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潭岛上那个了不起的10岁男孩，正在讨要一个更大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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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味人间·大海小鲜》第三季的第一集，出现过一个住在海岛上的8岁男孩，叫林本本。

　　他有天才的记忆力，能脱口而出几乎所有国家首都的名字。但依然会因为作业本上的字没写好，他被父母“混合双打”。

　　他嘟囔着跟导演投诉父母不爱自己，但转身会真诚地对即将出海的爸爸说：“爸爸，祝你捕好多鱼”。

　　我们一直记挂着这家人。两年后，我们再次回到福建平潭，想要看看林家父母和林本本，靠着一船一桨，是否正走出更广阔宏大的天地。

　　（2023年4月的一天）

　　林本本很认真地跟我们宣布：“我要更新一下信息。我现在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南平了”。

　　

　　*摄 ｜ 斯小乐

　　这位早把全世界国家和地图熟记于心的男孩子，终于在10岁那年，从家门出发，骑摩托绕一程山路，坐半小时颠簸的海上渡船，转一趟县里的公交车，再搭乘一趟高铁，抵达了一座324公里以外的城市。

　　去南平不是旅游，是全家人要一起送家里的姐姐去读大学。如果事情继续按照现在的步调发展，那么林本本下一次出门到更远的地方，也会是在他考到外面大学的时候。

　　大人都逗趣着问本本长大了想去哪啊。本本也习惯真诚地回答：“我知道你们肯定是想我说去清华北大的，我也想去的。我很多地方都想去。”

　　

　　*《风味人间》第三季

　　“你的理想，需要坚定地朝着一个方向迈出去”

　　大海早就在那里，漫无际崖，神秘莫测。

　　东庠岛上的林本本，8岁那年很坚定地对大家说：我的理想是当一个地理学家。我的偶像是提出大陆板块漂移学说的魏格纳。

　　

　　林本本在画画本上设计的宇宙时钟

　　*摄 ｜ 斯小乐

　　“庠”读xiang。东庠岛是与福建平潭岛的岛外岛，地图上看，孤悬海上，遗世独立，但这座离岛藏着独具特色的村落滨海风光。

　　每年5月前后会有大批游客慕名前来看蓝眼泪，但大多数时间里，岛上就是安静内敛，日常居住人口只有3000人的小渔村。

　　

　　*摄 ｜ 斯小乐

　　《大海小鲜》播出两年后，我们重访东庠岛，问10岁的林本本，现在的理想还是当一个地理学家吗？

　　本本正忙着啃面包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本本爸替他回答了：“小孩子说得哪有个准的，这两年肯定又变了。”

　　本本扔下面包生气了：“我还是想当地理学家。”

　　爸爸指着满墙的奖状问：“你不当企业家吗？”

　　本本一本正经地教育爸爸：“地理学家也很好。你们不就是希望我走出东庠，当地理学家也是可以走出去的。”

　　爸爸抽了一口烟，摇头笑着叹息。

　　本本继续教育他：“你的理想需要坚定地朝着一个方向迈出去，变了就做不好了。”

　　家里没有人再接话了。房间里，只能听到夜晚的海浪轻轻拍打悬崖下岩石的声音，啪啦啪啦，.啪…像开易拉罐的声音，转眼又沉默在大海中。

　　

　　东庠岛上的每日忙碌出海的渔港

　　摄 ｜斯小乐

　　“给你取名字的人，都是希望你走得更远”

　　本本一家人所在的村子，在岛屿的最西北角。

　　“如果你能看得远一点，那你就能看到台湾海峡，但我们的肉眼都看不到这么远，你只能看到大海。”本本热情地跟我们介绍他家房子外的景色。是连绵不断，连接着无尽天空和海洋的景色。

　　

　　林本本家，在岛上的最西北角

　　*摄 ｜ 斯小乐

　　“本本”不是原名，是幼儿园老师给他取的小名。

　　因为林本本小时候爱看书，一本接着一本，老师说，那我就叫你“本本”吧。

　　本本说，他还有个英文名字，叫 “Wilson”。是前几年一个台湾客人来岛上的时候帮他取的，那位台湾叔叔对他说：“你要有个英文名字，这样你将来去了外面会更方便。”

　　大概是有了英文名字的原因，没有接触过外面世界的本本英语成绩很好，他是班上的英语课代表。“你知道我的成绩是一个怎样的水平吗？”这个10岁的孩子瞪大眼睛看着我，期待着我的回答。

　　“非常好？”

　　“每次都是全班第一。”本本得意地笑了。

　　本本的房间有一面墙留着贴奖状，如今四年级，墙已经快不够位置贴了。密密麻麻的年级第一名，速算比赛第一名，和单词拼写第一名。本本说他下周还会多拿一张奖状回来，因为老师刚通知他，上次的数学竞赛，他又拿第一了。

　　

　　本本有着满墙的证书

　　摄｜斯小乐

　　“奖状上的名字就是我的真名，爸爸妈妈给我取的名字。”本本说他喜欢每个名字，他说，“每个给你取名字的人，都是希望你走得更远。”

　　林本本的爸爸叫林桂云，当地人喊他“吓八”。林本本的妈妈，陈乃姜，在村里人的手机通讯里备注的名字是“吓八老婆”。

　　

　　本本爸妈

　　*《风味人间》第三季

　　“哎呀都是些粗俗的喊法，以前名字都这样叫小孩才好养大。” 林桂云有些不好意思。

　　林本本不是第一个被长辈寄望走出大海的孩子，林桂云的爷爷试过离开东庠岛，林桂云也走出过福建去打工。

　　讨海人是个辛苦活。世代捕鱼的家族，都跟下一代说，远离渔船。

　　林桂云7、8岁上渔船，十几岁就出海。跟着父亲，带着弟弟，同一条船每天钻进大海和风浪里，努力赚钱，在岛的最西角，一家三代讨海人共同盖了栋两层楼的平房，开始在岸上有了安稳的居所。

　　但讨海人的生活从来不是平铺直叙的一帆风顺。大家都以为生活会有新转机的时候，林桂云的父亲因为朋友的牵连，出了些事情。回家以后家里人什么都没说，大家重新回到渔船上，继续出海。

　　林桂云年轻时也逃离过大海。他跟同乡去过拉萨，见过西藏的雪山上的日出，见过4000米高海拔的山区夜晚里的星辰，但更多时间是在做山沟沟里的苦力活。他也被带去过青岛做传销卖保健品，他生气地从酒店跑出来，连夜回到海岛，回到有太太和孩子的家。

　　他的太太陈乃姜，是青梅竹马，两个人穿着开裆裤的时候就玩到了一块，一直到现在，两人的工作生活形影不离。陈乃姜在外面和家里都称呼林桂云叫老板，她每天五点半就要起床，给老板打理渔货，清理渔船，把出海的过程拍成小视频发到朋友圈里吆喝着卖鱼，落日时分，拿着剩下的鱼回家给老板煮紫菜芋头海鲜粥，和海鲜面。

　　

　　本本妈妈

　　*《风味人间》第三季

　　她常抱怨老板的事多，不过偶尔也会在朋友圈发一句“世界很甜因为有你”，配图是本本、姐姐、老板三人站在海滩上傻傻地笑。

　　老板并不是每天都会出海的，是否能到大海上捕捞是由当天老天爷的心情决定的，只要没有挂起风浪预警，岛上的渔民都会带上渔网工具出船捕鱼。但不论再怎么努力的讨海人，一年也只有不到1/3的时间能在海上：“风平浪静其实反而捕不到鱼，没有鱼就没有收入，我们还是希望每天起点风。”

　　“鱼是越来越难捕，小时候跟着父亲出海，撒几次网就几十斤，现在撒网每天十几斤。”

　　父亲除了留给林桂云捕鱼丰富的记忆，还有传授他一些和大海相处的技能：如何分辨大潮和小潮，记住暗潮中礁石的位置和潮汐的时间，看到浮标会被海流压下去时，如何调整收渔网的力量和速度…林桂云没有再教给林本本，他去平潭镇上时候会默许太太给林本本多带几本世界地理的书。而陈乃姜也会在本本的房间里平平整整地贴上“清华妈妈语录”和“为什么要努力学习”的大字报。

　　两夫妻会在本本睡着后，小声地讨论在平潭镇上买新房子的事，也许还会悄悄地说，小孩子的理想是说变就变，再过几年，可能本本会说，他又打算去做企业家了。

　　

　　一家三口平凡又不凡的日子

　　*《风味人间》第三季

　　“怎么会有人不爱自己家乡呢？

　　但应该允许有人不爱吃自己家乡的鱼”

　　10岁的本本到现在都不喜欢吃鱼，尽管爸爸每次出海都会拿回家一桶鱼。

　　10岁的本本的爸爸妈妈到现在都在担心他长不高，尽管孩子自己觉得自己有在按时长大。

　　妈妈陈乃姜每隔两个星期要从几十公里外的县城，托人买来鲜牛奶，租辆三轮车把牛奶运到码头，把牛奶搬到船上，再搬回家。

　　本本为了让妈妈高兴，每天会自觉地喝一瓶牛奶；如果煮了鱼汤也会皱起眉头喝上两口，但更多时候，他会缠着妈妈，希望妈妈给炖排骨汤。

　　

　　被本本“嫌弃”的海鲜面

　　*摄｜斯小乐

　　放学回家，本本远远看着爸爸顶着暴雨浑身湿透站在港湾的活水仓，奋力捞起大盆大盆鱼虾，本本在岸上嘀咕，老爸真的太辛苦了，我要好好读书长大给他买牛肉，然后回头看向妈妈说，“我会给你买芋头和土豆。”

　　本本妈苦笑着说，岛上长大的孩子对海鲜价值没有直观的感受。东庠岛的鲑鱼拿到在平潭县城能卖得特别好，大家都知道东庠岛的水特别干净特别好：“有好的鱼大家都用抢的。大点的野生鲑鱼卖800多一条，大人买回去自己不吃，都给家里小孩子炖汤补身体的。”

　　纪录片里拍到的金蟳，讨海人都不舍得自己吃。手机赶紧拍下金黄肥美的蟹膏，就着急联系城里的买家。金蟳价值不菲，陈乃姜的小账本小心翼翼地计算着，每卖出一只金蟳，离着给林本本买婚房的距离就又近一步。

　　

　　陪妈妈卖金蟳的本本

　　*《风味人间》第三季

　　这几年卖鱼的收入高了，每年两夫妻开始会留下几只金蟳给孩子们吃。本本从完全几乎拒绝所有海鲜，到如今开始会愿意吃螃蟹。林桂云觉得，是鲜甜肥美的金蟳风味改变了孩子的想法，海鲜的矜贵，肯定是有它的道理。

　　本本可以随口给我们推荐很多东庠岛的景点，但他说不上几种东庠岛鱼类的名字。我们问一直被强迫着吃东庠岛海产的林本本，会不会有不爱这座小岛的一天。他很认真地想了想说：“怎么会有人不爱自己家乡呢？但应该允许有人不爱吃自己家乡的鱼。”

　　

　　不爱吃鱼，却很会卖鱼的本本

　　*《风味人间》第三季

　　如果我吃到了“时来运转”

　　那爸爸就会有“天长地久”

　　除了被追着吃饭，其余时间，东庠岛上的林本本都很快乐。

　　东庠岛上没有升学焦虑。岛上只有一所小学，一所中学。岛上的每所房子，都是学位房。

　　林桂云夫妻没时间焦虑，他们的时间密密麻麻地都安排满了讨海和卖鱼的生计；每天早晨5点30，两夫妇就要摸黑着起床，陈乃姜要到入海口处，装好昨天的鱼货，然后林桂云开着船把她送到县城，让她把鱼送到订好鱼的县城的客人手里。海上小船虽然灵活，但一来一回海浪里颠簸的时间，也要花上一个多小时。林桂云还要赶在七点半前赶回家，把儿子送去离家4公里，岛中心的学校。

　　

　　本本妈妈每天骑车来回8公里送他去上学

　　*摄｜斯小乐

　　陈乃姜得算好时间，早上9点前要把鱼卖完，挤出点时间去市场上买好肉菜，10点前赶到码头坐轮渡回岛，12点要赶去学校门口接林本本放学回家吃饭。

　　下午1点半把林本本送回学校后，陈乃姜就要到村口的小渔港迎接在近海打鱼归来的“老板”，这一忙就是几个小时，往往下午5、6点，渔船还没收拾完，林本本就要在学校门口的小卖部，安静地等妈妈来接。

　　本本说小时候也会害怕，早上5点多，他会被海浪声惊醒，天还是全黑，海风在房子外面不给面子的嘶吼，爸爸妈妈都走了，家里只剩下自己一个，那是他最不喜欢的时刻。

　　学校门口漫长的等待有时也会不耐烦。但他很快学会安慰自己。“如果妈妈迟到了，她会给我带好吃的来补偿我。”

　　林本本推测的没错。一早出发去县城卖鱼的那天早上，陈乃姜带着我们去了平潭县城的丸子摊上，摊上有各种不同形状颜色虾丸、鱼丸，还会有两种名字很讨喜的丸子。一种叫“时来运转”，一种叫“天长地久”。

　　“时来运转”是球形，咸口的。“天长地久”是长形，甜口的。

　　与不少临海城市类似，平潭特殊土壤结构，很多蔬菜都无法生长，所幸地瓜产量却都不错，地瓜的衍生品种类丰富，“时来运转”就是用地瓜粉做的皮，裹上蔬菜、海鲜、肉类做的馅料。锅里清蒸成明黄的丸子，软糯中包裹蔬菜的爽脆，本本一次能吃8个，本本妈一次能吃12个。

　　

　　本本妈妈做的“时来运转”

　　*《风味人间》第三季

　　“天长地久”也叫“油羹”，同样是用地瓜、地瓜粉和糯米粉做皮，内包上豆沙或花生砂糖馅，捏成水饺状，入锅油炸至金黄色，表层酥脆，内皮软软糯，砂糖被热油融化，迸发出滚烫的爆浆感，是热量和甜蜜并重的特色甜点。这也是林桂云除了螃蟹粥以外的最爱。

　　本本抗拒大部分的主食，唯独这两道小吃他会乐意大口大口地吃，过去逢有年节，陈乃姜都会亲自包上几份，但如今日子忙碌，她只能趁着到县城卖鱼后的空隙，在市场里买些现成做好的带回岛上给老板和儿子。

　　“如果妈妈给我买了时来运转，就会记得给爸爸带一份天长地久”。本本非常有信心地推断到，他的推断，总是对的。

　　

　　几年后的今天，依旧帅气可爱的本本

　　*摄｜斯小乐

　　作者：斯小乐

　　编辑：梅姗姗

　　排版：风味君

　　头图：《风味人间》第三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