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西游记》,你有哪些故事要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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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楔子
“从此世间再无齐天大圣孙悟空。”
如来看着手中泯灭的最后一根猴毛,如是说。
万天朝拜,诸佛纷至沓来,宇宙中央,所有人见证了猴子人世间最后的一抹身姿。
这是猴子最无能的一根猴毛,是法力最为悲弱的一具分身。
可也正是因此,他苟活了五百年。
五百年有太多的轮回,有无数的星辰沧海,升腾湮灭。
而他用了人间五百年,练就了一身神鬼莫测的传音术,拖着这苍老的驱壳,走到如来身前,只为对我说出那一句诸天之中,唯有我能耳闻的话。
“玄奘。大圣魂归,十万阴曹。昔年他护你西行斩妖除魔,而今唯有你可以东往,引渡大圣归来。”
第一章
可我不是玄奘。
我没有来得及告诉他,他的身体就砰地一声被挤压成一团虚无,有一团流光钻入如来的体内,消失不见。
“这就是钢筋铁骨的猴子吗。”
如来嗤笑一声,诸般神佛附和,似是生怕晚了片刻。
这煌煌笑声挤压诸天万界,压得我心口生痛,眉头紧锁。
如来忽然看着我,“金蝉子,你是想起了什么吗?”
话音未落已是万籁俱静,无数道神光湛湛钉在我的后背,似乎所有人都等着我的回应,似乎这回应稍有差池我必将万劫不复。
可我却不知道,能有什么差池。
我不过活了五百载,五百年前的惊天大战我不曾参与,一千年前的那场西行取经我更是仅有耳闻,为什么这衰弱的猴子,要喊我玄奘?
为什么诸天神佛,都在屏息静听?
“弟子不敢, 只是心下不解,心头难安而已。”
“为何不安呐?”
我把目光从那猴子消失的无垠虚空抽回,看向东方,那里是诸天万界的根基,有无数的人世浮腾,万般色彩,诸多杂音,将这一切瑰丽成一幅浩荡的画卷。
“佛祖,你看那里。”
我所指处,有大手遮天蔽日,从无穷阴云探出,那手上掌纹宛若山脉一般俊伟,只是瞬间,那一世,那一界,万灵皆灭。
我心头猛地一颤,回首望去,是数以万计的冷漠双眸,那大世寂灭在他们的瞳孔之间,却惊不起一丝波澜。
“那里,怎么了?”
我悚然望去,如来的眸子里没有丝毫的悲悯。
“那里,一个大世覆灭了啊,那里,亿万的生灵被人剥夺生命,就那般,没了啊!”
如来双手合十,忽然怜悯的看着我,“你可知,那手掌,是谁的?”
“谁的?”
“我的。”
声音从身后的无垠虚空刺来,我艰难回首,便是那声音,我就心下了然。
苦陀佛。
他佝偻着身躯,笑意盈盈,“金蝉子,你今日,是怎么了?”
“怎么了?!”我怒发冲冠,身后有佛光炸开,足下金莲陡生,铺出一条大道,“那可是亿万生灵,却被你一只大手就尽数覆灭!做出这等人神共弃之事,你意欲何为?”
佛音轰鸣中,所有人的震惊之色我尽收眼底,便是苦陀佛都是一脸无辜,不解道,“那些生灵,自然是被酿了一壶百世酒啊。”
“百世酒?!”
我猛然顿住,胸口有火焰熊熊燃烧,那大火势不可挡,烧到我的灵台处,似是将什么焚烧殆尽。
是啊,那些生灵,被酿了百世酒。
而这酒,是诸天神佛,如来佛祖最爱饮的酒。
而我金蝉子,自然也不会例外。
我望着浮沉不定的诸天万界,方才泯灭的一世坠落下去,复又有一世浮腾而上。
大火不灭,烧尽我胸中佛道。
那酒我饮了五百年,知道它的来龙去脉,这万界诸天归我掌管,我看他寂灭新生五百年,可为什么独独今日,我心中悚然,心头不安?
为何独独今日,我看到那消失的一世生灵,竟然心有恻隐,悲痛万分?
“金蝉子。”
如来之音轰鸣,震在我的心头,那颗金色的心脏渐渐破碎,反而露出一抹生动的血红。
“佛祖。”
我捂住胸口,看着那尊威压万界的身影。
“你佛心已死,凡心渐生,佛国圣地已不再是你的容身之所,但你毕竟青灯百载,伴在佛前。也罢也罢,你且东去,去往那凡尘俗世,求一次经吧。”
梵音落地,金莲一朵接着一朵绽放于虚空之中,那光影绰绰间,我看到了诸天神佛的鄙夷,看到了他们对异路者所涌现的残忍杀机。
也罢也罢。
我的心中,那猴子豁出性命传来的一句话似是在翻腾,“玄奘。大圣魂归,十万阴曹。昔年他护你西行斩妖除魔,而今唯有你可以东往,引渡大圣归来。”
我不是玄奘,可我也不再是金蝉子,我从他口中的西天而下,坠落凡尘,唯有凡心坚定,一路东行,誓要找到他口中的齐天大圣,誓要堪破迷雾重重,问这天道问这万界一声。
“何为佛,而佛又在何处?”
第二章
六道天地,亿亿众生。
宇宙有三界,天界地界人界,其中尤以人界浩淼,大世无数,再分万界,每一界,皆是一颗斑驳星辰。
我不知道我所在的,是万界之中的哪一个。
自西天而落,超脱六道轮回,我裹带着圣体金莲坠落凡尘,落在一处茂密的山林,激起浩荡林风,远处有成群凡俗叩首,口中念念。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我等饿了三天了,求上苍怜悯,赐我们些吃的吧。”
金莲落地,我看着身前战栗的凡人。
“你们,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吗?”
众人闻言惊呼,“菩萨显灵了!菩萨说话了!”
呼完,复又跪下,哀声乞求。
“既然这样,你们看,我有什么可以帮你们的?”
我环视一眼,佛者辟谷,早已不食人间烟火,哪里有吃的可以赐予他们?
“菩萨没吃的吗?”
他们先是敬畏,继而试探着问,“那给些仙家宝贝也可以,我等好去换些吃的,家中可还有七十老母老父等着吃饭啊。”
“可我下凡仓促,别无他物啊。”
“这金莲,赐给小的一片可好?”
“金莲?”
我不禁踯躅,金莲护体,保我不受妖魔烦扰,可如今身前跪满了皮肉枯槁的凡人,他们想求金莲换口粮,我是救还是不救?
“小的就要一片。”
一人见我踯躅,伸出手来,试探着揪住金莲叶片,眼中贪婪之光大盛,用力一揪,莲叶掉落,缺口处溢出霞光滚滚。
我忽觉心口一痛,那金色心脏裂纹又多一道。
“谢谢菩萨,谢谢菩萨。”
他放声高呼,拿着金莲花片狂奔而去,花片光芒渐渐淡去,有流光溢彩倾泻而出。
“我也要,我也要!”
无数的人扑了上来,护体金莲每少一片,我便觉得心头更痛一分,似乎是有什么举足轻重的东西随着那金莲而去。
足有半个时辰,那些人才作鸟兽散去,徒留一片狼藉。
金莲盛绽,足有九百九十九片金花片,可是这一番赐予之后,徒留二百之数。
“也罢也罢。”
我起身肃衣,惊觉那颗佛心破碎开来,已有大部分摇曳着血红。
“菩萨在这里!”
远处有此起彼伏的惊呼,我这才发现,遥远处有一处城郭的轮廓,那些人,应当就是从那里而来。
我本以为他们前来,是为叩首拜谢。
可人有百相,独有贪婪此相让我心生无力。
我就像是羊入虎群一般,数不清的手伸向我的金莲,一道一道裂纹从佛心蔓延,我听得到那颗心已经濒临破碎的边缘。
渐渐地,那满耳敷衍的感谢也尽数散去,留下的皆是咒骂,“什么破菩萨,神仙下凡才带着这么点金莲,我们用什么去换口食?!”
这般面相,我只觉得似曾相识。
像极了那九天之上,西天佛界,那漫天诸佛提起百世酒之时的理所当然。
“都滚!”
忽然人群中被挤开一个口子,一群虎背熊腰之人插了进来,拥护着一个中年人。
那人锦绣罗裳,面相不凡,更难的是,他的眼中,没有他人的贪相。
“金蝉子?”
他悠悠一笑,鄙夷地望着我金莲上最后一片残花,“你可知道金莲是你本命?”
“本命是何物?”
此时所有人都被他的护卫驱赶散尽,诺大的空地间,只有他与我,凡俗与昔日的佛。
“就是你自己的命。”
他伸出一双白净的手,弹了弹最后一片残花,“你本是佛,便是坠落凡尘也不过是历练,带着这金莲护体,其上花片有九百九十九之数,而一叶一年。”
他顿了顿,嘴角扯开,狞笑起来,“是的,你本可以活九百九十九年的,可如今,你只有一年可活。”
我心下怅然,但也唯有轻叹一口气,“佛,本就是为渡众生而来。今日我金莲少了九百九十八叶,那我便渡了九百九十八人。”
“是吗?”
他大手一挥,几个侍卫拎着三人走上前来。
那三人我认得,是最开始拿走叶片的三人。
“他们,拿了你的金莲叶,便进了赌场,将叶子压上,输了个底朝天,最后还不甘心,妻儿老母,都被输了个干净!”
他双目中似有怒火中烧,“那你说,你渡了他们什么?”
看着战栗的三人,我竟无言以对。
“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忽闻远处,有稚气的声音响起,我望了过去,是一个持剑少年要往里闯进来。
“让他进来。”
我轻声开口,那些侍卫身子定住,孩子灵活地一钻,跑了进来,倒头便跪,“菩萨菩萨,您能不能救救我的娘亲?”
“你娘亲怎么了?”
“她重病缠身,快要死了!”
话音刚落,少年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注意到他腰间的剑,心生疑惑,“你的娘亲将死,你为何还仗剑而来?”
“我听村里老人说,这世上的菩萨都有执剑童子,如今我娘亲病重,只求您施个法术让她活下去,而小子我,自此永生永生,侍奉在菩萨左右,当一个仗剑童子!”
这少年虽小,却知恩图报。
“小子,我这里在跟菩萨说话,你插什么嘴,滚蛋。”
中年人破口大骂,可谁知少年竟丝毫不惧,站起身来看着我们,“你无非就是问菩萨渡人之事,这有何难,我告诉你答案。”
“你?”
“就是。”
少年桀骜的仰起头,稚声惊起,“村里老人说了,这人若不自救,便是天也难救,而菩萨给了他们金莲叶,他们拿去赌,因果尽在他们身上,与菩萨何干?”
“这三人菩萨已经渡了,不过是他们不愿被渡。而且菩萨下凡,谁说是来度他们的?”
我双眼中光芒陡盛,“那我下凡,为何?”
“当然是渡自己,天地之大,凡俗亿万,哪里渡的完,可灵台却只有三寸,守住自己本心,足以。”
中年人闻言,也是身子一颤。
佛音自心头而起,我开天眼望去,少年所在之处,天机浩荡,窥不到丝毫因果,但是我看得到,那暮霭一般的轮回。
“百世轮回。”
我双手合十,躬身一拜,这仗剑少年身负轮回百世,论佛心,论大道,他在我之上,论赤心,论天理,他不亚于西天诸佛。
“菩萨你拜我作甚?”
少年一惊,再度俯身跪下。
“难不成是小子妄言,惹恼了菩萨,不愿收我了?”
我长身而起,从金莲而下,身手摘下最后一片花片,放在他的手上。
“我不是菩萨,也不需要持剑童子。”
“那您是哪里的神仙?”
“贫僧自西天佛国而来,往东极阴曹而去,披星戴月,风尘一路,只为渡一人。”
“渡谁?”
我默然。
少年睁着硕大的双眼,“您若是佛,不渡自己吗?”
我怆然一笑,“可我不知道自己是谁,谈何而渡?”
少年似懂非懂,“那您送了我这金莲,我作何为报?”
我目光平视,望着西方极远处,“待你安顿好娘亲,便仗剑西行,历练凡尘吧,他日若天地有浩劫,还望你护佑一方。”
“我也能护佑一方吗?”
少年雀跃不止,“那我去了。”
说完,他三拜九叩行了大礼,飘然而去。
我的胸口,有一声脆响传来,那佛心彻底碎去,一颗凡尘心跳动,引来九天惊雷,天地都是颤动一番,一口鲜血涌上喉头,流出嘴角。
可我却笑着,看着少年背影,我喃喃自语,“百世因果,六道轮回,今后的你,哪里是单单护佑一方?若是有缘,来日相见罢。”
我的身后,中年人颓然地晃了几晃,“你的佛心,破了。”
我未回头,只是颔首。
“你不是玄奘,你是谁?”
中年人的声音忽然疲惫至极,那些护卫在风雷之下忽的泯去,化作三十六道流光遁入中年人的身体。
我终于回头看向他,他不是凡人,我早就知道,可他到底是谁?
是哪个历练红尘的仙家吗?
“我不是玄奘,是金蝉子,那你呢?”
中年人忽然落泪,双腿跪地,长啸声惊天动地,天雷愈盛,却不能近其身,佛音轰鸣,却终抵不过他撕心一啸。
“师傅,猴哥,沙师弟,你们,到底去了哪里啊!上极九天,下穷黄泉,我找了五百载,却为何寻不到你们一丝一毫的痕迹啊!”
我终于恍然。
心中百转千回,似乎是悠悠岁月,我迷失了自己,可却始终记得夕阳西下,那四道高歌而行的身影。
是的,好久不见,猪刚鬣。
第三章
“你说猴哥最后一具分身,被那如来老儿,灭了?”
转眼间,风云起,惊雷灭,昔年天蓬拔地而起化作十丈巨汉,手持九齿钉耙,怒目向苍天。
我不由心颤,这般声势,若是引来变数又当如何?
“变回来!”
我厉喝一声,他本欲腾空的身躯忽然一阵抽搐,咻的一声缩回正常大小。
“师傅?!”
天蓬大惊,伏地就拜,“你就是老猪的师傅!”
“天蓬请起,小僧金蝉子,佛祖坐下一仆僧而已。”
我不禁惶恐,这人昔年执掌天河兵马千万,更是西行取经功成净坛使者,论辈分,论佛道,都必然在我之上啊。
“老猪认不错的。”
抬起头来,他已是泪眼阑珊,“这天地之大,老猪惧的只有二人,这万法千乘,一声断喝能将我法体震碎的,也只有二人。”
他的眼里,似乎有山海沉灭,有大日初升,透过那双清凉的眸子,我看见了两个并肩而立的身影。
一棒一禅杖,打得天塌地陷,山河倒转,打得三千佛国溃散,打得凌霄宝殿碎烂。
天蓬的眸子里终于燃起一团火,那火把二人的身影燃烧起来,烧成诸天万界避不过的一抹浩荡晚霞。
他哭着,他笑着,似是迷途百年终见归路的孩子,“那就是斗战胜佛孙悟空,旃檀功德佛唐玄奘啊。”
唐玄奘,唐玄奘。
这个名字嘹亮在我凡心之上,震得我心神大荡,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压抑了几多轮回,终于要破土而出。
“唐玄奘。”
一声清喝飘来,光华斗转间虚空凝滞,一朵白莲盛绽流光点点,白莲上有菩萨闭目端坐,宝相庄严。
这场景为何似曾相识?
“观世音!”
天蓬断喝,双眼中恨意汹涌澎湃,“你来此作甚?!”
原来是观世音,是当年赐与唐玄奘法杖与袈裟的南海观世音。
观世音眸子轻抬,淡淡地看了一眼天蓬,“原来是猪八戒,当年大战你不曾参与,苟活凡尘,佛祖念你无过,留你一命,怎么?红尘岁月过腻了?今日要与我战上一场吗?”
“呵呵,如来?”
天蓬狂笑,笑得日月失色,“你们还在那佛国做着青天白日大梦吗?这世间早已无佛无仙,你们这群蝼蚁,算得了什么?”
“蝼蚁?”
观音反唇相讥,“我们若是蝼蚁,你那被镇杀的师兄,又算是什么?”
“放你娘的臭狗屁!”
天蓬再化十丈法体,提起九齿钉耙就杀向观世音,“猴哥他不死不灭!尔等蝼蚁怎么会镇杀得了他!”
这边二人法体浩大,震动山野,远处的城郭里无数人早已夺路而逃,这毁天灭地的法术下,凡俗又当如何自处?
“杀!”
极远处,暮霭沉沉,竟有天庭人马杀将下来,铺天盖地的天兵神将前,二郎神杨戬天眼大开,化作通天光束,将我囚禁于此。
“斩!”
无数的天兵若倒倾江水涌向苍茫大地,手起刀落,尸横遍野天地哀鸿!
“住手,住手啊!”
我不由双目欲裂,“我本已是凡俗身,你们要杀便杀要拿便拿,何苦要为难这天下黎民百姓?!”
喊杀声若天塌地陷之音,无人可以听闻我的嘶喊,也无人看向我这凡躯陋体。
只有杨戬,他循着那通天光束下凡,每走一步,狞笑便深了一分,“唐玄奘,你可知道,你们是这红尘最大的传奇?”
“西行取经啊,纵然已经过去了一千年,这诸天万界都还铭刻着你们走过的每一步路呢。世人传你颂你,所以佛祖自然厌你畏你。”
我终是明了。
“你们畏惧的哪里是我,分明是这普天黎民,分明是他们的众口铄金,是他们的口耳相传!”
“对啊。”
杨戬放声大笑,“所以我们要将他们屠尽,让所有亲眼见到你唐玄奘身死的人,都永远闭上嘴!”
我终是胆寒。
我想起那佛国东方浮沉的万世,想起那一个个覆灭的大世,那些人临死前也是这般绝望吧。
而更让人绝望的是,其他的大世阳春白雪,歌舞升平,却永永远远都不会知晓这里天地无道的一幕。
世人敬佛,又哪里知道,他们敬的,是手中染满鲜血的凶徒!
“这仙佛之道,便是这般愚弄黎民吗!”
我双目赤红,有滔天火焰喷涌而出,转眼间那天眼光束便被焚烧瓦解,杨戬惊恐之中,我的身形已经高有百丈,破开天地雾霭,雄踞九州大地。
“师傅!接住!”
天蓬狂笑,九齿钉耙横飞化作巨山砸向观世音,而他的右手间有一道金光闪烁而过,钻到我的手掌间,刹那间我只觉手中一沉。
那金光见我,轰然膨胀,化作参天巨柱,照耀三界六道,湮灭天兵无数。
如意金箍棒。
“师傅!猴哥的棒子当年被打碎,这最大的一块落在此界,是以我老猪苟活于此,偷偷祭炼五百年,终于堪堪恢复当年十之七八的声势!”
观音见他旁骛,一只大手探去砸在他的胸口,将他打得吐出一口鲜血。
可天蓬却还在笑,他的身影如若陨火流星坠落,可其声却是惊天而起。
“师傅!猴哥这棒子,除了他,便只有你能舞起来!天地无道,仙佛不存,如今也唯有你,可以打出一片朗朗青天!”
金箍棒在手,似是有无穷力量涌进我的肉体凡胎。
“吃贫僧一棒!”
那一声断喝成了这世界最后的一个声音,天地浩淼无垠,可就这一棒之下,天兵天将,南海观音,仙神杨戬,尽数灰飞烟灭。
烽烟散尽之时,天蓬的的身子已经极度虚弱。
他本就不是南海观音的对手,强撑许久,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可如今,他终于安心地闭上双眼。
我找到他的尸体时,他的嘴角还挂着如释重负的微笑。
临终前,他望着远处那与天地齐高的唐玄奘,是不是又看到了那战天斗地的齐天大圣,挥舞起他手中铁棒,荡平世间因果,杀得神佛退避?
我不确定他是否听到我最后的一喊,可我相信,他一定听到了一声魂牵梦绕五百载的惊天怒吼。
“吃,俺老孙一棒!”
第四章
惊天一战的尘埃,足足两日不曾散去,诺大的一颗星辰,无数的生灵山林,大海高山,在这一棒之下灰飞烟灭。
抬眼望去,苍茫辽远的大地被沉沉暮霭所笼罩,天日不见,星月泯去。
已是葬下天蓬尸首的第二日,辽阔的荒原上,尸横遍野的大路中,一个身影踽踽而行,他衣衫褴褛,手执一根金光大棍,目光坚定,奔着遥远处的一团光芒而去。
那光宛若旭日东升,与金箍棒的光芒遥相辉映,走的再近,两股光芒流动开来,蜿蜒缠绕似是上古洪荒巨龙一般冲天而起,生生撕开一片擎天大路。
似是整个星辰的尘埃都翻滚于此处,大路金光流溢,可也血色凄凉。
“是你?”
走到近前,我心下恍惚,随即神伤黯然,“平天一棍之下,万灵皆灭,没想到你竟然活下来了。”
仗剑少年席地而座,一双染血的小手翻飞,结出轮回印,霎时间,他的背后异象纷呈,有天光炸开,星辰环绕,遥远星空处的大日以他灵台为轴,轰隆渐起,摇曳而来。
他睁开双眼,一双眸子里仿佛宇宙初开,混沌汹涌,“你的心,在滴血。”
这不是那稚气未脱的仗剑少年,身前之人披着少年的皮囊,但那声音却是苍老不堪,仿若透着时空而至。
可偏偏此时,这样的他,却让我心安。
是的,我修行不过五百载,而他已在红尘历练百世轮回,我心不明,神魂不安,需他指路。
“怎能不滴血?我已是肉体凡胎,那颗波澜不惊的佛心已死,留下的不过是颗会痛会悔恨的红尘心。”
大日呼啸而来,漫天的烟尘终于渐渐散去,我极目远望,却望不到这辽阔地面的尽头,可入目处,却清晰可见一团团的残缺尸首。
心痛三分悔恨七分。
“这大世之中,黎民百姓不可胜数,竟在我一棒之下无一生还,我怎么能不心痛?”
少年目射金光,周身三尺陡然爆开梵音滚滚,那苍老的音色此时宛若传说中的西天佛音,险些瞬间荡平我满腔悔恨。
“唐玄奘,你以为这天下万灵因为你的一棍而死,你便背了天大的罪名吗?!”
“当然。昔日我从西天佛国而下,便是看不惯苦陀佛大手一探万灵皆灭的行径,我等自红尘而起冲天而上,成仙成佛,可纵然仙佛又如何?难不成成了果位便可不问因果对人命随意予夺了吗?”
我心有戚戚,声音颤抖,“而我今日所作所为,与那西天诸佛又有何异?这还不算天大罪恶吗?!”
“当然有异,当然不算!”
少年声音愈响,引来万千雷劫,“今日你纵然不拿起金箍棒,这大世也必将覆灭,可既然你拿起了,你又怎么能轻易放下?!这样的世界有万数,你是要因为一界自此心生愧疚退避三舍苟活人间,还是要拿着大圣金箍带着千般恩仇东往阴曹,渡他归来?!”
我悚然而立!
“你知道我要去渡孙悟空?!”
他混沌的眸子看着我,可我找不到他的焦点,那双眼睛似乎从我身体穿过,从我跳动的凡尘心透过,追溯时光看到了古今未来。
“唐玄奘,孙悟空,猪悟能,沙悟净,你们四人命途纠葛,本就是要遥相呼应于时光岁月之中,百转千回于人世轮回里的啊。”
“可我不是唐玄奘。”
我还是不能欣然接受玄奘之名。
“我诞生时,五百年前的那场仙佛大战已经落幕,佛祖心念昔日金蝉子,故而将此名赐予我,所以我又怎么会是唐玄奘?”
少年嗤笑,“你不是诞生于那日,而是身死……”
话音未落,万千雷劫汇成无穷雷海,劈天而落!
两团纠缠的金光被撕扯,少年极目望去,双眼竟有血泪落下,“天人两界,注定不是这苍莽人间的出路,如来诸般因果加身,遥掌天机,终究是不可匹敌啊。”
那未说完的话终是没有被我听闻,少年惊于因果,也不再纠缠,只是兀自低下头去,“我轮回百世,本以为已经红尘成仙,可不知为何,竟然反被囚禁在这红尘里,不能离去。”
他的身边,安详地躺着这世上唯一一具全尸,是仗剑少年的母亲。
“你恨我吗?”
我看着他低下去的头,那头抬也不抬,“不恨。”
“为何?”
我忽然大怒,长棍横扫,搅起血肉湿土,“你的生身母亲死在我手,你怎么能不恨我?!”
他身后异象嗡鸣,缓缓抬起头来,面容挣扎几许,还是道了一句,“守得三寸清明台,不染寸许凡尘心。”
我更是惊怒,“不染凡尘?你轮回百世,若不历练红尘,若不破掉仙心,又算什么红尘争渡?!”
少年第一次怔住,他双目中混沌倒转,星空中大日退去,那声音中的苍老尽去,再次稚嫩起来,与此同时,那一张稚气但坚卓的脸上,陡然流露出悲恨。
我反而大笑,笑声癫狂,“对啊,这才对啊!要有人间悲苦,要知善恶恩仇啊!这才是红尘争渡,这才是百世轮回啊!哈哈!”
“唐玄奘,你已是凡胎肉体,护体金莲尽去,你命数无多,惊天一棒之下,你全身佛力尽散!”
少年霍然起身,长剑直刺我咽喉,双目欲眦,“既然这样,就让我结果了你这可悲的宿命吧!”
话音未落,那长剑已化作寒芒三寸,刺向我的喉咙。
可也在这时,天外忽有巨兽轰来,那妖兽身形浩大不知凡几,遮天蔽日直直晃过大日星辰,转瞬间激起妖风无尽。
他伸出大手将我提起,扔上那金光大道!
那妖兽力道无穷,令我转眼亿万里!
我直觉身体几欲撕裂,大星万世从我身后退去,流成一道绚烂的银河。
东方!
金色大路直奔东方而去,绵延无尽!
身后妖兽的身影愈近,我不由得心悲。
我虽佛心破,可肉体还是金蝉子的肉体,还是那唐玄奘一般吃一口便可长生不老的人世珍馐啊。
这妖兽将我从仗剑少年手下救出,不就是为了独食长生路吗?
荒凉下来的星辰上,仗剑少年背后的异象彻底隐去,他怀抱娘亲尸首,仰面落泪,通天沥血长啸,“世无仙佛,天地无道!我张百忍定有踏破凌霄宝殿时,登临九天佛国日!”
啸声冲天化作天地梵音刺向西方,西天如来大手一挥将那厉啸震散,可随之他的双目也是陡然阴寒下来!
“唐玄奘,你终究还是牵扯了太多的因果!”
第五章
东极之地,便是十万阴曹。
这是天地人三界的地界,六道轮回,往生投胎,都要过这一座奈何桥。
可地府亘古长存亿万载,只身前来便惊动十殿阎罗的,怕是只有我了吧。
我看着手中金光灼灼的金箍棒,看了看身前目光明亮的童子,忘却了桥下鬼门关处,阴云一般的百万阴兵,十殿阎罗。
那童子稚气未脱地看着我,托上来一碗冰寒的汤。
“施主,喝了这往生汤,留下这棒子,便往生去吧。”
“往生汤?”
我不由苦笑,“我虽凡胎肉体,但还不曾身死啊。”
“不,你死了。”
稚童的一双小手冰凉,握住我悬空而置的手掌,陡然,一团大火从手掌蜿蜒而上,顺着经脉,烧到我的三寸明台!
“啊!”
我只觉得头痛欲裂,斑驳的光影从脑海处炸开,这痛咬噬我的身心骨骼,让我根本无法自制。
“轰!”
奈何桥上,我身影暴涨,眨眼间巨身破开地界阴云,惊得阴曹鬼哭狼嚎。
恍惚间,地界门前,我看到了一个背影,高千丈,身形如太古魔山,他背对着我,脖子间有九十九颗耀眼的头颅悬浮滚动。
这就是妖界的至尊,就是将我扔向金光大道并意欲食我血肉的大妖啊!
“收!”
忽然,一阵刺痛从脚趾传来,我低头望去,奈何桥早已被我一脚踩塌,那递汤童子站在我巨大的脚掌前,轻轻一点。
似是有光刺目,待我回过神来,我已经从那天地齐高的身体抽了回来,颓然倒地。
明台处,有禁制应声破碎,所有的回忆如江海汹涌进我的脑海。
我呜咽哭嚎,“悟空啊!”
我看到了。
五百年前仙佛一战,如来诸佛避而不战,反而覆手灭尽三千世界,悟空惊怒,施无上仙法揪下通灵猴毛,幻化为九九八十一道分身,奔赴诸天万界,大战万千仙佛!
那一日,乾坤朗朗处皆是一个个猴子孤身奋战的身影,每一只猴子都打得天地塌陷,日月陨落,往来征战绝无敌手,更遑论西天的悟空本身。
可他还是败了。
甚至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败,山河倒转日月蒸腾间,走回来的是如来的千丈法身,纵我提杖砸去,也不是他一合之将。
主身灭,其余分身相继乏力,如来大手通天,拘禁来七十九只猴子,尽数灭杀。
留下的,便是那只没了法力,苟活人间五百载,最终走到如来身前的老猴。
五百年光阴的苟存,只为了站在我的身前,唤一声玄奘,道一声东往。
“悟空!”
我长啸出声,胸有千仇万恨难平!
我不禁潸然,猴子真的死了,八十一道分身尽皆湮灭,便是劈天裂地的金箍棒都被如来打碎,坠落凡尘。
血泪顺我双目而下,青天白日,鬼门忘川,忽然不见。
我瞎了。
也罢也罢,我躺在冰凉的碎石上,听着天地震颤,喊杀声往来纵横,不由长笑,“来吧,杀我吧!”
“这些喊杀声,不在这里。”
童子的脆声传来,我才意识到,应当是外面,打起来了。
“你眼盲了。”
童子冰凉的手掌放在我的胸口,“可心,却亮了。”
我不懂,也不想懂,茫茫天地,无仙无佛,已经没有丝毫生路,如来一掌之下,有谁可堪抵挡?
我吗?
可笑,纵然我披着黄金甲,头戴紫金冠,脚踏步云履,也不是那猴子。
纵然金箍棒可以认我为主,可我,终究不是那猴子。
是啊,天地人间,纲常伦理,我们皆被困锁于此,何谈生来自由身?
唯有猴子,石生天养,生来自由,号称齐天。
可只有我知道,猴子的天,不是九天极乐,而是这万界黎民,是这煌煌天地间的凡俗众生。
他本就是佛,本就是胸怀天地囊括寰宇的佛啊。
可我偏偏要将他扯入世俗,扯入什么渡苍生的西行取经。
苍生亿万,哪里渡的过来?
可渡了自己,便就渡了苍生啊!
“你抬起头来。”
童子之声悠悠,“现在你凡心已开,尘世纠葛渐皆明了,这天地间,也只有你,可以找到他。”
“找到谁?”
我缓缓起身,天地间一片漆黑,我眼已盲,又能寻谁?
“自然是那猴子,自然是齐天大圣孙悟空。”
童子笑笑,“世人皆道猴子分身八十一具,可少有人知八十一道分身下,还有一道本体,那本体没有灵智,不在六道五行中,天地人三界困他不得,雷电火三罚侵他不得,是以五百年了,他在这里沉睡了五百年。”
“你找得到他?”
我大喜问道。
“自然找不到,我虽执掌地府,知晓那猴子来了此处,却根本找不到他,不然啊。”
他幽幽一叹,“又岂会留那如来放肆几百年。”
“执掌地府?”
我踉跄几步,眼看不见,心却清明。
十万阴曹,十方阎罗,可地府为尊者,自然是堪破轮回的地藏王。
“多些菩萨指点。”
谁又能想到,一个稚童,竟然是执掌一界的尊者?
“哈哈,唐玄奘,这一天我等了五百年,佛道覆灭皆由那如来作恶,而世间能伤及如来的,也唯有生来自由的齐天大圣啊。”
“轮回几许,你们师徒四人,终于再相聚首了啊!”
师徒,四人?
我心有戚戚,“可是八戒身死,沙僧不知所归,悟空遍寻不得,怎么会再相聚首?”
地藏王看着我血泪结痂的双眼,想说些什么,却终究一笑,“你西往出得地界,便明了了。”
拜别阴曹,我返身而去,每走一步,便觉得喊杀之声更盛。
“滚!”
一声惊天怒吼,我本是眼盲,可不知为何,眼前的无垠漆黑之中,竟然有一个千丈巨汉闪烁着微光镇守在前,那巨汉脖颈间九十九颗鲜红头颅滚动,手中一柄降妖宝杖杀得诸神胆寒,杀得地府门前血流成河!
“悟净?”
我眉头微皱,但掩饰不住心中惊喜,这将我抛往阴曹地府,在我身后一直相随的大妖,竟然是悟净!
“师傅啊!”
沙悟净哭号,降魔宝杖迎天兵而上,杀得巨灵神丢盔卸甲,杀得李天王宝塔坠落。
“徒儿不孝,被那如来打入妖道,如今成魔,杀孽深重,早已不是当初的金身罗汉了啊!”
“罗汉?”
我抽出背后金箍棒,仰天狂笑,“佛魔如何分?不过是那群恶徒口中屁话,今日你我师徒,自立为佛又如何?”
“唐玄奘!”
苦陀佛震怒,“佛号乃是佛祖如来恩赐,岂能由你等自立?”
“吃贫僧一棒啊!”
金箍棒砸去,劈得天地宛若都要裂开,我不愿与这些人多费口舌,还不如大棒挥舞,荡平一切不公事!
一棒之下苦陀佛身死,诸佛更加震怒,数不清的大手压来,震得阴曹颤动。
“师傅,老猪来了!”
一柄九齿钉耙从天而降,我亲手埋葬的天蓬破开佛手千重,杀出一条荡荡血路!
“悟能?!你不是死了吗?!”
天蓬大笑,笑声震动浩瀚疆场,他纵横往来,豪气冲天高声叫喊,“人死往生地府,要有生死大册。猴哥当年将我们四人的生死册撕烂,我们便不在五行,超脱六道,谁敢收我们的命?!”
谁敢收我们的命!
这笑声惊得一众仙佛面无血色。
我幡然大悟。
如来不曾将我覆灭而是封印我的记忆,悟净功败竟留下一条残命堕入魔道。
自然也是缘由于此啊。
可那猴子呢?
这地界阴曹足有十万,我要去哪里,寻你渡你?
第六章
“杀!”
天蓬钉耙搅起血肉罡风,无数的天兵天将在这漩涡中挣扎求活。
“斩!”
悟净高千丈,大手摘星辰,揽日月,陨火流星坠落,震颤得大地轰鸣,阴曹鬼地,火光熊熊。
“劈啊~!”
金箍棒通天抵地,水火不侵,无物不破,杀得仙佛天兵溃不成军,仓皇而去。
忽然,西方极远,有金光摇曳而来,瞬息亿万里,三界界壁不可阻之分毫。
“玄奘,你做的孽,太深了。”
梵音滚滚,无数的金莲虚空而放浩荡成江海之势,耀得阴间鬼哭狼嚎,耀得无数大日尽失光芒。
“如来老儿吗?!”
我执棒而立,远处的金莲在我眼前绽放,那极速而来的身影在我的世界里只是一团光。
我看不到,但是那股毁天灭地的威能,却让我筋脉战栗。
这是我等,不可抵挡的力量。
“不是如来。”
地藏王稚嫩的声音传来,这声音带着嘲笑,“当今的如来,怎么敢来阴曹地界。”
“地藏你放肆!”
佛音炸开,一团光闯入我眼前漆黑的世界,那个身影浑身都燃烧着熊熊巨火,我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是我已经知晓他是何人。
古佛燃灯。
世间灯火亿万重,有古僧采火气,吞食灯芯,尝遍火中人世悲苦爱恨,立地成佛,佛号燃灯。
“师兄,那如来早就不是当初的佛祖,三界亿万民,在他眼中皆是生杀予夺的蝼蚁,你还拥他作甚!”
地藏王大喝,其声稚嫩但夹杂雷啸之音,燃灯滚滚梵音,却丝毫近不得地府半分。
我曾听闻,如来燃灯地藏,三人本就是佛者大成,以师兄弟相称,怕是如今这茫茫三界,能够对抗燃灯如来的,也只有眼前的地藏王。
可谁知燃灯怒喝,将我心中最后一丝希望掐灭。
“地藏!昔年你为所谓的人间大道舍弃佛国,来地府求道,我等念你心有佛法,不横加干涉,但你如今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啊!”
那声既怒且悲恨,“你到底做了什么!亿万载的光阴啊,天地人间无可匹敌的修为啊,你尽皆舍去,以至于金身碎尽,体作幼童!你到底做了什么!”
天地间浩荡的鬼哭狼嚎忽然止住,遥远处的天兵喊杀也终于淡去,我看不到眼前的世界,但是我的世界里,有几团光,在燃烧。
天蓬的光,萦绕在他发光的躯体旁,带着不甘的嘶吼,火苗突刺,愤恨且痴狂。
悟净的光伏在他的身后,时而迷惘,时而自愧,时而恨天地不公,时而念人间善恶,那光悠悠的飘着,摇曳着。
身前的远天处,燃灯古佛笼罩在毁天灭地的大火里,看不到容颜,那火撕裂虚空,炙热无比。
而我的身边,绕着一道青光,那也是一团火,环绕着地藏王,幽幽之火,似乎随时可灭,但那火坚韧,似是可以给人以最后的希望。
我听到地藏王淡淡地笑,“虽然我修为尽失,但你不要忘了,我天生通晓阴阳知人间命数,对神魂有缺者最为致命,这种天数,是修为,换不来的。”
“哈哈,你看到了吗师兄?如来不敢来啊,他为何遣你而来,便是因此啊!”
“他的神魂,根本就是不全的啊。”
燃灯身上的火越烧越旺,他头顶青天似乎在燃烧,露出虚空一片!
那天,竟是烧塌了。
“我是在问你,那亿万光阴,无敌修为,你到底用来,做什么了!”
那一声怒吼,似是两颗陨星轰然摩擦之音,有人七窍流血倒地而亡,被这一吼活活震杀。
地藏王忽然狂笑,一股豪气冲天,似是他想所为,天下无人可阻,“那些光阴修为,我都用来保那猴子了啊!”
“保那猴子?!”燃灯暴怒,天地塌陷起来,巨大的轰隆声激起无穷的尖叫。
可我却是大喜!
“那是自然,如来遣你而来,不就也是知道那猴子主身在这十万阴曹吗!既然他在我的地界,来者是客,我怎能不保他!”
我闻言顿时如五雷轰顶,如来知道猴子在这里?!那他为何还放我下界?是他听见那老猴临终传音了吗?!
还是他本就知晓,那传音老猴,也不过是他有意留存!
地藏王还在大笑,“孙悟空天生地养,来去自由身,纵横天地间,他神魂皆灭,主身游荡到地府阴曹,自然要鲸吞海引天地灵气,可他纵横无敌,还有什么灵气,值得让他吸收?还有什么东西,能让他主身再生神识!”
“所以,你用你毕生所得,救了那猴子?!”
古佛大手探来,地界的壁障簌簌抖动,地藏王修为尽失,根本不是敌手,可他还是放声大笑,“我没救那猴子,我救的,是这莽莽三界,最后的活路!”
风云起,天地陷,我能感到那浩瀚佛手冲我杀来!
“师傅!”
天蓬双目陡红身子瞬间暴涨,缩地成存悍不畏死冲向巨手!
“噗!”
他喷出一口鲜血,这般伟力,阻不得那巨手分毫!
忽然,背后有温度传来,似是某处,有大火灼烧,我回首,漆黑的世界里,远处有一团火,慢慢燃起。
“师傅!”
悟净千丈法体迎燃灯而上,降魔宝杖相抵,但在那巨手之下,宝杖寸寸碎裂,以至于悟净的身躯,被轰然扇飞。
遥远处的诸天神佛,天兵神将都已经狂笑欢呼,古佛一出,谁堪敌手?
背后的火,旺了几分。
“啊!”
我大吼,金箍棒应声暴涨,擎天相抗,砸在巨手之上,佛手终堪堪顿住,我眼前的世界里,那巨大的手闪烁着光,萦绕着无穷之力。
“噗!”
一口鲜血吐出,我心有余,但力不足,若不是金箍棒逆天,这一下,我也必然不敌。
“唐玄奘,你们不入生死册,不死不灭,但是我可以让你们,永死无生!”
古佛梵音杀气滚滚,我只觉浑身剧痛,汗毛乍起。
巨手不停,再次发力,天地浩荡,我终于力有不支,摇摇欲坠。
“孙悟空!你还在等什么!”
地藏王忽然大啸,那啸声不减,传遍十万阴曹!
“你的师傅,你的师弟,他们浴血奋战亿万里,只为来此阴曹,渡你归去,你,还在等什么!”
他声嘶力竭,最后的一声嘶吼,跳跃着微弱的希望。
那团火,他是看不见的,能看见的,只有眼盲心明的我。
话音刚落,金箍棒忽然嗡嗡大响,背后的那团火终于燃烧起来,而我的双眼,也再次清明。
眼盲为的是寻悟空,而复明呢?
我轻笑,似有重担千斤终于放下。
遥远处万千大日呼啸而来,三千银河倒倾而至,这方世界的一切都在蒸腾,山河倒转化为飞烟,赤霞流动明若丝带,天地轰鸣塌陷化作虚空,目所能及,心所能至处,世间万物都冲着我身后呼啸而去。
银河冰寒大日灼热,极寒极热间,背后的那团火,终于爆开。
所有人看去。
一只猴子,悬置于虚空,背后是十万阴曹,脚下是忘川河水,而他的身前,浩大的世界不再,一切光芒褪去漆黑无穷,只有他的双眼,流溢出些许寸芒。
那眼皮抖动几下,缓缓睁开。
似是巨日两轮升空,虚空复又明亮,不再黑暗,他抬起右手,上拘凌霄宝殿三尺青案,西引极乐佛国菩提枝干,而他的身子悠悠飘来,接替我,握住那擎天金箍大棒。
我看得到他许久不见的脸,看得见他身上抖动的金色猴毛,也看得到那黄金锁子甲,紫金凤翅冠。
他只身独立,远处如云天兵,诸天神佛,近前古佛燃灯,大手齐天。可他却面色不改,引来青案石为料,点燃菩提树作火。
他竟是在锤炼自己手中金箍棒!
“妖猴!”
燃灯暴怒,大手上佛光千重,往前压去。
可棒子却不动分毫,少倾,金箍棒铿锵清鸣,震动诸天万界,那金光铺天盖地汹涌险些将我刺盲。
这才是真正的金箍棒啊,而那,才是真正的孙悟空啊。
他嘴角扯开,带着桀骜如往的笑,他眼中大世浮沉,视古佛燃灯如无物,一切似乎都慢了下来,我看见他的嘴角慢慢上扬,眉眼渐渐皱在一起,獠牙呲出,双目陡圆。
“呀~!”
这一声骄傲至极的尖啸,他可知道,凡尘三界,等候了五百载。
“吃,俺老孙一棒!”
远处奄奄一息的天蓬,终于笑了起来,这不是当初陨星上他恍惚间听闻的大吼,这是眼前,那战天斗地,无所不能的齐天大圣真正的呐喊!
那棒子挥舞,燃灯佛目圆睁,流露出最后一抹惊恐。
那一日,人间万界,莽莽众生都看到了东边,一抹灿烂如血的朝霞铺展开来,似乎那朝霞背后,将有真正的人间明日,冉冉升起。
第七章
地界门前,天地哭号,纷纷血雨不止。
悟空还保持着挥棍的姿势,我看着他陌生而又熟悉的背影,不知为何,竟然悲从中来,似乎这绚烂的一幕,不过是他对人世间最后一抹留恋。
可他,明明回来了啊。
那钢筋铁骨,那桀骜痴狂的齐天大圣,明明就站在那里。
那又为什么,我要心头悲凉。
“师傅。”
悟空回首伏地拜倒,天蓬悟净眼角含泪冲他飞扑而去,而我站在地藏王的身边,陡然落泪。
“你哭什么?”
地藏王看着我,泪眼朦胧间,我从他眼里看出一种复杂无比的情感。
“我不知道。大概是,多年未见终于重逢的喜悦吧。”
话音刚落,我迎着悟空而去,却惊见他抬起来的面容,心头大颤。
这,是悟空吗?
那样子明明分毫不差,甚至五百年前嘴角那抹桀骜的笑还不曾褪去,可我为何觉得,他似是心有千言而不能尽吐。
眼神。
是猴子的眼神。
一千年前的齐天大圣,战天斗地无所不能,五百年前的斗战胜佛纵横往来唯我独尊,他们的眼睛都是亮的,明亮得像是灼灼大日。
那眸光曾从太上老君的丹炉中迸发,见证了他大闹天宫降妖伏魔西行取经的岁月,也曾照耀过他战天斗地屠尽仙佛威名齐天的那几日。
那眸光最后凝结于我破开禁制的记忆里,雕刻出那日他与如来战入天地雾霭弥天大阵之前的身姿。
我记得他闯进大阵前回眸的眼神,也正是因此,我讶然于眼前的孙悟空。
这躯壳,这笑容分明就是那猴子,可看他此刻的眼神,桀骜中却又带着一股悲凉。
当年入佛门都不能让他折腰半分。
可今日他又看到了知晓了什么,以至于横生悲感?
“去吧!去吧!”
地藏王稚童之音惊起,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惬意,“去上路吧!”
“一千年前你们西行而去,九九八十一难求取真经,而如今,这三界六道更是候着你们再次西行,给这诸天万界,打出一条生路啊!”
打出一条生路!
天蓬放声狂笑,笑的落了泪,“猴哥在这里,还有什么,能挡得了我们的路!
悟净拄着降魔宝杖,痴痴地笑着,身上几百年妖山火海杀出的戾气尽去。
“我们走!”
我大步前行,越过悟空,越过那让我心悸不止的眼神。
“好嘞。”
背后齐声应道,却是少了千年前那猴子的喊声,我艰难地回首看去,悟空身形肃立,冲着地界鬼门关,冲着体作幼童的地藏王深深鞠躬。
不管我愿不愿意承认,孙悟空,变了。
这一结论在后面的日子里,多般印证。
瞬息亿万里,转眼可踏西天佛国的孙悟空,竟然要踏足凡间,争渡红尘。
我们出奇地保持沉默,跟在他的身后,随着他缓步而行,似是西天之事,已然抛诸脑后。
这已然是第十日。
而脚下的这个世界究竟是哪里,我们也无从而知,只是这方土地上,大圣取经的事迹口耳相传,纵然过去一千年仍然为人津津乐道。
此乃一处古都,行人熙熙攘攘,叫卖声不绝于耳,颇有红尘味。
我们在林立楼宇化作凡俗,融入这滚滚俗世,漫步而行。
行了许久,忽然看见路边有一老头叫卖世间珍宝。
我心头不禁一悸,走上前看去。
那老头须发皆白,衣衫褴褛,而他的身前放着一根大头粗木棍,旁边挂着一块破烂牌子,上书四字——佛家至宝。
天蓬见状大笑,“老头,你这分明是块破木头啊。”
老头却是瞥了他一眼,“你是凡胎肉眼,看不出什么。”
“我还是凡胎肉眼?”
天蓬笑得更甚,险些将自己的原型笑出来。
悟净也是捂嘴。
却不曾发现我与悟空的沉默。
我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丈长的木头,木头焦黑,看起来已经有些年月,我虽不记得曾经见过此物,但是这木头似有神力,竟然让我心中悸动不止。
此物绝非凡品,我心中暗道。
“老丈,这佛家至宝多少钱,我买了。”
老者抬起头来,看着我,缓缓笑了开来,“不贵不贵,一颗佛心而已。”
我豁然看向他,“可我没了佛心。”
老者好奇道,“你没了佛心,那这么说你曾有过?”
“对。”
“那为何又没了。”
“破了。”
“为何而破?”
“为凡俗,为众生,为自己。”
“佛心为众生而破,那这么说你是大善之人?”
“不是。”
“为何不是?”
“因为我杀过人。”
老者顿住,一双眼睛盯着我,“杀了多少。”
“亿万生灵,灰飞烟灭。”
“为的是什么?”
我想起那日轮回少年对我所说的话,不由嘴角勾起,对他道,“为了救更多的人。”
“那便对了。”
老者大笑,径自起身,将身前木头抛给我,大步便要离去。
“稍等。”
再次出言唤住他的,是悟空。
悟空的眼神迷离起来,身子微微发着抖,甚至那声音,都抖动得,有些怪异,“老丈留步,我,有事请教。”
“请说。”
老者头也不回,就在那里站着。
身旁人流熙攘,似乎没有人可以看见这肃立的二人。
“救世人,与救自己,孰轻孰重。”
“世人。”
“那渡自己,与渡世人,孰轻孰重?”
“自己。”
悟空双目豁然圆睁,“那如果我连自己都渡不了怎么办?”
“那,就去救世人。救了世人,自然渡了自己。”
“可如若这一步,将付之生命呢?如若我本身都已然死了,还谈何而渡?”
“生命?”
老者呢喃,“是啊,人有生命啊,人是会死的啊。”
“那我又该如何去做?”
“这要问你放不下的,是什么?是这躯壳,还是什么?”
悟空的眼中燃起大火,声音也愈发高昂,“我放不下的,是这天生地养,与生而来,不受三界六道制约,不被他人生杀予夺的自由!”
老者终于一笑,可这笑,也横添悲凉几许,“那就好了,人会死,躯壳会湮灭,但自由终会传承。”
话音未落,他已经远去,悟空愣住片刻,轰然倒地跪下,郑重叩首。
我看着远行的老人,发现他的身躯渐渐弯了下去,似是转眼间人间沧海桑田,他忽然老去。
“师傅,这……”
悟净看着跪地的悟空满眼不解,想要说什么,却被我制止。
我们就在悟空的背后等着,我看见他跪地的身躯抖动,泪珠簌簌而下,也看见他咧开大嘴,痴痴地笑。
苦笑几许,人间已过一日。
夜色深重时,他终于起身,再次扭过头来,一如千年前那从五指山下跳脱出来的齐天大圣。
“师傅,我们走。”
这声音方落,我手中的木头陡然劈裂开来,里面流溢出银白色的光芒,光芒散去,夜风拂过,法杖上的九只银环敲响,清脆悦耳。
九环锡杖。
天蓬惊呼,“师傅,这竟是你的法器。”
我忽然一笑,冲着老者离去的方向双手合十,躬身一拜,再抬起头来,眼里便是凌厉之色。
天蓬眸子里曾经浮现的那些场景在我心头萦绕,一棍一禅杖,天地塌陷,仙佛不堪敌手。
“哈哈,走!”
悟空张狂一吼,扭身便走,一步一世界,人间万界,我们走了三日,等到登临九天的时候,悟空抖抖肩膀,奔着那南天门冲杀而去。
而我总觉得,方才那肩膀抖动间,他终于放下了什么。
须臾之间,他的金箍棒就已经砸在了凌霄宝殿之上,四野天际都是横飞的天兵神将,宝殿上的诸般仙神已然失色,煌煌挤作一团。
“妖猴,你好大的胆子!”
凌霄殿上,玉帝手中龙剑吞吐,愤懑无比,“你方才刚刚拘走了我身前青台案,转眼间又杀上前来,你欺人太甚!”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我们在人间流连多日,凌霄殿上或许还笼罩在三尺青案被凌空抽走的恐惧之中,而几个呼吸之间,当年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就已然杀了回来。
“讨打!”
金箍棒重重一击,龙剑应声而断。
太白金星匆忙跑上前来,“大圣息怒大圣息怒啊,您看这样如何,太白为您在玉帝座前讨个神界大将军当当?您就先退回去?”
“呸!”
悟空扯开嗓子肆意狂笑,笑的诸般仙神脸上青红。
“一千五百年前的那套办法还在用吗?”
太白面色一滞,惊觉这已经不是当年的弼马温,只能绝望地摇头。
金箍棒劈开凌霄宝殿的澎湃云气,奔着玉帝面门而去。
“等一下!”
一声清喝荡漾而来,一柄长剑刺入悟空棍棒下,竟然将金箍棒堪堪架住!
我回首望去,背后,仗剑少年御风而来。
他越过我,越过凌霄宝殿倒塌的殿门,越过挤作一团的诸般仙神,落在悟空身前,“大圣,玉帝老儿,交给我罢。”
悟空愣了几楞,缓缓抽手退去。
大殿之上,仗剑少年与玉皇大帝两相而望,玉帝颤抖着身子,似是极为艰难地问出一句话,“你名为何?”
少年昂首,“张百忍。”
“胡闹!”
太白金星大惊失色,“玉帝名讳岂能容你直呼!”
是啊,玉帝便名为张百忍。
少年面色不变,反而是高高在上的玉皇大帝身子抽搐几下,终于颓然,仰面落泪哭泣,“你便是另一个我吗?”
“不,你是你,你掌管诸天万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世间唯有佛祖如来你要敬他三分,你高高在上。而我是我,我红尘轮回,尝遍人间疾苦,曾为樵夫砍柴,曾做屠夫谋生,我卑贱如尘埃。”
“我们不一样。”
玉帝忽然笑了,“不,我们一样,多少万年前,我曾经如你,从凡俗生长,历经百世轮回,走到凌霄宝殿,看着当年的玉帝,道一声,我来了。”
少年第一次色变,他似是有些不可置信。
而我,却刹那间终于明了一切因果轮回。
“人终究是人,而人心,也终究是人心,这世间有人便有恩怨情仇,有人心便有七情六欲。”
玉帝怅然,长身而起,将自己身上的龙袍缓缓脱下来,“是啊,人是会变的,会由坏变好,也终将由好变坏。”
“所以这玉帝龙袍必将有人继承,所以人间轮回,必将再有张百忍啊。”
他幽幽一叹。
“而唯有天地意志,凡俗三界的共同意志,才能承载着三界大道,无止前行。”
玉帝龙袍氤氲出万道霞光,那脱下袍子的玉帝,忽然疲老,他神情戚戚,留下一殿不解缘由的仙神,踽踽而行,缓缓而去。
我闻言,却陡然色变。
玉帝为仙界至尊,一人之下,亿万人之上,每一任的玉帝由百世轮回的少年接替。
那么佛祖呢?
佛祖是三界至尊,万界诸天的主宰,他会为何而变?而他若变了,三界又当如何?!
第八章
我们踏临西天佛国的时候,纷至沓来的诸天神佛还在此处,煌煌宇宙中央,如来端坐在莲花宝座之上,手中一杯百世酒,仰头饮尽。
无垠的佛国,没有丝毫的声响。
“我来了。”
悟空往前走去,他的脚下一步一生莲,而那金莲又被他用力踩碎,他一步万里,走过诸天各佛,站在如来的身前,忽然坐了下去。
如来手中酒杯顿住,往远处轻轻一掷,那酒杯缓慢,奔着远处的浮腾万世而去。
“一世便是百世酒,那么我用这万世生灵,又能酿出来什么酒?”
酒杯每走一寸,便大一寸,可想而知,一旦到了浮腾万世前,必然遮蔽人界,人界凡俗,绝无生路可言!
“如来!你这秃驴,猴哥在此,你还敢放肆吗?!”
天蓬法体着身,抬起九齿钉耙奔着酒杯而去,诸天神佛纷纷动身,从莲座而下,奔着天蓬杀去!
悟净降魔宝杖在手,挡在天蓬背后,张百忍着玉帝龙袍,持长剑而上,大战群佛。
而我,却在这一刹那,只觉沧海桑田几百年,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
满天神佛杀得天昏地暗,无垠宇宙中间不时有大日爆开,星辰湮灭,而我肉体凡胎,拖着忽然颓然的躯壳,走向中央对立而坐的二人。
西下佛国,东往阴曹,我血战亿万里,不曾疲惫。
金箍在手,擎天抵地,我血泪落下双目失明,不曾绝望。
师徒四人不在生死大册中,便是金莲尽去,我也不能死去。
可我却在这一刻想明白了一切因果,一切缘由,我忽然憎恨自己即将面对的永生,在这样的真相下,永生才是最大的惩罚。
不知走了多久,我终于坐在他们二人的身旁,西天如来,齐天大圣,本该战到天昏地暗的二人,此刻却四目相望,默然而坐。
打破这无穷沉默的,是我。
“如来,你本就知道悟空的分身之下,还有本体。”
如来笑笑,忽然把头扭向我,“对啊,我当然知道,不仅如此,我还知道那老猴最后对你说的那句话。”
“玄奘。大圣魂归,十万阴曹。昔年他护你西行斩妖除魔,而今唯有你可以东往,引渡大圣归来。”
他将老猴的话,一字不差地念了出来,我的心,渐渐冰凉下去。
地藏王曾说,世间知道孙悟空八十一道分身之下还有本体的人寥寥无几,如来知晓并不惊奇,可是,他是怎么听闻那老猴的传音的?
“老猴五百年的传音术神鬼莫测,乃是天地奇术,他虽法力悲弱,但毕竟有悟空的一部分天地灵识,他敢只身前来施展此术,必然是料定如来听不到的。”
我呢喃开口,看着悟空,眼神渐渐发直。
如来裂开嘴,嘴角挂着桀骜的笑,“对啊,如来必然是听不到的。”
“可我,并不是如来。”
是了。
因果尽皆于此处开释。
你不是如来,你是猴子另一具分身。
而这一切,悟空是知道的,他从再生灵识的那一刻就知道,从他打下平天一棍的刹那就已然明了啊!
而这也就是他眼中悲凉的源头啊。
那为祸三界六道的如来佛祖,那随意对人生杀予夺的西天如来,本就是他自己的一具分身啊。
齐天大圣是战无不胜的,纵横往来谁堪敌手?
便是昔日如来,借着弥天大阵,也只能成了棒下冤魂,那一战,胜的本就是孙悟空,只可惜孙悟空在最后的一刻,发现了这佛国最深的秘密。
如来,是没有灵智的。
一如玉帝而言,他是天地至尊,本就是秉天地而生,是人间亿亿万凡俗的意志统一,他是世间唯一能承担起天地大道的存在。
所以他才为真正的佛,佛者六欲尽去,七情皆无,大慈大悲以天下为己,以众生为本。
而能做到这一步的,绝不是会人。
所以悟空打死的本就不是如来,而是上一个窃取佛祖躯壳抹杀众生意志的人,而能够将如来,将这亿亿万凡俗的意志打碎的,除了悟空,便只有当年那来到灵山一争真假的六耳猕猴罢。
而他为何能在悟空眼下,在诸天神佛眼下覆灭如来本体取而代之,那又将是另一段故事了。
所以日后的诸天神佛为何无道,为何仙佛眼中人命沦为蝼蚁,皆源于此啊。
五百年前的惊天大战,悟空的分身战胜六耳猕猴,可那分身毕竟灵识不全,七情六欲中贪欲汹涌,竟然占了如来躯壳,出得弥天大阵。
而猴子另一道分身火眼金睛看透了一切,自知不敌,泯灭之前,将悟空本体,打向地界阴曹。
因为那里有地藏王啊。
因为地藏王天生通晓阴阳命数,对神魂残缺者最为致命。
而窃取如来躯壳的悟空分身,只要得不到本体,他就永远是神魂有缺,不敢踏入地界半步啊!
这便是一切的缘由吗?
所以当初老猴被泯灭之时,会有一道光流入如来体内吗?
所以如来让我东往引渡大圣归来,便是为了将本体从地藏王身边带出来吗?
所以尽倾盖世法力相救悟空的地藏王,其实早就知道真相吗?
而地界前辞别的那幕,他复杂的眼神,悟空躬身一拜,便是二人对这最后结局的心照不宣吗?
我恍然大悟,泪如雨下,悟空在人间红尘争渡的样子浮现在我的眼前,纵使最后,他也要一步一界足足三日方才登临九天,那也是因为明知前路无生,所以对这苍莽世间心怀眷恋罢!
那他在凌霄宝殿前,抖落的,便是这最后的一抹离别愁绪了。
千愁万恨在南天门前尽去,留下的,便是往来自由天下无敌的齐天大圣啊。
我看着如来的法体,悟空桀骜的面容在他脸上忽隐忽现,而他看着垂首闭目的孙悟空,张狂笑道,“孙悟空,你打不过我,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知晓你的每一招每一式,我们心意相通,你永远不可能打败我。”
悟空闻言,忽然睁开眼,那双眸子中金光四射冲射斗牛,接着复又寂灭下来,成了无生机的灰暗。
目空一切。
那眸子里天机混沌汹涌,我看不透。
如来也看不透。
可他第一次,流露出了惊恐神情。
他本就是悟空分身,悟空心中所想,他已然知晓。
他惊呼哀嚎道,“你大可让地藏王前来灭我啊!”
悟空笑笑,“你神魂有缺,地藏王可以灭你,但不能灭我,可纵然你灰飞烟灭又如何?孙悟空还会在,孙悟空的七情六欲还会在,而那个能够覆灭众生意志的变数依然会在。”
他声音轻柔,似乎生怕惊动了人间凡俗,“我不知道我的哪一具分身还会欲望汹涌,还会窃取天地,窃取众生与生俱来的自由啊。”
“所以你就要这样吗!”
如来嘶吼着,他的脸上带着狰狞不甘的神情,“你是疯子!孙悟空!你是疯子啊!”
悚然之间,我只觉被一股巨力推走,若流星一般远遁而去,九环锡杖在我背后清脆作响,如意金箍棒也被悟空凌空掷来。
我看着渐远的猴子。
那就是齐天大圣啊,也是悟空。
他背对癫狂如来,目送我渐行渐远,遥遥看去,他最终释然一笑。
嘴角斜斜扯开,眉眼皱起复又绽开,獠牙呲出,放肆桀骜!
那笑我是何等熟悉。
万界诸天,六道轮回,我走了这么远只为渡他归来,只为见到齐天大圣这桀骜放肆的一笑啊,他终于笑了!
可齐天大圣却不在了。
关于那一刻的记忆,我没有听到声音。
也许是那最后的一爆令天地塌陷,轰鸣声太过庞大以至于我双耳失聪,我能记住的只有一团炫目到令人肝胆俱寒的光。
齐天大圣孙悟空死了。
这世间没有人可以打败他,也没有人可以杀掉他,五行三界六道轮回都不能浸染他身,阴曹地府生死大册不敢留他名。
可他还是死了,连神魂都没有留下,连往生都不可能。
他自己杀死了自己,带着如来躯壳内那惊惧的分身。
诸天万界忽然寂灭,所有人都静止在那里,唯有我可以移动神识,也唯有我见证了这传说中最后的结局。
无数道凡俗意志从人间万界而上,冲天而起,汇成无数道天地银河,百川汇海,最后冲进如来的千丈法体。
像是过了很久,又像是一个呼吸之间,如来睁开眸子,那眸子清澈明亮,像是初生的孩子。
三界开始复活,所有的光次第亮了起来,亮成那浮腾的万世,唯有悟空炸开的那束,彻底寂灭下去。
酒杯炸开,天蓬反应过来,血泪潸然而下,悟净回首,心头似是被剜去大块,几近神魂寂灭。
诸天神佛忽然明悟一般,眼中各种复杂神情如潮水而去,贪嗔痴恨爱恶欲尽数消散。
天地间明亮起来,前所未有的明亮起来。
我哭着笑着,左手禅杖,右手金箍棒,天地茫茫竟然倍感孤独!
悟空,你死了,可你看,这人间,这三界,自由了。
天上百日,人间百年。
唐玄奘四人曾经驻足的那处人世间,一处高耸的山崖上忽然落下一颗通灵石子。
石子有灵能吞吐天地精气。
一吸百年,一吐百年,九九为极,这石子吞吐足有八千一百年,八千年,人间沧海桑田,正如之前的那几千年,这里曾经的东胜神州塌陷,海中耸起高山,造就了后来的人世。
八千多年的日月,都见证了这石子渐渐变大,直到足有一人高,而最后的一轮明月,有幸看见了这通灵神石破开,一只金色的小猴子,跳了出来。
小猴子打量了这山水几眼,匆匆奔着一棵桃树而去。
寒来暑往几多岁月,小猴子八岁的时候,已然成了这山中霸王,号称猴王,而此山因为花果繁多,更是被他称为,花果山。
有一日,夜色渐薄的时候,从远处有一个老头踱步而来,小猴子第一次看见其他生灵,不由得好奇地高声叫喊,“老头老头,你是谁啊?自哪里而来!”
那老头走近,却不答话,反而笑呵呵,模仿着猴子的身姿问道,“你是谁啊?”
小猴子挠挠头,昂首挺胸,“我是这花果山的王。”
说完,他轻巧一跃,攀上老者的肩膀,揪着他发白的胡须,痛得他龇牙咧嘴。
猴子骄傲地喊道,“快说,你从哪里来的!”
老者倒吸一口凉气,呲牙咧嘴,挥手一弹,一股柔波击在猴身,猴毛簌簌一抖。
小猴子就被弹了下去。
老者整整胡须,呵呵一笑,“某来自遥远处。”
小猴子见他忽然施了法术,不由得双眼大亮,极想学习几招,但又拉不下来脸,毕竟自己方才那般蛮横,索性大摇大摆地往桃树上一坐,称赞道,“你这老头有意思,竟然会些法术,不错不错,道行不浅,比大马猴厉害些。”
“就是嘛。”
老者也笑着,看着眼前的猴子翻腾。
猴子挠挠脚底,嘿嘿一笑道,“只可惜啊,还是有个缺点。”
老者好奇心大起,“哦,什么缺点。”
小猴子偷偷瞟他一眼,见他上钩,故作高深地摇头晃脑道,“缺个徒弟。”
老头哈哈一笑,“是吗?那某要到哪里才能寻个徒弟?”
小猴子一听立马兴奋起来,一双猴爪急忙指着自己。
老者却装作不懂,看了一眼他背后的花果山,道了一句,“难不成我那徒弟就在这花果山中?”
说着他迈腿就要走,“那某要去找找。”
眼见便宜师傅就要跑,自己又拉不下脸来拜师,这一下子可把小猴子急的抓耳挠腮。
谁知老头走了几步,忽然回首,冲着小猴子哈哈一笑,“这样吧,不如你当我徒弟吧?”
猴子一听,当即做起腔调来,“我?嘿嘿,本大王考虑考虑吧,哎哎,老头你别走啊,哎哎,好了好了,不考虑了,本大王就收了你这师傅。”
“哎哎老头你倒是等等本猴王啊。”
……
此时天色渐明,遥远东方一轮明日升空,万般色彩艳丽起来,茂密的山野间,一个身影奔着远方而去。
那是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而他的肩上攀着一只机灵的猴子。
“便宜师傅,我们这是去哪里?”
老头笑笑,“明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
“那你到底叫什么嘛。”
“我啊,名为菩提老祖。”
“菩提老祖,好生霸气的名字,这样这样,你给我也取一个霸气的名字吧。”
“好啊,哈哈。”
“你别光笑,倒是说嘛,我叫什么?”
老者顿住步子抬起眼来,目光望着西方极远处,仿佛时光回溯,他回到了八千多年前那日的古城。
孙悟空求得答案,在他身后跪拜,那一跪,师徒再也不曾相见。
唐玄奘几人凡胎肉眼,看不到他的本身,可是孙悟空是他最得意的弟子,火眼金睛,又怎么会,看不透菩提老祖的真身?
“你啊,就叫孙悟空吧。”
“悟空?悟空?嘿嘿,孙悟空?好名字,的确是个好名字!”
菩提祖师的双眼,已然朦胧。
悟空,为师等你,等了好久。
完
打下完结,心中果然空了一些,大家的评论我都看了,谢谢鼓励我的每个人,也谢谢每个批评的声音。至于很多人说的诸多漏洞,或许到这里能给你一个答案,佛本来就已经不是佛,不管是饮酒还是杀生,都是被人窃取躯壳的如来。
从知乎首答开始,就想写最好的故事,讲给爱听故事的人,第一个这么多赞的答案,诚惶诚恐,而这一次最让我骄傲的不是多少赞多少评论,而是有人告诉我看哭了,看的热血沸腾,这就够了,能感染读者,能让读者见我所见,感我所想,实在荣幸之至。
或许猴子永远是特殊的,每个人终究只能写出一个最好的。而我写这个,绝不是我最后一个,也但愿不是最好的一个,大圣,我们来日方长,酒还够,故事还多。
而这篇故事里,最喜欢的一句话还是那样俗套。
人会死,躯壳会湮灭,但自由终会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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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记续一
五庄观里,旃檀功德佛,斗战胜佛和镇元大仙正在欢宴。
席间旃檀功德佛道:"悟空,我等在此欢宴,也当念着菩萨的功德。若无菩萨,为师又如何能端坐莲花,成佛为祖?所以徒弟啊,你脚程快,这人参果还烦你送些给菩萨,略表谢意。"
镇元大仙也道:“此言甚是,贤弟啊,说来我这人参果树也是菩萨医好的,那就劳烦你走这一遭?”
悟空笑道:“师父,大哥,俺老孙也正有此意。你们在此稍等,俺老孙去也!”
却说那悟空一个筋斗云到了南海,驾着云向下一看,但见:
清凉出尘寰,幽邈隔关山。日升起瑞彩,风吹浩波旋。
那猴子见此情景,心道:“早年取经路上,每到此处都是十万火急,竟不曾留意这南海果是个好去处。今日也无甚要紧事,不如好好游历一番,再送人参果给菩萨也不迟!” 想罢,按下云头使了个隐身法便在南海自在起来。
忽见观音披头散发,未施妆容,赤着脚却向这边走来。悟空正要显身来拜,心念一动道:“不好,我这一显身,菩萨见我用隐身法在此,恐有见疑,不如且等菩萨去了,再做打算。”
于是悟空躲到竹后,不再作声,只等这菩萨走过。却见那菩萨竟不离去,兀自坐下,向着池塘叫道:“鱼儿何在?”
忽见一尾黄金大鲤鱼从池塘中露出头来,悟空一见笑道:“原来菩萨是来喂鱼!这鱼不就是通天河的那个妖精吗?当年这厮号称灵感大王,还想吃我师父哩!哼,等菩萨去了,看老孙不收拾收拾这厮,也让这厮知道孙外公的本事!”
悟空想着,却听那菩萨道:“你安心在此,不入轮回,寿与天齐有何不好?何必执着于过往的种种,自寻烦恼?”
悟空听着心道:“看不出这妖怪还是个得道的主儿!上天真是不公,想俺老孙,闹天宫,取西经,九死一生,才得以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这泼妖精何德何能竟能寿与天齐?”
念及此处心下甚是不忿,但见菩萨去了,便走到池塘前,显出身来,撩起裤子便往这池塘里撒起尿来。
正尿着,那鲤鱼游将过来,翻翻腾腾,甚是活跃。悟空笑道:“你要吃我师父,我也不曾教训得了你,今日喂你喝尿也算一报还一报!”说罢哈哈大笑,好不快意。
那鲤鱼听悟空如此说,更加翻腾地厉害,悟空笑道:“哼,你生气也没用!等老孙再屙些屎来!”
好个猴头,脱下裤子便要屙屎。却听那金鱼开口道:“悟空!悟空!你可来了!快来救我!为师等你等得好苦啊!”
“师父?”
---------------------------------------------------------------------------------------------------------------------------------------一直想写一本书就叫《妖说西游》但是总是没有动力,所以就放在这里如果赞过百我就接着更,否则大家就当一个小故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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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猴子听听得金鱼这般说辞,大惊之下脱口就喊出了“师父“。喊出之后,却立觉不妥,心道:”我可糊涂了,怎么认个妖怪作师父?“
于是骂道:"你个泼妖怪,俺老孙看在菩萨的面子上饶你不死,今日却学俺师父戏耍俺老孙,今天若不给你点教训,出不得俺心中这口恶气!"
说罢从耳中取出金箍棒,作势要打!
只听那金鱼道:”悟空,真的是为师啊!那日在通天河,为师被那妖怪抓住,后来菩萨就把为师变作金鱼装到竹篮里去了。为师只道菩萨前来解救,未曾想菩萨就把为师放于此处,不得自由,一晃就三十多年,为师,为师这些年...“
金鱼说着说着竟泣不成声。
悟空听金鱼如此说,心中也是疑惑道:”听他这般说辞,倒也不是全无道理,可是菩萨抓我师父作甚。此事多有蹊跷,且待我试他一试。“
大圣只把金箍棒收起,问道:”你说你是我师父,我且问你,你可知俺老孙有什么本事?“
那金鱼说道:”悟空,为师在此被困多年,你找到为师为何不先行搭救,却要在此试探,到底是何意?“
悟空道:”非俺老孙多心,通天河里,俺老孙分明救出了师父,后来西天取得了宝经,俺老孙如今也已经是修成了正果,成了斗战胜佛。如今又多出个师父,俺不能不问个清楚!“
金鱼听到悟空这般说,痛哭道:”佛祖啊,这却是何道理!为何让个假唐僧取得真经却让贫僧受困于此!“
悟空道:”你且休要伤心,且回答俺老孙的问题,若真是师父,老孙定救你出去,为你讨回公道!管他佛祖还是菩萨,如此坑害俺师父,老孙定不饶他。若你若不是师父,哼哼,今时就让你尝尝孙外公的棒子。“
金鱼不住流泪道:”徒弟啊,你不是说你本事了得,有火眼金睛!怎么连为师都识不得了!却陪那假唐僧去取了真经?“
悟空哪里受得了他这般激将,叫道:“你休要多言,待俺用火眼金睛辩上一辨。”说罢,一个跟斗云跃到天上。
好个大圣按住云头,睁开那火眼金睛定睛一看。但见南海之上瑞气冲天,祥云笼罩尽是大慈大悲观世音的祥瑞之兆,却是半点也看不出十世修行的纯阳之气。
再仔细看去,但见紫竹林上犹有半黑半红的妖气,却是微弱至极几难辨认。想是那黑熊怪和红孩儿修行未到妖性未净。
大圣又去分辨,却哪里还有半点云气。不禁心中大疑道:“这厮若真是师父,那如何能无半点祥瑞?若是那妖精,他在那通天河吃人无数又如何能没有丝毫妖气。我这一眼看去,竟是全然看不出这厮的面目。古怪!古怪!”
这大圣心中正自狐疑,忽然灵光乍现道:“若师父当真被菩萨所困,那菩萨自是有法力能隐去师父的祥瑞。如此说来,这还真可能是师父,只是如此一来菩萨却是何用意?跟我去西天取经的师父又是何人?”
悟空思索良久却不得头绪,心中烦闷不已!他本是聪明伶俐,智计百出。取经路上从未计穷。却在此刻竟是方寸大乱,不知道该当信谁。
若这金鱼真是唐僧,菩萨便大有问题。可若菩萨都不能相信,那么以菩萨的法力唆使那妖怪在此冒充唐僧却也难辨真伪。菩萨若不可信,那佛祖难不成也分不出真伪,那佛祖又如何会把真经传给妖怪?莫不成佛祖也是假的?
大圣思量起来,越想越是觉得恐怖,越想越是没有主意。只觉得脑涨眼晕。却在这时,见那黑熊怪笑盈盈地驾云而来。
大圣见他,心中有了计较,心道:“今日之事,甚是古怪,我且不动声色,而后再慢慢探查.” 于是笑脸相迎道:“你个黑鬼,跟了菩萨,得了正果说要谢我,可不能赖帐!”
那黑熊怪道:“记得,记得!大圣! 谢礼之事且放上一放。菩萨有请!命我来迎!我们见菩萨要紧!”
那黑熊怪引着悟空来到菩萨面前,但见菩萨正端坐莲花台,悟空见到心中赞道:“果真真一个端庄清净的好菩萨!”有诗为证:
观音菩萨妙难酬,清净庄严累劫修。 浩浩红莲安足下,湾湾秋月锁眉头。 瓶中甘露常遍洒,手内杨枝不计秋。 千处祈求千处应,苦海常作度人舟。
只听菩萨问道:“悟空,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悟空行礼道:“菩萨,俺老孙跟师父受镇元大仙之邀,在五庄观患宴。席间师父和大仙念及菩萨的照顾,命我前来送上人参果。”说罢从怀中掏出三个人参果,双手奉上。
那守山大神,接过人参果,递向菩萨。菩萨微笑道:“既是你师父和大仙有心,贫僧就受之不恭了,且代我谢过他们!”
悟空笑道:“不打紧,不打紧,菩萨,俺老孙那个侄子不知道是否还在山上,好歹是个亲戚俺也想问候问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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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萨道:‘“你说的可是善财童子?我今令他下山善财,并不在山中。”
悟空心中暗道:“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我方才看到那红孩儿的妖气犹在,怎生便不在山上了。这菩萨果真大有问题,莫不是连菩萨也会是假的?”
他心中这般想,脸上却不动声色,笑道:“如此,那俺就告辞了,告辞,告辞。”
菩萨道:“且慢,悟空你若见了你师父,且把这个交给他,算是我略表谢意。”说着拿出一颗光灿夺目的珠子,着守山大神交道了悟空手里。
悟空见到那珠子浑圆光亮,洁白无瑕,问道:“菩萨,这是什么宝贝?”
观音道:“这本是颗摩尼宝珠,昔年金蝉子的法器。如今正是要物归原主。”
悟空笑道:“好好好,那么我替师父多谢菩萨了。”
话说悟空别了菩萨,转过头去又回到了南海。使了个隐身术,又来到了池塘。却见红孩儿手脚上还带着金箍,正在池边喂鱼,所喂之物正是悟空刚刚进献的人参果。悟空见此大是不解,心道:“这菩萨那如此好的东西喂鱼,却是为何?”
只听得红孩儿跟那鱼说道:“你这秃驴,真是活该,当初若是安心让我吃了,现在也已经转世投阳。现如今逃又逃不得,死又死不得却也把我坑害于此!”
悟空听红孩儿这般说,恍然大悟,心道:“菩萨若害了师父,那么师父必定再入轮回,那么自然会漏出马脚。如此困在此处,死不得,逃不得也就无人察觉。如此说来,这鱼真的是俺师父。可若它是俺师父,五庄观的那位又是谁?为何俺老孙完全看不出来?”
悟空悄悄离开,心中有了计较,一个筋斗云翻回了五庄观。远远地往那观上一看,但见五庄观上霞红遍天,竟是丝毫没有妖邪之气。悟空怪道:“这妖气倒是可以装得,但这十世元阳的祥瑞之兆却绝非可以装得出来。师父这纯阳之体,向善之心丝毫没有问题,又如何会是妖怪?”
悟空满心疑惑却并不表露,按下云头把那摩尼宝珠呈给旃檀功德佛,说道“师父,菩萨回礼了呢!”
旃檀功德佛双手接过,遥遥向南边行礼。
一旁的镇元子赞道:“可喜可贺,物归原主啊!”
悟空问道:“大哥,这宝贝什么来头,你可知晓?”
镇元子道:“贤弟,你有所不知,这摩尼宝珠出自佛祖真身舍利,凡佩带此宝珠者,病邪不侵,金身不坏,更能如意化用,随心变化。”
悟空又问道:“菩萨说这是金蝉子的法器,却不知有何说法?”
那镇元子笑道:“佛祖圆寂时,肉身化为五彩舍利,有的为信男善女供奉,有的则为座下弟子保留。这摩尼宝珠本即是昔年金蝉子所保留的佛骨舍利,而后加之近千年修行,乃是难得的佛宝。”
悟空道:“如此说来果真好宝贝,只是这千年修行又当何论?”
镇元子道:“你这猴子,不问个明白看来是不能罢休。也罢,今日就让你知道个清楚。佛骨舍利固然是宝贝,然若无法将天地灵气灌汇持续其中,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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