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国平｜鱼饵（小小说）

　　吴国平

　　新当选的副镇长向权家门口有一口鱼塘，是用家里的责任田改挖的。

　　靠着这口鱼塘，向权顺利读完高中、大学。一毕业就考取了公务员，分配在乡镇上班。

　　时光荏苒，六年时间匆匆而过。

　　今年元月，当选蛤蟆镇副镇长、分管矿山安全生产的向权工作更投入。加上离家二十公里，他几乎不回家。很快，一晃半年又过去了。

　　一个周末，向权抽空驱车回家。走到家门口，却发现鱼塘不知什么时候种上了荷，水面上露出好些尖尖角。

　　“爹，娘，我回来了。”向权提着一条黄鹤楼(流金岁月)和一瓶名酒，边走边喊。礼品是别人送的，向权开始都是婉言谢绝，但几次过后就经不住诱惑了。父亲一辈子没抽过好烟，没喝过好酒，正好带回家孝敬。

　　“儿啊，今儿得空回来了。”老头子高兴地从屋里走出来。当上干部的儿子，让老头子在寨子里风光了好一阵子。

　　“嗯，好久没空回家，您和娘身体还好吧？”看着满脑袋灰白相间头发的父亲，向权心里疼了一下。

　　“都还不错。哎！回来就回来，买这些贵东西浪费钱做什么？”看到向权提的东西，老头子语气中就带上了责备。

　　“爹，都是玩得好的朋友送的便宜货，要不了几个钱。”向权欺父亲不识字，知道老头子一辈子节约，花钱比割他身上的肉还痛，故意这么说。

　　“那就好。以后千万别再拿别人的东西了哦。”

　　“好的，爹。”

　　晚饭是在院子里吃的。此时正好下午六点，太阳刚掉到鱼塘前坎那株白杨的树梢间。初夏的阳光穿过枝叶间隙，斑斑驳驳地落在水面，地上，人身上。晚风吹过，画面摇曳多姿，让人产生梦幻的感觉。

　　向权把带回来的名酒开了，和父亲对饮。两杯过后，老头子就醉了。向权也有了三分醉意。

　　“爹，这酒口感怎么样？”向权得意地笑问。

　　“很好。”老头子微笑着说，“既然好喝还便宜，你以后就给老子买这种酒。”

　　“这，这个——”向权突然结巴了起来。

　　“怎么啦？”见儿子为难，一直听父子俩聊天的母亲追问，“儿啊，你不是说这酒不贵吗？怎么舍——”

　　“好好吃你的饭，插什么嘴。”“不得”两个字还没未来得及出口，母亲的话就被父亲粗暴地打断了。她习惯了老头子的大男子主义，只好闭上嘴。

　　“行——行，爹！”见娘被责备，向权硬着头皮答应。

　　“爹，儿子再敬你一杯！”向权再次向父亲举起了杯。

　　“不喝！”老头子竟然生气了。

　　刚喝得好好的，为什么就突然生气了呢？向权不知道自己哪里不小心摸了父亲的倒毛，尴尬地把举起来的酒杯移到嘴边喝了一口。

　　“爹，你怎么在鱼塘里种荷了呢？”放下酒杯，向权赶紧换个话题，“您是想增加鱼塘氧气还是——”

　　“增加个屁！”老头子打断着骂。

　　也是，如今生活好了，乡里好多人家也学城里人种花种草。因无端受责备，向权心里多少有些不快，但不敢表露出来。

　　都说官升脾气涨，向权也一样。当选副镇长才半年，听到的奉承话比二十八年来都要多。

　　“爹，您有什么话就明说。”向权陪着笑脸，“我还想在天黑之前甩两杆咧。”

　　见气氛不对，向权想借故离开。话说回来，向权确实非常喜欢钓鱼。当一般干部时，他周末经常外出钓鱼，偶尔回家就在自家鱼塘钓，当夜饭菜。

　　“儿啊，塘里没鱼了。”未等父亲制止，母亲已经把话说完了。

　　“怎么会没有鱼了呢？是不是被人投了毒？”向权叠声追问。

　　“乱说，哪有人投毒，是老子卖完了。”

　　“卖完了？为什么啊，爹？”

　　“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

　　“因为我？”向权更懵了，心想今天回家忘记看老黄历了。要不然，老头子为何什么事都要往自己身上扯。

　　“儿啊，你以为爹文盲一个就好骗了是吗？”老头子变得语重心长起来，“老子虽说没抽过好烟，没喝过名酒。但俗话说得好，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

　　“对对对，我错了。爹走过的桥比我走的路还长，吃的盐比我吃的饭还多……”向权一个劲猛拍马屁。“只是，我没有叫您把鱼卖光啊，爹。”

　　“老子又没说是你叫我卖光的。”老头子抽了口烟，沉思一会问，“你说我抽的是什么？”

　　“烟啊，爹。”

　　“不对！”老头子把烟蒂丢在地上，拿起桌子上的酒瓶摇着问，“这里面又是什么？”

　　“酒啊！爹，您是不是醉过头了？咱父子俩刚刚不还在喝的嘛，怎么就认不到了？”

　　“是你认不到。”老头子双眼盯着向权，严肃地说，“这不是酒，那也不是烟。”

　　“死老头还真是喝多了。”正准备收拾饭桌的老伴忍不住又插了句，“难道你刚刚灌进去的是马尿？”

　　“走走走，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老头子瞪着眼睛吼，“别影响咱爷俩说正事。”被老头子呵斥，老婆子恼怒地把老头子手里的酒瓶夺走，边走向门口边叨叨着什么。

　　“爹，我硬是越听越糊涂了。”

　　“对，你是糊涂了。”老头子脸色严峻地说，“老子再问你，钓鱼要先在鱼钩上挂什么？”

　　“鱼饵啊，爹。”

　　“我的好儿子啊，你拿的正是别人挂在鱼钩上的鱼饵啊……”

　　此时，向权才知道父亲把鱼卖完种荷的原因，也明白父亲的良苦用心。

　　小时候，向权也很崇拜父亲。认为父亲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等上了高中、大学，才发现父亲就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老头。工作后，更是认为爹除了比娘还爱唠叨外，什么都不是，连扫个微信都要教，教来教去还记不住。

　　说实话，要说向权胆大包天也不对。头一次拿一条钻石芙蓉王，他用报纸包了几层才放在床头底层，上面还放上枕头。当晚，他像平时那样玩了会手机就睡下了。枕着隔铺被和枕头的香烟睡，却枕出了不定时炸弹的感觉。翻来覆去在床上煎了半夜“鱼”，直到天快亮了才朦胧睡去，但很快又从恶梦中惊醒。

　　直到把烟偷偷抽完后几天，他才慢慢地恢复正常睡眠。

　　刚刚，他算是重新认识了父亲。心里的认同，让他感觉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往头上窜。初夏的晚风吹过，竟然令他打了个寒战。

　　父亲说得对，人家送的不是烟和酒，送的是鱼饵！并且这个鱼饵还是专门用来钓自己上钩的！

　　向权猛地一下清醒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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