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南园的星空》:女性诗歌通往关爱伦理,是动荡世界的治愈时刻

栏目:游戏资讯  时间:2023-0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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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诗歌来说,是否有一种可能,既不丧失自主性,又不丢失生命力,在自律和他律之间达到和谐的平衡?北大女诗人作品当中呈现出的敞开性美学让我看到这种可能性。周瓒的《关于量词的一次诗歌实验》(节选)无疑是一场成功的语言实验,对量词诸多有意误用给人新奇与震惊之感,比如“一肌书”“一剂书”“一晨房子”“一隐眼”“一卷剑”“一隔皮囊”等等十分符合新诗调性的陌生化手法,使读者迅速从日常状态抽离出来,进入作者建构的诗歌世界。不过这场语言实验指向的并非语言本身,虽然读者很容易看出诗人驾轻就熟的语言能力,但诗人似乎无意建筑一个自律的形式王国。突兀的量词在这里就像常穿的鞋里磨破的一个洞,掀起的毛边把脚折磨的疼痛、流血,痛感不仅让我们看到鞋里的破洞,更重新关注起习以为常的鞋子,恢复我们对鞋子的感受、评价和反思。这双鞋子就是日常生活,因为平凡庸常、因为早已适应而被我们视而不见:一本书、一座房子、一双眼、一把剑、一副皮囊就是这样的存在。量词是最符合现代社会的语言形式,具有强烈的理性意味。它不仅是度量单位,意味着多寡和效率;而且将主体和他者分离开来,使周遭一切成为只有统计学意义的物或工具。正是在这样的语境中,当灾难发生时,那落到每个人头上的性命攸关,最终以统计数字呈现的时候,即使再大的数量,也难以与人们直接建立起共情。我们与周遭世界处在一种马丁·布伯所谓的“我他关系”、亦即马克思所谓的异化状态:工具理性遮蔽了感性,麻木割裂了人与人、人与世界之间的连接。

  

  在周瓒的诗歌当中,量词实验以“感性的陌生化”形式呈现。所谓感性的陌生化,是将作为数量单位的量词赋予感性的肌理,对其进行陌生化处理,进而使得物凝结了生命的某种状态或特质,使其不仅可知,而且可感。“一肌书”之所以不同于“一本书”,是因为量词“肌”指涉摩挲纸页的掌肌,人的皮肤通过触觉和书籍发生关联,形成实在的感觉;而“一剂书”的“剂”则是对原本形容药的量词的挪用,更准确地讲是治愈郁悒的药,由此赋予书籍与人类情感的密切关系。需要指出的是,对于量词和名词的陌生化对应,不是一种抽象的情境想象,而是关联着具体的、切实的、当下的个体生活与更广泛的社会议题。在《观文慧舞蹈剧场新作<我六十>有感》中,诗人用“一隔皮囊”形容女性之间的情感连带,“在个人与家国历史中,在懵懂的青春美与衰病之年间”。舞蹈是基于身体美学的艺术形式,由舞蹈而生发出对“皮囊”的思考是诗人观赏舞蹈的在场性经验。而“隔”字用作量词修饰皮囊,产生了非常有力量的审美效果:一是对于女性而言,“隔”意味着区隔,意味着女性作为异质性的、他者化的存在;二是肉身之于女性的不可逾越性,由于肉身之于女性的特殊意义,其在青春与衰朽之间的落差则更有悲剧性的意味。可以说,将皮囊饰以“隔”字,直观地昭示着女性的永恒困境。然而即便隔着千万艰难,女性间的连带感却能“不隔旁观与共情,绵延如涓流”,呈现出隔离而又团结、温柔而又强大、悲情而又乐观、曲折而又光明的情感张力。在诗歌当中,量词的陌生化实验的最终指向,不是诗歌内部的形式结构,而是朝着当下女性的生命状态和生存语境敞开,因此是面朝生活的语言实验,这是周瓒诗歌浓厚当下感和现场感之所在。

  这种感觉在《盗梦空间,兼怀七月洪灾中的逝者》当中得到更有冲击力的表达。 “如今,打开手机,就如同进入一开游戏/我不用一款游戏形容它,因为它意外、突发/也像你醒着,却遁入梦中,而且,你有个错觉/仿佛你偷了某个人的梦,又仿佛你的梦/正被一头怪兽无情地啃食:文字和影像/真实里/夹藏了煽风点火,但活生生的形象刺激了你。”面对信息爆炸和后真相时代,人们对于新闻的态度呈现出情感冷漠化、记忆短时化的趋势,“一开游戏”正是一种表征:手机屏幕仿佛虫洞,人们在不同时空中穿梭,难辨真假,人们穿梭在真实与虚拟之间,面对意外的、突发的事件,既难以置信,又旁观式地态度通常来讲,时间的流逝和内容的再媒介意味着信息的损失和情感的衰减,而此处却恰恰相反,这首诗的语言实验恢复了人们对渐趋遗忘的新闻事件的强烈情感。那些悲剧性的画面,经由诗人蒙太奇式的讲述向读者袭来,节奏如同暴雨和激流,形象和场景再度鲜活。

  小写的我和大写的我们

  当语言向生活敞开,新诗王国里常见的大写的我走向更广阔的语境,在天地与众生之间,重新生成小写的我和大写的我们,于是,主体间性取代了主体性,这是北大女诗人关于自我、关于主体的诗歌实验。虽然当代诗歌当中从不缺乏对自然、他者和人群的书写,但《燕南园的星空》选取的作品中所呈现出的连贯感、融合感是十分少见的,仿佛毫不费力,而是自然而然的发生。在这些作品当中,我们看到自我常常和周遭世界连接在一起,形成张世英先生所说的天人合一、物我两忘之境。

  这种间性主要在两种空间中展开。首先是城市。城市是现代社会的伟大发明,也是现代人生活的基本场景,当我们谈起日常生活,通常所指的是城市生活。人们生长于其中,早已与城市血肉相连,因习惯而丧失反思和感知的能力。女诗人的超于常人的敏感让她们的精神摆脱肉身而飘扬在城市上空,冷静而又温柔地注视着孤独的人群。人群之所以孤独,是由于人们虽然肉身共在,但精神和情感割裂,正如齐美尔所说的“原子化”、马尔库塞所说的“单向度”。身处繁琐的日常生活,人们彼此隔绝,仿佛丧失了建构“我们”的可能性,而那是抵御孤独、通往幸福的唯一途径。康宇辰精准地捕捉到这一现代征候,并用一种悲悯的诗意发出呼唤。《在烟云笼罩的世上》当中,她写到: “人间小小的关联,是那样紧密、确信,谁说烟云中没有一座房屋,命名为‘我们’?/‘我们’是多么充实的光耀,如果能信赖/我们将要收纳一切烟云的源泉,把世界的/格局重理。他们将给每一片雪花/一个形状,他们的生活的想象没有因衰老/而疲枯过。我找到一个方法,为了把光明/映照在困难的迷宫之上,因而这世界/再不是困难的”“在阳光匮乏的成都平原许愿,但心的友谊要保守秘密。你看/那山山水水的长途,需要光耀反复到来。”在这些诗句中,我与“我们”的连接,不是类似于“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与我有关”的知识分子式的救赎,而是我本身就内在于人们之中,内在于“送外卖的、买菜的、接小孩的……” 之中,我和他、他们共同组成了“我们”。正如张石然《在哈德逊河畔的公园》里写到 “我们的生命,亦是他者的一部分/一只黑色的狗迈开它修长的腿/一群人从我面前经过,又走回”。既抽离于日常生活对其进行反思,又将自我融入到人群当中,我与人群不是启蒙与被启蒙、拯救与被拯救的关系,而是呈现水乳交融的共在状态,不再是“我与大众”,而是“我即大众”。其次是自然空间,一种与现代的城市空间相对立的、传统的、淳朴的桃花源式存在。杨碧薇的西北、苏晗的云南、顾春芳的江南,原始的空间虽然风格各异,但总能令人流连其间。“开花的时节只是开花”“我们应当像早晨一样去生活”,通过忘我而治愈城市中被遗忘、被异化的自我,进而重建人与自然的连接,共同生成天人合一的世界。

  

  自我走向人群、走向自然,试图打破隔离、重建连接,我不再是不可一世的、人定胜天的绝对主体,而是以小写的我谦卑地、温柔地,同时又笃定地、有力地融入世界之中,建构大写的我们,以去救赎化的形式实现救赎,这是女诗人的力量所在。

  女性诗歌与关爱伦理

  我们面对的是一个日益复杂的世界。在这样一种语境当中,《燕南园的星空》于我而言是一个恰逢其时的礼物。在阅读过程中,我源源不断地感受到某种力量,这种力量关涉基于女性特质的关爱伦理。关爱伦理学为我们提供了另外一套逻辑,一种建构于女性主义之上的间性逻辑。这种逻辑告诉我们,联结、对话、协商、关怀和爱,这是女性的异质性,也是现代社会的异质性存在,但我们不能忽略的是,这些品质同样是天赋人性的一部分。我从女诗人专辑当中获得的治愈能量正是来自于这种异质性,来自女性本身与他者、与自然、与世界之间的间性哲学和关爱伦理。

  敞开的诗歌美学是通往关爱伦理文学路径。不论是语言实验、还是主体实验,北大女诗人的写作正是通过恢复人们对生活的感受,让诗歌、让自我向他者、向世界敞开,以主体间性取代主体性,重建诗歌与生活、人与人、人与世界之间的连接。连接生成爱,而爱是诗歌与人类的终极目的与生命力之源泉。因此可以说,北大女诗人的写作是富有当代性和现场感的写作,其意义不仅是对于中国当代诗歌史的革新意义,更在于以诗意的方式回应着当今世界最具征候性的议题。我们常常说,面对灾难,诗歌是最后的避难所,正如周瓒在她的《关于量词的一词诗歌实验》里强调:“应该是从身体内部生长的一所”。女性诗歌的力量,也许不仅仅是在动荡世界筑一座避难所,更是以诗意的形式呈现关爱伦理,进而让人走出避难所,有勇气面对、甚至改变真实世界。因此我期待我们的女诗人,能够有越来越丰盛的创作,源源不断地为世界贡献爱的力量,我想那应当是女性诗歌的意义所在,也是当今世界的生机所在。

  女性诗歌通往关爱伦理,是动荡世界的治愈时刻,或许我们可以模仿周瓒的口吻,称之为:“一剂诗”。

  新媒体编辑:张滢莹

  配图:pixab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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