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京城的雪下了一夜”为开篇写一个故事?

栏目:游戏资讯  时间:2023-0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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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的雪下了一夜,似乎也是在嘲笑我又一次被打入冷宫。

  算下来,这是我第三回进冷宫了,看着熟悉的装潢,甚至有一种回家了的感觉。

  我十六岁嫁给赵凛,与他做了十年夫妻,当了六年贵妃,进了三次冷宫。

  第一次是五年前,我小产,失去了我人生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孩子,我怨他,一气之下搬进冷宫住了小半个月。赵凛颇为无奈,日日来劝我,结果就是我还是回去了。

  第二次是两年前,为了扳倒王皇后母家的势力他与我做了一场戏,我在冷宫舒舒服服住了三个月,然后大摇大摆地回去了。

  这次是第三次,原因却很好笑,只是因为我摔碎了他新宠苏美人的玉佩,然后他被我呛了几句,就气急败坏地发了一道圣旨把我贬为美人还打入冷宫。

  回想起来,那个苏美人哭起来也真是我见犹怜,连哭声都好听到绕梁三日余音不绝,让我有一刹那觉得这么不小心的我真是罪该万死,但是随后我又想到,我不是不小心的呀,我就是故意的,于是良心一下子就没有不安了。

  常驻在冷宫的小宫女还在,叫青舞,早在我第一次进冷宫的时候她就已经在这里了。她做事麻利又机灵,我甚是喜爱她,还劝过她到我宫里伺候,她却不愿意,说是只想守着这里。

  守着这里的谁,我也不清楚,也没多问。

  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秘密。

  青舞还记得我,得了消息一早就在殿外等着了,我刚与她打完招呼,抬脚要进门,就被人扑了个满怀。

  「阿英姐姐!」小姑娘身上的花香沁人心脾,甜丝丝的声音直直往我耳朵里钻。

  哦吼,我才想起来两年前王皇后快要倒台的时候,王家送进宫的王皇后的表妹乔雪,然而这丫头有点缺心眼,一开口就说了自己是被派来色诱皇帝的,然后请辞搬进冷宫,不再跨出宫门一步。

  倒算捡了条命。赵凛诛王家九族的时候,放过了乔雪。

  只是这个姑娘如今也才十八,一生却已经能望到头了。

  我顺势搂住了她,揉了揉她的脑袋,「两年没见了,还这么毛毛躁躁。」

  真怀疑当初那个冷静地说自己要住进冷宫的小姑娘是不是假的。

  她嘻嘻笑着,在我怀里蹭了几下才离开。 「两年未见,实在想念阿英姐姐了嘛。」她挽住我的胳膊,冲我笑着撒娇。

  然而这两年我却不曾想起她一次,更别提看望她,如今她见了颇有些落魄的我,却没有冷眼相待,倒让我很是过意不去。

  两年前她也是如此,对着我永远笑得甜甜的,我那时觉得她或许是想借我的势保命,也就随着她去,毕竟宫里几乎不存在没有目的的示好,现在,我想我大概是看走了眼。

  乔雪进宫没有带着丫鬟,身边现在只有一个一年半前派给她的小太监。乔雪抱着我撒欢的时候,那个小太监就立在一旁,低着头,看不清脸,但是看身形和气质,和宫里的太监都不太一样,更像是哪家的落难公子。

  有些惹眼。

  乔雪拽着我往里走,让我收回了视线。她引着我走到冷宫的正殿,手指头点着一样一样给我细数:

  「姐姐你走了以后,我和小金子每五天就打扫一遍这里。前几日听说你要来了,我们还大扫除了一下。姐姐你看,这是你最喜欢的琉璃盏,还有那个桌案……」乔雪在我身旁边比划边絮叨,眉飞色舞像是在求表扬的小孩子。

  我听着她的描述一一看过去,陈设都没有变过,甚至都没有落灰,就好像我不是被打入冷宫,而是回娘家,心底不由泛起一股暖意。乔雪还在滔滔不绝地讲,我失笑,拉住她不安分的手,「好了好了,知道你是大功臣了,那今晚姐姐亲自下厨慰劳你怎么样?想吃什么?」

  乔雪一下红了脸,扭扭捏捏道:「我不是想要吃的啦……」

  我看着她有些躲闪的目光,不禁好奇地问:「那你想要什么?」

  我猜或许她是想要从这里出去,虽然我不再是贵妃,但在宫里还是有些人脉,能帮她一把也未可知。

  她迟迟不开口,就在我想说算了的时候她突然凑到我耳边,极小声地说:「我想今晚和姐姐一起睡。」

  姑娘家关系好睡在一起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但是她那红扑扑的脸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总让我觉得这一起睡还有点别的含义,看得我有些心虚。

  见我迟迟没有回应,乔雪的眼睛里已经要有泪了,我耐不住,点点她的额头笑道:「好好好,事先声明啊,你要是睡觉不安分,我就把你踹下床去。」

  她眼睛一下子放光,人高兴得绕着我转了一圈,拉着我的手说:「肯定不会的!那姐姐,晚饭还做不做数呀,我想吃糖醋里脊和红烧狮子头。」

  我笑得停不下来,连声说好,让秋桃去收拾东西,打算去小厨房看看。

  乔雪和青舞原先的伙食居然都是那个小金子做的,我看着走在我前面带路的清清冷冷的背影,总觉得和烟火气搭不上边。

  说来惭愧,我虽然是三进宫了,却是第一次去小厨房。以前的几次,都是随身带的厨子负责,但往后,我或许就要常来这个地方了。

  厨房小但整洁,连灶头都干净得有些不像话。小金子站在我身后,温声细语地介绍厨具何调料的位置,条理分明,简洁明了,实在不像一个太监。

  我终是没忍住转身开口问他:「你叫什么?」

  「启禀贵妃娘娘,奴才小金子。」他低垂着眉眼,人却站得笔直。

  「不不不,我问的是你进宫前的名字。」

  他默了一会儿,仍是温温吞吞地回答:「奴才贱名,恐污了娘娘的耳。」

  我看也问不出什么,只好压住好奇心,说:「不愿说就算了,还有往后不要叫我贵妃娘娘,我很快就不是了。」没等他回答,我又接着问:「平日里都是你做的饭吗?」

  「是,奴才以前学过一点。」

  落难公子或许是我的错觉罢,哪家公子会学厨艺的。

  「每日都由你做饭,倒是辛苦了。」

  「娘娘言重了。这冷宫不过三个人,而且乔姑娘平日里不怎么需要奴才伺候,奴才还算清闲。」

  乔雪没有名分,在下人里也只能称呼乔姑娘。这种称呼本该是让那些少年郎说出来。

  我突然很想帮她离开这里。

  「那便好,你……」我顿了一下,「好生照顾她。」

  冷宫说是冷宫,食材倒是不缺,也不知道小金子是哪里搞来的这些。应着乔雪的要求,我做了一桌子的菜,如果秋桃、青舞能和我们坐一桌吃饭,倒是颇有点合家团圆饭的味道,可惜她们还是执拗地拿了自己的那份,回到自己屋里吃去了。

  我把那些菜一一端上桌的时候,乔雪这丫头的眼睛一直在放光,趁着我不注意,一只手已经悄咪咪伸过去偷了一块肉。

  我好笑地拍了一下她的手,「没点规矩样,筷子都不用吗?」

  「姐姐做的菜太香了,没忍住嘻嘻。」她嘴里含着肉,鼓着腮帮子,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

  我有些紧张地看着她,问到:「味道如何?」

  我曾经经常给赵凛做饭,对自己的手艺还是比较自信的。但是自从一年前的那件事,我再也没有为他下过厨,手生了些许。

  「好吃呀好吃呀!」她点头如捣蒜,「姐姐做的最好吃的不就是糖醋里脊了嘛。」

  「你这话倒是有点意思,我以前可没有给你做过饭。」这一个下午,她对我的态度亲密得有些不正常,仿佛比我想象的还要了解我。

  她不答,只笑眯眯地继续吃肉。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呀。」

  我正欲再问,一洪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看过去,正是向来大大咧咧的庄妃,穿着一身绛红常服,带着两个小宫女就迈步进来。

  她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菜,顿了顿又说:「诶,或者说我来的正是时候。」

  说完就自来熟地在我旁边坐下,朝我眨眨眼,「介不介意加双筷子?」

  对面的乔雪已经呆若木鸡,我却是对她的自来熟见怪不怪了,给她拿了副碗筷,看看对面的乔雪说:「小雪,这是庄妃。」

  乔雪见状就要起来行礼,被庄妃连忙按住,「不必了不必了,你就是那个王老太婆送进来的小姑娘吧,真水灵啊。我这人没这么多礼节的,你要是愿意,平日里叫我庄姐就行。」

  「庄姐姐。」乔雪脆生生地喊了一声,把庄妃乐得脸上都快出现褶子了,连声应着。

  我看的鸡皮疙瘩都有些起来了,不由打断她们:「吃饭吧吃饭吧。说起来老庄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冷宫和她的宫殿隔着老远呢。

  听我这么一问,她拿起筷子又放下,转而和我发牢骚:「还不是赵凛那个王八蛋,就因为一块破玉佩就让你来这里,那我可不就得来这里找你了。」

  我笑起来,「你啊你啊,都升到妃位了说话还这么没遮没拦的,得亏这里没什么人,不然这话哪天就传到他耳朵里了。」

  「嘿,我还真巴不得让他听见,最好能叫上百八十人当他的面骂他王八蛋,好让他想想自己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你和他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一块玉佩都比不上?苏青青一哭,他魂都没了,和个傻子一样。想当年你小产……」她说到这又停住,眼神转悠了一下,「反正我骂他王八蛋都是轻的,整个儿一狼心狗肺的白眼狼。」

  旧事重提,我倒没有多大的感伤,只是叹了口气,夹了块狮子头放她的碗里,「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我和他的夫妻情分,早就断了不是。」说完我又给乔雪夹了块狮子头,冲她笑了一下。

  庄妃哼了一声,拿起筷子开始边吃边念叨:「也就是你性子好不计较,换做我,哪有这么轻易就放过他。不过你很早就看清了也是好事,他离了你眼光是越来越差了,苏青青那种货色都看得上。」

  生怕她再说出什么话来,我又给她夹了好多菜,「你再多嘴以后就别来蹭饭了。」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吃完再说,吃完再说。」

  接下来还真的没再提以前的事,但是还是没有安静下来,因为庄妃和乔雪两个人不动声色地抢着菜,我自然在一旁看好戏。

  乔雪抢不过庄妃,就冲她笑,笑得人畜无害,笑得人心神动摇,于是庄妃这个老色鬼最终败下阵来。

  「这丫头,不简单呐。」她恨恨地盯着乔雪碗里最后一块糖醋里脊,喃喃自语。

  我难得认同她的话,点点头小声说:「她要在这待一辈子,我觉得太惨了,现在你在外面比我能活动开,试试能不能让她出宫吧。」

  她转过头看我,「那以后不就你一个人在这儿了吗?诶那要不到时候我找个由头也搬进来?」语气里还有点兴奋和期待。

  「想什么呢你?」我无语地白她一眼,「秋桃青舞不是人啊?还有个小太监呢。」

  「你听听你听听,多寒酸?以前你宫里的人少说也有二三十,诶哟不提还好,一提我就想起赵凛这个狗东西,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好啦,你到底要在我面前提起他几回?我倒觉得人少一点也挺好的,清净些。」我安抚性地拍拍她的手,心里却是真的害怕她搬进来,那我肯定要被吵死了。

  庄妃是我认识的人里面话最多的,不仅口无遮拦,而且声音嘹亮。当年我在后花园散步,正巧遇上选秀的几个,其中一个就是她,正拉着另一个选秀的叽里呱啦叽里呱啦,我那时候突然就想着后宫里多这么一个人,能多膈应王皇后啊。

  于是我就把她招进来了。

  哦好吧其实是因为她父亲是户部侍郎,赵凛就把她选进来了,而且最后受苦的还是我的耳朵。

  我和庄极妍很早就认识了,她大我一岁,我和她曾经当过京城里收保护费的「女匪」,算得上是过命的姐妹。只是大了些就不再来往了,再见到就是在皇宫的后花园,传闻她因为性子一点都不像女儿家,迟迟没有婚配,庄侍郎实在没有办法,就给她送进了宫。

  我是很后来才知道,她的心上人其实就在宫里做侍卫,但那也是很久远的事情了。算一算,也有八年了。

  在宫里的这八年,那些人啊事啊,在我眼前匆匆飘过,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我在门口送老庄的时候,突然觉得我身后的冷宫才是我浮浮沉沉的二十六年的归宿。

  我站在宫墙下看了一会儿老庄潇洒离去的背影,转过身,正看到小金子一身藏青色的太监服,立在角落,站得笔直,和周围格格不入。

  到冷宫的第一晚,有些无所事事。原先宫里我珍藏的话本都没有带来,让我有些懊悔。乔雪古灵精怪的,看出我无聊,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盘象棋,说要和我杀几盘。

  玩了五六盘后,我终于忍不住问:「你这玩意儿哪来的?」

  按理说冷宫物资奇缺,能吃饱穿暖已是不易,这种消遣的玩意儿都哪里来的。

  「小金子带来的,他可神了,好像啥都能弄来。」

  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清清冷冷的身影,我皱眉:「他?」

  乔雪点点头,像是话匣子被打开了:「他没来之前,我在这里确实啥都没有。不过他来了以后,好吃的有了,好玩的也有了。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还问过他,他就说是自个儿去内务府要来的,我才不信嘞,就找了一天晚上偷看他沐浴,奇了怪了的,身上也没伤口,看起来没遭什么罪,我也只好作罢。」

  我想到小金子眉清目秀的长相,很想说交易并不一定要受鞭打之类的苦刑,但看到乔雪亮晶晶的眼睛,又把话咽了回去。

  「对啦对啦,姐姐擅长做糖醋里脊也是小金子说的哦。」

  我猛地抬头:「什么?」

  她托着下巴,一脸若有所思,「嗯……是我主动问他的,他知道姐姐好多事,说是和你宫里的人比较熟。」

  不对,就算和我宫里的人认识,也不该知道这么隐私的事。我虽然擅长做糖醋里脊,但也很久不做了。我宫里的人更是这几年换了一批又一批,知道这事的人少之又少。

  最重要的是,我最擅长糖醋里脊这句话,是赵凛说的。他曾经抱着我说,阿英做的菜里,最好吃的便是糖醋里脊。

  那时候我还没小产,还会掐他的腰假装生气说难道我别的菜都做得不好吗?

  赵凛夸张地咧嘴,说没有没有,都好吃都好吃,,只是日子太苦了,所以爱吃甜一些的,可太甜了也不好,所以酸酸甜甜的最好。

  我当时说了什么来着,记不太清了,只是在后来的日子里,常常做糖醋里脊给他。若是换作现在的我,可能会一本正经地反驳他酸甜的可不止糖醋里脊,还有糖醋鱼,咕碌肉,甚至糖葫芦也是。

  可替代的数不胜数。

  等我回过神来,乔雪已经蹦跶着去沐浴了,我还坐在案边盯着棋盘发呆。这时秋桃进来了,在我耳边小声说:「小姐,老爷那边好像知道了您的事,想进京面圣。」

  「消息怎么传得这么快?你递个口信过去,让他这个老头子好好待在乡下别凑合了,真不怕把我娘气死哦。」

  我爹是两朝大将军,战功赫赫,他在一年前辞官,和我娘收拾收拾去了乡下。这才离开朝堂一年就又回来,不知要出多少事端。他们好不容易离开这是非之地,就应该躲得越远越好。

  「是,小姐。」秋桃默了一会儿又接着说,「小姐,陛下是还在疑心吗?老爷都辞官一年了。」

  我听出她话里的愤愤不平,点点她额头,笑道:「你以为这次是因为我爹?秋桃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怎么都没个长进。早就是陌路人了,自然放在远一点的地方好,还能给他省点口粮用来喂自个儿的心肝肉。」

  秋桃委屈地揉额头,「可是小姐,这么些年你对他还不够好吗?那个苏青青才来了三个月,您和他可是有十年啊。」

  「不止十年啊,你忘了?我小时候还收过他的保护费呢。可是秋桃,感情这种事和时间没关系的。难不成你和木风好上也是用了十年啊?」

  她脸疏地一下变红,跺脚道:「小姐!」

  「别羞啦,按理说你这年纪早该嫁人了,没成想拖到现在。唉早知道今天进冷宫,昨天就应该把你嫁过去。」

  秋桃突然哭了起来,「我不嫁!小姐去哪儿秋桃就去哪儿!小姐您要是敢不要秋桃,秋桃就去尼姑庵当一辈子尼姑也不嫁给木风。到时候木风问起我,我就说都是小姐的错,让他去寻您的麻烦。」

  越说越离谱,我笑得快肚子疼,拿了帕子给她抹眼泪,边抹边说:「好家伙,也不是一点长进也没有嘛,嘴皮子是越来越厉害了。看样子木风早就不是我们左家的暗卫,是你秋桃的人了。」

  她听了又羞又气,炸毛更厉害了。我连忙按住她,「玩笑话玩笑话,我这不是带着你就来了么。别哭了,哭成这样明天肿着核桃眼,木风倒是真的要来寻我麻烦了。」

  她闻言,垂着头嘟嘴:「他才不会呢,和个木头似的。每天见我就说一两句话,多一句都不肯。」

  我见过好多次那种场景,木风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听秋桃说个不停,一静一动,分外和谐。木风我是了解的,作为左家最出色的暗卫,他的情绪从来都不会外露。但是爱意这种东西,怎么可能藏得住呢。秋桃不知道,木风看她的时候,眼睛里都是爱意。

  我作为旁观者,只能摸摸她的头,说:「秋桃,和他好好的。」

  小姑娘红着眼看我半晌,最后点点头,也不知明白了没有。

  秋桃走之前我让她和木风带句话,这个小太监有些不简单,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调查一下,吩咐完这些事,我洗漱过后就进了寝殿,然后就看到床上的被褥鼓起一大团,一阵窸窣声,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就钻了出来,眼珠子滴溜溜的转。

  「姐姐!」

  这丫头动作倒是快。

  我刚钻进被子里,她就凑了过来,抱住我的一边胳膊,毛茸茸的脑袋窝在我脖子处。

  「阿英姐姐,可以和我讲讲你以前的故事吗?」

  我揉揉她的头:「怎么想听这个?」我以前的事,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若是一件件讲起来,怕是要讲一晚上。

  「就是想知道嘛。」她蹭了几下,真是把撒娇这门功夫修练到家了。

  「那就讲到你睡着好吧?」我心软得一塌糊涂,根本没法拒绝。

  该从哪里开始呢?让我回忆一下。

  我叫左英娘,是我爹的独生女。我爹原本给我取的名字叫左英,我娘觉得太不像个女儿家,给后面加了个娘字,我和我爹一致表示了嫌弃,但是迫于我娘的淫威,我俩都不敢吱声。

  我爹是将军,他一直觉得女儿家更应该学好武艺,可以保护自己。因此在我小时候,他就经常背着我娘带我去校练场转悠,有时候说是带我去学堂,其实是去打木桩。

  这件事没过两个月就被我娘发现了,毕竟胳膊上的淤青藏不住的。我爹被罚睡了十天书房,而我,被迫学了十天女红。最后我把教女红的师父气走了。

  但我更生气啊,我都见不到校练场的帅哥哥了好吗!

  再大了些,我和几个人家的女儿进宫当皇子的伴读,我就是在那里认识的赵凛,那时他还是不太受宠的六皇子。

  我听到过宫人们之间闲聊,赵凛原本是一个宫女所生,后来宫女投井自尽,赵凛被送到了容妃膝下。因为是一夜风流的产物,老皇帝很不待见赵凛,宫里的人又都势利眼惯了,也就都不怎么待见他。

  赵凛能来学堂上课,都是容妃好说歹说求来的。

  他平时来上课,穿的衣服与其他的皇子公主比起来也显得比较寒酸。而且他一直独来独往,身边没什么朋友。

  但是他聪明,不论是算术还是作文,他都是佼佼者。最重要的是,他长得好看。

  我不明白老皇帝和周围人为什么不喜欢他。

  反正我挺喜欢的。

  我那时是傲脾气,喜欢也不去搭理他,经过他身旁时,哪怕内心小鹿乱撞,也只会梗着脖子仿佛一只骄傲的天鹅,我的目光只敢偷偷地放在他身上一瞬,然后飞快移开。

  我掩藏得甚好,只有和我玩得很好的庄极妍看出来了。

  「你说,你是不是喜欢六皇子?」她在一日课间悄咪咪地问我,脸上带着揶揄的表情。

  我白她一眼,「发什么神经,功课做完了吗?」

  她却睁大眼睛指着我的脸,像是看到什么稀奇的事,「脸红了脸红了!我就知道!你平日收保护费,谁都敢收,就是不去收六皇子的。我本来还以为你是看不起人家,但想想又好像不是这样。好啊左英娘,你才十二岁,竟然就想着嫁人了,不知羞,不知羞。」

  她嗓门大,在吵闹的课间都有些明显。

  我感受到一些人的目光了,飞快捂住她的嘴,「闭嘴!你再说我和你绝交了!我脸红是晒的,谁喜欢他了?你要是不信,我们今日放学就去堵他。」

  她冲我眨眼,我松开手,她就笑嘻嘻地说:「你认真的哦,谁不去谁是小狗。」

  因为不想当狗,我和庄极妍放学时堵住了赵凛。

  那段时日我爹在朝中的声望大,我在学堂横行霸道惯了的。曾经的学武梦被我娘扼杀在摇篮里,于是我和大咧咧的庄极妍一拍即合做了小霸王,虽然她们暗地里都叫我们「女土匪」。其实我们两个姑娘也就是闹着玩,保护费也就是几颗糖一点吃食之类。

  我是很后来才明白,那些甘心给我东西的人,不过是畏惧我爹罢了。

  赵凛对我们堵他的事毫不意外,还气定神闲地说:「我没东西可以给你们。」

  向来话多的庄极妍这回不作声了,在我背后戳我,「去呀去呀。」

  我往日的那股子泼辣劲儿一下都没了,十三岁的少年已经比我高半个头,虽然穿得朴素,通身的气质还是遮不住。他那双没有一丝感情的丹凤眼看着我,让我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我甚至觉得羞愧,这是我人生第一次感到羞愧。

  「左英娘。」他开口,「你是不是心悦我。」

  我瞪大了眼睛看他,一句「怎么可能」在嘴边愣是说不出口。

  他没等我回答,接着说:「你若是心悦我,我以后……」

  我没等他说完。

  我跑了。

  庄极妍说,我那时快得像一只兔子,眨眼就没影儿了。

  我后来都没再回学堂。我在家中大闹了一场,死活不愿意回去,只想跟着我爹学武。我娘终于败下阵来。

  我不敢见赵凛,他问我是不是心悦他的时候,我只觉得自己像个强抢民女的恶霸,面目可憎。

  谁要喜欢他啊!我要看校练场的帅哥哥去!

  于是我就在校练场待了四年,学了一身武艺。

  「后来呢?」乔雪极低极低的声音传来,她快睡着了。

  我小声说:「后来啊,后来老皇帝赐婚,我就嫁给他啦。」

  赵凛在新婚之夜和我说,他当年没说完的话是,你若是心悦我,我以后便娶你。

  我很少回忆这些往事了,他们都被我丢弃在了某个角落,刻意地忽略。但是今晚鬼使神差地从头讲起,让我有些睡不着。

  乔雪睡相很乖巧,除了抱着我的胳膊不撒手之外,一切都很好。

  于是我干睁着眼熬到天微微亮才勉强睡过去,再醒来就看到庄极妍撑着头在旁边看我,没把我吓个半死。

  「你干嘛呢?大清早的。」我给她惊得从床上坐起,身旁乔雪已经不在了。

  「都中午啦,」她懒洋洋地回答,「今天狗皇帝的圣旨就要到了,我来给你撑腰。」

  我一边让秋桃给我穿衣裳,一边无语道:「接圣旨撑什么腰,我看你就是来蹭饭的吧?」

  「瞧你这话说的。我们的姐妹情难道就是靠饭菜维持的吗?」她站起来,一手托着下巴,一手背在身后,走到我旁边来看我穿衣服,眼神里颇有点风流公子的味道,「我说你啊,这么多年了,身材还是这么好,赵凛到底是怎么眼瞎的。」

  「哦,所以你就是特意过来在我面前骂他的。」穿完衣服,我坐在梳妆台前,看向铜镜里的女子,面容姣好,只是那双眼,没了以前的光彩。我看了眼秋桃手里的金簪,说:「这些都收起来吧,往后就用那支玉簪子。」

  「你不是还想着赵垣吧?」庄极妍见状凑到我身旁,稀奇地看着镜子里的我。

  「我亲手杀了他,我怎么还会想着他。」我笑笑。

  我不过,就是抱着一丝丝幻想,想着如果赵凛来找我时看到这支簪子,一贯冷漠的表情会出现破裂。

  那个场面应该会让我心情愉悦。

  今日吃饭时庄极妍的嘴巴仍然说个不停,她不提赵凛了,而是疯狂向我透露近期后宫里的新鲜事儿。

  据说苏青青又发明了一个什么火锅,叫了一帮子人在自己宫里吃饭。她之前也搞出过类似的东西,似乎是叫什么奶茶,用牛乳和茶水做的,庄极妍曾偷偷托人搞来一杯,说味道甚好。

  「不过做菜最好吃的还是我家阿英啦。」庄极妍在结束的时候还不忘拍我马屁。

  我只笑笑。

  我的手其实不适合做饭,它应该舞刀弄枪,应该一手攥缰绳,一手勇杀敌。

  我记不得自己多久没有拿过兵器了。

  圣旨是下午到的,一同来的还有苏青青。我算是明白了庄极妍说的撑腰是什么意思。

  她今日是盛装前来,庄极妍在我身旁小声说像只花枝招展的孔雀在开屏。

  我很想提醒她能开屏的只有公孔雀。

  赵凛将我贬为了美人,读圣旨的是张公公,与我相识有些年头了。他将圣旨递给我的时候,轻声说了句:「娘娘,您的福气在后头。」

  我不置可否,我与赵凛决裂已有一年,但是外表上完全看不出来。他仍然会隔几天就来我的寝宫,只是不同榻而眠,他平日的赏赐仍然很多,只是从没有合过我的心意。我和他表面仍是恩爱的帝妃,实际内里早已腐烂发臭。

  赵凛这次将我贬为美人,旁人可能都以为又是小打小闹。

  只有我和他知道,这是一条分明的分界线,如同和离书,从此两人再不相见。

  张公公刚走,苏青青身边的小宫女就沉不住气了,横眉道:「大胆英美人,见了我们苏婕妤还不行礼吗?」

  对哦,苏青青前几日成了婕妤了。

  但是这小宫女,似乎蠢了些。

  没等我开口,庄极妍已经耐不住了,「笑死,本宫这么大个人站在这里你看不见吗?要行礼也要苏妹妹先行礼吧?」

  庄极妍刻意同我站在一起,苏青青若要行礼,是连我一同行了的。

  苏青青没有恼,反而是脾气甚好地向我们行礼,「见过庄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宫女新来的不懂事,还望娘娘海涵。」

  「不懂事就不要带出来。」庄极妍最受不了这类柔柔弱弱的女子,冷笑道。

  我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适可而止,随后就向苏青青福了福身。「见过苏婕妤。」

  她却过来要拉我的手,被庄极妍不着痕迹地挡了过去才作罢,只站在我面前说:「姐姐见外了。我担心姐姐在这儿住不习惯,特地过来看看,姐姐放心,凛哥哥只是正在气头上,等过几日他气消了,我就向他求情让姐姐回来。」

  我最受不了她这一套,尬得脚趾抓地,扯扯嘴角说:「我在这儿挺好的,不必……」

  她又打断我,眼角含泪的速度让我佩服:「姐姐这是还在气青青吗?那其实是青青最珍贵的玉佩,不过我知道姐姐是不小心的……」

  「不,」我以其人之道还之彼身,也打断她,「我就是故意的。」

  她眼角的泪欲落未落,尴尬地停在原地,如同她正要下撇的嘴角,「姐姐……」

  我拉着庄极妍往后退了一步,「苏青青,苏婕妤,我很早就和你说过,我不喜欢和你演姐妹情深的戏码。我在这儿住得很好,我不想回去,也不会插手你和赵凛。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今日根本不用过来的,完全可以和你的凛哥哥甜甜蜜蜜。结果你就是要来恶心我一下。我刚刚吃的午饭都快吐出来了好吗?」

  她还要说什么,被我抢先,「你派人通知我爹的事也很恶心,别以为你那点小伎俩很聪明,如果你真的聪明,就不要再对我的家人动歪心思。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能在这后宫这般自由,不过是仗着那个人的宠爱。」

  「可是苏青青,如果他真的爱你,为什么没有让你做皇后呢?」

  这些话憋在我心里很久了,今日终于说出了口。赵凛自然是爱苏青青的,不然像给我爹通风报信这种事他一早就知道,他只是由着她去,惯着她。但是又能有多爱呢?

  不成皇后,终究是妾。

  美人、婕妤还是贵妃,都一样。

  苏青青是黑着脸回去的,庄极妍描述的比我准确,是又黑又绿的脸色。我倒是注意到,她在走之前向某个角落状似无意地看了一眼,眼神复杂,我顺着望过去,瞥见墙角一抹藏青色的衣角。

  我身边的人顶了顶我的胳膊肘,把我撞回神。

  「怎么回事?」她眨眨眼,「你以前对她可从来没说过这么多话的。」

  「以前懒得和她争,但如今她把算盘打到我爹娘头上,我怎么忍得了?」

  「那你最后说的那几句话几个意思,」她放轻声音,「你是想撺掇苏青青争皇后之位?」我有些好笑,拉着她往屋内走,发现乔雪一直躲在屋里刺绣,这针线估计又是小金子带来的。

  又想起那一抹藏青色。

  庄极妍刚挨着乔雪坐下,就迫不及待地问:「你说句话呀,神神秘秘的。」

  「哪有争这一说,」我坐到她们对面,眼睛看着乔雪手里的刺绣,似乎是一对鸳鸯,「王皇后殁了以后,后位一直空悬,够资格的也就德妃和明贵妃。但你也知道,德妃一心礼佛不问世事,明贵妃抱着小公主两耳不闻窗外事,她们俩是万不可能去争皇后之位的。」

  「那你的意思是这位子就是苏青青的囊中之物了?」庄极妍说着就把眉头皱起来,仿佛已经看到了穿着皇后礼服的苏青青冲她笑叫她姐姐。

  有一说一,我竟然挺想看看那画面。

  「不,我清楚赵凛这个人,他心目中的皇后,不论人的才貌如何,其家世一定不会是过于显赫或是过于平平无奇。苏青青不是他外面带进来的吗,爹娘都不晓得是谁,纯粹是个庶民,我朝可还没有出现过庶民出身的皇后。」

  庄极妍向来搞不明白这乱七八糟的事,她在努力思考,「你说的确实有道理。」

  我抿了口茶,笑道:「其实办法不是没有,如果他真的爱她,给苏青青改个身份,随便让某个世家收她为义女,也就有个名头了。再不济,他赵凛也可以开个先河,让她成为我朝第一位庶民皇后,不过就是要看看向来爱惜名声的他,愿不愿意力排众议为他的真爱保驾护航了。」

  托苏青青的福,我因为一块玉佩被打入后宫并且降为美人的事想必已经传遍朝堂了,如果赵凛在这时候要让她当皇后,这满朝的流言蜚语,不知道他挡不挡得住。

  又或者,若是赵凛不愿意给予皇后之位,这说哭就哭的苏青青,也不是这么好安抚的。

  左右,都能给他添点堵。

  「妙啊。」庄极妍两手一拍,一脸恍然大悟,「诶以前你斗王皇后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脑子好使。」

  我干笑两声,总觉得这不像好话。

  闷头刺绣的乔雪突然抬起头问我:「那阿英姐姐,为什么你不是皇后呢?姐姐不是十六岁就嫁给皇上了吗?」

  「你阿英姐姐当初嫁过去,就是侧妃。」庄极妍叹了口气,一边揉着乔雪的头一边说,「当年先帝赐婚,本来是就你阿英姐姐和六皇子一对。结果王家那个王倩一直心悦六皇子,一哭二闹三上吊,给先帝闹得没办法,让她和你阿英姐姐一同嫁了过去,二人都是侧妃。」

  乔雪瞪着眼睛,似乎在说还有这种操作。

  我笑了,接着说道:「当时我爹和王家在朝中的势力都很大,老皇帝没有一个得罪得起的,才想了这么一个烂法子。后来他当了皇帝,两个侧妃选其一,他选了势力更大的那个,也就是王皇后。」

  赵凛曾经和我说,他与我的婚事是他求来的,而王家的那位,纯属意外。我说无妨,都是侧妃,没人更胜一筹。他笑,说阿英,你与旁人不同,你永远比别人好一点。

  他当皇帝的那天,和我说他受制于王家,没办法让我当皇后,但在他的心里,我才是他真正的妻。我说无妨,我从不是那种在意身份这类虚无缥缈的东西的人。他也笑,说阿英,总有一天,你会是我的皇后的。

  我小产后住在冷宫里的那段日子,赵凛总说,等他将王家除去,就和我生好多孩子。我说不可能了赵凛,太医说了,我再也不会有孩子了。他说阿英,我们一定会有孩子的。我只当他在说笑。

  我不知道把这些话从回忆的土里挖出来扔到赵凛脸上能不能让他感到羞愧,我只知道我明白得太晚,太晚。

  我在新婚之夜就应该要明白,他说的是,你若是心悦我,我以后便娶你。

  而不是,我心悦你,所以我要娶你。

  王家和左家,一文一武,都做了他六皇子的羽翼,他用一个新婚之夜,就做到了鱼与熊掌兼得。我时隔多年回想起来,都不禁感叹一句好计策。

  兴许是我太安静了,乔雪小心翼翼地出声唤我:「姐姐?姐姐是伤心了吗?对不起我不该多嘴的。」

  我回神,目光落回刺绣上面的鸳鸯,笑道:「没事,其实我的那些事说来都是女子之间的争斗,很无趣,你要是真想听故事,不妨问问你庄姐姐,让她给你讲讲当年做女土匪的日子。」

  「嗐,你就知道揭我老底儿,什么土匪啊,你走了我就改邪归正做女侠了好不好。」

  庄极妍捂住脸不想回答,偏生乔雪紧挨着她冲她撒娇。老色鬼顶不住,连连摆手,「讲就讲,谁怕谁啊。今天还就给你开故事会了。当年我和你阿英姐姐一起做女土匪几个月,然后你阿英姐姐就跑了,剩我一个。我寻思不对头,就找了个小弟,就是学堂外面的一个小侍卫,我和他说我要行走江湖浪迹天涯,需要一个随从,他长得又高又帅,很适合。」

  那个小侍卫叫秦时云,我曾见过,确实高高瘦瘦,五官端正,当然在那时的我眼里,没人比得过赵凛。

  庄极妍这老家伙说得一本正经,其实就是见色起意,看上了人家,但又不会寻常女儿的娇羞,愣是搬出了一套女侠需要小跟班的说辞说得天花乱坠。我打赌秦时云那时一定是很想笑但是又不敢得罪朝中大臣子女的心情。当然庄极妍嘴里就是人秦时云非常受宠若惊并且立马答应了她。

  「唉他太热情了,我呢就考察了他一个月,觉得他确实不错,就同意他追随我。我们俩经常出门玩儿,啊不,出门游历,路见不平就拔刀相助。」

  「那后来呢?」乔雪看着似乎不太相信她的话,但还是捧场地问道。

  「后来,后来长大了,这些不过是小孩子的胡闹,都过去了。他娶妻啦,还生了个女儿。我呢,因为女侠的名声太响亮,被选进了后宫。」

  她也看着刺绣上的鸳鸯,笑得一派轻松:「怎么样小雪,你庄姐姐厉害吧?」

  「嗯,厉害。」小姑娘非常郑重地点点头。

  我愿称她为捧场王。

  傍晚庄极妍临走时拉着我咬耳朵:「你先前说的送她出宫,我现在觉得挺好。这姑娘心思太单纯,不适合在这宫里。」

  心思单纯还真不一定。我两年前就查过,乔雪自幼父母双亡,一直寄居在王家的一个小门户里。从小寄人篱下,人心算计定是见的不少,不过还算善良,我目前也没发现她有什么歪心思,是块璞玉,若是能离开这大染缸,兴许能过得更好。

  我没有说破,只应道:「确实。因此你去活动活动,看看能不能把她送出去。」

  「还有,你以后不要一待就是一天,本来就是冷宫,你还要来蹭饭加重我们的负担。你以后要是不自带食材就不准进。」

  庄极妍:「……」

  庄极妍:「下次一定。」

  庄极妍带着一脸肉疼的表情走了,这时我身后的秋桃才上前在我耳边说话:「小姐,今天苏婕妤回去后,把带在身边的那个小宫女发落到慎刑司去了。」

  天色越发暗了,我示意青舞关了宫门,转身往回走,边走边说:「她不是向来善良的吗?怎么今日下手这么重。」

  「苏婕妤说那个小宫女目无尊卑,冲撞了庄妃娘娘,还惹了英美人不悦,嚣张跋扈至极,就应该吃点苦头。」

  「哟,这是在杀鸡儆猴?」我嗤了一声,她这话说得,就好像我与她关系有多好似的。

  「那小姐的意思是?」

  我踏进门,乔雪这会儿在她自己的偏殿,屋内空荡荡的。

  「秋桃,我们来不来赌一赌,那小宫女指不定是宫里哪个嫔妃派过去的,而且这个人苏青青暂时惹不起,只好借刀杀人。她今日特地带过来,就是想让这宫女犯点错,好寻个由头打发掉。只不过慎刑司,着实惨了些。」我一边找了张躺椅靠着,一边念叨。

  秋桃拿了小毯子盖我身上,随后站在一旁,「那小姐,要秋桃去把她捞出来吗?」

  「不用了,咱们都在冷宫了,管这么多干嘛。」我下意识地拒绝,但转念一想,又觉得退一步越想越气,「不过被人当刀子使实在不太愉快,你且找个人去查查这宫女是谁的人,我才进冷宫这么两天,一个个又开始宫心计了吗?」

  后宫一向很难太平,这一点在王皇后在的时候尤甚。我在王府的时候就烦透了这些,若非必要,能推就推,能挡就挡,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但直到小产,我才意识到,什么叫树欲静而风不止。

  我和她斗了三年,这三年我专注于她一人,她却要盯牢后宫里的每一个人。无他,只因为她是皇后,一个没有子嗣,也不可能会有子嗣的皇后。她自然也无法忍受别人有孩子。那三年后宫表面和和气气,实际斗得头破血流,斗得赵凛在那三年里只有了一个公主。

  王家倒台的时候,宫里也没剩下什么新人了,个个进来的时候像阳光下的花,这么多年都变得蔫了吧唧,仿佛快要腐烂一样。我看着都揪心。

  赵凛让我代为治理后宫,我花了大半年整顿,歪风邪气才逐渐下去。

  我曾明说过,陛下国事繁忙,你们要争宠,可以,各凭本事,但若是用什么腌臜手段,把以前的脏东西带进来,就别怪本宫不客气。陛下子嗣稀薄,但本宫不会劝你们为皇家多多开枝散叶,本宫只希望你们能多想想自个儿的母家,多想想自个儿。本宫向你们保证,不论有没有皇子,受不受宠,只要安分守己,都能在这儿过得不错。

  这一番话,有的人听进去了,比如德妃和明贵妃,有的人没听进去,现在已经在下一轮投胎的路上了。

  一来二去的,宫里的人都不怎么争了,几个老人还时不时聚在一块儿嗑瓜子唠嗑,顺便夸夸明贵妃的小公主可爱。然后经常抱怨养孩子辛苦的明贵妃就立刻变脸,骄傲地说还不是她养的好。庄妃话多,又好色,动不动就和明贵妃抢孩子抱,抢着抢着两个人就能吵起来。明贵妃总是吵不过庄极妍,而且也打不过,就来找我,我打得过。德妃不怎么来,她更喜欢和太后窝在一处吃斋念佛。底下的几个婕妤美人,有的喜欢做手工,有的喜欢种花种草,也有的喜欢打牌。

  总之大伙儿都不爱生事,爱生事的都已经不在了。

  反正我是很喜欢这么一派祥和的景象。

  直到三个月前苏青青进宫。

  其实赵凛子嗣少,王皇后是一个原因,他自己忙也是一个原因,忙到选秀都是能推就推。后来王皇后不在了,他倒是变本加厉地忙于公务。于是这么两年,虽然外面也送进来不少新人,子嗣却愣是一个也没有。

  我深切怀疑是赵凛不行。你看苏青青都盛宠三个月了,肚子也没有动静。

  所以赵凛不行。

  这么想着,我心里都畅快不少。

  第二日庄极妍托小夏子递口信过来,说今日不来了要准备食材,她特别想试试火锅怎么做,等偷师到了就过来。冷宫唯一的客人不来了,终于安静了些。

  院子中央的空地种着两棵桂花树,在我第一次搬进来的时候它们就在了。风一吹,除了花香四溢,就是落了一地的花瓣。

  我用完早膳出门时,就看到青舞和小金子正拿着笤帚扫地。青舞一如既往穿着绿色的衣裳,光是站在那儿就像一幅画。倒是小金子,背挺得太直,太显眼,虽然动作娴熟,但仍有一丝违和感。

  再次想到墙角的那一抹藏青色。

  他和苏青青,又是什么关系呢。

  落下的桂花被堆到一起,黄澄澄的,香气浓烈到发腻。

  「阿英姐姐!」乔雪蹦跶着到我身旁,身上也沾染了桂花香,「在看桂花吗?每回桂花开的时候,青舞和小金子都会在那里扫花。」

  「发呆而已。」我让花香熏得有些头晕,「小雪,我问你,小金子有和你说过他来冷宫之前在哪里当差吗?」我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他这样的,总觉得不至于被派到冷宫伺候。」

  她眨眨眼回忆了一下,遂摇头,「没说过。他不大爱说话,和青舞一样。」

  「那你平日里都做些什么?」都没人和她说话的话,怪无聊的吧。

  「嗯……看书,画画,下棋等等,偶尔也发呆来打发时间。阿英姐姐是觉得我以前很寂寞吗?」

  我不知怎么回答。

  她了然地笑笑:「其实没有啦,我以前住在王表叔家里的时候,也是没什么人和我说话的,而且若是不投缘的人,和他说话还要难受。不过现在有姐姐,就更加不无聊啦。」她说着又在我身上蹭蹭,眼睛弯弯的像月牙。

  我莫名想到了我未能出生的孩子,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就你嘴甜,和桂花糖一样。」

  她故意皱鼻子,说:「那姐姐今日做桂花糖吃吧,我来比比我和它谁更甜。」

  我点头:「行,那你先去把那堆桂花洗干净我再给你做。」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太想吃桂花糖,乔雪这傻丫头还真的跑过去和青舞他们连说带比画地要来了那堆桂花,还叫他们顺便帮忙打点新鲜桂花下来。

  我作为老年人就站一旁看戏,没看一会儿秋桃就红着脸来找我。

  「他来了?」我挑眉。也就某个人能让她脸红成这样。

  秋桃脸更红了,点点头:「在屋里。」

  我推门而入,屋里无人。等我关上门,他才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扑通一下单膝跪在我面前:「属下木风,参见小姐。」

  我无语地说:「说了多少遍不要这么神出鬼没的。」很吓人的好吗。

  他不说话,脸黑黢黢的,面无表情,像根木头。

  ……算了,习惯了。

  我在桌旁坐下,喝了口茶压惊,说:「查到什么了?」

  「属下无能,查不到他以前的踪迹,只能查到他一年半前出现在皇宫,直接就是在冷宫当差了。」

  我不禁皱眉:「什么都没有?宫里的太监都是登记在册的,何年入宫,何时在何地当差,都记录在册,怎么会查不到。」

  木风的头埋得更低,看起来也很懊恼:「确实如此,可是在登记的册子上,他也是一年半前才入的宫,家中亲人什么的都没有记录。属下和几个弟兄在京城的街巷角落也都打听过,没有这么一号人。」

  来历不明,倒是和某个人很相似。

  「罢了,你们也尽力了。」我按下疑虑不表,「我爹和我娘怎么样了最近,没有再想着进京了吧?」

  「老爷得了小姐的消息,自是不来了,就是……」木风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老爷让我问问小姐,以前散出去的人,要不要再找回来。」

  我爹一年前辞官,手底下的人遣散了不少,只留下几个心腹,而且也就偶尔有事才会传唤。赵凛登基以后,虽然我不是皇后,他也给我培养了一支暗卫,专门由我调遣,只是这一部分人,一年前也遣散了,只留下了队长木风。如今我进了冷宫,毕竟不像从前,他担心有人要落井下石。

  可是赵凛的人,怕不是会察觉到什么。

  我叹了口气,摇头:「暂时不要了吧,最近本就不太平。我听说北边蛮族也不太安定。我们现在若是冒出头,朝里的某些言官又有东西可以编排了。」

  「是。」木风应道。

  我想到刚刚秋桃的红脸,起了八卦的心思,「对了,木风啊,你跟了我多久了?」

  他抬起头看我,眼里有不解,但还是回答道:「六年。」

  「那你和秋桃几年了?」

  「小姐……」他木住了。

  「诶我想着,秋桃和你都不小了,总不能因为我一直耗着吧?也都怨我,前两年太平的时候,没有想到把你们俩的事办了。」我揉揉眉间,感觉自己是拆散了一对鸳鸯的罪人。

  「小姐,木风现在不愿娶妻。」闻言他眼神变得坚定,语气也不容置喙,「木风和秋桃的命都是小姐给的,也就是小姐的人。小姐现在如此,我们绝不会离小姐而去。」

  一个两个的,都说这样的话,可我做的,不过是在小巷子捡了个小姑娘,在宫变之时救了个小侍卫。我何德何能,能让他们把命都给我。

  「唉你们两个不愧是一对。反正我现在把话说在前头,你们俩何时想定下了,就和我说,不要不好意思,我和我爹一定给你们办得又快又好。还有记住,你们的命不是我的,是你们自己的,命能捡回来,都是你们自己的福气。所以往后若是有什么事,保住自己的命最要紧,尤其是你。秋桃也不容易,你啊,平日别这么木头,要是不会说话,就抱抱人家啥的,得让人家知道你的心意。」

  我不自觉啰嗦起来,等看到木风通红的耳朵才意识到自己话多了,不自在地清清嗓子:「好了好了,你先退下吧。对了,派个人注意一下那个小太监。」

  木风如释重负地离开了。

  片刻秋桃满脸慌张地过来找我:「小姐,木风他怎么了?」

  正在喝茶的我:「?」

  「他刚刚,他刚刚,」秋桃眼中都是惊恐,话都说不利索,「他刚刚居然抱了我一下。小姐,他是不是被调包了?」

  我一口水差点喷出来,忍了半晌才憋着笑说:「可能,是没睡醒吧。而且你小心点哦,以后他可能经常没睡醒。」说完我放下茶杯起身,捏了捏还一头雾水的她的脸,说:「走吧,看看小雪的桂花洗得怎么样了,今天做桂花糖吃。」

  秋高气爽,适合吃糖。

  我觉得庄极妍有问题,她说好今日不来的,结果我刚吃完午饭就听见了她的声音,瞬间就头疼。

  「不是偷师火锅去了?」

  「嗐,还吃什么火锅呀,」她大咧咧往我身边一坐,顺势还摸了一把乔雪的脸,「我是来和你说个好消息的。苏青青本来昨晚侍寝的,结果狗男人在她那里待了不到半个时辰两个人就吵起来了,动静还挺大,听小夏子说还摔了东西,最后狗男人气冲冲地就走了。」

  她脸上止不住的幸灾乐祸,喝了口茶又继续,「更好笑的事来了,他在气头上,想找德妃消消气,结果德妃说自己在为太后抄经书就给拒了,他又去找明贵妃,明贵妃说她要照顾生病了的小公主没精力又给拒了。结果狗男人愣是在御书房睡了一晚。」

  「宫里不还有十几个婕妤美人么?」

  「你说她们呐,昨天晚上小胡组了个牌局,正好十二个,凑了三桌在她宫里打牌来着。」

  我哑然失笑,这帮姑娘,关键时候倒是鬼精鬼精的。

  庄极妍见我笑了,讲得更起劲:「而且好像狗男人去找苏青青之前就很生气了,听说是太后把他叫去训了一顿话。我猜他本来是想去温柔乡找找安慰,没想到安慰没找着,找了一肚子气哈哈哈哈哈哈。」

  现在的太后,也就是以前的容妃。先帝和先皇后在宫变的时候都死了,先帝留下的几个嫔妃这些年也都相继逝世,唯独太后还健在。她不爱管前朝后宫的事,一心钻研佛法,往年王皇后在后宫兴风作浪她都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次怎么会突然叫赵凛过去?

  「我估摸着是为了你的事,」庄极妍看出我的疑惑,说道,「本来嘛,你代理后宫这两年做得好好的,都快和皇后差不多了,谁知道苏青青出来横插一脚。前朝对你进冷宫这件事颇有微词来着,这后宫不也乌烟瘴气的。唔,若是太后出手的话,你大概没几天就能回来了。」

  「可我不太想出去。」我看着手里的茶杯出神,「老庄,我好累。」

  自从嫁给赵凛,我一直在和人斗,在王府的时候帮赵凛这一帮争皇位的皇子斗,在皇宫的前几年和王皇后斗,苏青青进来了,我又和苏青青斗。终于我进冷宫了,可以与世无争了,太后却好像想让我回去,拔掉后宫的这一根刺。左右都把我当一把剑使,没人问过我愿不愿,累不累。

  手上传来温热的触觉,我回神才发现乔雪不知什么时候握住了我的手,她正关切地看着我,

  庄极妍则一边抚平我的眉头,一边皱着鼻子装嫌弃道:「不想出去就不去,干嘛一副苦兮兮的样子,丑死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王倩回来了呢。你喜欢待在这儿,那我就常来找你,你要是寂寞了,我还能带着明贵妃她们一块儿来找你,反正当初我们能过得安稳都是靠你,你想做什么,我们都支持。」

  我笑:「你可别了,以前喜欢在我宫里聚着玩儿那是地方大装得下,这冷宫地方小,装不下的。」

  「那就轮流来呗,要不要我排个班?我看看啊一人一天差不多半个月一轮,将将好。那这明天就明贵妃过来,正好今早请安的时候她还说小公主想你想得紧。那第二天……」

  她说着就让乔雪去找纸笔想记下来了,我连忙拦住她:「差不多得了,想来的自会来,你这搞得和什么一样。对了,想吃火锅吗?」

  她果然被吸引过去,「嗯?火锅?你偷师到了?」

  脑海里浮现了一个人,我神秘兮兮地说:「有个人或许会。」

  听到我问他的时候,他明显愣住了,看我的下垂眼一瞬放大,随后又低下了头,温温吞吞地回答:「回娘娘,奴才确实会一些。」

  「诶诶,你居然会?」庄极妍摸着下巴新奇地看着他。

  「所以,」我撑着头,眯眼看他,「你们是一个地方的人?」

  毕竟苏青青说这些东西都是她的家乡菜。

  屋内突然静了下来,一根筋的庄极妍脸色也逐渐变得凝重,乔雪在一旁不吭声。

  我耐心地等他的回答。

  他默了半晌,微微一笑,「娘娘误会了,奴才也是偷师来的,因着前几日听庄妃娘娘念叨,奴才便存了心思去问。」

  「那你本事倒是挺大的,庄妃怎么都拿不到的东西,你这么两天就问到了。」我不自觉加重了语气。

  「奴才认识几个路子广的,以前的食材奴才也是从他们那儿拿来的。下人之间向来消息传得快,苏婕妤这吃法又新鲜,自然传得更快了。只不过苏婕妤下令不让外传,因此庄妃娘娘去问,问不到也正常。」

  「那你现在说出来,就不怕本宫抓了你送到苏婕妤那儿问罪吗?」我笑道。

  他乌黑的眸子盯着我看了一瞬,转而垂下眼眸,说:「奴才是娘娘的人,自然任凭娘娘做主。」

  我望着乔雪,话却还是对着他说:「倒是稀奇,你明明是派给小雪的奴才,怎么成了本宫的人。」

  这回没等到他回答,乔雪先蹭了过来,抱着我的胳膊说:「我的人就是阿英姐姐的人,阿英姐姐随便使唤。」

  小姑娘身上的桂花香还没散,我失笑,戳她的脑门:「嘴巴倒是甜。」转而冲他扬扬下巴:「治罪是说笑的。你既然会,就下去准备吧,秋桃,青舞,你们俩也去帮忙打个下手。」

  等他下去了,在一旁憋了半天的庄极妍才结结巴巴地问我:「这是苏……」

  「不知道。查不出这人的底细,暂且先用着吧。」和苏青青肯定脱不了干系,但屁股坐在哪一边,还真说不准。

  庄极妍闻言为难地皱起眉:「那……今晚这火锅还能吃吗?」

  我给她一个眼神:「你也可以回你自己宫或者就在旁边看着。」

  庄极妍:「……」

  事实证明庄极妍在美食的面前毫无志气,在小金子把一切东西准备好之后,她面对咕噜咕噜冒泡的红油锅只会没出息地咽口水。

  「好奇怪啊,我听说苏青青那个是清汤寡水的,你这怎么看起来是辣的。」

  他把几样菜下下去,随后笑道:「奴才改了一下方子,放了些花椒和辣椒,可能有些辣。」

  我信他个鬼,就凭这一锅红油油的汤和它的气味,绝对不止这么点东西。香料向来名贵,更何况一下子这么多种。这个家伙到底哪来的这些,莫不是什么会法术的妖魔鬼怪吧?

  我被自己这荒诞的念头逗笑了,回过神他已经站在我旁边为我布菜,因为庄极妍执意要自己动手,还拉着乔雪一起,就把他赶了过来。

  「娘娘想吃什么?」他轻声问。

  「都行吧。」我被这一整日的桂花熏得有些头晕,也不太饿。

  「那奴才就看着夹了。」

  我坐着,他站着,他俯身夹菜时衣袖会偶尔擦过我的脸,凉丝丝的。我没有闻到桂花香,只有火锅散发出的略带辛辣的气味。

  某种程度上倒是很醒神。

  他为我夹的都是我还算爱吃的,不知道是不是凑巧,我不爱吃的香菇他没有夹。

  他要离开的时候我轻轻扯住他的袖子。

  他身子僵了一下,转而问我:「娘娘可是还有什么想吃的?」

  我看着他垂落在脸颊的几缕青丝和低垂的眼眸,没太多想就说出了口:「做得不错,可要什么赏赐?」

  我向来奖罚分明,虽然人在冷宫,私房钱还是不少的。

  他似是瞥了一眼我的头顶,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娘娘头上的发簪样式很好看,奴才斗胆,想向娘娘借这发簪两日,临摹一下。」

  我古怪地看他一眼:「就这?」

  他密密的睫毛颤了颤,「奴才不爱钱财,更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娘娘莫怪。」

  「无妨,那便借你两日。」我将这簪子拿下来,摩挲了一会儿上面的花纹,才将它递了过去,「拿去吧,别给我弄坏了,不然你几条命都不够赔的。」

  他极低地笑了一下,接过去行了个礼便退下了,大概是和秋桃青舞一块吃去了。

  这厢庄极妍已经被辣得满脸通红,眼泪鼻涕都快出来了,梳得整齐的发髻也有些散乱,看着颇为狼狈。偏偏她还毫无知觉,大快朵颐的间隙还要感叹一句「辣锅天下第一」。

  乔雪已经不吃了,就给庄极妍夹菜,脸蛋红扑扑的,一张小嘴被辣得嫣红,更称得露出的一节脖颈洁白如瓷。

  我恍然间想,若是我那年没有小产,我的女儿在未来的某一年也会出落得这般漂亮。

  倘若我没有喝下那碗安胎药。

  那碗安胎药是庄极妍送来的,我自然不信,查了几个月,查到了王倩的头上。赵凛不愿意治王倩的罪,或者说,不能治王家的罪。我在冷宫冷静了许久,终于决定重拾以前的钩心斗角。

  女人之间的较量,有时候真是比男人还狠。饶是我曾和赵凛经历过争皇位一事,面对那些阴狠毒辣的手段仍是不免心惊。

  王倩是被赐死的,我当时跟着送旨的张公公一同过去。

  坤宁宫里已经没有宫人了,简直比冷宫还要冷清。王倩穿着一身红嫁衣,是当年嫁进王府穿的那一套。她站在殿中央,神情平静,看起来等了我们很久。

  「你来了。」她见到我,苍白的脸露出一丝笑。

  我记得她以前不长这样,或者说从来都没有这样过。她刚进王府的时候一双杏眼灵动可人,嘴角常常带着笑。她当了皇后以后眼睛里都是淬毒的嫉妒,眼角和嘴边有些微刻薄的皱纹。

  但那都很鲜活。

  不像现在这样,如同死人一般平静无波。

  「他不来是吗?」她看了眼张公公身边小太监手上的托盘,上面摆着一杯毒酒。

  「他不会来的。」没等我回答,她接着说,「我明明知道他不会来,却总是不死心要问一问。在王府的时候是如此,在坤宁宫的时候也是如此,就连这种时候,还是如此。」

  她说着露出一种凄惨的笑,「我很傻吧?」

  我突然觉得她很可怜,她害死了我的孩子,害死了好几个嫔妃,她恶毒,她可恨。

  她也可怜。

  我没有作响。

  她也不在意,继续说道:「你知道我是怎么认识他的吗?我爹在我十五岁的时候办了及笄礼,他来了,站在人群中矜贵得不像话。我那时候就想着,这才是我王倩要嫁的人。后来几次宴会上,他夸过我的琴弹得好,画也作得好。他还给我戴了一朵红牡丹,他说红色最是称我。」

  「我都以为做他的正妃不过是时间问题了,却等到他要和你成婚的消息。我和你同为侧妃,笑话,我王倩,竟然要和别人平起平坐,分享同一个丈夫。」

  「然而你还是嫁过来了不是吗?」我抬起眼皮看她,「你还当了皇后,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她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吃吃笑了两声,连带着身子晃荡,裙摆在地上擦了擦。「皇后有什么用,这后宫这么多女人,他从来没有属于过我。」

  「他一个月就来两回,他变得好冷漠,原先在王府的时候他还会冲我笑,现在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好像我是什么丑陋不堪的吸血虫。你进冷宫的那段日子,他又变成以前那样了,不,他更温柔了,他会唤我倩倩,会为我画眉,会为我梳发,会让我给他生孩子。」她说着说着,像是回忆到了那段时光,眼角都柔和不少。

  「你也配有孩子?」被触到逆鳞,我愤然开口,「我从不与你争,你却处处针对我。你要孩子,那倒是先把我的孩子还给我啊?」

  她瞪大了眼睛看我,突然状似疯癫地笑起来:「你还不知道啊哈哈哈哈你还不知道!左英娘,我以为你聪明,却原来也有糊涂的时候,我们不会有孩子的,赵凛,就不配有孩子。」

  「若不是你们当初藏着那个宫女,就连这个公主也没可能出生。真是便宜他了。」她边笑边摇头,晃动着身子似是站不稳。

  在角落许久的张公公终于上前,神色有些为难,「娘娘,这时间差不多了。」

  未等我说话,王倩已经上前拿起了那杯毒酒,她朝我举杯,方才的笑已经消失不见,神色如常。

  「左英娘,下辈子,咱们兴许能做个朋友。」

  她仰头一饮而尽,一盏茶的功夫嘴角开始吐血,随后蜷缩在地,鼻口都冒出黑血,一滩一滩地,把嫁衣的颜色染得深了几分。

  我看着那些血,就想起我小产那日一盆盆的血水,和腹内难以忍受的绞痛。

  「下辈子的事,我们下辈子再说。」

  我转身要走,却听到她嘶哑的声音传来,轻却足以让我听见。

  「你心里,还有他的位子吗?」

  谁的位子?

  我没理她,径直出了坤宁宫,和张公公交代道:「剩下的事还要劳烦公公处理了,陛下近日国事繁忙,今日的一些小事就不必让他知晓了,平添烦恼。」

  「奴才知道。娘娘体恤陛下之心,实在让人感动。」

  「分内之事罢了,本宫先回了。」

  在回去的路上,王倩的那句问话一直徘徊耳边。

  「你心里,还有他的位子吗?」

  那时天边挂着晚霞,触目所及都被笼罩在一层金黄的光之中,像极了赵垣死的那日。

  「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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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戎马红妆》(番外篇)

  链接为正文:知乎用户:如何以「我是一个侧妃」开头写一个故事?

  《不辞冰雪为卿热》

  帝都的雪下了一夜。

  南朝地处汝河以南,气候湿润温暖,极少落雪,这是十几年来唯一的一场雪,宫里面为了应景,硬是用正红的锦缎裁成了梅花的样子,贴满了御花园里的每一棵树。

  倒也算是胜景。

  可惜母妃再也看不到了。

  她是北朝人,西陵氏的旁支,当年南北朝议和的时候,以联姻宗女的身份,嫁给我父皇的。

  父皇不喜欢她,倒不是母妃不美,而是父皇一直畏惧北方逐渐强大起来的西陵氏。

  在我有记忆的时候,每次北朝在牧草枯黄的时候南下打草谷之后,父皇总是喝的醉醺醺的,进母妃的寝殿。

  随后母妃惨烈的尖叫声,就会传遍整个后宫。

  宫中没有人同情她,妃嫔们都说,这个被西陵氏当弃子一样丢在深宫的蛮女,罪有应得。

  我不明白。

  同样是女子,只因为血脉不同,她们就对母妃如此刻薄。

  每次父皇进母妃寝殿的时候,母妃身边的贴身婢女王杏就会死死地捂住我的耳朵,翻来覆去的告诉我,“鹤郎,别听,别听。”

  其实不听我也知道,因为第二天皇后娘娘总是会让衣不蔽体浑身被打到青紫的母妃,罚跪在明华殿门口,一直跪到太阳落山。

  那里是中宫住所,后宫妃嫔每日请安都路过的地方,与其说是惩罚,不如说是一种图穷匕见的羞辱。

  所以哪怕我同样在宫中被其他的皇子殴打,我也从不做声,也不还手。

  我不想给母妃惹麻烦。

  哪怕我已经悄悄习了很多年的武,也在母妃的教导下,认了不少的字。

  当然,以我的身份,是不会有人刻意来教导我学习的,每次皇子们在演武场上刀光剑影,我都只能缩在角落里看着,恨不得把自己当成个透明人,偶尔上场,也甚少还手,多半是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回去。

  虽然我比兄长和弟弟们都强。

  因为母妃在西陵一族里也是可有可无的透明人,临出嫁到南朝的时候,她狠了狠心,做出了这辈子最逾越的事情。

  她偷走了西陵氏一族的武功秘籍。

  在我六岁的一天,午后刚刚习完字,母亲就把秘籍给了我,她说。

  “娘不求你成为绝世高手,只求你有自保之力。”

  在我十三岁的时候,北朝人再度南下打草谷,劫掠了好几个汝北重镇。

  母妃听说了之后,立刻把我交给王杏姐姐,“把鹤郎带到旁边的冷宫里,藏起来,快。”

  随后她像是预知到了什么一样,含泪拥抱了我一下,弯腰看着我的脸,语调急促,“第一,永远不要去北朝投奔西陵氏,你娘就是被西陵氏当做棋子摆布了一辈子,不要重蹈覆辙。”

  “第二,记住,世上女子大多不易,你长大了之后,能对她们好一些,就对她们好一些!”

  还没等我回答,母妃就重重的推走了王杏,“快走,带鹤郎走!”

  我被王杏姐姐扯到冷宫。

  前后脚的功夫,父皇就带着鞭子进了母妃的寝殿。

  饶是王杏姐姐捂住我的耳朵,我也听到了女子凄厉的哀嚎声随着夜风穿得很远。

  “鹤凌殿下,别去,别去,娘娘传你武功教你认字,只是希望你好好的活下去!”王杏姐姐死死地抱着我,不让我去冲撞皇帝。

  天亮的时候,皇帝终于走了,我和王杏姐姐跌跌撞撞的回到寝殿。

  母妃躺在冰冷的地上,赤身裸体,浑身上下都是鞭痕,她听到有人来了,眼皮动了动,睁开了充血的眼眶,伸手死死地拉住了我。

  “鹤郎!你记住母妃的话,一定记住母妃的话!”

  说完,她就松开了抓住我的手,咽了气。

  母妃是个很喜欢雪的人,她曾经跟我说过,龙陌原上,冬天会下很大的雪,把枯黄的牧草都覆盖住。

  “下雪的时候,草原会变成冰原。”

  只是她这一生,注定再也回不到她的家乡了。

  母妃死后被草草的下葬,而王杏姐姐也被调到别的宫里去做活,只是偶尔会过来给我送一些宫里主子们吃的糕点。

  每次我狼吞虎咽这些精美糕点的时候,我都在想一件事。

  明明我是一个皇子,身上流着这个世上最强大两个国家的皇族的血,为什么要像一条狗一样活着?

  想的多了,逃跑的念头就愈发强烈。

  那日宫里似是要办什么喜事,张灯结彩不说,宫门守卫也被抽调走不少,我偷了身小太监的衣服,又盗走了某个受宠曾经羞辱过我母亲的嫔妃的几件金簪,还拿了御膳房的两个带肉胡饼,给王杏姐姐写了个字条,打算悄悄溜出宫。

  等我出了宫,拿偷来的金簪买个小院子,白天出去教书,晚上悄悄习武,王杏姐姐说过,哪怕是帝都,百姓识字率也不高,以我的读书水平,教个把孩子不成问题,等我长大了,武功大成,我就回来杀掉那个把我母妃凌辱致死的男人。

  最后看了一眼皇宫,我假装采买的太监,溜出了宫门,往牙行赶去,先租个院子,找个住处,现在王杏姐姐应当看到了字条,等我安顿下来了,她年满二十五岁出宫,就可以过来投奔我了。

  我的母妃因为不受宠,连她陪嫁过来的婢女都借故调离了,只有王杏姐姐,虽然是内务府随机分配过来的奴婢,却一直对我们母子不离不弃,很是照顾……

  我正盘算着以后多赚点钱,到时候给王杏姐姐置办田地铺子,再嫁个好人家,让她也当个正头娘子,享受几年清福。

  结果刚刚走到小巷子里,身后一个悠扬的女声就响了起来,“这位公公,你要去哪儿?”

  我一扭头,看到一个眉眼有几分凌厉之色的美貌少女,她约摸十三四岁的样子,身穿着石榴裙并窄袖白衫子,那裙子颜色极烈,衬得她越发如瑶台玉树。

  “回主儿的话,宫里头要举办大典,奴才去西市采买东西。”我慌慌张张的低下头不敢乱瞟,只求能过了眼前这关。

  “胡扯!你去的方向都不是西市!”那女孩眉毛一挑,嘴里便是一声呵斥。

  我咬牙低声说,“姐姐,得罪了。”

  随后对她迅速出手,试图打晕她逃生。

  没想到那女孩见我出手,不慌不忙的微微一笑,眉眼间尽是睥睨之态,抽出腰间软剑与我对打,挑衅的笑,“和我对打,你找死么。”

  随着拆了我两招,她脸上突然出现了厌恶的神色,“这是西陵一族的武艺,你是北朝人?”

  我心下大惊失色,这女孩是什么人,出招迅捷如风不说,内力还气息悠长远远胜于我,而且,她,她,怎么就看出了我的武功来自北朝皇族?

  我咬牙转身就逃,却露了破绽,被她一剑砍在左腿上,血流不止。

  她提着剑挑起我肩上的包袱,检查了一下里面的东西,开口问我,“你到底是谁?假扮宫里的奴才有何用意?是单纯的偷东西?还是与北朝有秘密来往?!说!不说就杀了你!”

  我别过脸去,不愿吭声,我好歹也是习武多年,贸然输给一个同龄人,又被她威胁,脸上挂不太住。

  她见我不答,竟毫不犹豫地举起长剑,果断斩下。

  看到她这个动作,吓得我一激灵,一闭眼,只觉得今日就要去地下陪母妃了。

  “小姐不要!”

  另一个声音响起,随后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孩急匆匆跑过来,后来的女孩同样穿着红色裙子,衣料却是奴婢常用的葛布,她脸上挂着汗,气息微喘,“小姐,这是宫里的九皇子,他母妃是北朝人。”

  “我刚把他砍了,你这马后炮就来了。”那女孩放下剑,从怀里掏出一包药粉,在我腿上伤口处洒了洒,然后问身边的婢女,“九皇子?说说看。”

  “九皇子名叫赵鹤凌,他母妃不太受宠,半月前在宫中暴毙。”那红衣婢女看了我一眼,悄悄的对她家小姐说,“说是暴毙,其实是北朝半个月前,打草谷打的太凶,皇帝心里觉得憋屈,喝了点酒发疯,把那妃子用鞭子生生抽死了。”

  “哦。懂了。这狗皇帝真是一等一的孬种,打输了就虐待妃嫔,没出息的杂碎。”那女孩一边说着大逆不道的话,一边随便给我腿上上了绷带缠了缠,然后冲着我问,“喂,宫里人虐待你,所以你想逃走?”

  我低着头不说话,心里想着如何逃跑,那女孩反而对我笑了,“看你这样子,确实是想逃跑,喂,赵九,逃跑不如反杀,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我不做!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你们没有一个是好东西!还有,我不叫赵九!”我忍无可忍,咬着牙恶狠狠的盯着女孩。

  “这宫里消失个把不受宠的皇子,对于我来说,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那女孩闻言仔细打量着我,像是打量一个死人,然后扭头看向婢女,“不如,把他在帝都的小巷子里杀了吧,反正也没别人经过。”

  我听她如此说,心里又紧张又害怕,牙齿都开始打战,“什么……什么交易?”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那女孩见我答应了,便自顾自的收回了出鞘的长剑,对我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郭蕴,郭家未来的家主,旁边是我的贴身婢女,你叫她骊珠就可以了。”

  我眨巴了一下眼睛,终于搞清楚状况了,之前在宫里偷听到,郭家以武传家,永远活跃在抗击蛮人的第一线。本代郭家家主是四朝老臣的郭宁,只可惜郭宁的儿子儿媳都在抗击蛮人的战场上双双战死,想必眼前这一位,就是郭宁的掌上明珠,郭氏嫡系唯一的遗孤,郭蕴郭小姐。

  今天我撞到她手里,也是算我倒霉。

  “哦,你可能不知道,这次宫里那么热闹,就是因为皇帝要给我赐婚呢。”看着我略带警惕的神色,郭蕴畅快的笑了,“没想到我刚一踏进内城,就让我抓了条大鱼啊。”

  我被骊珠带下去换了身衣服,躲在郭蕴进宫的马车里,又偷偷溜回了宫。

  早知道是这个结局,我就不出去了,白折腾一趟不说,腿上还挨了一下。

  太亏了。

  王杏姐姐在我刚刚踏进母妃寝宫的时候就扑了上来,“我的小殿下!你一声不吭的就走了,是想吓死奴婢吗?”

  我眨了眨眼,把郭蕴的说服我的说辞,又重复了一遍,“杏儿姐姐,是鹤郎的错。陛下视我和母妃为耻辱,若是我走了,只会落得个明面上夭折,背地里被陛下追杀的下场。所以鹤郎不逃了。”

  我弯起嘴角,想起郭蕴那个意味深长的微笑,也跟着微笑了起来,“有些事情,逃是逃不掉的。”

  “杏儿姐姐,把我最好的一件外套拿出来,再给我梳洗打扮一下,我要去前面的文华殿。”我吩咐完王杏姐姐,然后翻箱倒柜的找出前几天内务府送来的玉佩。

  同样都是鹏程万里的样式,别的皇子的玉佩,玉质一点杂色都没有,我的玉佩的玉质却极差,仔细对着光看的话,内里除了棉絮,还有细细的裂痕。

  我随手把它挂在腰上,不急不慢的前往福宁殿。

  那里是皇帝宴饮群臣的地方。

  皇后出身于文臣之首的冯氏一族,她的小叔叔是南朝的丞相冯冉,强悍的家世给了她腰杆硬气的权利,自从她生下太子赵丹朱之后,更是在整个后宫说一不二。

  所以郭蕴在马车上一边把玩着冯皇后赐下的东珠,一边轻轻地对着我叹息,“我知道我来帝都干什么,可我不希望有个腰杆强硬的婆婆压在我头上,赵九,你帮我换个夫君吧,二皇子怎么样?”

  “皇帝不相信我爷爷。”

  “所以我孤零零的一个人被迫来到帝都。”

  “他们以为,娶了我,便可以掣肘郭氏一族。”

  “可惜,他们打错了算盘,世界上,可从来没有那么简单的事情。”

  “不过,女子之身,不太方便,我需要一个前朝的话事人,赵九,你愿不愿意来做这个话事人?”

  “作为代价,我帮你复仇。”

  郭蕴捏着我的下巴,强迫我直视着她,这个与我算是同龄的女孩子,眼里迸发出了强烈的、不顾一切的野心,炽烈到几乎恍若实质,在那种灼伤人的目光下,我立刻意识到了一件事。

  她和等待着变成太后的冯皇后不同,和二哥哥早逝的母妃张淑妃不同,和我被凌虐致死的母妃也不同,她追逐的东西,从来不是未来丈夫虚无缥缈的宠爱,而是生杀予夺,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滔天权势!

  我看着她美到惊心动魄,却凛然不可侵犯的侧脸,点了点头,同意了与她的合作。

  郭蕴笑了,拍了拍我的脸颊,摸着我的头发说,“赵九,等下在宫宴上,看我的。”

  我坐在宫宴的最角落里,看着不少四品五品武将服饰的官员,隐隐约约注视着郭蕴。

  这是监视吗?

  少年人对别人的恶意往往十分敏感,我仔细观察了一下那些人,发现他们的注视并不是恶意,而是担忧。

  这些应当都是汝南军营里,属于郭宁一派的人,皇帝用郭蕴的婚事来给汝南大营施压,郭宁则派出那么多武将来给郭蕴保驾护航。

  只是她还那么小,又怎么能够让那么多人忠心于她呢?想必除了郭宁老将军的命令之外,她本人也不是那种省油的灯罢。

  我在宫中并不受重视,自己的座位也靠近敞开的门口,天气不算冷,只是有夜风刮着,面前酒杯里的热酒很快就变凉了。

  若是以前,我会狼吞虎咽的扫光眼前所有的食物。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呢。

  果不其然,酒还没有过三巡,席上就有个我不认识的中年武将向皇帝说,“陛下从汝南军营中带走了郭小将军,可得再赔一个半大小子给我们这群老家伙操练。”

  这便是代表着汝南军营开口,问陛下要皇子监军了。

  听了这话,大殿里的所有皇子,动作都停了一下,我的大哥,中宫嫡子赵丹朱尤甚。

  他自己是储君,南朝建国以来,并没有储君在外面带兵的惯例,之所以会脸色突变,无非是担心有弟弟会拿到军权,让他的太子之位岌岌可危。

  皇帝权衡了一下利弊,觉得有个皇子插进军队也不错,果断同意了,于是开口问道,“不知道郭宁老将军属意哪位皇子?”

  “年龄太大,不好学武。”郭蕴突然插了一嘴,“年纪越小,在军中历练越方便,陛下可派自己的幼子去汝南监军。”

  比我只大一个月的八公主赵鸾舞脸色一变,猛然扭头看向坐在自己上首的郭蕴,惊呼,“我不想去汝南军营和武夫混迹在一起!”

  南朝风气如此,向来重文轻武,几个哥哥都是文人做派,女眷更是以嫁武夫为耻,八公主赵鸾舞如此做派,倒也是自然流露。

  郭蕴冷笑一声,显然是被八公主激怒了,“鸾舞公主大可不必如此惧怕,陛下不是还有个九皇子吗?让他去就行了。”

  赵鸾舞刚刚情急之下,话语脱口而出,已经知道自己失言了,此时又被郭蕴说的脸色一白,看到周围的武将皆目光不善的看着她,顿时低下了头,肩膀一抖一抖的,极为可怜。

  只不过我对她并没有多少同情,她虽然生母是身份低微的乐才人,当初却仗着自己是皇帝宠爱的小公主,没少命人掌掴我母妃以取乐。

  我漠然看了一眼赵鸾舞,上前对皇帝行礼,“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皇帝用厌恶的眼神看着我,还没有开口,刚刚开口的武将,就和颜悦色的说,“九殿下年纪还小,却也眉清目秀,将来必定是一表人才,不知最近在读什么书?”

  郭蕴给我打了个眼色,我立刻乖巧的摇头,“我没有读过书,也不认识字。”

  本次赴宴的除了妃嫔与皇子公主们,还有部分文臣,一个御史服饰的人,立刻吹胡子瞪眼的责问皇帝:“九殿下看年龄已经不小了,为何陛下还不让他不出阁读书?”

  我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嘲讽,按照南朝惯例,不封太子的皇子们,六岁开蒙开笔,八岁出阁读书,同时封王,十二岁就可以在外面开府搬出皇宫了。

  我这个年龄已经算是个半大少年了,却没有读过书,皇帝怎么说都不在理,皇后失职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皇帝恼羞成怒的说,“九皇子的母亲是北朝人。”

  刚刚说完就被那个郭蕴打断了,“入夷则夷,入南则南,我看九皇子人就挺好的,陛下也不要妄自菲薄,怀疑自己的血脉嘛。”

  皇帝怄的几乎吐血,又拉不下脸来反驳一个小女孩,于是把怒火发泄给了皇后,抬手就是一巴掌,把冯皇后打翻在地,“皇后,你失职不察,该当何罪?”

  太子赵丹朱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的母亲已经被皇帝打翻在地,凤钗散乱,嘴角流血,他几乎是惊呆了,站起来拦在皇后面前,阻止皇帝进一步动手,“陛下,后宫事务过于繁忙,母后也只是……”

  这话一出,我就知道皇帝的怒气要升级,一来打理后宫确实是皇后的职责,皇帝不提,皇后也默认不让我出阁读书确实说不过去,二来成年太子本就和正在衰老的皇帝关系微妙,如此一来,皇帝做做样子的三分怒气也变成了十分。

  “既然后宫事务过于繁忙,那皇后就暂时把主理六宫的事情交给张美人吧。”皇帝冷冷地看了嘴角带血的冯皇后一眼,随后让皇后在后宫禁足三月。

  冯皇后本就没有自己的小叔叔冯冉聪明,也并不美貌,此时狼狈不堪,知道自己被后宫看了笑话,更是恨恨,被宫人拉着行了个礼后,草草的退了场。

  “至于九皇子,礼部尚书张璘何在?”事情发展到现在,皇帝再恨我,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我这个儿子,还得把我全须全尾的送到汝南军营里,“礼部确认一下九皇子的封号与出阁读书的日期,出阁之后就直接去汝南军营里当差吧。”

  张璘是个清瘦的中年人,虽然眼角有了细细的纹路,但是样貌也是一等一的好,据说是当年的南朝探花,宫里的早逝的张淑妃,正是他的亲妹妹,而张美人则是他的庶妹,张淑妃去世后送进宫中照应二皇子赵月犀的。

  此时他看了我一眼,郭蕴对太子和冯皇后发难,张美人渔翁得利,拿到了掌管六宫的权利,很明显,封号和出阁礼仪方面他是要报答我的。

  “厚德安贞曰靖;律身恭简曰靖;宽乐令终曰靖;柔德教众曰靖。臣以为,靖这个封号就极好。”

  张璘果不其然,说了一个格外尊贵的封号给我。

  皇帝沉默了一下,抬起眼皮扫了一圈四周,也不愿意再与群臣饶舌,“那就靖王吧。刚好还能补偿这孩子没出阁读书的事情。”

  于是,那个宫里不受宠的九皇子,变成了南朝的靖王爷,还得到了汝南大营的一部分兵权。

  尘埃落定后,我的座位被婢女们挪到了前面,刚好在二皇子赵月犀的旁边,郭蕴的斜对面,之前站那么远,她给我打了那么多眼色,现在我就坐在她对面,她却眼观鼻鼻观心的开始装死。

  真拿她没办法。

  二皇子赵月犀是宫中唯一没有欺凌过我的人,他生性怯懦,不愿与人交恶,此时见我坐到了他身边,不由得冲着我举起杯子,声音温和,“九弟,恭喜。”

  “多谢二哥。”我一饮而尽,想象中的呛口没有发生,才发现自己面前的酒水,其实是温白水兑了蜂蜜。

  这一定是郭蕴做的,我抬头望向她。

  她正襟危坐的看着殿前的歌舞,嘴唇却动了几下,没有出声,我母妃曾经教过我唇语,郭蕴说的词应该是,“腿伤,酒,不可以。”

  我知道她的意思,忍不住开心了起来,接下来她却又以唇语传递了一句话,“赵九,救二皇子,受点伤。”

  啊?我看了看身边的赵月犀,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发现福宁殿里如雨后春笋般出现了许多黑衣人,他们武功不俗,见人就杀。

  “有刺客——救驾——”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声嘶力竭的喊,贵女公子们乱作一团,而朝臣们有的奔向皇帝,有的慌忙逃生,殿内顿时乱作一团。

  在慌乱中,一个黑衣人向我与赵月犀举刀砍来,我本欲仗着自己的武艺与这人缠斗,想起郭蕴的话,还是推开了赵月犀,肩膀上挨了一刀。

  赵月犀大惊失色,没有注意到被禁军侍卫们逼退的黑衣人,慌忙抱住我,“九弟,九弟你没事吧?你是不是傻,你才多大?就敢替我挡这一刀?”

  我想了想自己好像没啥演技,于是干脆斜倚在赵月犀怀里,闭着眼睛一声不吭,只有肩膀处的血流了他一身,染红了他的锦袍,只留赵月犀一个人惊慌失措。

  对不住了,二哥。

  我,我也不是故意吓唬你的。

  良久,厮杀声终于停了,黑衣人们被打退,福宁殿内也死伤惨重,而后清脆的女声响起,“太子哥哥——”

  我在赵月犀怀里抖了一下,悄悄把眼睛睁开,只见郭蕴跪在满是鲜血的大殿上,双手捂着太子赵丹朱的脖子,声嘶力竭的喊着御医。

  赵丹朱大动脉被割断,偏偏被郭蕴这样死死地捂着脖子,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鲜血流入气管,呛得他说不出话来,又挣脱不开,整个人凄惨无比。

  …………

  女人真可怕。

  心狠手毒用郭家蓄养的死士,杀反对大臣和自己太子未婚夫的人是她,跪在血里楚楚可怜惊慌失措大喊御医快来,却不让赵丹朱了断的人也是她……母妃曾经教育过我,女人狠起来就没有男人什么事了,呜呜呜呜现在看来母妃说的是对的!宫内的女人不好惹!宫外的女人更是猛于虎!

  鸡飞狗跳之后,这宴席是摆不下去了,皇帝震怒,命御医抢救太子,命禁卫军拷打黑衣人——却发现被抓的活口全部咬破嘴里的毒囊而死。

  我被宫女们抬下去到偏殿的耳房里救治,年轻御医刚刚给我涂了药,郭蕴的声音就响起来了:“走吧,赵九,太子死了,复仇的时间到了。”

  我乖乖地跟在她后面,进入了冯皇后所在的中宫,她刚刚被皇帝下令禁足,此时为表自己是待罪之身,摘了簪子散下头发,样子无比可怜,看到郭蕴和我进来,冯皇后一时之间竟然愣住了。

  “赵丹朱死了。”中宫内外都被郭蕴的人控制,她也不客气,大大咧咧的坐在主位上,对着冯皇后说,“我杀的。”

  这个昔日里高不可攀的皇后,脑子刚刚转过来,冲着郭蕴吼,“我不信。”

  “你爱信不信。”郭蕴懒得和她多说一句话,拍手叫了骊珠出来,“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确实没错,只是你为了赵丹朱能够得到兵权,而算计我和我爷爷,我很不开心。”

  冯皇后勃然大怒,虽然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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