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过一个干净，没有欲望执念的人

　　文/万红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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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爸爸的一个朋友，以下简称H叔，他是我见过的，干净没有欲望、执念的一个人。这样纯粹的一个人，世间罕见，从不有二，我很敬重他。

　　他身材清瘦，有点像鲁讯笔下描述的孔乙己。对了，如果用脱不下的长衫来形容他，也能对上几分号。不过，这些并不妨碍我对他的敬重。他年轻时在医院工作，是一名药师。文革时期，因为成分不好，下调到生产队劳动。

　　

　　H叔一口标准普通话，讲起话来斯文、礼貌，不说狂话，也不打诓语。身骨削瘦，骨格清奇。一双眼睛闪着亮光，由于太瘦，眼窝陷了下去，是这样的，他眼骨本就属于凹陷形，再加上过于清瘦，便深陷下去。

　　他这样一个偷、抢、拿、占、赌从不沾边的人，在生产队里，鹤立鸡群，十分抢眼出众，又格格不入。

　　

　　生产队的农民，有纯朴善良的一面，也有极端恶俗令人生厌的一面。农村妇女常常为谁家鸡生的一只蛋丢了，谁家狗追了谁家的鸡跑，谁家孩子吃了另一家孩子少推一下的亏，谁家指着鸡骂狗等鸡毛蒜皮小事，就会站在队中间，人烟最为稠密的地方，骂几天几夜，直到骂累了，骂得喉咙哑了，嘴巴起泡了，骂不出声音了，才被家人拉回家，清静几天。接着，第二个妇女又因为一点什么事，或者是谁家的猪不关圈里，跑到谁家菜园把白菜都拱完了，又开始新一轮的叉腰、跳脚、指天骂地。

　　H叔从来不骂人，H婶也从来不骂别人，但是H婶天天骂H叔没用。H叔与农民聊天，从来不聊种田的技术。由于他脾气温和，品德高尚，不论到谁家，都受欢迎。他到别人家串门，爱下象棋，一般遇不到对手。除此，他与人聊天，多半是即兴演讲，津津有味分解影片故事或名著经典故事。这样听来，H叔倒不像医师出身，却像导演出身。

　　

　　H叔常来我家玩，与我爸彻夜长谈。我很奇怪的是，他说再多的话也不累，精力旺盛，记性又好。他讲名著里的故事，场景竟然记得那么清楚；讲电视剧里的情节，剧中角色的台词一大段背下来。我细思实在纳闷，那时候没有电脑复制重看，电视剧角色台词一遍过，他哪来一遍不忘的好记性？少年的我，都做不到。

　　爸爸很少看电视剧，忙碌生存，从没有时间认真看过一部电视剧，自然不知剧中情节。这并不妨碍，他们对人物角色的分析与讨论。听H叔认真不苟地讨论剧情，我真惋惜他出生环境有限，否则，他吃艺术这碗饭。

　　

　　《论语》其中曰：子路愠见曰：“君子亦有穷乎？”孔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

　　释意为，子路愤愤不平地见孔子说：“难道君子也有穷困的时候吗？”孔子说：“君子即使穷途末路，依然固守节操和本分，小人身处逆境，常常胡作非为。”

　　H叔家即使穷到揭不开锅，每天吃素菜、腌菜，一月见不了荤腥，也从未见他发怨言牢骚，依然高谈阔论，眉飞色舞。H叔的生存能力极差，除了有文化、有知识、有素养外，没有别的生存技能。武不会种田，不会打鱼，不会木工，不会开车；文不会画画、书法、做生意。性格温和，无欲无求，好像生活在五行之外，不在三界之中。他的思想格外清澈，似白衣少年，翩翩不识愁滋味。即使老伴被他的麻木与不作为，气得又哭又闹又骂又打，他却是不还口又不还手。

　　

　　他从来没有执念。没有什么要追求的事业，仿佛一切是身外之物，看穿了，看破了，看透了。我在想，如果他出家做和尚，兴许可以修练成得道高僧，因为他本性清高脱俗。

　　有人常规劝他人，放下执念，放下欲望。却不知，世上凡人，几个能放下的？多半是执迷不悟，欲壑难平。像H叔这样无欲望，无执念的人，倒是世上罕见。

　　H叔于六年前去世了。不知来世，他还会不会这么纯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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