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力与爱情——Cult片大师三池崇史打造的异类世界

　　2010年9月27日《AERA》杂志封面，三池崇史

　　是现今日本在国际影坛上少有的享有盛名的导演。他堪称日本的Cult片大师，出道于日本的本土商业片濒临沦陷的20世纪90年代，他的横空出世给日本电影界注射了一支强心剂。

　　作为商业片导演，他还曾两次提名戛纳金棕榈奖、两次提名威尼斯金狮奖(一般这种国际大奖是偏向选择文艺片)。

　　三池崇史和洪金宝

　　他的作品大多具邪典风格，混合着喜剧、暴力及恐怖等各种元素，使观众为之耳目一新。

　　早年做为日本殿堂级导演今村昌平(1926-2006)助手出身的三池崇史是一位极具个人风格的导演，曾在戛纳穿着日本艺伎服装出席自己新片的宣传会，无论是电影中还是电影外的他，都很不一般。

　　三池崇史

　　而且他更是当今日本电影界最高速又最多产的导演，平均每年完成电影4部以上，其影片形式多样，包括恐怖、喜剧、青春、音乐，甚至历史剧等。

　　他的电影充满野蛮的想象力，超乎常规的表现手法和过度的暴力和暴露，观众无法忍受，中途逃跑是常有的事儿。这就是三池崇史。

　　三池崇史接受采访

　　【创造自己的电影世界】

　　三池崇史1960年8月24日生于日本大阪，，父亲是焊接工，母亲则是个好裁缝，还独自经营着一家缝纫学校。

　　他曾在横滨广播电影专科学校就读，毕业后长期担任副导演。

　　1989年，29岁的三池崇史被大导演今村昌平选中，在《黑雨/黒い雨》(1989)里跑了回龙套。

　　电影《黑雨》(1989)剧照，左为三池崇史

　　他后来回忆：“我猜今村昌平先生一定觉得我跟这号外表特恶心的人很像，所以他把角色给了我。”

　　虽然很难否认，三池崇史戾气横行的长相，天生适合在黑帮片里，跟着菅原文太或者石桥莲司行走江湖，但更大程度上，三池崇史与今村昌平或远或近的师徒关系，才让他有可能成为今村昌平剧组的一员。

　　今村昌平

　　1991年他以录像电影《暴风!迷你特攻队/突風!ミニパト隊 アイキャッチジャンクション》(1991)开始导演生涯，之后不但继续拍摄了一系列录像电影，还开始从事制片工作。

　　从1991年到1995年，三池崇史名下的10部电影作品都是录像电影，拿他的话说：“要是再往前，我可能就做不成导演了。”

　　录像电影《暴风!迷你特攻队》(1991)日本录影带封面

　　可以说，录像电影不以资历论人的前提，不仅为电影人提供了创作自由的最大值，也成为青年才俊出头的良机，不止三池崇史，日后拍出《咒怨/呪怨》(2002)的清水崇早年间也在录像电影界练得了一身好本领。

　　1995年的《新宿黑社会/新宿黒社会～チャイナマフィア戦争～》(1995)是其电影处女作，获得了广泛好评。

　　电影《新宿黑社会》(1995)英国DVD版封套

　　他的电影多以暴力、血腥为卖点，尤其是“黑社会”系列影片，不但确立了凌厉的个人影像风格，更巩固了他在日本暴力电影领域的地位。

　　他拍片的速度快得令人难以置信，在他从事这个行业的前10年间包括录像、电视剧，他就拍了55部片子。

　　更令人惊奇的是，在如此的高速下，他的作品仍能保证形式上的新颖和剧情上的趣味性。

　　书名:監督中毒 作者:三池崇史 出版社:ぴあ 出版年:2003年

　　因此，他被奉为当代日本电影之神，卓越的现代派导演。

　　在1998年的美国《时代周刊》评选中，他被排名在值得关注的非好莱坞导演第10位，紧跟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Abbas Kiarostami(1940-2016)和吴宇森，是唯一入选的日本导演。

　　他的电影从来就不是艺术，更谈不上雅俗共赏：他似乎从不考虑观众的承受力。有人骂他夸张造作，甚至心理变态，而他只是一味讨好自己。譬如说在他的电影里，天使般的女孩会变成杀人魔；许多的鸡在画面上飞来飞去；前一天因喝了魔神酒，还不很清醒的少年在教室地板上吹着笛子……这些违反常规的镜头全部都从他的头脑中涌出，这些充满扭曲的画面就是三池崇史的风格。

　　《电影旬报》2011年10月上旬号内页，介绍电影《一命 》(2011)导演三池崇史

　　可以说，由头至尾他早期的电影都不会给你半点舒服——除了《搞鬼小筑/カタクリ家の幸福》(2001)外，除了暴力喷血，便是荒淫乱爱，满眼充斥着污浊，到处都是渣滓。

　　恐怖与令人作呕，微笑与荒诞，处处展现了他对现今日本社会的体察。但他的电影往往不失水准，永远展现出独特个性，故此深入人心。

　　三池崇史为自己导演的电影《极道大战争/極道大戦争》(2015)拍摄的宣传照

　　最重要的，他的作品充满通俗电影应有的乐趣、快感和刺激。

　　他是用电影发泄的导演，包括他的意淫、施虐与被虐。他在不断地打破常规制造混乱中创造只属于他自己的世界，奇异的三池崇史的世界。

　　三池崇史在电影《生存还是毁灭之犯罪者》(1999)的外景地

　　【暴力是社会罪恶的根源】

　　三池崇史的影片既特立独行又极其商业化。他对所谓艺术电影或美丽构图等似乎毫无兴趣。相反，他故意将影片拍得轻率又邪恶——这也是很多人认为他影片不够涵养，肤浅的原因。在他的影片中，时间、空间、情欲、毒品、同性等社会的邪恶面目都以独特的方式登场。

　　电影《生存还是毁灭之犯罪者》(1999)日本版海报

　　《生存或者毁灭DEAD OR ALIVE》三部曲中的第一部《生存还是毁灭之犯罪者/DEAD OR ALIVE 犯罪者》(1999)与《生存还是毁灭之逃亡者/DEAD OR ALIVE 2 逃亡者》(2000)以及《切肤之爱/オーディション》(1999)并称为三池崇史的代表作。

　　电影《生存还是毁灭之逃亡者》(2000)日本版海报

　　这些影片既卖座，又充分体现了三池崇史的独特。但也有不少人更喜欢《中国鸟人/中国の鳥人》(1998)和《杀手阿一/殺し屋1》(2001)中的意境和血腥。

　　《生存还是毁灭之犯罪者》的故事是中国人与日本人的大决战。但却没有致力于表现激烈冲突，而是转为滑稽闹剧形式。

　　电影《中国鸟人》(1998)日本版海报

　　在令人惊奇的速度感中开始，三个男子在肮脏的街道上数数，忽然他们起身奔跑。摄影机追在后面拍摄。

　　重金属音乐，华丽的霓虹灯，在绚烂的灯光下跳脱衣舞的女人，还有将桌上毒品一股脑吸完的瘾君子，这些面孔交错登场。

　　电影《》(2001)日本版海报

　　偶尔能吹出一点风的破旧不堪的风扇终于砰然而裂，影片结尾处吃完了几十碗面的男子被枪击中，面条爆炸般被喷出，这个骇人的镜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在滚油中炸焦的手，落入粪水中淹死的妓女，令人呕吐尖叫的场面层出不穷，最后是个意料之外的荒诞不经的结尾，如此极度的过剩和破坏性的想象力，及由此产生的快感刺激，可以说是三池崇史影片的最大特征。

　　电影《》(1999)日本版海报

　　《切肤之爱》更是三池崇史挑战官能的典型之作。开始与以往三池崇史影片形式基本一样，但逐渐形成一种独特风格。

　　片中吸收了不少离经叛道的构思，尤其是超暴力的镜头成为该片最大刺激。但该片最大突破在于颠倒主次，在日本男权社会中将女性扶正，把残忍暴行加注在柔弱的女人身上，是对电影乃至社会的一种颠覆。

　　电影《切肤之爱》(1999)剧照，椎名英姬

　　而这种颠覆又带有局限性，致使影片成了他最让人难以接受的，也是最SM的典范。2007年，电影《切肤之爱》被《时代》杂志选为“25部史上最佳的恐怖电影”。

　　《拜访者Q/ビジターQ》(2001)则更显出一种无奈，以一个莫名拜访者的眼晴去看一家人面对生活的压抑、无奈、乏味乃至最后绝望的狂欢。

　　电影《杀手阿一》(2001)剧照，浅野忠信

　　《杀手阿一》中三池崇史把他的暴力发挥到了极限，其中暴力场面贯穿全片。这部电影中暴力是主角，人物只是表现者而已。

　　电影的暴力场面，受虐者的变态行径以及人们潜在的恶意都提升到了极至。

　　不能否认，这是一部让人排斥的电影，他遣受了日本业界的恶评，却丝毫没有动摇三池崇史，他一直固执地以为暴力是人的共性，也是一切社会罪恶的根源。

　　电影《杀手阿一》(2001)剧照，

　　【后现代移民文化看日本】

　　通过轻率而趣味盎然的游戏形式来展现日本和日本社会，正是三池崇史最擅长的。

　　三池崇史的每部电影都以游戏形式出现，而这个游戏的主宰者往往是国籍混杂的外国人。

　　他曾说自己偏好用外国人身份来表现电影是因为通过在日本的外国人视角，更能表现日本在异国文化的冲击下的堕落。

　　三池崇史

　　黑社会三部曲、《生存或者毁灭》三部曲等是代表性影片，其中主人公都不是纯粹的日本人，而是外国人或混血人。

　　三池崇史眼中的东京，是一个日本人与无国籍者的聚居地，片中登场的语言有日语、韩国语、中国语、英语等多种语言，日本民族、日本语已经没有意义。

　　三池崇史和电影《无限之住人/無限の住人》(2017)男主演木村拓哉在第70届戛纳电影节

　　片中的主人公们不需要翻译，直接用各自的语言完成交流。他们不会是日本人，也不再是其他国家的人，只是一些无根的存在。所以他们会摆脱日本去寻找新的地方。

　　《日本黑社会/日本黒社会 LEY LINES》(1999)、《漂流街The Hazard City》(2000)等片中便有这样的新大陆。很多日本人离开了，很多地方甚至比日本更像日本，有着更传统的日本习俗和价值观。

　　电影《漂流街》(2000)剧照，左为及川光博，右为尹子维

　　但是就像在船上迎接死亡的日本黑社会]结尾一样，有时新大陆只是存在于理想中的空间，所以这些都是导演对不可救药的日本社会的冷笑。

　　在现在的日本社会里生存，只能不停奔波，譬如《生存或者毁灭》三部曲中的主人公一样自暴自弃，这是导演对日本的自嘲。

　　电影《漂流街》(2000)宣传照，李嘉欣和eah

　　在《漂流街》中异国人眼中的日本则更彻底它并非三池崇史的成功之作，在很多情节上都显得杂乱无序，说服力也牵强，唯一值得称道的是其中完整展现了日本的后移民状态。

　　三池崇史把一切暴力归结为混沌的无国籍状态，它成了罪恶来源。在此以新宿为舞台以及不停的场景置换给人一种忐忑不安的跳跃感，加重了人物之间的疏离，进而展现人们的无根与漂泊，这是片中所有暴力行为服务的主题。

　　三池崇史和生田斗真

　　【我要养活3个孩子】

　　三池崇史后期步入商业电影圈票房口碑双丰收，但作品良莠不齐，缩手缩脚的三池崇史已经沦为一个跪着挣钱的电影人。

　　他在2001年拍摄的《搞鬼小筑》是一部歌舞片，以歌舞的趣味性来展示家庭的可依靠，电影带着黑色幽默与单纯直白，更接近生活，是三池崇史难得一见的作品。

　　电影《搞鬼小筑》(2001)剧照

　　只是电影中的暴力显得淡弱，在暴力之处以泥塑小人取代，或者以歌舞淡化，在某种程度上也成了导演的一种象征希望的隐喻。

　　而他选择一个集合了受日本泡沫经济阻滞的家庭的典型，目的在于向人们展现一个在一切即将毁灭之后的再创造的世界。

　　电影《46亿年之恋》 (2006)剧照，坐为松田龙平，躺为安藤政信

　　但他在2005年拍摄的同性电影《46亿年之恋/46億年の恋》 (2006)又让人对他有了新的认识。

　　同性爱确实是这部作品的要素之一。香月史郎(安藤政信 饰)和有吉淳(松田龙平 饰)之间的感情更是影片中的亮色。

　　这种灵或欲的吸引和冲突更像是叙述时使用的线索和载体，让一切故事流动穿插起来。

　　三池崇史和电影《46亿年之恋》 (2006)男主演安藤政信

　　但是香月和淳之间确实是特别的。

　　不得不赞扬的是三池崇史很懂得怎么拍出身体的美感。我们跟着他的镜头看两位纹身者身体的线条、色泽、质感、张力，大概没有几个人感受不到其中如罂粟一般的蛊惑的味道和渴望。

　　《电影旬报》2010年9月下旬号封面，电影《十三刺客》(2010)剧照

　　而到了《/十三人の刺客》(2010)则被评论界视为三池崇史的大片巅峰之作。

　　《十三刺客》深受黑泽明(1910-1998)导演的《七武士/七人の侍》(1954)和《乱》(1985)等电影的影响，讲述了一群叛变战士为了阻止一个残酷的军阀进入强大的幕府而密谋暗杀他的故事。

　　《电影旬报》2010年9月下旬号内页，报道电影《十三刺客》(2010)的导演三池崇史

　　虽然复杂的剧情发展减慢了开场部分的节奏，但影片仍然稳步地向一段史诗般的高潮推进：在一座戒备森严、被陷阱包围的村庄内展开的一场时长45分钟的战斗。

　　初看《初恋》(2019)的片名还以为是导演“改邪归正”拍起纯爱片，实际上该片讲述的是一个患病的年轻拳击手、一个妓女以及一场黑帮斗争之间种种复杂的纠葛。

　　电影《初恋》(2019)日本版海报

　　影片开场仅三分钟，就通过一名男子的头被武士刀干净利落地砍了下来的场面奠定了风格基调。但就像三池崇史许多出色的作品一样，《初恋》不是一部普通的惊悚片。

　　本片混合了喜剧、动作、浪漫和剧情等几种类型元素，在两小时内为观众奉上了一场跌宕起伏、精彩纷呈的观影体验。

　　三池崇史和电影《初恋》(2019)男主演洼田正孝在第72届戛纳电影节

　　三池崇史出道30多年来已拍摄了120余部电影，从黑帮片、武士片、儿童片、恐怖片到严肃题材均有涉猎，品质良莠不齐。

　　让影迷兴奋的是，在《初恋》中又能找到三池崇史暌违已久的“邪典”气质。

　　电影《初恋》(2019)宣传照，染谷将太

　　在谈及他为什么拍片的速度那么快时，他笑说“我为什么要这么快速的拍片，不为别的，因为我要养活3个孩子！”

　　三池崇史的独特风格，卓越的台词境界，新颗的想象力等，开创了日本B级影片的新境界。而他永远是不可预料的，永远都处在现在进行时的导演。

　　2017年5月号《Cut》杂志特集封面，三池崇史和木村拓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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