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梦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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鞭炮的声音此起彼落,新年的气息,就在这鞭炮的鸣响里,在满街喜庆的红色里,在孩子们的笑闹声中,暖暖地来了。
村郊的那间简陋的小屋,此刻也有了新年的味道。
厉南星进门,摘掉斗笠,一遍抖了抖斗笠上的雪,一边道:“雪兄,我买了些酒菜,今晚我们二人,可要好好醉上一场。”抬头,却见雪满楼正在桌边临墨,走进一看,只见红宣上正是一副新写的春联:
雪映梅香识春意
焰染星辉暖东风
厉南星不禁赞道:“笔走龙蛇,铁画银钩,真是好字!”
雪满楼放下笔笑笑:“厉兄过奖了,信手涂鸦而已,只是觉得这新年,总要有点新年的东西才好。”
厉南星笑道:“还是雪兄想得周到,好,我这就去把这春联贴上。”
二人这就拿了春联,端端正正地贴在了屋门两边。白雪映着火红的春联,一下子就有了新年的气氛。
二人仿佛做了一件大工程,心中无比畅快,不禁相视而笑。
桌上的菜未动一半,而酒却已饮尽几壶。
雪满楼又端起一杯酒,淡淡道:“今日一醉,明日在下就要离开了。”
“哦?”厉南星诧道,“这么快?”
雪满楼点点头:“雪某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叨扰了这么久,也该告辞了,更何况,在下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一下。”他微皱了眉,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厉南星也饮尽,然后为自己和雪满楼斟满:“既然雪兄有事,在下也不便强留,那,这一杯,就当为雪兄践行,可好?”
雪满楼微笑,举杯。
两只杯,清脆地一碰。
正月十五日元宵节,放灯五夜。
元宵,俗称“上元节”,唐代以来有元宵观灯的风俗,故又称“灯节”。届时,为了庆赏元宵,要大放花灯,谓之“放灯”。
京城,乃是天子脚下。各路的买卖人,在放灯这天,都会赶来。许许多多喜热闹的人们,也都穿的新衣,戴的新帽,进城赏灯。
楼台上下火照火,车马往来人看人。
满眼新鲜的赏灯人,挑灯穿梭的卖灯人,还有数不清的卖“节物”的生意人,让吆喝与笑闹声,成了元宵的盛景。
仲燕燕在人群里穿梭,满眼的欣喜。急得身后跟着的几个丐帮弟子忙唤:“小公主,小公主,你慢点,等等我们!”
仲燕燕撅起了嘴:“谁让你们那么慢的,真是的!”一抬眼,看见前面一个好大的灯棚上,挂满了五色屏风灯,四周挂着字画古玩,甚是好看,当下也忘了生气,欢呼一声跑去。
走进一看,那花灯上有的写着字谜,有的画着许多故事,仲燕燕对字谜不感兴趣,就依次看着灯上的画,忽地又见到一个跑马灯,那旋转的跑马灯,让她越看越开心,不禁拍掌笑道:“哈,太好玩了!”
忽听一声:“仲姑娘?”
仲燕燕讶异回头,不禁惊喜道:“雷诺哥哥!”
雷诺的脸上依然是温和的微笑,颔首道:“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仲姑娘,仲姑娘自己来赏灯?”
仲燕燕吐了吐舌头笑笑:“没啦,爷爷派了几个人跟着我,可是我嫌他们啰嗦,让我给甩掉啦,呵呵呵!”
雷诺笑着摇头道:“你这样可是很危险的,灯节人这么多,很容易出事的。”
仲燕燕别了头:“不会啦,雷诺哥哥怎么和爷爷一样啰嗦嘛,我怎么会有事啊,更何况,”她狡黠地一笑,“现在有雷诺哥哥,就更不会有事啦!”看雷诺一笑,她也嘻嘻笑起来,忽然想起,疑惑道,“咦,雷诺哥哥怎么会来京城?你不是回栖凤楼了吗?”
雷诺脸上的微笑渐渐淡下去,艰难道:“是楼主……派我们,来给九千岁,送元宵贺礼。”
仲燕燕看他的样子,心里一阵自责,忙扯开话题:“额,额,对了,那几位哥哥姐姐在哪里呢?啊,凤姐姐是不是一起来了呀?”
雷诺的眼神又是一阵黯然:“小姐她,被关在楼里,已经一个月没有出门了……”
软禁?仲燕燕一愣,心里忽然一阵难过。
雷诺也知她不是故意扯起话题,忙转而言他:“那几个人啊,呵呵,我也是被他们甩掉了呢,怎么也找不到了,索性自己随便走走。”
“哦?”仲燕燕一笑,“这么说,雷诺哥哥可以陪我一起玩啦?好不好,好不好啊?”
雷诺一笑:“当然愿意!”
“好哦!”仲燕燕欢呼,然后拉着雷诺钻进人群,“哈,那边是什么?哇,好多好东西哦!”
牡丹灯,荷花灯,千片琉璃,万团锦绣。
仲燕燕在千万花灯之中,穿梭如蝶,笑意如花。
雷诺微笑着看着她,看着她时而因花灯奇巧拍手而笑,时而为滑稽杂耍喝彩仰合。
花灯如昼,映得脸如桃花千般媚。
焰火灼空,衬得眼似春水万分娇。
月挂中天,正当圆。
月光再美,却美不过人间一笑。
花影乱,笑声喧,风柔夜暖。
一团焰火直上云霄,在深黛的苍穹里怒放,绽开千朵万朵,朵朵都是绚丽的色彩。
“哎呀,真好看!”仲燕燕嘴里塞得满满的,还要嘟囔着说话,手里,是雷诺刚买的热乎乎的炸元宵,用油纸卷了,捧在手中,热乎乎的温度迎合着手心,香喷喷的味道刺激着味蕾。
仲燕燕又拿起一个递给雷诺:“雷诺哥哥,要不要尝一个?这个是什锦的,真的好味道!”
雷诺笑着摆摆右手。
两个人,现在正在京城最热闹的翠云楼的二楼栏杆边,吃着小吃,看着夜景。
翠云楼里热闹非凡,舞笙弄萧,击鼓动板,笑闹的,饮酒的,起哄的,赏灯的,不时有卖闹蛾儿、玉梅、雪柳等饰物的小贩穿梭其间,楼内的喧闹气息映衬着夜空不时绽放的焰火,勾勒出一幅最平凡却也是最温暖的画卷。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萧声动,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雷诺现在,就是微笑着于灯火阑珊处,无心观龙舞,无意品暗香。
他一直握着的左手,时松,时紧。
他的额竟不知何时沁了细细的汗。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走进那正在大呼小叫的仲燕燕,试探道:“仲姑娘?”
“嗯?”仲燕燕刚塞进嘴里一个元宵,大眼睛眨了眨,然后笑眯眯地递过去一只元宵,“你要吃吗?”
“额?”雷诺被她这一下弄得手足无措,刚才好不容易积聚起来的勇气一下子无影无踪,只有忙不迭地摆着手,“不是,不是……”
“哦?”仲燕燕不解,“那什么事?”
雷诺咬了咬牙,暗暗责怪自己,行走江湖这么久,怎么这一点胆子也没有了?于是问道:“刚才,仲姑娘似乎,很喜欢一个……玉梅花?”
他说完这句话,似乎费了好大的力气。
偏偏我们这位小公主本来就是对什么都好奇,而好奇心通常停留不到一炷香就忘光光,当下疑惑道:“玉梅花?什么玉梅花?”
雷诺当时仅存的勇气也要被她的迟钝给弄走了,可是心里却又偏偏有一个强烈的声音在告诉自己:不能放弃,不能放弃……
雷诺硬着头皮,艰难道:“就是……刚才在一个饰品小摊上……看到的……”
“哦……”仲燕燕恍然大悟状,“那个啊!”
“对,就是!”雷诺松了一口气,笑了。
“喜欢啊喜欢啊,当然喜欢啊!”仲燕燕恢复了一贯的惊喜表情,“太漂亮了,雷诺哥哥,你说我要是戴上那个,会不会很好看?”
雷诺笑了,笑得如释重负:“当然好看!”他轻轻将左手拿到身前来,“仲姑娘……”
“我也是觉得好看,”仲燕燕似乎根本没在意他的评价,自顾自地说着,“呵呵,其实我是很想买的,但是后来一想,我才不要自己买呢!”她的脸突然红了起来,羞涩道,“我想让厉大哥给我买,厉大哥总是闲云野鹤的,找也找不到他,这样,以后我要是想他了,也可以有个东西看一看。”她仰起俏皮可爱的小脸,“雷诺哥哥,你说是不是?”
雷诺的心,在那一刻忽然冰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那一瞬间吸走了他的全部灵魂,化作那漫天的焰火,炸得粉碎,片片飘零,再不留痕迹。
他艰难的笑了笑,启了齿,却也只是挤出一个:“哦。”
“雷诺哥哥……”仲燕燕的声音变得好小,轻轻地,带着少女的娇羞,却一字一字清晰地进入雷诺的耳朵,“雷诺哥哥,你是不是也有喜欢的人呢?那你是不是,和我一样?”她望了望天上的明月,笑靥如花,“喜欢一个人,就真的想把一切好的都给他,似乎还不够,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就是再短暂,再艰难,也好幸福。可是,有的时候,却也好难过,这是为什么呢?”她望着月,自顾自地说着,“可是,我还是喜欢,喜欢这种喜欢的感觉,喜欢喜欢的幸福,也喜欢喜欢的心痛……”她的眼里有了淡淡的忧、略略的喜,“可是,不知厉大哥,何时才能懂我的心呢?”
她这样说着,然后安静着,忽然想起来,回头冲雷诺一笑,“呀,都告诉你了!”她的脸红得可爱,“雷诺哥哥,你可是一定要替我保密哦!我可是只告诉给你一个人!”
雷诺笑。
他只有笑。
可是心里,却清晰地听见有一种凉而痛的东西,慢慢蜿蜒成清亮的河。
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你可以告诉给任何人,却偏偏只告诉给了我。而这个世界上,不会有别人,比我听见,还要心痛……
可是,我还是愿意听见,我愿意陪着你,愿意安慰你,哪怕,会遍体鳞伤……
仲燕燕转过头,对他一笑:“对了雷诺哥哥,你刚才要和我说什么?”
雷诺笑笑,右手缓缓平举起来,指着远处:“花灯,真美!”
左手,渐渐握紧,一枚小巧的,玉梅花。
京城外,几匹骏马,伫立风中,在冬阳的照耀下,轻轻踏着蹄。
“诺哥。”雷清驭马来到雷诺身边,轻道,“你真的,不去和仲姑娘告别一下?”
雷诺的眼里浮现一抹忧伤与寂寞,良久,终于张开了口,却只是淡淡地一声,“算了。”
勒了勒缰绳,马儿踏步,走进风里。
白雪映衬下,黑衣的他,难掩的寂寞。
魏府,气氛冰冷,冷得仿佛冰也难以忍受。
魏忠贤一脸平静地坐在太师椅上,而底下早已噤若寒蝉的人都知道,平静,往往预示着更大的风暴。
魏忠贤忽然扬了手,众人一凛,顿觉冷汗涔涔,几乎忘记了呼吸。
却听得魏忠贤叹一声:“罢了,罢了,反正那不成器的也已经死了,难道本宫要你们替他顶罪不成?”
底下的人忙纳头便拜:“九千岁英明!”
魏忠贤皱了皱眉:“可是你们这一而再再而三地给本宫把事情弄砸,也忒地不像话!”他端起茶碗,却未喝,“传下去,命天魔教栖凤楼伺机而动,待菩提花一现,即出手,拦者,杀!”
砰地一声,茶碗被他捏得粉碎!
转眼,春至。
江南的春天是伴着雨来的,如酥春雨,一点一点润泽着江南的大地,于是草长莺飞,千树琼花,丝绦拂堤,落红如雨。
“满眼不堪三月喜,举头已觉千山绿。”
凤珊珊独自凭栏,透过朦朦的雨雾遥望如黛远山的时候,不禁轻轻吟出了这两句诗。
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湿润的空气,嘴角的一抹浅笑,若有若无。
--我终于出来了,离开了那个囚笼般的家。
想起那整整一个冬天的囚禁,她不禁打了个寒战,似乎身边一下就少了很多春意。
她平静一下自己,长长舒了一口气,安慰自己:没事没事,一切都过去了,我已经出来了。
她也很奇怪,为什么和爹爹说起要出楼的时候,爹爹居然很反常地一口答应了下来。她想了很久,也不明白,但是也不愿去想了,只要能出来,就好。现在,她要去哪里?
想到这里,她不禁又微微笑了,脸颊浮上一抹红晕。
她的眼波如一泓清水,流向远方。
江南三月,细雨如织。
你那里,不知下雨了没有?
北方的春,总是来的晚一些。
但是春意,已经掩饰不住了。
叶慕华站在院中央,沐浴了一身的阳光,心情也不由得亮了很多,他笑了笑,然后去打开大门。
门扇打开,随着阳光流泻进来的,还有一个俏丽的身影。
叶慕华看去,只见凤珊珊一身红衣,嵌着雪白的毛边,手中牵着一匹同样雪白的马,正在初春的阳光下若有所思。未曾融尽的残雪和刚露出头的草芽,让这一幕有了别样的生动。她就那样微笑着,清丽如诗,柔婉如画。
叶慕华不禁唤道:“凤姑娘?”
闻得唤声,凤珊珊转过脸来,阳光随着她而流转,映着她嫣然一笑,美艳不可方物。叶慕华一怔,竟再无话。
见是叶慕华,凤珊珊的脸又是染上了红晕,她低了头,羞涩笑道:“叶大哥!”
叶慕华缓过神来,忙笑道:“凤姑娘来了,怎么不进来?”
凤珊珊羞涩笑道:“我来得早了些,怕扰了大家。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想来打听一个人……”她越说声音越小,而叶慕华却明白了。
他笑笑:“凤姑娘,小师叔和史帮主都在,听闻仲姑娘也要来,但是厉公子不在。”
凤珊珊的眼里一丝失落一掠而过:“噢……”她踌躇着,竟不知再说什么好了。
看她的样子,叶慕华不禁失笑:“厉公子一向行事自由,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去处,不过想来最近也会来的,因为毕竟,春天到了,春雨也就快来了。”
春雨和菩提花的关系,凤珊珊是知道的,她点了点头,褪去了羞涩,大大方方地一笑:“那谢谢叶大哥了,不过我想去京城去看一看,过些日子再来拜访各位吧,请代我向江大侠问好。”
叶慕华笑,施礼道:“那既然如此,在下等便等着凤姑娘了。”
凤珊珊道声告辞,掠身上马,微微一笑,道声告辞,便催马踏着残雪草色,渐行而去。
凤珊珊一人一马,慢慢行于街市,人靓马俊,自是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她没有理会那些,只是现在心情很好,马儿似乎也感受了她的愉悦,走得轻快。
虽然没有见到他,但是知道他要来了,也很好。
她想着,心里甜甜的。
京城,她不是没有来过,但是这次,却有不一样的心情。
也许,是自由的味道吧。
还有,她总有种隐隐的感觉,仿佛有个声音,再呼唤着她,让她总感觉,会有好的事情发生。
她正想着,然后自顾自地微笑着,忽然听见一个声音在身后唤道:“凤姑娘?”
她一下子愣了,那个声音……
如春风般,轻柔、温暖的声音……
那在她心里,萦绕不去的声音……
仿佛一切都慢了下来,她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去,然后看见了他,看见了他的微笑。
厉南星蓝衣白衫,清新如风,正微笑着:“许久不见,一直可好?”
她笑了,点头:“很好。”
于是他微笑,她也微笑。
你知道吗?能看见你,就是最好,最好的事情。
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
客栈所特有的长白灯笼上,写着这天下客栈都有的两句诗。大大的牌匾上书三个大字:
留客居。
厉南星步入,身后,跟着凤珊珊。
一入客栈,两人就发现了异样。此时已近傍晚,本应是客栈最热闹的时候,为什么这方圆十里最好的客栈,此刻却人声寥落。
厉南星对帐台道:“掌柜的,两间上房。”
客栈掌柜歉然一笑:“对不住了这位公子,小店没有房了。”
“没有房间?”厉南星扬了扬眉,奇道,“怎么会?”
掌柜的又是歉然一笑:“小店已经让这位公子包下了。”他说着,努了努嘴。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白衣男子正坐在大厅,自斟自饮。
“包下了?”凤珊珊看看这大而空的客栈,不满地撇撇嘴道,“我看这人是有钱没处花了!”
“在下就是喜欢清静,喜欢一个人住,怎么,这位姑娘有意见?”男子忽然扬声道。
他们本来离得很远,凤珊珊没有料到他居然听得见她说的话,当时吓了一跳。厉南星看看她,不禁莞尔,道:“凤姑娘不是有意见,只是偌大一间客栈,不知兄台可否让出两间来,行个方便呢?”话音一落,他看见了那正缓缓转过身来的熟识的脸,不禁喜道,“雪兄弟!”
雪满楼也是一怔,旋即起身笑道:“厉大哥!”
故友重逢,二人均是喜悦。
厉南星笑道:“上次一别,已有月余,不知雪兄可好,伤可恢复了?”
雪满楼笑笑:“难得厉大哥挂念,早已恢复了。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
厉南星仿佛想起了什么,忙道:“对了,忘了给你介绍我的朋友。”他回身看看站在身后的凤珊珊,微笑道,“凤姑娘,这是雪满楼雪兄弟,想必你一定听说过他。雪兄弟,这是栖凤楼的凤珊珊凤姑娘。”
雪满楼正要微笑答话,只见女孩轻轻从厉南星身后闪出来,眉如远黛,眼若湾波,一分媚,两分清,三分英姿,四分柔情,这些本是冲突的特质,竟能在她的身上,如此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雪化凝脂梅为骨,清美不若入凡尘。
雪满楼走遍江湖,见多识广,竟也为之怔了一怔,全然忘记了语言。
女孩浅浅笑了,道:“原来是雪大哥,凤珊珊刚才有所冒犯,还望雪大哥不要见怪才是。”她的脸颊淡淡飞上一抹红晕,欠身一礼。
声音婉转,仿佛从耳,直入头,入心,然后让心开始莫名地加快了律动,雪满楼想笑笑,却不由地觉得脸上发热,竟不知说什么好。
厉南星笑道:“雪兄弟为人友善,怎会怪你呢?”
雪满楼这才回过神来,笑道:“凤姑娘见外了,刚才雪某也是有冒犯之处,也望凤姑娘勿怪。”
凤珊珊笑了,她本来就很爱笑,经历了那么久的压抑,现在的笑容更是经霜犹清,经雪更艳:“那雪大哥是不是可以分我们两间房间住住?”
雪满楼也笑了:“那是自然。”他扬声,“掌柜的,收拾两间上房给这位公子和这位姑娘,再换一桌酒菜!”他看看厉南星,扬眉一笑,“我要和厉大哥,好好喝一杯!”
清风如抚,月光如幕。那淡淡的清辉,洒在静静的池塘,折射出斑驳的光影,映着那塘边人如画的容颜。
凤珊珊静静地坐在池边的石上,仿佛在想着什么,想得那么专注,有时,会一脸的幸福,还会偷偷笑一下,那么温柔,而又俏皮可爱;有时,又会含着淡淡的忧愁,微蹙了凤眉。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甚至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一双眼睛,也是那么专注地注视着自己。
她微笑,他忽然就觉得月光一下明了许多,明的他的心也一同亮了。
她皱眉,他也忽然觉得心中一紧,有了莫名的忧伤。
清风过,池微漪。
她的秀发也柔柔地扬起,舞成风的弧度。
那美丽,竟是如此的不真实,仿佛再来一阵风,就要一切都散了,淡了,不见了。
他不想失去。
他上前一步,请唤道:“凤姑娘。”
凤珊珊一愣,“嗯?”了一声,然后微转了身,看见了那个,自树影中徐徐走出的身影。月光轻沐,他挺拔如临风玉树,傲然似天际星辰,那么英俊,却不是自己,朝思暮想的那张脸。
她微笑起身:“雪大哥。”
雪满楼微笑颔首:“凤姑娘,还没有休息?”
凤珊珊柔柔一笑:“雪大哥不也是一样么?”她凤眸一转,看看这清池朗月,眼含笑意,“今晚见月光甚好,出来走走,不想,却在这里遇上雪大哥了。雪大哥,也是出来散心么?”
雪满楼的脸竟不觉微红了,轻道:“我是……来找姑娘的……”
“找我?”凤珊珊微讶,“雪大哥有事么?”
雪满楼竟不敢再直视那清澈的眸子,只是看着自己握紧的手:“我想……送姑娘一件东西……”
“哦?”凤珊珊笑了,眼睛弯弯的,仿佛天上的朗月,她俏皮地一笑,“雪大哥为什么要送我礼物啊?”
雪满楼没有答话,只是缓缓平伸了臂,缓缓张开了手。
一枚蓝田玉佩,温润和暖,正静静卧在雪满楼的掌心。
雪满楼语声淡淡,如这春夜里的微风,却那么清晰地,传入凤珊珊的耳朵,传入她的心。
“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凤珊珊闻之,不禁一震。
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这是诗经里的诗句:你送我木桃,而我赠你琼瑶美玉,不是为了回报,而是为了,和你永生为好。情贵于琼瑶,亦难尽我心中所念。
凤珊珊自幼熟读诗书,怎会不知各中之意?她脸色微变了变,没有去接,只是淡淡笑道:“如此贵重的见面礼,凤珊珊可受不起呢!雪大哥还是不要破费了。”
雪满楼一怔,眼里的笑意渐渐退去。
玉还是玉,却没有了温润,只剩入骨入心的凉。
凤珊珊微笑:“夜色不早,珊珊要回房了,雪大哥也早点休息吧。” 款款一礼,转身而去。
雪满楼依然如树般玉立,平伸的臂,承着蓝田玉,受抚于月华夜风。
夜色,微凉。
翌日,春阳暖人意。
三人告别于古道。
雪满楼依然如旧,微微的冷,淡淡的傲,英气逼人。凤珊珊见,心中微释,心道,也许雪满楼只是一时的情感而已,未曾在意。
告别,只是一瞬,因为只是“告”的那一句而已,而真正长久的,是那“告”过之后的“别”。
别,在那缓缓转过的身,在那渐渐远去的影,在那艳阳古道消失后略略的怅然。
凤珊珊带着微释的笑意,就那样消失在他的视野里,却不曾知道,身后,那注视的眼神,有着怎样的黯然神伤。
都说自古情之一字最伤人。最伤的,不是无情,而是多情。
自古,多情伤。
雪满楼一人一骑,慢行于道。
艳阳高照,却找不到他的心。
他神伤,他愤懑,他委屈。
他是堂堂的皇子,深受皇帝宠爱,自幼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他是赫赫有名的雪满楼,江湖上威风八面,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从来只有人接近他,讨好他。他却未曾想过,会如此对一个初见的女孩动情。
可是,她竟然拒绝了他!她竟然拒绝了他!
虽然如此的委婉,可是也彻底伤了他的心。他没有表现出来,只因为他骨子里不服不忿的冷傲,他表面平静如若无事,却无人看出他心中的悲与痛。
他慢慢地走着,想要忘记,忘记那不快的记忆,可是,却满眼满心全是她的影子,她的一颦一笑,她婉转的声音,虽然他们只见过一面,可是那一切的一切却一遍一遍在心中重放,重放,挥之不去。
“夜色不早,珊珊要回房了,雪大哥也早点休息吧。”她竟然就可以那样,装作无知地,转身离去。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
他抿起了唇,渐渐锁紧了眉,手也渐渐握紧,直握的关节发白。
--我想要的东西,就一定是我的!
他抬起头,眼里,是如冬的冰冷。
烟水初销见万家,东风吹柳万条斜。大堤欲上谁相伴,马踏春泥半是花。
凤珊珊策马在前,赶上小坡,闭上了眼,深吸了一口带着芳草气息的空气,微笑回头道:“厉大哥,你看,这春真是说来就来了呢!”
厉南星微笑颔首,驭马赶上。
二人谈笑,一路鸟语花香。
忽闻马蹄声,得得而至,厉南星收敛了笑,侧耳聆听,道:“很多人!”
凤珊珊不以为意,一笑:“是商队?”忽然笑意尽失,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神色一紧,看向厉南星。
厉南星表情严肃,点了点头。
不是商队,也不会是普通的人,因为普通人,不会有这样的气息。
是杀气!
厉南星凤珊珊,驻马立于道中。
很快,一行十几人就出现在了古道上。却见众人身着相同的玄色劲装,策马疾驰,在接近二人时,领队一人忽一扬手,顿时马驻人停,整个过程悄无声息,显然训练有素。
凤珊珊凤目微寒,冷冷注视着来人。栖凤楼经营杀手生意,自然对江湖上的杀手行情甚是了解,而来人显然功夫高超,却明显不是自己所知的杀手组织。
双方冷冷对峙。
厉南星扬声道:“不知阁下是何方的朋友?有何贵干?”
领队的人眼神萧杀:“没什么大事,只是来请这位姑娘和我们走一遭。”
凤珊珊微讶,旋即冷哼道:“我道是什么厉害角色,原来是采花大盗!你也不打听打听,本姑娘是什么人?”
领队道:“栖凤楼大小姐,凤珊珊!”他语气诚恳谦卑,神色却冰冷淡漠。
凤珊珊微蹙了眉:“你们既然知道,还来找我的麻烦?”
领队冷哼一声:“找的就是你!”
厉南星冷冷道:“想不到这么多高手,竟然是冲着一个女孩子来的!”
领队又是一哼:“厉公子,这里没有你的事,我们劝你不要插手,况且我们又不是要为难凤姑娘,只是请姑娘到府中小叙。”
凤珊珊冷笑:“没想到还有如此邀请客人的,我可不认识这等鼠辈!”
领队神色一凛,有了怒意:“凤姑娘,你最好不要逼我们来硬的!”
凤珊珊嗤一声冷笑:“本姑娘还就不吃软的!”她正要上前,却有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她侧脸,看见厉南星挡在了她的身前,扬声道:“几位,我们不知是哪位主人要如此邀请,但是邀请客人是要看客人的意思,你们如此强邀蛮请,我厉南星必要说个不字!”
那人眼里陡地现出一道冷光:“既然如此,那莫怪我们没有待客之道!”铮地一声,顿时剑光满天!十几人同时拔剑出鞘,陡然杀至!
厉南星手一挥,玄铁剑刷地出鞘,他左手在马鞍一撑,借着这一撑之力,如大鹏展翼,身形迅疾,冲向来人!
凤珊珊娇喝一声,拔剑出鞘,冲入战团。
霎时,不见春意,只见刀光剑影。
来人均不是泛泛之辈,武功高超,配合默契。二人周旋其间,虽武功更胜一筹,但仍占不到便宜。
转眼交手几十回合,未见胜负。凤珊珊心中暗暗着急,心道,虽己方武功高于对方,但对方人多势众,如此下去,吃亏的必定是己方!她心中一动,长剑一挥,逼退对方,然后忽地一声清啸,长身而起,玉手一展,顿时无数银针四射而来!
对方一见,忙御剑抵挡,顿时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大多数银针尽数落地。
雷清是暗器行家,同为栖凤楼的凤珊珊暗器手法虽不如雷清,却也不是泛泛之辈,那大多数的银针,并不是主要的目的,主要的,是那夹在其中的少数,这少数银针,运上了特殊的内力,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专攻人出其不意的部位,只听得针针惨叫呼声迭起。
二人趁此机会,加紧攻势,对方阵势一破,顿时招架不住,眼见势如破竹,杀得对方落花流水,只落得跌倒于地,惨叫连连。
凤珊珊怒气未消,一剑架在领队颈上:“说!究竟是什么人派你们来的!”
领队不理不睬。凤珊珊见之更怒,剑锋一压:“不说!我就要了你的脑袋!”
剑意划入肌肤,刺痛冰冷,那人一个冷战,神色却依然冰冷,吐字道:“小皇子殿下!”
“小皇子?”凤珊珊诧异地回头看厉南星,却见厉南星一样疑惑的眼神。
她放开了剑,怒斥道:“你们对我们没有下杀手,我也不会杀你们!那银针是无毒的!下次不要再来找我们,你们滚吧!”
看着一行人离去,凤珊珊担忧地看着厉南星,厉南星微蹙着眉,淡淡道:“看来,我们是惹上麻烦了。”
麻烦,真的是说来就来。
一百多里路,并不长,可是厉南星和凤珊珊,走得甚是艰难。因为一路上,有着数不清的人来抓人,一次比一次难对付,一次比一次下手狠毒。
又是一个美丽的月夜,半弯银钩清亮亮地趁着漫天的繁星。
可是月下,却没有赏月的人,只有挥舞的剑。
厉南星凤珊珊二人,正在与十几人缠斗,身形如舞,剑光满天。
远远的树影下,一双修长秀气的手,握的骨节发白。
为什么,为什么她宁可与这么多高手为敌,也不愿意和他在一起?他是小皇子啊,那么多人挤破了脑袋只为了能侍奉他,而她呢,却如此地不屑一顾!
看着她和别人一起并肩战斗,看着她的脸上时而流露出的关切,还有占了上风时的喜悦,而这一切,这一切的一切,却都不是为了他!
他的拳砰地击在树干上!
一个身影关切地走进,低声唤道:“殿下!”见他无事,又诺诺道,“看来,这几人也挺不住了呢……”
他咬了咬唇:“给我把燕云铁骑派来!”
那人一愣:“就,就为了这个女子……”
“还要我再说一遍么!”他忽然喝道。
那人吓了一跳,忙应了一声,退下。
他看着远方的两人,脸色苍白而冰冷。
山神庙。
凤珊珊坐在火边,看着厉南星挑着火堆,出神。
“想什么呢?”厉南星问。
“我在想……小皇子是谁?我们什么时候惹到他了?”凤珊珊慢慢道。
厉南星陷入了思索,凤珊珊想了想,终于道:“厉大哥,我在怀疑一个人……”
“谁?”厉南星抬眼。
凤珊珊低了头,无聊也似地拿一支树枝划着地面:“那天……雪大哥他……送我一块玉……还说,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哦?”厉南星扬了扬眉,没有说什么,只是继续挑着火。
看了看厉南星,凤珊珊继续道:“但是……我没有收……”
“你的意思是,雪满楼就是小皇子?”厉南星看着她,凤珊珊红了脸,点了点头。
“不会不会!”厉南星摇头,“求爱不成,就要强抢,雪兄弟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可是,我实在想不出我还惹着谁了!”凤珊珊委屈道。
厉南星心里不愿相信,可是又想到那副张扬的对联,以及雪满楼的一切,心里也不由得犹豫起来。
忽闻一阵笑声,如流水,如银铃,伴着一阵鹅黄色的风,翩然而至。
凤珊珊一看,讶道:“钟晓钱?”
钟晓钱一身鹅黄,明快如阳光,她格格笑着:“正是!”
厉南星起身:“原来是‘晓百事,知天下’的钟姑娘,不知深夜造访,有何指教?”
钟晓钱轻扶着如瀑的发丝,格格笑道:“既然你说我是‘晓百事,知天下’,我当然是什么都知晓啰!可是你知道,本姑娘为什么要笑吗?”
“愿闻其详。”厉南星道。
钟晓钱又是笑笑,旋即一敛:“我在笑你!我笑你,明明心里都在怀疑那个人,却偏偏又告诉自己不是,只因为你心里把他当做兄弟,你不愿意相信他就是那样的人,可是你不相信,他就不是了吗?你只是徒劳地在蒙骗自己罢了!”
厉南星被一顿抢白,却说不出话来,淡淡笑了一笑:“也罢,只是蒙人骗己罢了。多谢姑娘提醒。”
钟晓钱本以为她这一段话会令人生气,却没想到眼前的这个男子如此宽容淡然,不禁怔了一怔。
凤珊珊接道:“这么说,的确是雪满楼无疑了?”
钟晓钱恢复了傲然的神色:“雪满楼,原名朱景楼,也就是皇室最小,也是最受宠的--小皇子!”
北城客栈。
依然是一家最好的客栈,依然是空空荡荡,只因为住进了一个人,一个包下了整座客栈的人。
现在,那个人正在后院,面对齐齐跪在他面前的十几人。
这只是十几人,却是在大内,在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燕云铁骑!
跪在最前面的,是一男一女。
陇云飞。成琳。
燕云铁骑的正副统领。
成琳淡淡道:“殿下放心,这件事,交给属下便是!”
山神庙。火光映着三人的脸。
凤珊珊气道:“真的是他!他,他简直是一个伪君子!”
钟晓钱忽然笑了一笑,在火光的映衬下,竟显得有些诡异:“你们忙吧,看来,今晚要不得闲了呢!”话音一落,人已掠出。
凤珊珊一惊,向外看去,就看见了庙门前的空地上,出现了一个人影。
厉南星警觉,手按在玄铁剑上:“谁?”
一个冰冷的声音,淡漠传来:“杀手,成琳!”
淡淡的烟,迷蒙的雾。
在朦胧的烟与雾之中,那个人影带着虚幻与诡异,散发出一种嗜骨的冰冷。那只是一个女子,却带着胜过男子的迫人之气。她就这样,一步,一步,慢慢走来。
杀手,成琳。
厉南星的手,缓缓抚在剑柄:“是朱景楼派你来的?”
黑暗之中,虽然看不清人脸,却还是感觉成琳的脸色变了一变:“大胆!”她喝道,“小皇子殿下的名字,岂是你这等草民叫的!”
凤珊珊轻哼一声:“小皇子殿下?在你,那是你的主子,在我看来,他不过是一个伪君子!”
成琳双手握剑,语音冷似千年玄冰:“你不要逼我,小皇子殿下只说要带你回去,可没说不得伤你!”
凤珊珊一挺胸,傲然道:“要我和他去,除非你取我性命!”
成琳一步一步走近:“你以为,我不敢动你是不是?”火光渐渐照在她脸上,那是一张姣好的脸,却不带一丝表情,仿佛是一张面具,一尊石像。
凤珊珊皱了眉:“那厉大哥呢?雪满楼连厉大哥也要伤么?”
成琳在距离二人五丈处停下:“殿下只说,阻拦者,杀!”
一丝坚毅与冷傲浮上了凤珊珊的脸,她银牙暗咬:“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无情无义,衣冠禽兽!”
成琳的眼里闪过一丝杀意:“你不要逼我!”
凤珊珊的眼里也掠过杀意,轻蔑一笑:“就凭你!”
成琳忽然笑了一笑,她冰冷无情的脸上现出这一丝笑容,竟然是那么地诡异与深寒:“你以为,只有我一个人么?”
她忽然嘬唇一啸,顿时又有八人从树上、石后、草丛中、庙宇旁闪了出来。
凤珊珊心头一冷,这些埋伏她竟然没有发现!她看向厉南星,却见厉南星也正看着她,目光安定而温暖,仿佛在说:放心,有我和你在一起。
她心头忽然温暖如春,手,坚定地握紧了剑。有你和我在一起,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不会说半个怕字!
长剑划出雪一般的光辉,发出阵阵金戈玉鸣。
燕云铁骑,所向披靡。虽然只来了九人,但那凌人的阵势,那默契的配合,那尖锐的抢攻,着实令二人承受不住。
厉南星和凤珊珊都是武功名满江湖的年轻一辈,但历经了数战的他们早已身心疲惫,是以虽然单打独斗犹有可胜之机,而此刻,他们已是越来越落下风了。
此刻杀手成琳正全力攻向凤珊珊,她面无表情,只是用凌厉的招式攻向凤珊珊。凤珊珊的剑法一向快迅凌厉,面对成琳的快攻,沉着应对,见招拆招,但时间一久,已经招架得越来越吃力。
而成琳的脸上,开始浮现一丝淡淡的笑容。
凤珊珊正苦斗,忽耳后生风,侧身一闪,堪堪躲过三剑,忽见成琳的长剑炫舞如花,如长蛇一般搅来,她心中一凛,疾疾后退,冷不防侧面又闪出三柄剑来,直刺胁下!
眼见凤珊珊避无可避,忽闻一声唤“凤姑娘!”一道剑光闪至,一式“剑舞中原”逼回几剑,正是厉南星冲破战团,前来相助!
成琳又是一笑,忽然剑势突变!原来准备刺向凤珊珊的和即将推开的剑,忽然齐齐向厉南星身上招呼而去!
凤珊珊方知原来齐攻自己是假,骗攻厉南星才是真,当下花容失色,呼道:“厉大哥小心!”
但为时已晚,九柄长剑已经架在了厉南星脖子上!
成琳抱剑在旁,笑容得意:“凤姑娘,怎么样?”
“你!”凤珊珊气的脸色苍白。
“副统领,如何处置?”一个人问道。
成琳抿了一下唇,淡淡道:“杀了!”
“你敢!”凤珊珊凤目直立!
成琳蔑道:“当然,你要是和我们走,也可,否则,你看我敢不敢?”
厉南星神色如冰,扬声道:“凤姑娘,不可!”
忽然寒光一闪,成琳挥剑,欺身而至,斩向厉南星!
“住手!”
成琳的嘴角现出一丝冷笑,慢慢转身:“可相通了?凤大小姐?”她忽然一怔,“你这是干什么?”
凤珊珊冷笑,一柄剑架在自己颈上:“要抓我,叫你们主子自己来!否则,我凤珊珊今天就是血溅当堂,也决不就范!”
一条小河,曲曲折折地蜿蜒开去,在映出波光粼粼的弯月,如一尾尾银色的小鱼,在水面跳动着。
河上,有一座小桥。
桥上,有一个女孩子。
女孩子一身可爱的鹅黄,眼神明而且亮,正坐在桥栏上,看着小河流水,两条小腿荡啊荡,口中还低低地哼着小曲。
忽然她不唱了,微微一笑:“小皇子殿下来了?民女可真不敢当呢!”她轻轻一跃,落地,款款一礼。
雪满楼自阴影中走出,神色冷峻,似没有看到她一般,慢慢地走过,在她刚刚坐过的地方,负手而立,仿佛在看着她刚才看过的景致。
“你真的是一个多嘴的人!”良久,他道。
钟晓钱微笑:“殿下知道的也不少!”
雪满楼皱了皱眉:“你知不知道,多嘴的人通常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钟晓钱细眉一挑,莞尔:“殿下莫不成要杀了民女以泄愤?”
雪满楼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远方。
钟晓钱掩口轻笑:“小皇子殿下剑术超群,自是天下少有……”她淡淡敛了笑,“不过莫忘了,钟晓钱混迹江湖的一身轻功,也不是说着玩的!”
雪满楼回身:“你觉得,我杀不了你?”
钟晓钱扬扬下巴:“殿下觉得呢?”
雪满楼没有说话,只是一道剑光,代替了所有言语。剑光如雪,如风,如电!
而钟晓钱,似乎比雪,比风,比电还要快!
只是一瞬,雪满楼出剑!
而似乎只是半瞬,钟晓钱退!
雪满楼剑空!
他没有停身,反而顺着剑势刺了出去。
钟晓钱轻功绝顶,展身而退!
雪满楼急追,但距离已渐渐拉开!
钟晓钱开始微笑。
忽然,她笑容消失!
五个身影,忽然自水中,自桥下,自树林,甚至是从天上冲了出来。五个人,五把剑,齐齐现身,齐齐出剑,疾刺钟晓钱!
钟晓钱疾旋身,顿形,拧身,侧掠,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她掠向岸边,到了岸边,进了茂密的树丛,再无人能奈她何!
可是,在她马上要到岸边的时候,她发现她错了。一个影子正如一道黑色的闪电,刺向她!剑势迅疾,剑意凌厉,比刚才的无人不知高出多少!
钟晓钱正欲再一次改变方向,忽然,下方水声大动!又是三个人影,带着迅疾的剑光,自水中冲出,攻向钟晓钱!
钟晓钱这次,可真是无路可退!
九把剑,齐齐架在了她细弱的颈上!
第一次,她感觉到了无助,她动无可动,避无可避,抬起眼,只见一个白衣如雪,一道剑光似电!
她一声痛呼!
架在颈上的剑,徐徐撤开。鲜艳的血,徐徐流出嘴角。她的身体,徐徐倒在地上。但眼睛还是睁着的,瞪大的眼睛,不甘地看着面前那个人。
雪满楼收了剑,剑不染血。他收剑回鞘,冷漠如冰:“你自称‘晓百事,知天下’,可曾知自己的死期?”
钟晓钱忽然笑了一笑,然后,慢慢地,闭上了双眼。
春光,一点一点驱散黑暗,却驱不走黑暗里的痛与伤。
谁说阳光下就一定是喜悦呢?
谁说黑暗里,就一定是忧伤呢?
阳光下,一样有无数的悲痛分离,在一一上演。黑夜里,却也有无数的美丽,无数的欣喜,在灯光月光星光甚至没有光的地方,重复着感动。
所以,黑暗,不一定不美丽,同样,阳光,也不一定就美丽。
就像正慢慢行走的两人,初升的阳光斜斜地映在两个人的脸上,那两张美丽无双的面孔,却依然没有一丝的欣喜。
只有忧,有惑,有痛,和绵延的伤感、复杂的心事。
忽然,他们停了下来。
凤珊珊望着前方。
厉南星也望着前方。
前方,一个人,正背对着他们,站在那里。他站的那么直,那么正,而又那么自然,仿佛一座山,一道岭,仿佛从一开始,他就站着那里,从未离开过一般。
凤珊珊的脸色开始一点点发青,剑尖斜斜挑起,颤抖着,指向那个人。
“凤姑娘!”厉南星轻唤一声,按下了她的剑。
凤珊珊缓缓侧脸,平静地,却冰冷地道:“厉大哥,你放手,我要杀了他!”
雪满楼负手而立,远望苍穹,仿佛淡淡地,淡淡地,叹了那么一声,那么轻,轻的仿佛从没有出现过一样。他转过了身,眉宇间依然是淡淡的傲,淡淡的冷。
“你要杀我?”他微扬了眉,“为什么?”
凤珊珊扬了扬脸:“你说呢?”她回头看了看厉南星,又转过头,咬了咬牙,“我们一直以为,以为你是个好人,可是你……”
“我现在就不是了么?”雪满楼道。
凤珊珊似乎颤抖了一下:“你,你,你只不过因为我那天……你居然怀恨在心,派出一批又一批的人来,还要伤害厉大哥,你难道忘记了当初是谁救了你的命吗?厉大哥视你为兄弟,而你就是这么对待兄弟?”
雪满楼表情不变:“我派人来,是要接你和我在一起,为了要给你最好的生活。而当初之事,我早已还了他的情。”他忽然淡淡笑了笑,笑里竟有了一丝掩饰不住的沧桑,“兄弟?兄弟?”他喃喃,“一登九五,六亲情绝,手足相残,父子反目,斗争倾轧,天伦不再。”他仰天,淡道,“吾虽非九五,其心亦然!”他回过头,看着两人亦惊亦怒的神色,他忽然笑了一笑,这次的笑容,带了一丝狡诈,两分邪气,“我今天,就是要带你走!”
“你!”凤珊珊真是气急,提剑就要上前。
“凤姑娘。”一直没有说话的厉南星忽然走上前来,看着雪满楼,“我不管你是谁,是雪满楼也好小皇子也罢,我厉南星,绝对不会让你这样欺负一个女孩子!如果你依然如故,我自是不能坐视不理。”
雪满楼嘴角微微上扬:“好,我早就想好好和你打一场!”他退了半步,摆了个起式。
厉南星无言,只是将玄铁剑灌力,深深地,深深地,插入了泥土之中。他微微看了眼凤珊珊:“凤姑娘,今日我二人比武,也是我们二人自己的恩怨,与你并无深关。所以,也请你不要插手。”
凤珊珊知他是怕自己因二人为她打斗而难过,不想让自己太过自责,同时也是怕自己卷入其中而受伤,心中感激,却只能点头。
厉南星看向雪满楼,淡淡地说了一个字。
“请!”
请。
什么是请?
一般来说,“请”是一种客套,一种礼让,一种谦恭的态度。
我们常会说请,用来表示客气,表示礼貌,表示尊重。
但是厉南星此时说的请,不是请雪满楼喝茶,也不是请他先走,而是在声明一件事情的开始。
这件事情以“请”开始,却是带着伤,带着痛的。
一旦开始,就情自此断,恩由此绝!
从此,生死无关!
请!
请--动--手--吧!
雪满楼的衣摆,忽然无风自动,就像厉南星的衣袍,忽然猎猎飞扬。
忽然,二人齐齐而动!
雪满楼化掌切势,横掌于胸,带着凌厉的气势,飞攻而来。
厉南星握拳横肘,脚下如风,挟着山峰的压力,重压而至。
掌切!
拳横!
二人,相碰!
砰!
一阵巨大的气流震得二人疾疾后退两步!
雪满楼站定,眼色有一丝阴霾:“好内力!”
厉南星言语淡淡:“你的也不错!”
话音一落,二人又猱身而进!
掌!拳!指!
勾!切!斩!刺!削!击!
掌风如虎!拳劲如龙!指力如电!
厉南星招式变幻,内力不凡,常以平凡之势造超凡之功。
雪满楼招式凌厉,出手迅疾,总能趁其空隙攻其不意之地。
二人一时平分秋色,伯仲之间。
凤珊珊远远观望,心中思绪万千。
她自责,她内疚,她担忧。
但是渐渐三百招已过,她紧蹙的柳眉也微微舒展。
她看得出,三百招后,雪满楼的攻势已不如前,而厉南星,依然战势平稳。
又是两百招过去。
雪满楼心里开始暗暗着急,他自己知道,赤手空拳,他已落于下风,两百招之内,胜负恐怕就要见分晓!
他真的要输么?
那怎么可以!
他不允许这样!
忽然,一道灵光自心头一闪!
那是他,最后的希望。他,决不能输!
雪满楼吐气扬声,一拳忽至,带着斩风挚电之声,至袭厉南星胸膛膻中!
厉南星“喝”了一声,横肘一拨,右掌自斜方忽而出掌,袭向雪满楼!
雪满楼若前攻,必被反击;若后退,已退无可退!
眼见厉南星掌风已至!
我真的要输了吗?
我不能输!
不能!!!
雪满楼忽然一声长啸,长身而起,随之而起的,还有一声龙吟,一道雪光!
厉南星顿觉面前剑意忽至!他一惊,本能地一顿身形,忽然又是一道真气而来,啪啪啪几声尽数封住他全身几处大穴!
厉南星顿时时却力道,软倒在地!
“厉大哥!”凤珊珊惊呼一声,疾步赶来,抱紧厉南星,见他脸色苍白,紧闭双眼,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当下双眼噙泪,抬脸怒道:“你,你这个伪君子!你怎么可以用兵器!”
雪满楼忽然心里一疼。
真的,好疼。
她以为他受了伤,她竟然是那么难过,那么着急!她的眼里有泪?泪!而这一切,却不是因为他,不是因为他!没有一丝是因为他!
一阵疼痛蔓延过去,他闭了眼,轻吐了口气,然后睁眼,眼神肃杀:“我,没说过不能使用兵器!他输了,就是输了!”抱剑,他转身。
“站住!你给我站住!”凤珊珊紧追几步,忽然扬手,几枚飞蝗石,顿如几只飞蝗,带着破空的微啸,直击雪满楼!
雪满楼站在了那里,不动了。
凤珊珊站直身子,胸口因为怒和痛而剧烈地起伏。她忽然抬脚,要跑过去,可是她忽然站在那里,动不了了。
雪满楼慢慢转过了身,将剩下的一枚飞蝗石扔在了地上,一步一步,慢慢走进。
“我练过移穴之法,所有穴位,移动一寸!这几枚石头,我还给你!”他走到距离凤珊珊三尺处,站定,就这样,冷冷地看着她。
凤珊珊开始微泣:“你为什么,为什么不肯放过我呢?我的心思,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么?我知道你是皇子,我知道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是就算你做了皇帝,又与我何干呢?我不稀罕、也不想去当什么妃什么嫔,我只想过我现在的生活,你又何苦来逼我呢?”
雪满楼站着,站在初春还微寒的风里。他很高,他的影子,就那么淡淡地披在凤珊珊的身上。他站在那里,无声,让人感觉,这个眉宇间气质非凡的男子,此刻,却有那么一份孤寂,那么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忧伤。
“是因为他么?”他忽然开口,“是因为厉南星,是么?”
凤珊珊抬眼,直视着他。第一次,她这样地看着他的眼睛。其实她的眼睛真的很美,那么清,那么亮,此时,还含着泪水,那美丽,而又让他伤痛的泪水,如果可以,他愿意沉溺在着泪水之中。
可是她开了口,缓缓地,却坚定地开了口:“我心里,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我喜欢他,只喜欢他,不管他是否喜欢我,我都一如既往,我愿意为他伤心,为他流泪,甚至为他而死,也无怨无悔,因为那是我的心啊……你对我的情谊,我记着,而且很感激,但是,我的心里,真的再也容不下其他的人……”
胸口似被人闷捶了一记,雪满楼退后一步,手抚着胸口。
我的心里,再也容不下其他的人……
再也,容不下,其他的人……
“我究竟哪点,比不上他?我是最受宠的皇子,继承龙位有望,可以给你母仪天下权力和荣誉;我剑法无双,可以给你最好的保护;我的文才武略,也没有一丝不比他强!”
“可是,我喜欢的是他啊……”凤珊珊忽然打断他。
“我不管!我不管!”雪满楼抓紧她的肩,“我就是喜欢你!也一定要得到你!”
“可是……”
“你信不信,我会废了他!”雪满楼忽然一指厉南星!
“你!”凤珊珊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你怎么能这样?”
“怎么不能?”雪满楼恢复了他的冷傲,“本皇子要做什么,还没有几个人敢来教训我该怎么样?”他扬了扬眉,“你想好了没有?”
“不……”凤珊珊的泪水上涌。
“穴道封得太久,也许就会经脉自断,这个,你不会不知道吧。”
“求求你,不要这样……”凤珊珊开始嘤嘤哭泣,小声地哀求。
他看着她的脸,感受着她的难过,如波涛翻涌而来的疼痛是那么地真实,而越是痛,他就越是恨!他恨!他恨为什么这一切,都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厉南星!
他的声音如千年玄冰,切肤之痛:“我--最--后--问--你--一 --次--”
远处的厉南星,全身穴道被制,各处经脉都承受着巨大的痛楚,而最大的痛楚,却是在心里,他,居然保护不了一个女孩子,居然要为了自己,而葬送掉凤珊珊一生的幸福!他的心,疼痛如绞,可是却说不出话,只是拼命睁着眼睛,拼命摇头,用眼神在告诉她:“不要……不要……”
看着厉南星的样子,凤珊珊的最后一道防线也彻底化为废墟,她终于缓缓低了头,哽咽道:“求求你,救救厉大哥,我什么都愿意,什么都,愿意……”
雪满楼笑了,他英俊的笑容无比的好看,可是眼里却是那么一丝的落寂,一闪而过。
“很好。”他说。然后,他慢步走近她,俯下了身。
凤珊珊强忍泪花在眼眶里滚动,噙住不让泪儿落下来。
这时际,他离她的美目,是这样的近,近的仿佛只要他再一俯身,都要溶入她的眼里去。
她的眉毛,尖秀得像两把倔强坚清的黑刀,刀口就向着云鬓。可是,现在,她的眉头,就几乎对着眉心打了个结。
郁结难舒,我见犹怜。
她身上淡淡的香,像初绽的梅,映雪吐芳。
他轻捧了她的脸,仿佛捧起了一轮明月,然后俯下首。
凤珊珊闭眼,眼泪在那一刻滚落。
原来我们什么也左右不了,什么,也左右不了。
连爱,也不能爱……
她的眼泪滚落,落在地上,是心碎的伤。
可是很久都没有反应,很久。
她微讶地睁开了眼,然后看见了一张脸,一张精致的,却伤痛的脸。
那一贯冷傲的脸上,此时却写满了痛和伤。
“为什么?”他说,很轻,很轻,仿佛在诉说一个幽怨的故事,“为什么,我,就没有一点点的机会?你总是想着他,心里全是他,愿意为他一切愿意为他死,可是他呢?你问过他的心思么?他喜欢你么?他愿意照顾你一生一世么?他能让你永远不受伤害么?”他抚着她柔弱的肩,一字一句地说,“你恨我是吧?恨我的狠,恨我的冷,恨我的无情。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对你的情呢?为什么别人可以分享你的快乐和悲伤,而我,什么也得不到,什么也没有?”
凤珊珊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微皱的眉,微抿的嘴角,难过像改道的河流,一点一点,淹没她的心,再无法呼吸。
对不起……对不起……
她喃喃,好轻好轻……
而他,已经轻轻放开了她,在温暖的阳光下转身,印刻下一个背影,唯留下,一声长叹。
春寒里,这一声长叹,划过有情人间,掠过无情苍穹。也许,人易逝,梦难醒,荣华富贵一场空,但这一声永恒怀念的长叹,依然金石灭寂、此情不忘,哪怕半壁江山,就算万古长空,依然可以天长地久,地久天长。
人生自是有情痴,而又有谁知,各种滋味?
几枚石子凌空飞来,打在凤珊珊身上,她微微一震,穴道已解,可是她却依然没有动。
她看着远方,泪水再一次漫上来。
谢谢。
她红唇微翕。
然后,她转身跑向厉南星。
你,和我,我们就这样,分开,分开,向着截然不同的方向。
自此,再无关联……
凤珊珊扶起厉南星,运力于指,去解开他的穴道,雪满楼内力高湛,凤珊珊费了好大的内力,急得一头是汗,总算解开了穴道。
厉南星微噫了一声,凤珊珊听见,顿时泪水涟涟:“厉大哥对不起,是我害了你,又是我害了你……”
看着这个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哭成这个样子,厉南星微笑了,笑容很温暖,他伸出手去,轻拭她的泪:“傻丫头,没事了。”
一只鸟儿,立于刚刚抽枝的嫩柳间,声声嫩啼,唤着春意。
江府,白瓦红墙,笼罩在这湿湿润润的空气里。
厉南星负手立于窗前,看着愈来愈浓密的云,深深地吸了一口湿润的空气,感受这温凉的气息一点一点入心入肺,唇角一抹笑意,淡淡浮起。
双眼忽然被一双小手蒙住,然后是一个压低的声音:“猜猜我是谁?”
厉南星笑了,伸手拿下那双手,回头。
仲燕燕努努嘴,轻跺一下脚笑道:“厉大哥坏!就不兴猜一下嘛!”
厉南星笑道:“这满院的人里,除了你仲姑娘,还会有谁来玩这个游戏?”他指指自己的眼睛。
仲燕燕也笑了,歪着头看看外面:“有什么好看的?厉大哥看得这么出神?”
厉南星转身望向窗外:“没什么,只是在呼吸一下雨前空气。”
仲燕燕看了看阴霾的天空:“要下雨了呢!”
厉南星剑眉微皱:“恩,看来,真的要下雨了!”
入夜,一场春雨,悄悄浸润了整个小城。
春雨如酥,微寂无声,滴在瓦面,落下屋檐,打在石板,流入泥土,护花。
雨无声,并不等于没有人听见。事实上,有着许许多多的人,今夜难眠。
第一场春雨来了,菩提花的故事,也要应验了么?
今晚的江府,沉寂依然,只是江海天知道,叶慕华知道,许多江家子弟都知道,今晚的江府,多加了多少防范。
一个安静而又不平静的夜,在春雨中悄悄展开。
晨曦,带着雨后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
江海天早早起了床,事实上,他一夜未曾安睡。洗漱过后,他想早点去后堂看看。
刚推开门,只见一个身影闯进来,差点撞到他。定睛一看,竟是叶慕华!
江海天心中一沉,叶慕华一向沉稳,今日急急赶来,只怕有事发生。
果然,叶慕华一见江海天,忙唤道:“师父,不好了,您,您快去后堂看看!”
江海天浓眉一紧!
后堂,那不是……
“菩提花出事了?”江海天忙问。
叶慕华急道:“您,您快去看看吧!”
话音未落,江海天身形一闪,已经消失。
江府的后堂,名为堂,实则是一处园,一处景色雅致,却守卫甚高的园。
但此时,江海天到达这里,只有满目的惊,满心的凉。
人们慢慢涌来。这几日,江府来了许多江湖上的侠士友人,都是为了亲眼一见菩提花之奇事而来的。而此时,这些人,无不惊讶,而又不敢言语。
江府的数十名弟子,无一例外地倒在地上。而园深处的藏楼,大门四开。
任是谁,也看得出发生了什么。
江海天的胡须在颤抖,手指也轻颤:“这……这是怎么回事?”
叶慕华忙道:“师父放心,他们没有性命之忧,只是中了毒无法行动,但是……我们却无法解毒……”
“这是什么毒?能让人无法解?又是什么人?能在这么多高手的眼下盗走菩提花?”江海天连声音也有些颤抖。
他是一代大侠,江湖上一向只有仰望而不及项背,而如今,他的家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成为了贼人擅闯之地,而群豪竟无可知!
满院的英雄们,也有些讪然。
凤珊珊从人群中走出来,柔声道:“江大侠勿忧,晚辈的母亲曾对医毒有所研究,晚辈也学得一二,待我看看,也许可知。”
凤珊珊的母亲是当年医毒双绝的白依楚,众人虽仍有人对凤珊珊本人偏见,却也相信她可能会看出端倪。
见江海天点头,凤珊珊走上前去,开始为一个弟子搭脉。
谁知刚刚搭上脉搏,凤珊珊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
众人心中一凛,不知又发生了什么。
凤珊珊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开始换人,然后再换一个,如此看过众人,已是冷汗涔涔,面色铁青,不由出神。
众人不解其由,江海天见她不说话,低声问道:“凤姑娘,可是这毒……”
凤珊珊低着头,缓缓摇了摇:“江大侠勿忧,此毒……不难解……只需鬼箭羽、赤茯苓、黄荆子三味,鬼箭羽五钱,其他两味各六钱,以椴树蜜为引,煎熬服下便可。”
江海天不解:“那,凤姑娘为何如此……”
凤珊珊抬眸,眼里竟有了泪水,她缓缓地,带着一丝悲声:“因为这毒是--软钦散!”
软钦散!
那是江湖上多年鲜见的软药,虽多年不曾见,但所有人都知道,这种药只有一个地方才配的出来!
因为这是白依楚所创!
只有栖凤楼,才有此毒!
难怪凤珊珊识得此毒,难怪她知晓解毒之法!
又是……又是栖凤楼!
众人一时又急又气,都说不出话来!
他们不说,可是凤珊珊却知道他们想说什么。她咬了咬牙,一跺脚:“不行!我,我要去找爹爹,问个明白!”
说罢,转身跑开。
“凤姑娘!”厉南星想唤,而凤珊珊已经跑远。
宇文雄走进江海天:“岳父。”
江海天摇了摇头:“不会是她。”
宇文雄又道:“可是……”
江海天看了看宇文雄,又看了看群豪:“是栖凤楼!但是,不是她!”他不再说话,只是仰天,看着远处的群山。
宇文雄看去,他的岳父鬓边,似乎又白了一缕。
谁也没有发现,一夜之间,院里的柳枝,尽萌除了绿叶,一树葱茏。
无人赏。
江南的春,总是多雨的。
春雨,自叶尖滑落,打碎了一朵开尽的花,粉瓣凋零。
一股夜风,带着湿润的气息,自窗而入。惹得那烛火也摇了一摇,暗了一暗。
那正在擦拭着一把长剑的中年人不禁停了手,站起身来,看着那烛火,浓眉微皱了一下,一股压迫的力量,却随之充斥了整个大厅。
他忽然扬声:“贺大娘,今夜有雨,不进来,还想在外面淋着么?”
忽然一阵笑声,回荡在大厅之中,随之而来的是一个白色的人影,飘然而至,身后两个黑色人影也徐徐落定。
贺大娘笑道:“凤楼主真是机敏过人,我还未至,身形就被你瞧出来了。”她回头看着身后的两个弟子,“峻语、阿七,你们说说,咱们是哪里被凤楼主看出了的?”
王峻语低首道:“想必是弟子刚才多饮了几杯,轻功受了碍,衣袂之声被凤楼主所闻。”
魍魉七垂眸道:“想来是弟子刚才踏花而过,花落之声为凤楼主所听。”
贺大娘笑看凤无忧:“凤楼主,他们说的可对?”
凤无忧面无表情:“王峻语提气之术江湖罕有,千杯不醉更是响亮,怎会有饮醉导致轻功受碍之说?魍魉七身轻如魅,踏花无痕,她要是踏落了花,别人还能自花间全身而过么?”
“哦?”贺大娘扬了扬眉,“那倒要请教了。”
凤无忧一指烛火。
“烛火?可是只要有风,它就一直在晃呀?”魍魉七不解。
“不是烛火闪动,而是气!”
“气?”王峻语扬声。
凤无忧踱回桌旁:“杀孽多了,难免有肃杀之气,你们是,我也是,这里有一个我,肃杀之气已经够多了,你们再来,烛火也难以自持。”他重新拿起剑,细细擦拭,“贺大娘,你此番前来,不是只为了听我说这个吧?”
贺大娘不以为忤,依然笑道:“凤楼主,你又放你的女儿出去了?”
“是又怎样?”
贺大娘敛容正色:“她这么不听话,你可是要管教管教。”
凤无忧哼了一声。
贺大娘也哼了一声:“你这女儿,不知帮忙,只知每日与那些贼人们为伍,一而再,再而三地坏我们的大事,这次你明知道菩提花又要现于江湖,却还派她出去,”一抹戾色现于她的脸上,“凤楼主,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凤无忧却只是淡淡地“噢”了一声:“下次,她要是再碍事,杀了就行了。”
“什么?”三人不禁都为之一振,连那烛火都似乎暗得要熄灭了。
凤无忧放下了那擦了许多次的长剑,似乎还是意犹未尽:“我说,如果她再碍事,就杀了她!”
贺大娘不禁冷笑:“都说虎毒不伤儿,凤楼主看来还真是有一派气度。”
凤无忧站了起来:“我有什么办法?我这个女儿,翅膀硬了,我也管不住,所以才索性放她出去。她要是再不知悔改,再坏了我们的计划,九千岁那里责怪下来,我也没有办法,所以,她要是再碍事,就杀了一了百了。”他说的很平静,仿佛在说要杀一只鸡或一尾鱼做菜一般。
连贺大娘,都不禁一个冷战,冷笑道:“凤楼主真是聪明呢!为了防止九千岁怪罪,连自己的女儿都要杀!”
“那又该怎么办?”凤无忧走到窗前,负手而立,“我既然为九千岁尽忠,就没有其他的理由不好好办事!是这孩子逼我的,我也是无奈之举啊!”
贺大娘冷哼一声:“好个无奈之举!凤楼主,你真是成大事之人那!”
“贺大娘,过奖了。”凤无忧口中说着,却无丝毫感激之意。
“凤楼主,菩提花的事,你可部署好了?”
“那是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别忘了,我们可是要一起行动。”
“哼,你是怕我先一步得到,献与九千岁吧!”
“你!”贺大娘脸上有了怒容,“好,那我们就走着瞧!”她转身,忽又冷冷道,“我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凤珊珊的亲爹!”
凤无忧忽然笑了:“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们的家事,贺大娘你操心过多了吧!”
贺大娘压着怒意:“好,好,凤楼主,我们后会有期!”
人影一闪,三人已无踪迹,只有凤无忧看着窗外无星无月的天,嘴角,一抹邪气的笑容。
天魔教总坛。
贺大娘坐于教主之位上,气得猛地一拍:“凤无忧,你吃了豹子胆!敢如此对我说话!”
王峻语道:“师父,看来,情况有变。”
魍魉七接道:“不错。天魔教栖凤楼,一向是联手的,如今凤楼主公然对师父不敬,恐怕是已经采取了行动。”
“而且,已经有了成效!”贺大娘道,“不错,我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忍住了气。”她的眉微剔,“看来,他是想先一步得到菩提花献与九千岁了。”
“师父!”两名弟子忙道,“请师父下令。”
“不必。”贺大娘扬手,唇角扬起淡淡的笑容,“我早已有了部署。更何况,你们的小师妹,也回来了。”
“哦?”两人不禁应了一声,王峻语的眼中忽闪过了一抹亮色。
一夜春雨,从江南,到江北。
春雨沙沙,打在青瓦。
门扉轻叩。
厉南星应了一声,开门,见仲燕燕正笑吟吟地站在那里。
“仲姑娘,这么晚了,还没睡啊,快进来。”
仲燕燕端着一个小盒子,放在桌上,笑道:“厉大哥不是一样没有睡?”她的笑意黯了一黯,“是在想,凤姐姐的事情吧?”
厉南星轻叹了一声,只是望向窗外,淡淡道:“雨,看来要停了呢。”
仲燕燕嗯了一声,坐下来,打开了盒子,一股香味扑鼻而来,她轻道:“我知道厉大哥晚饭吃得很少,所以特意为厉大哥带了些点心来。厉大哥,你吃一点吧。”
厉南星回头,就看见了仲燕燕那面带关切的脸,心中一阵感动,忙说:“真是劳烦仲姑娘挂念了。”
仲燕燕低了头,小声说:“厉大哥,为什么总这么客气。你称逐流哥哥为兄弟,为什么不肯叫我一声燕燕呢?”
厉南星不禁怔了一怔,旋即笑了:“那,谢谢燕燕!”
仲燕燕笑了,笑得很开心,她拿起一块点心:“喏,这个很好吃的,厉大哥尝尝!”
厉南星心中有事,纵是山珍海味,又能尝出几种滋味来?但他还是接过,细细地吃掉:“恩,真好吃,谢谢燕燕。”
仲燕燕觉得好开心,她忽然觉得,最幸福的事情,原来就是看着喜欢的人,吃掉自己给他的东西呀。
可是,可是为什么,他的脸上还是有着疲惫之色呢?
“厉大哥,你不舒服?”她歪头看着他。
“没有。”厉南星微笑道,“也许,是有点累吧。”
“哦,那就好。”仲燕燕笑着起身,“既然累了,那厉大哥就早些休息吧,我先走啦!”
“嗯,”厉南星送她到门口,“燕燕也早些睡吧。”
关上了门,那暖暖的灯光也关在里面。可是,她的心,却好温暖,好快乐,快乐得,想要告诉全天下人都知道:她很快乐!
她轻轻“哈”地笑了一下,然后向自己的房间跑去。
雨,已经停了。
雨停了。浓云散去,月已中天。
厉南星轻推开门,然后掩好,看了一眼仲燕燕的房间,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远。
淡淡的月光,清冷,带着雨的气息。
树影婆娑的石子路上,依稀有一个人影。厉南星手中的剑一紧。
“谁?”他低声。
影子慢慢走出,走到月光下,一张娇美但略带苍白的脸。
“隐姑娘?你怎么……”
“厉大哥,带我一起去,好么?”隐倾城看着他的眼睛。
厉南星一怔:“隐姑娘,你……”
隐倾城接道:“厉大哥,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是要去栖凤楼,对不对?”
一下被说中,厉南星心中一震:“隐姑娘怎么知道?”
隐倾城淡淡笑了笑,转脸看月:“同是心中有牵挂的人,我怎会不知?”
厉南星正色道:“隐姑娘,此行很凶险,我不是去探望谁,你还是不要跟去的好。”他抬步要走。
“厉大哥!”隐倾城忽然扯住了他的衣角,厉南星回头,只见得一双含泪的眼,“求求你,求求你,带我去,好不好,好不好……”
厉南星一时无言,看得隐倾城消瘦苍白、楚楚可怜的脸,也不禁心中一痛,忖道:情之一字,究竟是成全了世人,还是害了苍生啊。
他轻叹了一声:“走吧。”
浮云悠闲地徜徉在空中,俯视大地。
几只黄鹂,在渐渐浓密了起来的柳荫里婉转地卖弄着歌喉。
“厉大哥!”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旋即一个欢快的人影闪到门前,轻叩门扉,“你在吗?”
敲了几声,没有人应。仲燕燕有点疑惑,一边唤着厉南星,一遍推开了门。
屋里很干净,很整齐,就像从没有人住过一样。
桌前,放着一页纸。
仲燕燕拿起,读完,脸色大变,急得一跺脚,跑出门外。
“师父!师父!”一个弟子跑来,“仲姑娘她,她急急忙忙地走了,临走的时候让弟子告诉您,说她有点事,让您不要担心,还教您转告仲帮主,别的也不肯说!”
“噢?”江海天微剔了眉。
“还有,厉公子和隐姑娘也不见了。”
江海天苦笑了一下:“知道了,下去吧。”他踱到院中,看着树间对鸣的鸟儿,摇摇头,笑叹了一声。
栖凤楼。
红墙青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一个红色的身影忽然纵马而入。
“站住!来者何人!”一个守院忙拦去,挡住马的冲势。
马上的人一勒缰绳,马儿立起身来,长嘶一声,马上的人一声娇叱:“闪开!我要见爹爹!”
守院定睛一看,不禁大惊,忙礼道:“原来是大小姐,属下有眼无珠,望小姐恕罪!”
凤珊珊纤手一撑,红影一旋,飘然落地:“爹爹呢!”
“秉小姐!楼主今晨出门,至今未回!”
“爹爹不在?”凤珊珊凤眉细挑,“什么时候回来?”
“恐怕要午饭后。”他看了看显然经过长途跋涉的凤珊珊,“小姐,您还是好好歇歇吧,就算有急事,也要等楼主回来才是!”
凤珊珊想了想,也只好如此,点了头,转身走开。
日已偏西。
凤珊珊忍不住,打开了门。
一个守院忙走过来:“小姐有何吩咐?”
“爹爹可曾回来?”
“这……”
“有话快说!”凤珊珊柳眉一扬。
守院忙道:“楼主已经回来了,不过正和人在议事厅谈话,好像是重要的事,不许任何人打扰。”
“噢?”凤珊珊心里一动:难道……她转身欲走。
“小姐……”
凤珊珊猛地转身,看向那守院,守院顿时被她的眼神看得心中一冷,立刻喏喏地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向议事厅走去。
要事!要事!能有什么要事?不会又是那些害人的事吧?难道是……菩提花?
想到这里,凤珊珊不禁又加快了脚步。
议事厅,大门紧闭。守门要禀告,被凤珊珊制止了,她刚要叩门,忽一转念,放下了手,遣走了守门,静静地听着。
这不听则已,一听,凤珊珊不禁大吃一惊。因为屋里的声音很熟悉,一个是她的父亲,而另一个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们一起并肩过、患难过,曾认为是朋友的人--
萧小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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