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恶观文学：从心所欲，皈依“己门”

　　

　　「“善恶观”文学描绘的则是一派占山为王的绿林景象，就像小学生交友时的霸气宣言：只要你也喜欢，就可结为同道，主打一个莫问出处、义气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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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关注知著网的人，再坏能坏到哪去？每天沉潜于热搜爆梗，哪里还有时间伤害别人呢？这就是我的善恶观，知门。

　　几个月前，“麦门”信徒高唱“麦当劳汉堡，好好好；麦当劳薯条，条条条”的歌声余音未绝，犹在耳畔；几个月后，不拘一格的生活流门派已占领了评论区各个山头：

　　

　　（评论区的各种“门”）

　　如果说“麦门”文学凭借品牌六十八年的厚积薄发，从万物皆可金拱门的符号召唤，到人手一个双层吉士鸡排堡的热量圣典，主打一个一呼百应、热潮澎湃；那么“善恶观”文学描绘的则是一派占山为王的绿林景象，就像小学生交友时的霸气宣言：只要你也喜欢，就可结为同道，主打一个莫问出处、义气至上。

　　在这一幅喧哗热闹的江湖市井图中，无论你信奉的是“天下武功唯懒不破”的懒门，还是“不谈恋爱芳龄永继”的寡门，都可从万千陌生ID中找寻到双手合十，应和“某门永存”的赛博门徒。

　　

　　（“土豆门”圣象）

　　再回想那一句句格式齐整的立门宣言，解构了严肃的价值判断，也让人不禁思考：

　　裹挟着“善恶原则”疯长的“x门”，仅仅是新一轮跟风模仿的玩梗狂欢？或是文字糖衣下还包裹着人们某种压抑已久的苦涩？

　　01

　　一门当立：

　　由“虚”转“实”的狂热

　　从“善恶观”文学的形式上看，几十人复制相同的诵词，点缀在句末的祈拜手势，很难不令人联想起现实中宗教信徒祷告的画面。一众网友也在评论区无私科普：“x门”既可以表流派，也是“阿们”的谐音变体。

　　

　　（网友友情科普）

　　据网络词条的解释，“阿们”源自希伯来语，词根带有肯定、诚心之意。旧约记述的颂词中“阿们”出现了约30次，主要应用场景便是信徒们在面神时抒发对神的崇拜，传达出内心的狂热：“耶和华是应当称颂的，直到永远，阿们，阿们。”

　　

　　（信教者的祷告）

　　中文互联网中，“善恶观”文学的滥觞，便继承于教徒信仰中的狂热。这份狂热凝结了亚文化原住民反抗陌生力量的孤勇，也见证了逆反号角消散于瞬时享乐的“真香”铁律。

　　“万门之源，始于嘉门”，“嘉门”中的“嘉”取自虚拟偶像团体A-SOUL成员名“嘉然”。起初，“A-SOUL”虽背靠乐华娱乐，孵化过程仍遭遇前所未有的阻力。爱好虚拟主播小众文化的资深粉丝对圈子的纯净度有着极高的要求，他们宁可在自娱自乐中沉沦，也不愿一片圣土遭受资本铜臭的侵染。

　　

　　（粉丝对嘉然态度的转变）

　　但很快，A-SOUL首位公开成员嘉然凭借第一场直播中散发的魅力，不仅令围观的网暴者“化干戈为玉帛”，还让他们陷入无法自拔的迷恋，入教成为“嘉门”信徒。

　　“我们都如羊走迷，个人都偏行己路，圣嘉然使我们罪孽让她背负，嘉门。”

　　亲民的人设、精湛的动捕技术、出色的业务能力，当粉丝们仰望如天使般在云端跳着宅舞的小偶像时，他们幡然醒悟：在可爱面前，个人原则不值一提。

　　

　　（“圣嘉然”二创图）

　　此时的“嘉门”门徒如早期的教徒一般信奉专一的神像，分不清自己是被虚拟幻象的诚意打动，还是被个人贪求快乐的欲望俘获，只愿睡得香甜，不求梦醒时分。

　　新旧更替，光阴流转，随着人本主义对教会的侵蚀，圣经中的“阿们”本意也逐渐被一些人淡忘。对于大部分基要主义和福音派人士来说，“阿们”的意涵已经从“神如是说”变为“我觉得好”，萌发了人本主义心声，在盲目的虔诚中升腾起“以人为中心”的光辉。

　　而“麦门”的觉醒对于“善恶观”文学的助力有异曲同工之妙：化解了饭圈崇拜的抽象，由虚拟过渡到真实，从众筹一场梦转变为共享一种生活方式。

　　

　　（“麦门”教徒的敬礼）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麦嘉。麦旋疯边合，脆汁鸡外斜”

　　用番茄酱在薯饼上挤出笑脸，将初升的金黄太阳识作汉堡，对着麦麦旗帜敬礼，再把自己和朋友大快朵颐脆汁鸡的日常塞进古诗词，“麦门”文学用一种直白到近乎浮夸的情绪传达出高压的都市生活与快餐文化的“如胶似漆”。

　　细品癫狂的文字，无论是“我认可麦门红豆年糕派加入穷鬼套餐，世界属于麦门”，还是“巨无霸是上天的恩赐，麦当劳拯救我于考研和专业课之水火”，背后都隐藏着创作者对生活现状的讽刺：“文籍虽满腹，不如一囊钱”，无论外界如何贬低快餐饮食，九块九的套餐都是无钱无闲打工者的不二之选。

　　借着麦门的烟火氛围，大众的自我意识实现了对精英价值观的一记猛冲，也成为脱胎此间的“善恶观”文学进一步发酵的催化剂。

　　02

　　善恶之辩：

　　不为道德绑架的喜恶

　　孰善孰恶，由谁来定？

　　“善恶观”文学能从旧文学的土壤中浴火新生，既得益于形式简化后遣词造句的便捷，也离不开由“善恶”二字发散的无视世俗陈规、不畏道德绑架的快感。

　　在西方宗教的教义中，“善恶”是准绳亦是枷锁，如甩不掉的魔咒，与生前苟且乃至死后审判相连，基督徒告诉你“一念天堂，一念地狱，要遵循耶和华的指引”；穆斯林兀自悔过“劝善戒恶，确信安拉”。

　　

　　（亚当夏娃偷尝“善恶果”@Merry&Tood）

　　善恶的执行者在个人，善恶的解释权却归高居神坛的塑像和祭司所有，达成了神愿却也迷失了自我。

　　但适合中国宝宝体质的善恶观则和中国朴素的民间信仰一脉相承，一言以蔽之，“基于心性”。也就是说，人们认识善和恶，就看它是否符合心性。“吾心即宇宙”，尊重自我对外界的体察，以自我为中心搭建起沟通理解的桥梁。

　　教化世界里的善恶观念是高贵意识对卑贱意识的蚕食，平民语境下的善恶观念则不以出身论英雄，在共情理解的基础上能体味到更多灰色地带的无奈。

　　

　　（罗翔阐释人性复杂）

　　正是基于此，在现实世界中往往会出现法理和人情的冲突，电视剧观众也能意料之外地做到和人设丰满的反派共情。

　　例如近日将“善恶观”文学频繁带上热搜的“欢门”和“冰门”，正源自于人们对反派角色“天欢”和“叶冰裳”的怜爱。

　　尤其是“叶冰裳”，她是漫天神魔中为数不多的平凡人角色，不仅出身庶女，成为封建家族中地位上的弱者，还身娇体弱，只能凭借摒弃尊严，在乱世艰难求生。这样事实上的弱者，最贴近观众心理的角色却手拿反派剧本，注定不得善终。

　　

　　（“冰门”信条）

　　草率的剧情逻辑使追剧的人不仅感受不到所谓心怀苍生的“神女”之善，也感受不到所谓不择手段的“庶女”之恶。

　　因为当下深入人心的“善恶观”不是非黑即白的标签，而是村上春树在《1Q84》中持有的观点一般：归根结底，善恶并非绝对性观念，而是相对概念，固而，较之孰善孰恶，需要的更是一个个人在一个个场合看清是什么在“强制“我们，那个什么在性质上是善的还是恶的？

　　以影视剧举例，“什么”的指向可能是逼迫《狂飙》中的高启强走上绝路的黑恶不公，也可能是推着“叶冰裳们”灭绝良知的封建禁锢。

　　可见，人们同情反派，令“x门”从单纯的玩梗到与事实上的善恶价值相勾连，看似是对传统“惩恶扬善”道德观的颠覆，实际是跳出“看山是山”的樊笼，用心体悟何为真正的至真至善、至情至性。

　　03

　　“某门”四起：

　　自我认定中求得归属

　　最后，抛开深奥的“善恶观”不论。类似于此前流行过的“鼠鼠文学”，被更多人广泛接受并使用的“善恶观”文学，主要目的还是化简为繁、解构严肃的自嘲。

　　“早八不能看手机的两节课，再坏能坏到哪去，就十分钟感觉像是一上午，又怎么会有心思去干坏事呢？这就是我的善恶观，坤门永存！”

　　借由无厘头的“善恶观”，无法摆脱早八的大学生发泄了内心的无奈。

　　“一个一直不买草稿本，喜欢借纸写数学的人，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这就是我的善恶观！借门！”

　　灵活套用“善恶观”句式，做题家吐槽了自己“忘买草稿本”的小缺点。

　　此外还有诸如“炫门”“空门”“胖门”等五花八门的名目，人们在自由发挥、嬉笑怒骂中撤下失真的滤镜，记录下生活中最狼狈却也最实在的细节。

　　

　　（网友的自立“炫门”）

　　“某门”四起的景象，一定程度上来说是人们自我价值的体现，同时也反映了当下热门的思维方式和社交偏向，成为切中人情命脉的“指向器”。

　　“猫们”“寡门”的普遍共鸣，体现了人们以宠为伴、保持单身的生活状态；“土豆门”“香菜门”“榴莲门”，则是单一食材爱好者为自己的口味正名。

　　人们在爱憎分明中演绎着生活，寻求着“我们”。

　　可与此同时，还会有声音质疑说：这样一种标签化的表达方式是否弱化了语言本身的效用？

　　事实上，“善恶观”文学的精髓正是通过“自我标签化”的方式来反抗在社会交往中“被标签化”的过程，借此寻得内心真实情感的释放，求得撕下面具、以诚相待的归属。

　　

　　（“袜门”盛况）

　　某平台上，有人晒出了自己一次性洗一堆袜子的照片，并配文说：如果一个人连袜子都要攒一堆一起洗，那他再坏也坏不到哪去，这是我的善恶观！袜门”借此调侃自己非同寻常的“懒人”举动，但很快就有人在下面回应到“一盘袜子晒在太阳底下，竟有种神奇的成就感”。

　　

　　（评论区的“同门中人”）

　　言下之意，不仅向“袜门”的发出者表达了对她这一无伤大雅的“小缺点”的包容肯定，或许也期盼着通过潜台词传达出“同为袜门中人”的心声。

　　回归生活的“善恶观”，远离了大是大非的侵扰，温柔半两，从容一生。凭己而立的“门派”不求显达，但求从心。

　　此“门”仿若千面红尘的粘合剂，也似纪德笔下的“精神食粮”：我们的行为依附我们，犹如磷光依附磷光，这些行为固然消耗我们，但是也化为我们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