式，和8日元（人民币约4毛）。

　　为了不给人添麻烦，即便64岁，到了普遍意义上该被人照顾的年龄，身无分文，居无定所，也无法接受帮助。

　　如此“独立”，“独立”至死。我们追求的“独立”，到底意味什么，“独立”难道是一种目的吗？

　　

　　

　　新技术革命不仅带来了强大的生产力，也带来了结构性劳动力过剩。面对残酷的竞争世道，年轻人依然相信凡事可以靠自己努力解决，坚信努力就有回报，主动拥抱一种“适者生存”的强者心态，下定决心争当“人上人”。所谓“人上人”，就是不轻易被人和技术淘汰的人。

　　

　　▲ 上野千鹤子-2019年东京大学入学典礼演讲

　　建立在经济理性的现代社会，确实帮我们建构了起了一个“不依靠别人自己也可以过得很好”的独立幻象。通过熟练的使用技术，各种手机软件，再柔弱的人也可以一个人搞定搬家，不管多晚都有可以送到家的外卖，让我们以为可以彻底摆脱传统社会的关系结构。

　　大林三佐子的个人悲剧是整个社会的残酷，日本的少子老龄化问题也是我们即将面临的现实。

　　随着年龄的增长，人将不可避免地需要依赖他人，依赖他人的情况将会更多。成长于独生子女政策时代，在科技革命和消费主义的环境下，我们很难察觉现代社会运转背后的脆弱，也很难与人真正建立关系。

　　

　　▲ 上野千鹤子-2019年东京大学入学典礼演讲

　　正如上野千鹤子在东大演讲时，所说的那样：“女性主义绝不是弱者试图变为强者的思想。女性主义是追求弱者也能得到尊重的思想。”

　　大林三佐子的悲剧命运，并非是社会孤立，而是在一个弱者未能被尊重的社会里，因为无法承认自己是弱者，无法开口求助的自我隔绝。

　　头图设计 / 划水怪

　　文案&排版 / 斯呆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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