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电视入村看乡村伦理变迁

栏目:游戏资讯  时间:2023-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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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上个世纪80年代以来,电视的进村与国家的出村几乎同步进行,在这无声无息的一进一出过程中,中国乡村的伦理观念和伦理秩序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迁?在国家退出、乡村组织全面弱化以及村庄共同体规范趋于瓦解的背景下,电视生产着那些与村庄价值、村庄伦理观念毫不相干的现代性伦理观念,将重构怎样的乡村伦理秩序?本文将以笔者在江西、河南、湖北等农村调查的资料为基础,对当前乡村伦理变迁作一番描述。

  一

  在河南、湖北和江西调查时,当农民对“电视对农村产生了什么影响”这一问题作答时,农民要么一片茫然,不知如何回答; 要么一句“没什么影响”而使谈话无从继续。可见电视入村近三十年以后,农民看电视已经成为了一种无意识、无反思性的行为。此外,电视入村的力量不像国家权力进村那样如此鲜明和强硬,可以激起一系列看得见,摸得着的反应。与此相反,电视入村所引发的变化是如此地悄无声息、潜移默化,以致农民对电视的影响无从作答,无法表述。

  然而,当我们听农民闲谈时,总会听到农民的如是报怨:“现在的电视搞乱两性关系,教坏小孩子。”因为“电视上一会儿跟这个人好,一会儿又与那个人好,结婚了又爱上别人,且总是结婚又离婚。找小姐,包二奶,婚外情,刚认识不久就同居,这些都是电视上告诉下面的人、教坏人心。”所以,农民认为“电视不是调解夫妻关系,而是教坏、拆散夫妻。”

  在河南调查时,当地的农民说,没有电视的时候,每当问起小孩是怎么出来的时,大人就告诉说,小孩是从地里刨出来的,是从沟里捡回来的,以致他们到了结婚的年龄也不知道小孩是怎么生出来的。当时,要是小孩指着怀孕了的妇女问大人,她的肚子怎么这么大,大人总以“她有病”作答。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农民说,在一次集体生产的时候,大伙从麦草堆发现了一个白胖胖的孩子时(是暗地里所生下的私生子),更是使庄里所有的年轻人相信,小孩是从地里刨出来的。

  然而电视入村后,电视通过形象、生动、具体的画面展示两性私密生活,以一些大胆而肉麻的言语表达情感,以公开的形式宣扬情感的完全释放。这种对两性私密生活的公开宣扬与表达,以致于三四岁的小孩就知道小孩是怎么生出的,怀孕是怎么回事;以致于十三四岁的初中生就懂得谈情说爱,出去打工不久后就学会同居,甚至还是个小孩就怀孕堕胎;以致于即使上了年纪的老人也会说“爱”这个字:“现在谁还做介绍,都是自己在外面爱”。

  我们在河南农村调查时发现,现在村庄里找相好的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已经是“家常便饭,是正常的事”。我的一个女报告人讲,近几年来的家庭纠纷一般是由于某方有相好的所引起的夫妻争吵、打架或是离婚。这个妇女甚至说,现在“没有不是那事的坡,不干那事的人”,虽然言词有些极端,但确实道出了村庄性伦理观念已严重衰弱。而对于这种事,“前几年还会有人指指点点,妇女们到处讲讲,都恨她(他),不和他说话,不和她来牌。可是现在都是个劲,没人讲,也没人指责。你那样,我也那样,谁说谁?” 要是在他人面前报怨自己的丈夫出轨,对方反而会讥笑说:“你连自己的男人都管不住,还有脸活?”

  电视教坏人、而跟随电视进村的黄色录相的进村则更是打破了传统村庄的伦理底线,它以真实却赤裸裸的画面冲跨农民的心理的最后一道伦理守护线。当时的“妇女看了生病,男人看了高兴。”妇女生的病一般是“生气,呕吐,呕心:谁家的女儿,不管教好,干那事?败门风!”可是,现在农村中,据农民说只要有电视与影碟机的农户家里都有黄碟,“现在不稀奇了,人也开放了,公开看,小孩子都会看,大家也不议论了,没人管也没人抓”。我们在河南桂庄调研时,担任过小组长的桂安稳的讲述更是令人匪夷所思,他说有个看了黄色录相的老人竟然与自己的母羊以及母鸡发生性行为,村里一位正上中学的小男孩因为在家偷看了黄色录相而诱奸了邻居的一个小女孩。

  而笔者回江西老家调查时,得知在村里偷情的事情很少,但是许多末婚与已婚的青年和中年人聚在一起看黄色录相,看了之后就在一起骑摩托车上县城找小姐。问及如何看这种事情时,大部分人都说“这有什么稀奇,你没看到电视上都这样,还厉害些!”

  二

  “偷人”是村庄中历来有之的事,但无论是在国家大传统的主流话语中还是村庄小传统的伦理体系里,都是“见不得人、丢脸的事”,所以要偷偷摸摸,要半夜三更。也正因为是见不得人,所以才叫“偷”。为什么是“偷”,还因为有众多硬性与软性的“不允许”:国家不允许,村庄不允许,周围的人不允许,这些不允许将严惩那些多情的违规者。但是,自电视进村后,农民也都学着电视上的叫法,不把偷人叫“偷”,而呼为“找”,比如找相好的,找情人,找小姐。呼为“找”的理由是“现在的世道是什么世道,电视上不说偷人,公开还演给大家看,公家也不管”。并且,现在的人都公开相好,旁人一看就知道谁跟谁相好,但都心照不宣,不评论也无非议。

  电视进村的历史恰恰与国家出村的历史同步进行,这一进一出似乎是悄无声息地发生,但其给中国农村所带来了巨大变化是前所末有,甚至是颠覆性的。在这一进一出的过程中,中国农村的伦理秩序也从“偷”变成了“找”,这一个“偷”字到一个“找”字足以道出今天乡村社会伦理秩序的激剧变迁。

  传统村庄不仅是一个生活与生产的共同体,也是一个伦理规范共同体。而妇道以及夫妻间的忠诚不仅是村庄伦理共同体的主体内容,同时也是国家大传统所倡导的伦理规范。传统社会,国家和村庄是伦理秩序坚定的维护者。村庄伦理规范共同体的建构与延续基本都是围绕伦理越轨者而展开,守妇道,为人正派,都是做人的本份,也是村庄伦理规范的意义所在。在传统村庄中,无论是国家大传统的主张中还是地方小传统的规范中,越轨者必受族人的歧视与惩罚。特别是在妇道与孝道上,对不遵守规范的重者则要受“打断腿、关猪栏、鞭笞或是沉潭”的体罚,轻者也要“敲锣,放鞭炮”等公开、集体的形式广而告之,使越轨者“没脸见人”。

  解放后,“作风问题”则是最为严重的伦理问题,一旦出现作风问题,遭遇的必定也是“罪过与惩罚”(朱小阳2004)。那时,除了国家对作风问题强有力的处罚外,村庄内部仍保留着较强的伦理规范以维系村庄的伦理秩序,比如村庄的“迎事”。无论是在北方的村庄或是南方宗族性村庄的结婚仪式中,必须请“迎事”(取媳妇时为新娘迎路,掏被子、摊床铺的婶子以及抱新娘下花轿的叔伯)迎接新娘。而请“迎事”具有严格的标准,必须请那些有儿有女,身体健康、生活正派,孝敬老人,即被村庄人公认的能白头到老的恩爱夫妇,其中,生活正派是最主要的条件之一。因此,“迎事”是村庄伦理道德的代言人,是村庄伦理规范遵守的典范。在江西农村的结婚仪式中,请“迎事”迎亲,农民称之为“户户齐门”,即刚成家立户的新人要以“迎事”为榜样,向“迎事”看齐,恪守村庄伦理规范:守妇道、生活正派、孝敬老人。但电视进村以后,电视上所宣扬的现代婚礼使乡村的结婚仪式显得如此老土,于是一些大胆的农村青年也开始实践“不用抱,自己牵着手” 西式结婚的仪式,这种现代婚礼的流行,抛弃了传统结婚仪式的同时也把“迎事”扔进了村庄的历史,结婚的新人无需讲究“户户齐门”,村庄也不再具有伦理规范的代言人。

  当国家与村庄中硬性严惩与典型形象被废除或遗弃后,在维护村庄伦理规范的共同体的机制中,只剩下了软性的舆论。电视刚进村那会,正流行台湾言情剧,当时的村民看到电视剧中的亲密或是三角关系的镜头时,都会掩面摇头道:“哎呀,这个臭婊子,真是不要脸,不好好做人,败坏别人的家庭,这个男的心这么毒,讨两个老婆,家里一个外面一个,就像以前的皇帝,这不是复古嘛?要把他的肉一块一块割掉才解气。”而对于村庄中的越轨者,村民不和她(他)来往,生怕坏了自己的名誉,都暗地里骂女的是破鞋,男的是流氓。

  但随着越来越多的言情电视不断地冲击农民遮掩的视觉,羞涩的心灵,之前被视为“罪过”的行为不断地在电视公开地上演,正如农民所说“还演给大家看,公家也不会管”。于是摇头的人也不摇头了,掩面遮眼的人也开始专注了,看黄色录相的妇女也不“生病”了,一切是那么地正常!而对村庄的越轨事件,人们也认为“不稀奇,是家常便饭,也没人说,没人讲,更没人指指点点。”相反,那些违反伦理秩序的人却从电视上寻找理由,作为自己越轨行为的合法性依据:“电视上都是这么演!”正如农民所说:“电视是对舆论的冲淡,电视不是用来指责不要脸的人,而是用来证明这些人是有本事的人。”因此,以前不正常的事,成为了正常的事,以前没脸见人、低头做人的违范者却成为了有理者,成为了有本事的人,成为了别人羡慕与巴结的对象;遵守规范者的反而成为了“保守的,封建的,没用的,没本事的人”,而对乱搞男女关系进行斥骂的舆论者反而落至被边缘的处境:“说了就没人和你来往,没人与你来牌”。 可见,电视进村,非但没增强已往舆论威力,反而正如农民所言“电视是对舆论的冲淡,不是有来指责出格的人,而是被用来证明:开放、风流是理所当然。”此时,村庄伦理所面对的已不是衰弱,而是被电视、录相等现代媒介进行了全面的解构与新一轮的重构。

  三

  如果用南方宗族性村庄和北方村庄作番比较,那么电视对乡村伦理的影响图景便更具清晰。

  相对于“没有不是那事的坡”的北方村落,南方宗族村落中的“偷人”事件相对少得多,即使有,也仍然是种“偷”的潜流,而不像河南村庄那样成为了公开“找”的潮流。

  因为在江西宗族性村庄是同一姓的族人聚居一隅,整个村庄都是“本家”,所有村民之间的关系不是叔伯便是兄弟。如果叔叔和侄媳妇有关系,那么侄子会怎么做?这叔叔的脸往哪儿放?所以,在村庄中,无论偷谁都是有违宗族辈份,家族伦理,都会定性为“乱伦”,越轨者会遭全村人的唾骂、排斥,而无法在村庄中安生立命。“乱伦”的压力与风险使那些多情的村民不敢轻举妄动。这种宗族的“本家”观念仍具有抵抗电视对村庄伦理共同体的消解和重构的能力,从而使那些随着电视进村的“开放”观念尚未摧毁整个村庄的伦理共同体。但是村庄内部越轨事件相对少,并不排除那些受了电视和黄色录相所影响的村民上村庄外的“红灯区”。“本家”伦理是村庄对电视等现代观念入进的一道屏障,但屏避不了村民出村后的越轨行为。因为村庄之外便不在具有任何软性或是硬性的伦理规范,一切是合符电视所引导的潮流!

  北方村庄最显著的特点是多姓杂居,整个村庄不是一个“本家”,而是诸多“本家”的联合体,村庄中此本家与彼本家之间的通奸只是家庭纠纷,而上升不到“乱伦”,更激发不了整个村庄对“乱伦”者所形成的压力。此外,村庄历史短暂,缺乏强有力的村庄规范,极易受国家等外部力量的影响。村庄观念和伦理秩序总是受是国家大传统的主导。一旦国家力量退出村庄,大传统所主导的守妇道、性忠诚等伦理观念便随之衰退,村庄内部又缺乏任何屏障以抵挡那些随着电视入村而进入的现代性性伦理观念。因此由电视所倡导的开放、西方式(更多的是美国式)的性爱观念便迅速地占居主导地位,最后达至“村庄中没有不是那事的坡”,即彻底的瓦解了村庄的伦理共同体。当面对电视入村,国家出村的共同处境时,乡村伦理的维系变只能信赖村庄内部的伦理规范。在北方村庄,因为村庄无宗族的“本家”伦理,同时又缺乏国家对传统伦理的惩罚,电视入村后,便迅速地瓦解了靠国维系的性忠诚伦理。

  农民总是讲:“现在人都开发了,开放了”,但是农民“开发”与“开放”的限度与方向在哪里?国家退场和村庄共同体衰败后,充斥着暴力与性的电视将把乡村伦理引向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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