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我自小便是一个最受宠的公主」为开头,写一篇文?
我来听故事啦~
【已完结】
我自小便是一个最受宠的公主。
1
我从未想过,自己居然会有与准妹夫一同被“捉奸拿双”的一天。
在二皇妹娇沅与其母妃博良媛的眼中,我与定北王世子原清先在偏僻的御花园中“搂搂抱抱不成体统”,后又携手闪入假山洞中“你侬我侬”,即使被她们逮了个正着后也恬不知耻地“眉目传情”。
娇沅双目含泪,转身哭倒在其生母博良媛怀中。博良媛愤愤不平,也顾不得素日里的小心谨慎,朝我尖叫道:“大公主,您是这大胤的嫡公主,嫔妾的二公主自知身份低微,从来都是事事以您为尊。可这原世子毕竟是皇上亲自做主要定与二公主的驸马,您又怎能横刀夺爱。”
我被这一对母女哭得脑仁生疼,一时半刻也寻不出合适的说词来将我与原清由此举动的缘由解释清楚。
博良媛见我不语,又勾头看了看被我用身躯遮掩得严严实实的假山洞,只认定我心底发虚,居然撸起袖子要往里冲。
我哪能让她闯进去,只能伸手将她推倒,佯装蛮横道:“我就是喜欢原世子怎么了,别说二皇妹与原世子的亲事还未过明路。就算父皇真真下了旨,只要我喜欢,抢来又如何?”
博良媛被推得一个趔趄,骤然听到我此番狂悖言语,惊得怔怔伏在地上,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娇沅再次哭出声来,扑倒在博良媛身上寻死觅活。
二人一唱一和,几乎吵翻整个御花园。许久,得了消息的母后才匆匆赶来。我大大松了口气,看着她如看到救星一般。她果然不负我所望,直接开口叫身后四个粗壮的嬷嬷将博良媛与娇沅“扶”住,干净利落地“请”她们离开。
博良媛与娇沅不甘的哭声迅速远离,母后过来将我的手从原清手中拽出,云淡风轻道:“博良媛爱女心切,瞧见偶然遇上的你们倒捕风捉影起来。”
“皇后娘娘说得极是。”原清的视线从我面上划过,又迅速低下头去,轻轻应了声是后便欲先行离开。
我松了口气,舒心的笑容终于重回脸上。只要母后出马,想必今晚的事儿定然会泯灭于无形。
忽然,不远处又传来一洪亮男声。那嗓音如洪钟,震得母后脸色一变。
“想不到犬子竟有这等福气,能得大公主如此垂青。”定北王匆匆赶来,虽慢了几步,倒也将大半场闹剧收入眼底。他得意地舒展开如刀阔眉,笑着朝母后拱了拱手道,“娘娘,按理说犬子蒙浩荡皇恩得尚公主,万不该有所挑拣。但既然大公主与犬子彼此有意,咱们做父母的何不成全一二。”
母后眉目微敛,克制着温婉笑道:“定北王见笑了,都怪本宫平日里纵容了大公主,才叫她做出这等不知天高地厚的事儿来。但素日里本宫冷眼瞧过,原世子与二公主相处得更为融洽些。本宫的这位大公主,不过是场单相思罢了。”
定北王眼眸一转,一双眼落在我腰间,道:“娘娘此言差矣,若犬子对公主无意,又怎会将原家家传玉佩送出。”
一席话说得几人都纷纷低下头来,我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己的腰侧,那里正挂着一方温润玉佩,单面笔走龙蛇着一个“原”字。我懊恼地摇了摇头,定是方才匆忙系错了原清的玉佩。
母后犹在沉吟,定北王已微露出几分不耐:“难不成娘娘觉得犬子配不上大公主?老臣知晓大公主乃娘娘嫡出,身份尊贵不同常人,但老臣自问犬子亦非无能之辈,更是我定北王府的唯一继承人,勉强也算得上几分门当户对。”
“此事本宫也做不得主。”母后眉头锁得更紧,正要搬出父皇来搪塞一二,谁知那假山洞中竟传出一声极低的轻呼。
那呼声娇软,仅出了半丝声响便被压了回去,若不细听根本察觉不出。可在场的母后却是面色一变,深沉的眸飞快从假山壁上划过,又定定地瞧了眼我。我面涨通红,心虚地避开母后的视线。
定北王却似不曾察觉,继续道:“如此也甚好,老夫这便去找皇上秉烛夜谈,也叫他瞧一瞧这一对小儿女的真心,可别乱点了鸳鸯谱,伤了他们一对有情人的心。”
母后眉目中闪过一丝锋芒,面上却依旧一派温婉:“皇上今日多饮了几杯酒,想来定是疲累过甚。不过原家的意思本宫已明了,明日一早定会给原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那本王便在府中静候佳音。”定北王满意颔首,伸手招过原清扬长而去。
2
月上中梢,御花园中的闹剧总算彻底落下帷幕,凤仪殿中却高高亮起明灯。我等候在外殿,听着内殿中母后若有似无的低泣声,一颗心也跟着怒火高燃,恨不得能冲去定北王府,将里头那不知好歹的女人一顿暴揍。
许久,那低泣声尽,父皇终于推开殿门讪讪而出。他尴尬地伸出手,想摸一摸我的脑袋。我抿起嘴唇,将脑袋猛地往旁边一甩,没好气道:“父皇可别再走错了道儿,下一回可就没那么好的运气,叫女儿充当了你的替罪羊。”
今日酒宴散去,我去御花园中散心,忽而抬头看到那月光照不到的偏僻处,有一对男女相拥的身影。男子魁梧昂藏、女子娇弱无骨。
我早就听说过御花园里头最易藏污纳垢,可怎么也没想到在此干这见不得人的私会勾当的,居然会是自己的父皇与已是定北王侧妃的姨母纳兰。
我气得七窍生烟,卷起袖子便要冲上去将他们分开。谁知横斜里伸出一只手来,将我整个卷入一侧的假山洞内。是定北王世子原清,他将我的嘴堵住,双手制住,叫我动弹不得。
可惜那厢缠绵尚未持续多久,不远处便传来博良媛的尖叫声。我那好姨母慌不择路,居然蠢笨得拉着我父皇一同躲入假山洞中。
我无语望天,又觑眼看向已震惊得无以复加的父皇,只能恼他色欲熏心,居然跟着姨母做出这般画地为牢的蠢事儿来。
博良媛已追到假山洞外叫嚣,须臾间便能冲了进来。外头宫人众多,若是叫他们瞧见父皇染指臣妻,那得置帝王威严于何地,置母后面子于何处。
我当机立断,深吸一口气后拉上原清,在他最惊愕的当口将我的手强塞进他的手中,又故作出一番亲昵姿态走出山洞。
原清应该也是为了自己亲爹定北王的面子着想,老老实实地配合我的动作,是以才有了方才那场“被捉奸”戏码。
回忆完毕,父皇的老脸已被我臊得通红,只得匆匆留下一句“好好陪陪你母后”便落荒而逃。我长叹口气,整了整神色走入内殿。
母后立在烛火之前,用银签细细挑着烛火。我知这是她的习惯,但凡在想事情的时候,她总喜欢重复这样的动作。
我在一旁守着,就不明白父皇既已得了母后这样智勇双全的佳人,为何还要去受那姨母的蛊惑,越想越气愤道:“母后当年就不该心软,叫她早早死在汉廷中,也省得现在这么多事儿。”
当年,这天下还是汉家天下,而我外祖父不过草原一小小首领。因姨母因被早早地批了“母仪天下”的命格,一待其及笄便送给了汉廷帝王。可后来,我父皇与母后率领着胤部统一草原,几能与汉廷分庭抗礼。汉廷为以儆效尤,斩杀了已为汉廷贵妃的姨母纳兰。是母后救了她,先命死士用替身将她换下,又千里迢迢送她回草原。
母后摇了摇头,感叹道:“她如何能死,她若死了,又怎有日后定北王的冲冠一怒为红颜。若定北王不痴情,叶赫一族又怎能得了这天下。”
胤军得以入关,是因为如今的定北王,即当初守着山海关的汉廷将领原昊垂涎我姨母纳兰美色,这才私自开关放我胤军长驱南下,又助我胤军攻陷汉廷,建立大胤新朝。
我垂首不语,知母后不过自欺欺人。我自幼便知,父皇一直恋慕着姨母纳兰,当初姨母假死回草原,便已被父皇收入囊中日夜宠爱。若不是后来为了入关,父皇也舍不得将姨母送与定北王。
我仍记得,当年姨母随定北王回封地时,父皇可是在角楼上目送了许久。如今才不过三年,姨母随定北王回京赴命,不过在宴席散后招了招小手,父皇便孤身前去御花园里头与她私会。
我尚在胡思乱想,母后却已收了银签。素来镇定自若的脸上头一回现出些许悲伤,她抬头看了看又转身折回的父皇,掩面愧疚道:“是父皇与母后对不住你,竟要用你的终身大事来善后此事。我知你与原世子素来便不对付,可如今这情形下,也只得先委屈了你。”
这我倒是知晓一二,原清虽是定北王世子,却是个婢妾所出。可原氏族规素来以嫡出为尊,定北王殚精竭虑,就盼着能为原清娶个嫡出的公主回来,好抬一抬原清的身份。这也就是为什么定北王一瞧见我与原清一同被堵在假山洞旁,不忧且喜的缘由。
3
父皇亦面露不忍,却也不曾阻止母后将话说完。我将脑筋转得飞快,同时握住他们二人的手郑重道:“父皇母后也不必过于忧心,我是大胤的公主,原清就算再不喜我,还能苛待了我不成。”
母后欲言又止,伸出手落在我的发间,又愤愤地瞪了父皇一言。父皇更是讪讪,只得将胸脯拍得直响,保证道:“皇儿放心,父皇定能想出法子,叫这婚事拖延上数年。”
我悚然一惊,从心底陡然生出几缕慌乱,急切道:“父皇,你可千万不能伤了他。”
父皇奇怪地打量了我一眼:“你不是最讨厌他的么?”
我绞尽脑汁地寻着理由,如寻着救命稻草一般:“那定北王如今也是一藩之主,原世子作为他唯一的儿子,能在任何地方出事,却千万不能在帝都中有半分差池。”
父皇仍在沉吟,母后已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终究什么都没说便叫我退下。我仍旧忐忑不安,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脑海中不断闪现着与原清在御花园中“做戏”的场景。
在假山洞里,他虽然伸手制住了我,却离得我远远的;等我将他拽出山洞紧扣住五指,他的手冰凉且僵直;我气呼呼地说出自己“喜欢”他的话语,他面上神情震惊中透着懊恼。
他用全部的举止来表达着对我的不喜,与定北王离开时几乎一路小跑。
我整个人蜷进被窝中,将那块据说是原家的家传玉佩死死捏在手中,恨不得将他的名字放在唇齿边嚼碎。
我与原清的梁子结在三年前。
那时,大胤一朝刚刚建立,原昊获封定北王即将离京,为以示对大胤的诚意,特将自己唯一的儿子原清留在京都为质。
为定北王践行的宫宴上,我见到了当席抚琴的原清。那时我的皇妹娇沅在高台上起舞,他双目含笑,忽从身后取出一琴,拨弄长弦为她合舞。
我远远看着他,看着他着一身月华长袍跪坐榻前,弹着一曲草原从未响起过的细腻曲调,眉目间一派从容与宁静。
草原多豪爽男儿,我甚少见过这般精致且温润的男子,只觉目光难以从他身上挪开。
璀璨华光下一男一女以琴舞相合,抚琴少年姿容飒飒、起舞贵女笑意融融,这无比美好的一幕,却看得我眼眶发胀,心底发酸。
等下了宴,我即刻将他拦住,询问他是否也能为我奏一曲,来和一和我的剑舞。
他却陡然蹙起眉,冷漠而疏离地与我行了一礼,淡淡道:“大公主见谅,原某的寡淡之音只适合娇软柔美,实承不住您的刀剑之利。”他不等我反应过来,便飞快地从我身边离开,仿佛与我多相处片刻都嫌多余。
我的脸阵青阵白,哪里还会听不出他话语中的深意,不过是嫌弃我粗鲁,不像娇沅一般,有着女孩子的柔美罢了。
我甚为恼怒,想着自己居然会因为娇沅而被旁人拒绝,再遇上她时便不愿多有搭理。娇沅虽也是公主,却自幼被她母妃养成个谨小慎微的性子,每次见我总要腆着脸讨好一二。如今见我漠视于她,在惶惶不安了几日后,居然跪倒在我的面前,声泪俱下地自我忏悔。
我被她哭得心烦意乱,正想着是否自己的迁怒也太小家子气时,原清又出现了。他横起长眉,将娇沅扶起后迅速藏到自己的身后,挺直腰杆冷冷与我说道:“我本以为大公主虽刁蛮粗鲁了些,却没想到是这般小肚鸡肠。”
他虽说为质子,但此时他的父亲定北王仍旧还是母亲的暗中心腹,是我大胤建立天下的不二功臣,是以他的地位待遇并不低,甚至能给我这个嫡公主脸色看。
我双目圆瞪,急得伸手去拽他的衣袖,要与他好好掰扯清楚。他却厌恶似地后退了半步,拂开我的手后冷冷道:“大公主还是死了心吧,原某绝不可能喜欢你的。能与原某相伴之人,必然是心思纯良之辈。”
我气得浑身发抖,我虽然对他略有好感不错,但也不曾动过什么不好的心思。可他却敢言之凿凿地污蔑于我,真当我好欺负不成。
我举起拳头,想也不想地揍在他俊俏的脸上。他瞠目结舌地看着我,伸手捂住自己青黑的眼眶,咬牙切齿道:“我不与泼妇一般见识。”
他竟骂我是泼妇,我气急败坏地扑了过去,将他死死按在地上,专挑他的脸揍去。既然当初是鬼迷了心窍被他俊俏的容颜晃花了眼,那就把这张脸揍得不成人形,方才能消我心头那难以言说的小女儿家情思。
4
天光大亮时,令得定北王满意的答复传遍后宫。父皇定下我与原清的亲事,只待我下月及笄便定下婚期。定北王欢喜回了封地,我那好姨母依旧一步三回头地垂泪拜别。
我瞧不得她的做作模样,再回头看原清,他居然对我视而不见。我郁气丛生,干脆也扭了头快步回宫。
那原清仿佛真真违逆不得定北王与皇上的双重施压,只得将所有的不快压在心底,居然隔了好几日都不曾进宫来。我自那一夜重新想起过往,本思量着日后与他友好相处一二,谁知他竟摆出这番作态,不由得又灰了心丧了气。
我赌气似地盼着,就指望父皇所说“能拖延婚期”的法子能尽快奏效。谁知那法子没能等来,倒先等来了我的及笄之礼。
嫡长公主的及笄礼奢华而盛大,大胤既已入关,为示与汉族的融合,自然要从皇族开始便遵循部分汉礼。而这女子及笄,便是胤汉一家的第一步。
我三冠加身,含笑答谢父母生养大恩。等得精疲力竭回到我的合宜殿,却发现原清等在我的殿中。
他在院中驻足,见我归来又欲言又止。我禀退左右,他终于鼓起勇气,缓缓走到我的身边立定,徐徐向我伸出手来:“公主,麻烦你将我的玉佩先还给我。”
我气得浑身发抖,就在我与他婚期将近,我完成我盛大及笄礼的这一天,他居然要从我这里收回玉佩。
我猛地将腰间那块刻着“原”的玉佩抽出,一把掷入他的怀中,冷冷道:“就算你收回这块玉佩,也收不回我父皇的成命。这辈子,你注定是要与我绑在一处的。”
他双手接住,眉宇又是轻轻一皱,却又在下一刻重新舒展开。我正不明所以,他忽然再次伸出双手,将玉佩重新系回我的腰间。
我怔怔地看着他,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悠悠叹了口气,居然抬手抚了抚我的发顶,道:“那晚的事儿,我俩都是为了各自父亲的颜面而事急从权。可无论是如何的阴差阳错,我俩到底会成为正经夫妻。我不想日后与一个不爱的妻子相对终身,所以以后我们友好相处,试着接纳对方,可好?”
我惊讶地张大嘴,不成想竟听他说出这番话来。心底似乎有小芽在蠢蠢欲动,只能拼命压制着问道:“你不是喜欢娇沅的么,而且当初不是你说,要与我老死不相往来的么?”
当年,自从我揍过他后,我便总变着法子寻他麻烦。他那时做了我太子哥哥的伴读,是以一日中有大半光阴在宫中度过。
我的同胞二弟欲为我报仇,特意给我提供了他捉弄表姐长宁的各种恶作剧。我试着照他所说折腾原清,不是往其茶点中下巴豆,就是准备一堆鼠蚁虫蛇。
原清不堪其扰,却一直默默地选择视而不见,直到有一次的死鼠吓到了娇沅。他终于爆发,约我在御湖旁见面。他大力将我单手按在树上,目中有火,射出的寒电冰凉。我佯装出倔强又不屑的模样,心底却酸涩无比。
忽然,他将我放开,单膝跪在我的面前,头颅压得极低,脊背却不肯弯曲半分:“臣从前不懂事,得罪了公主殿下。还望公主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臣那些大不敬的作为。”
娇沅在另一侧探头来看,目中含着几滴清泪。他悄悄转过头去,给娇沅一个安抚的笑意,又叩首道:“所有惩罚臣一力承担,还望殿下明察秋毫,别怪罪到不相干的人身上。”
我手脚冰凉,仿佛看到心底的火渐渐化为灰烬。我仰起头,维持着自己身为嫡公主最后的骄傲。君既无心我便休,我乃堂堂大胤嫡公主,何必去在意一个心根本就不在我身上的人。
自那以后,我便有意无意地远离他的世界,企图与他老死不相往来。可如今,他与我被撮合到一处,在用最温和的嗓音在我的耳畔求和,说要尝试着与我长相厮守。
那我呢,我该回应么?在明知他还不曾彻底放下娇沅的此时,答应他这无可奈何的请求。
他不曾等到我的回答,只得又悠长地叹了口气,将目光中的不舍与惋惜仔细藏了一藏:“我与娇沅终究有缘无分,幸好彼此都未曾泥足深陷,此刻抽身而出却也不是痛彻心扉,更何况……”
他的眸子逐渐转为坚定,又将我的手握住,轻声道:“我们既已享受着家族的荣光,自也要承担起家族予我们的责任。而如今你与我的责任,便是做一对长长久久的夫妻。”
5
我忽然多了几分念想,那念想在心底缓缓纠结,成为一场华美的渴求。无论我在外人面前表现得有多对原清不屑一顾,可夜深人静时的扪心自问,当初那惊艳下的一瞥,早就在我的心底生了根,发了芽。
如今,有着这光明正大的机会,我是不是真的能与他收获一段只属于彼此的浓情。
我又将自己埋在被中,一边摩挲着玉佩,一边露出羞涩的笑意,忽而决定,明日我便出宫寻他,告诉他我愿意一试。
可一觉醒来,比我欢喜的应诺更先到达的,是巴蜀之地送进京都的讣告:原清的生母,死了。
前来送信的人说是久病缠身,药石无治,我却惊得手脚冰凉,踉踉跄跄地去凤仪殿中寻母后说话。
我难掩心底慌张,几乎颤抖着摇晃母后的手臂,哆嗦问道:“母后,你那日会说替我想法子延迟婚期,便是对原清的生母动手么?”
母孝是大孝,原清必得为其生母守孝三年。这三年被拖延的婚期,恰应上母后的承诺。
母后轻轻拍了拍我的肩,在我几近绝望的当口缓缓开口:“这件事并不是母后动的手,不过既然横生了这番波折,倒省得母后再去想其他的心思。”
我恍然松了一大口气,仿佛将将劫后重生。既知晓原清母亲之死与母后并无关联,我又真真心疼起他来。我换下宫装,又求了二弟带我出宫见他。
定北王府里一片素稿,原清独自守在空无一物的正厅中。他的生母死在隔着他千万里的巴蜀,他身为质子难以离京,只能在京都里的方寸之地,披一身孝麻,遥遥磕上三个响头,寄托自己难以纾解的哀恸与愧疚。
我静静地陪在他的身边,看着他跪得笔直的身躯数次摇晃,又数次重新立住。这一陪伴便陪到夜幕低垂,他终于承受不住疲累。我赶忙扑过去将他接住,他低垂着头,身子在夜色下微微的颤抖。
我的心跟着颤抖,伸手将他抱住。他闭目良久,终于伸手将我死死箍进怀中。他的力气太大,箍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我正要挣扎,耳畔忽听到他的哽咽。他伏在我的肩头,将滚烫的泪滴于我的肩头,带着他最深沉的哀恸,透过我的肌肤灼进我的心底。
我尚无亲人离我远去,是以并不能体会他的这般痛苦。可看着他伤,我的心仍旧不可自抑地疼了起来。
许久,他才渐渐缓了过来,放开我与我并肩坐在廊下。头顶月光清冷,照着挂满白幡的庭院愈发素裹萧条。二弟难得没来打扰我,就让我静静地陪着原清坐了一夜。
一夜的大半光阴静谧,我与他相对无言,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发生着改变。
他的生母不过婢妾,他却认认真真守孝三年,我亦耐心陪了他三年。这三年里,他时常进宫看我,我也隔三差五出宫寻他。他学着为我奏激昂之曲,我试着放下骄傲温婉浅笑。
原来放下心防后,接受彼此也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在那水火不容的曾经中,誓与他老死不相往来的我也曾有过多次的生死交集。他曾飞身入水救我性命,我也曾于发狂的野马蹄下助他逃出生天。一恩还过一报,为的是两不相欠,却终究避无可避地牵扯羁绊到一处。
眼看着三年孝期将近,我与他的婚期也排在了三月之后,他却复心事重重起来。
他是定北王唯一的子嗣,却早早地被过继到嫡母膝下,他的生母到死只是一个卑微的婢妾。她被葬回了原家在襄州的祖宅,在祖坟的角落里留下小小的一个坟包。即使日后我与他大婚,他的生母也得不到半丝来自于我或者他的叩拜。
为人子女,即使遵循着礼法,也难撕扯开血脉亲情的联系。他渴望着能在成婚之前到他母亲的坟前亲上一炷香,告诉她自己已觅得可伴一生之人,可质子的身份又牢牢束缚住他。
我哪里忍心瞧他伤心,只得软磨硬泡地去求母后。母后被我缠得无法,暗地里吩咐二弟带着一队暗卫,偷偷地护送我与原清前往襄州。
直到坐上了前往襄州的马车,他仍旧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切。他将我紧紧搂在怀中,不停地说着谢谢。那颤抖话语下饱含的激动,叫我也不由自主地心花怒放了起来。
6
他生母的坟前,我与他并肩跪地,对着那牌位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纸钱在火盆中吞噬着火苗,又化为冲天而起的黑烟。
弥漫的烟雾下,他先行起身,而我稍稍慢了一步。正有些奇怪他竟不曾来搀扶我起身时,一把长剑猛然架上我的肩头。
剑握在他的手中,我能察觉到他的手在微微地颤抖。我怔怔地看着他,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原清,在你母亲的墓前,哪里能开得了这般玩笑。”
他的眼神却躲闪开来,对着身后挥了挥手。四五个黑衣人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瞬间将我捆缚住。
天旋地转间,我被丢入一间黑屋中。待到视线能清晰地映出人影,原清已负手立在我的面前。
不过此时的他,眼底再无素日里的缱绻柔情,那一片冰凉的深处,似乎还带着一抹决绝的杀意。
“还要多谢你这个蠢货,居然能说得动你母后放我出京,又派出二皇子来护你周全,否则我父王也不能顺利拿捏住你父皇的软肋。”他起唇露出森冷笑意,“虽然是你兄长为太子,可这大胤最受器重的皇子却是你的二弟。若将来两军开战以他祭旗,想必定能动摇你胤军心神。”
我怔怔地听着,似乎没法将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组合起来。
他傲然仰头:“当年汉廷沦陷,又有谁规定只有你父皇能做这开国之主。我父王当年势力不足无以抗衡,可今时不同往日,我父王已手握重兵,更早早地将巴蜀周遭的蛮夷势力尽握手中。这天下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他的话语在我的耳畔不断地回响,却仍旧无法将我的思绪拉回。
他仍旧慷慨激昂,得意于自己不懈的谋划:“若不是三年前南蛮内部动乱,我父王早就集结二十万兵马攻入皇城。当然也幸得有这三年孝期的缓冲,才能叫我父王重新整顿兵马,也能叫我骗你入情网,让你死心塌地爱上我,不自觉随我心思而动,这才换来如今这大好局面。”
耳边雷鸣轰响,我盯着他不停开开合合的唇,想要问他些什么,他陡然打断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吼道:“你就死了心吧,我从未爱过你,这些年的委曲求全都是虚妄。”
话音一落,一方巾帕便塞入我的口中。布巾裹上我的双眼,将我眼前的他彻底掩藏进黑暗。我被推搡得跌跌撞撞,似乎被推上了一辆飞奔的马车。
马车在崎岖的道路上飞驰,原清就坐在我的身边,整个人如一把紧绷的弦。我黯然苦笑,已到了这一步,他还有什么好防备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忽然传进厮杀声。冲天的喧嚣将刺鼻的血腥气刷开,即使我蒙着面罩,也能感受到周遭的肃杀。原清竟不曾离开我的左右,反将我小心翼翼护在身后。我心底波澜丛生,可一想到生死不明的二弟,一颗心又惴惴不安。
“叛徒。”也不知厮杀了多久,我的身后忽传来一声气急败坏的叫喊,那喊声荏地熟悉,熟悉到我下意识转过头去。
可双耳还未竖起,另一声更加熟悉的惊呼落在我的耳边。含着血液喷溅而出的“小心”二字无力地落在我的身侧,一人形重物猛然向我砸来。
衣角被那人的血液濡湿,我隔着黑巾拼命地睁眼,却依旧什么都看不到。我的心慌成一片,想要张开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片刻后,倒在我身上的人被移开,飞奔而来的二弟取下我蒙眼黑巾,露出嗜血的得意笑意:“母后早就察觉到定北王一家子的不轨,特意叫我跟来小心应对。不成想这原家果然胆大包天,居然敢绑了皇姐你,还想要我的命。”
我见他无事,又调转头去看向不远处的原清。他狼狈地被二弟的暗卫们压跪在地上,眼底的猎猎寒风虽如刀,却再也割不动他想伤害的任何人。
我又转身看向自己身后,那里正站着数列带着叶赫家标志的凶猛骑兵。我愕然苦笑,笑话自己天真,怎就忘了自己的母后,是怎样一位女中豪杰。她内能挣得父皇的尊敬与爱重,外能得全大胤将士的忠心与敬佩,这样的女子,又怎会看不透原清那自以为是的情爱。
可笑自始至终,不过我一人蒙在鼓中罢了。只可笑原清以为自己是那身后黄雀,辛苦筹谋三年,却还是棋差一招落得如斯下场。
我靠在二弟身上,睁大双眼看向原清,想将他的每一丝表情都收入眼底,可直到他被人押走,都不曾看清他。
7
太初六年,定北王与大胤终于撕破了脸,定北王于巴蜀称帝,提出“兴汉讨虏”,联同南边蛮夷盟军,竖起起兵造反大旗。
而帝都内,胤帝御驾亲征,带领着二皇子叶赫晗德再披甲胄南下征战。而作为叛军子嗣的原清,首当其冲被祭了军旗。
前线传来原清身首异处消息的时候,我正握着他的玉佩。随着那声战战兢兢的禀报,玉佩猝然落地化为齑粉。
我两眼一翻晕倒在床,随后缠绵病榻二载光阴。两年后,定北王兵败,于巴蜀之巅被胤帝活捉,屠其三族终平叛乱。
父皇凯旋归来的第二天,我便去了趟定都的定北王府。那里早就破败不堪,难见当年富贵荣华。我在其内院中转了数圈,终究淡笑着与过去挥手告别。
太子哥哥送我至城外,无限惋惜道:“皇妹,你又何苦如此伤害自己。是那原清有眼无珠,最终落得如斯下场也是他咎由自取。更何况父皇对你心有愧疚,你若能留在京都,他定会重新为你觅得佳婿。你自行择婿,终归担了诸多风险。”
父皇允我回草原散心,更经不住母后的劝说,勉强承诺我日后可自择夫婿。可他依旧派来了太子哥哥,企图对我做最后的挽留。
我扬起马鞭,将他的话语淹没在风中。马蹄声嘚嘚,我一骑绝尘,身后数骑紧随我左右,陪同我赶往那一望无际的辽阔草原。
草原依旧是从前熟悉的模样,我放肆地在草原上飞奔,在篝火旁跳着最欢快的舞蹈,待得草原儿女互表心意的环节,我借着酒醉,将一直护着我的护卫首领拽进我的帐篷。
他愕然而惶恐地看着我,手忙脚乱地将我扶坐在床榻。我伸出双手,用力地搅着他的脖颈,将他牢牢压在榻上。他慌乱地躲着视线,结巴道:“公主。”
“从前,你最喜欢喊我颜颜。”我压低头颅,在他耳边轻声呢喃,看着他逐渐放大的双眸,陡然升起由身到心的愉悦,“你说是吧,原清。”
他愕然看着我,不可置信地缩进墙角,倒称得我如同那调戏良家妇女的恶霸一般。
我慢条斯理地将他拉回我的身边,咯咯笑道:“你这个暗卫当得可不尽责,明明只是去定北王身边做一个暗线,去当那原世子的替身,怎当着当着,却觊觎起小主子来。”
当初,大胤天下初定,母后虽暗中将定北王原昊收回心腹,却始终信不过他,遂相中自己身边一年龄较小的暗卫,神不知鬼不觉地安插到原昊身边。
谁知他与那原世子颇有几分相似,定北王哪舍得常年将亲生儿子放在帝都为质,便特意用药水改了那暗卫的容貌,叫他做了原世子的替身。
在一开始的三年,原世子与暗卫交替出现,也不知是那暗卫模仿得好,还是众人眼拙,倒真叫他二人糊弄过去。
我起身将火烛调亮,忆道:“当年,我将原世子狠揍一顿,他虽然厌恶于我,可瞧着我时的懦弱与胆怯却为真。可到了后来,他不堪我烦扰,又因我伤了娇沅,特意来寻我算账时,那眼底的光却变了。他虽然嘴上说着恶毒之语,眸中的神色却格外地窘迫,仿佛只是为了完成某项任务。我留了心,假装不与他来往,却在失足落水的那次发现了些许端倪。”
那年,我意外跌落御湖,本在树下看书的原清飞身来救。我在湖中沉浮,在他抱住我的瞬间偷偷在他的手腕间拧了一拧。可等第二日再“巧遇”上他时,他那手腕间却雪白一片。
我如发现新大陆一般寻到母后,母后怕我泄露消息,只得将替身一事告知了我。
“我本想再以平常心相待,却总是不自觉地趁替身上场时去逗弄于他,等到他差点被疯马踏于蹄下,我才知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为何。”
我笑眯眯地回看向仍旧不肯抬头的男人,继续揶揄道,“后来,定北王回京赴命,自认替身已能全然替代原世子,便趁着那次偷偷带走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从此以后啊,留在这偌大帝都里与我谈情说爱的人,不过是那替身罢了。”
男人终于抬起头来,缓缓向我跪下:“属下清源见过公主,当初之事皆是形势所迫,还望公主见谅。”
原来他叫清源,我心底发出欢快笑意,将他重新压到榻上,悄然笑道:“那清源,如今的我可以自择夫婿,你愿意做我的驸马么?”
8
也许我一开始瞧中了原世子的好颜色,可自从知晓了清源的存在,我便再不曾将心思落回原世子身上过。
母亲说,既然真心喜欢一个人,那便要用尽阳谋将之紧紧握于自己手中。我既为她的女儿,便要有破釜沉舟,为自己搏一把的果敢。
我欣然向往,在她的指导下与一心想拿我联姻从而巩固皇权的父皇斗智斗勇。
定北王野心已然膨胀,又兼身负“母仪天下”命格的姨母纳兰在手,早就动了做“皇帝梦”的心思。可大胤这边战事不断,实在分不出精力来收拾他,只能徐徐图之,以安抚为要。
父皇欲以皇妹娇沅下嫁其世子原清,好叫他能稍微放松些警惕。我谋划得当,叫父皇深感愧对于我,叫我不但为他挡去流言蜚语,更为成全他的霸业,而“被迫”成为原家儿媳。
原世子的生母油尽灯枯得极是时候,他的三年孝期中,我与清源朝夕相对培养感情,我能瞧得见他眼底挣扎而纠缠的情意,愈发沉浸在自己的小欢喜中。可在父皇眼中,我却是牺牲自我,为大胤争取了三年的喘息机会。
再后来,我“被迫”挟持去往襄州,又设计叫那真正的原世子为了立功而前往原家祖宅。到时,原世子被推上断头台,清源这个替身便可功成身退。可清源言之凿凿的“锥心之语”,传入父皇耳中后,足够让他更加愧对于我。
果然,就在父皇凯旋而归后,在见到形容枯槁的我后,在接受母亲的劝说后,终于允我自择夫婿,自寻未来。
因我们周遭都是父皇与定北王的眼线,我沉下心来,即使心中知晓清源与原世子全然不同,却也将一颗心小心奉上,叫清源日日在愧疚与不安中滋生着对我的情谊。
就是可怜了懵懂无知的清源,仍旧按照既定的剧本,与我共演一场情不由衷的算计大戏。
我噗嗤一笑,伸手抚向他的腰间,那里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疤。痴傻如他,根本不知道当初他挟持我时,即使努力做出凶神恶煞的模样,可眼底深处的缱绻情思早就出卖了他。
那场旷野上的厮杀中,我一直都清楚,护在我身边的是他,为我挡下刀剑的也是他。
他慌乱地摆着手,眼底闪现着数中挣扎:“公主乃金枝玉叶,属下不过……”
“不过是什么,”我笑着掩住他的唇,“当年在我的宫殿中,你顶着原世子的身份说过要与我做一对长长久久的夫妻。而我要的,一直都只是你的答案。”
他似乎被烫到般,飞快地推开我冲出门去。见我没有丝毫阻拦的意思,又不自觉刹住。
我侧身倚在榻上,见他停住脚步,终于施施然爬起,将他重新拽回落在我的身侧:“我曾说过,这辈子我们注定要被绑在一起;你也曾承诺过,会与我白头偕老。”
我再次吻上他的唇,他这一次没有避开,只是紧张地拽住被角。我一声轻笑,将自己的手指一根根塞入他的手缝中。
这一世,我既已选择了他,他既也心动于我。我自要紧紧抓住,尽享这来之不易的眷恋与浓情。
作者:应惘然
标题:《大胤公主志:娇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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