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失我爱》24:放假了,老师们还在上课

栏目:人物资讯  时间:2022-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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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题:巴陇锋《永失我爱》第十七章:百鬼狰狞

  十七·百鬼狰狞

  在这一部分的开头,我必须向读者讲清楚石盘镇不同于全国乃至世界上其他任何地方的地方:那就是在普天之下同庆五一国际劳动节,举国上下欢度五一、五四假日之时,这里,正在加班加点搞“质量工程”。除了大批的失学儿童外,全镇所有像杜报志、侯海荣、大丽、二丽之类的适龄儿童无一例外地被“囚禁”在教室里,接受那些因发不出工资又享受不了假期而悲哀至极又怨怒至极的人民教师的训斥。

  我已经有几十次被人这样责问了:咱们(你们)教师怎么这么没出息?整日穷忙穷忙的!就连镇当家的胡志清同志也发出了这样的感慨:“你们教育局怎么哇?真是糟啦!”殊不知,教育局岂不冤枉,任何像教育局不像教育局这样的机构;只是无论是教育局,都无法管住她配备下的潘校长、黄主任之类的干部。于是乎,糟啦!试问:“潘大人”“黄大人”今安在哉?却道销假去矣!

  我正在犹豫是否我也该消受这本该属于我的法定假日,因为自打我昨晚回来,教委已“人马”全无,连丁会计也陪民师班放假回来的妻子游崆峒去了。这时,周红却夹着一年级数学教本,捏着半截粉笔喜滋滋地踏进我房门。见他这般开怀,我便开玩笑说:“周博士,怎么教1-1教出喜来了?抑或是,假日大补,乐而忘忧、乐不思芳(方芳)!”

  “差矣!差矣!”周红放下课本和粉笔,向上提提裤子,紧紧裤带,不无得意,“把人活啦!要来‘五朵金花’。”

  “哪里来?货源可是奇缺噢!”

  “实习生呗!马上就来。把人活啦!”

  “看把你美的!Don‘t count your chickens before they are hatched.你忘了前年咱光棍们的遭遇啦?说好来十个姑娘,到时却是清一色的赵锋。去年黄主任骂着不要实习生,不就为那吗?”

  “五个姑娘五朵花!把人活啦。我和郝校长专程跑了一趟师范,亲自联系的。”

  “有这回事!”我不觉振作起来,“既然是‘送货上门’,那就赶紧把人收拾硬沉,定要来个‘来料加工’。”

  周红越发欣欣然:“把人活啦!我就不信咱‘老处男’进‘女儿国’没人抢。”

  这时,郝校长走过来,没好声气地说:“把人活啦,你高兴昏头了!停电啦,你知不知道打钟?”

  周红惊了一跳,忙拿书疾出房门:“对不起!把人活啦!我不知道停电,我不知道电铃‘休息’了……”

  “人呆了没治!不就是几个女的吗,就把人高兴疯啦。”郝校长感叹着,“实话,这叫准咋哩,这电都‘放假’啦,何况我们!不是等这实习生的话,我也回栽烟去呀。”

  我惶然一惊:“噢!到栽烟时候啦。”

  “够时候啦。四月八前川里烟就要全栽上,原上四月八前后都行。”郝校长蹲在我房门前的台阶上,“说栽烟哩,我愁这实习生的住处哩,床往哪儿支呀!”

  “我愁这白虎村的烟哩!”

  “这愁啥哩!黄主任叫我和你协调一下这实习生的住处……”郝校长边说边朝我脸上瞧着,好像“五朵金花”的住处就在我脸上似的。

  一会儿,他又说:“并不是叫你搬家。想在这套间外边支个床。这样,你住里面,五个大姑娘住在外面,也方便嘛!”

  “这好办!你先将外间钥匙拿着,我还得下村一趟。”我说着取下钥匙。

  郝校长接过钥匙,却说:“你怕不知道,白虎又出事啦!”

  “又出事啦!”

  “看把你惊的。真的,谁听了都怕哩!姜家又被放倒俩……”

  “什么!”我急问,“‘镇村虎’怎么样?”

  “什么‘镇村虎’,是狐整村着哩,整得全村不得安生……”

  “怎么回事?姜家谁死啦?”我更急了,“姜支书好着吗?”

  “好啥着哩,在县医院!”

  我心里灌了铅似的,忙问:“怎么回事,姜支书怎么样?”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你怎么这么急!我又不在事发现场,又没去医院,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反正,听说老五不行啦……总之,是邪事,狐狸作怪哩,公安局专家都破不了案。公家管咱们这些人可以,管不了神!”

  我稀里糊涂地拉了拉里间的房门,赶紧出去搭车。郝校长莫名其妙地瞅瞅我,嘟囔道:“白忙!”

  车上真够挤。我上身被斜挤向一位姑娘的肩头,遭受她的白眼;脚却被一位大爷的布鞋踩了个稳当,怎么拔也拔不出来(脚压根儿就没法动)。假日出行的人真多。经受了“空腹”之苦的车们,今天终于能“吃饱撑着”了,售票员亢奋地张罗着:“往里挤,往里挤……先买票后上车哦……再挤挤!好心点,叫外面五个人再上来……不可能挤死人!好好挤,还有四个哩,已关不住门了……谁不乐意谁下去!……哎,就剩一个了……慢点!哎呀,我的腿,我腿被夹坏啦……”

  关门,行驶。人们不再抱怨车挤,全议论开白虎村的“邪事”来——

  “怪事儿哪!贼邪贼邪!”

  “妈的,人那命就这么不值钱,一会儿就没啦!”

  “这事奇啦!把个大能人就这样放翻……还记得我和姜支书那年参观大寨哩,跟今儿一样……就这样放翻啦,想不通,怎么也想不通!”

  “自从毛主席手里不信鬼,这怪事就少了许多,谁想——”

  ……

  “我看不是啥怪事。”我忍不住插了一句,“有个明白的时候呀!”

  我心急火燎,想弄明白事情的整个儿。但人们早已将白虎村的这桩怪事当故事随意“演义”着,已听不出事情真相,甚至连“镇村虎”现在是否在世都众说纷纭。幸运的是,车上就有“健在”的白虎村人。我连忙问个究竟,那人连连摇头道:“风水不对,撞了菩萨,犯了煞头……”

  众人你一言他一语地“批判”起这位“煞头论”者。这位“白虎佬”终于保持了缄默,任凭我怎么动员,他都未置一词。——车啊,快点跑吧!到医院就什么都明白了。

  好像有半个世纪,车才到达县城,我担心头发要变白了。

  一进医院,我就径直到急诊科打探消息,人家说在内科,到内科后,人家又说转到了传染科。我急得满头冒汗,小跑着来到后三楼传染科病房。我就要进门时,却听到两个威严的声音:“对不起,请止步!”

  我吃了一惊,不解地抬头看,却见两个穿戴整齐的青年民警笔直地站在门两旁。我慌忙说:“对不起!我——”

  “我们在执行公务,任何人不许入内。明白吗?”靠近我的那个民警声音响亮地说。

  “对不起,我想知道,病人还好吗?”我小心地问。

  “这跟你无关。不过,请放心!”另一个民警沉稳地说。

  噢,读者,如果我稍能冷静些,就不会接着问:“请问,姜二辉还活着吗?”

  “对不起!无可奉告。”两个声音同时坚定地说。离我稍远的民警说:“您可以走了。”

  是的,无所谓可以,我是该走了。我深信我是一个生来只会读书和写书的人,舍此,身无所长,更做不了什么大事。否则,我怎么会流泪呢!我慢慢地往回走。我能注意到人们那惊怪的目光。

  “路博士!出啥事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关切地问。这声音来自刚擦肩而过的人,一听就知道是程军。我看时,却见他神色慌张、两眼关切地盯着我,好像担心我会凭空蒸发掉一般。他两手紧紧地按住我的双肩,似乎担心我跑掉。足足有半分钟,我才问:“你来看病?”

  “你没事吧!”

  “是,没事!”我认真答道,尽量显出随便。

  当程军终于确认我没事时,便倏地疾跑开去,很快消失在住院部楼梯大门内。我迅速跟了进去。两个小时后,当众人都能平静对待时,程军长出了一口气,告诉我:程小伊吃盖天力时,被保姆误服了干燥剂。没有安全感的生活是怎样的,我此刻完全感受得到。

  一会儿,程军和秀梅吵起来。他要马上回学校去,很凶地道:“我是一个人民教师,我是一个优秀的共产党员,我不能只顾自己孩子而撇下那么多别人的孩子……”

  秀梅终于没词了。程军则挽起我袖子,拉着我孩子似的逃出了病房。当我被拉出病房的那瞬,我看到秀梅弯曲着身子,像肚子疼一样难过,我真切地感到她五内俱焚般的难受。孩子呢,则安然地躺在她面前的床上吃手指……我真真切切地同情秀梅,但我又能说程军什么呢?我实实在在地为这一对难过,为大伙儿这般不容易难过!

  返程中,程军念念叨叨的是白虎村的事。他说,由于种种原因,那里的事儿显得复杂神秘,公安部门也难以获得实质性的进展。他说,姜维称,如果不有效监控他妈妈,白虎村将发生史无前例的惨剧;数小时前程军已将这层意思打电话报告了公安局。他还说,打算写白虎村的事,题目就定为《白虎疑案始末》……我要说:程军,我佩服你!我爱你,伙计!我提醒程军多关心姜维的思想动态。他点头称是。

  为弄清情况,我在白虎地界下了车。时近正午,烈日当头,鸡鸣时作,村落里一片寂寥,连一个人影都没有。我形单影只地走在菩萨胡同那条被晒得白光白光的土路上,不由得心“突突”直跳。叫午的雄鸡,好像是讥笑人们神经质似的,不时扑腾一下翅膀发出尖厉的啼鸣,吓得我冷汗直冒……我打起精神,径直朝“镇村虎”(此时,我对这个称呼前所未有地缺乏信心)家赶去。路过岁辉“新宅”土门时,不经意看到的东西令我大吃一惊。只见三间土木结构的立房已基本定型,脚手架木然地站在房端,旁边工具什物杂七杂八地堆放着,还有成块的蒸馍和碗罐掺杂其中……一切的一切弥散着不祥。我脚底下生了风似的奔跑过去,脑际晕晕乎乎。恍惚间,已到了“镇村虎”家门口。

  与进村所见情形不同,姜二辉家的大门没有紧闭,而是意外地半敞着。这令我镇静了好多。我拿起门环在铁门板上“砰砰”几下,以免我的闯入引起这不幸人家的不必要惶惑;然而,竟没人应。门框边上插着的三炷香整齐地冒着蓝丝儿,好像在告诉我:主人就在里边。

  我迅速将目光在各门上搜寻了一回,打定主意朝西边偏房角上那间上着新香的小屋走去。土窗台上,小瓷碗里的糜子中插着的三炷香,散发着阵阵幽香。我隔玻璃窗细瞧了一回,却没见人。犹豫一下,我走向姜支书常住的客厅,心想:这白虎村“中南海里的怀仁堂”该不会空无一人吧。

  客厅里略显凌乱,一位妙龄女子正盘腿坐在一幅画有虎的中堂前的凉席上。她眉清目秀,神情冷漠,超然物外。我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半天回不过神来。待我脑筋急转过弯时,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我是不是走错门了。我连忙蹑手蹑脚退出门去。糟糕!客厅的门面我辨不清楚。我只好又退出大门。不错,大门上方左侧钉有“光荣军属”的黄牌,右侧是“五好家庭”的蓝牌。——这正是姜支书家。我这才放心地重又走了回去。客厅内,中堂前的花季少女原封不动地打坐在凉席上。她双手合于胸前,完全沉浸在另一世界里。——对于我的闯入,她毫无反应。

  我故意在脚地里转了几圈,并注意她的反应。可凉席上的姑娘仍然端坐不动,仍然冷若冰霜。白虎村地方就是邪!眼前这位恍若仙子的少女,竟何物也?反正,她是个活物,我就能碰响她!我朗声道:“请问,你是姜支书的什么人?”

  女孩静默,四壁回应。

  我有足够耐心,继续问:“请问,这是姜支书家吗?”

  室内嗡嗡,姑娘无声。

  “请问,您在练功吗?”我耐着性子,继续问。

  少女依然故我,一会儿,竟不愿面对这个世界地闭起了双目。

  “你还活着吗?怪物!”我咆哮起来,震得屋顶淌土。

  谁料,仙子就是仙子。她竟坐地生根、稳如泰山,任尔绕“山”三匝、风吼雷动。没辙,只得走人了。我怀着莫名的恼火和悲哀出了大门,悄悄闭紧了大门,刚要转身离去时,却和一个中年妇女撞了个满怀。顿时,我快要昏厥过去。当我敏感的神经终于能分辨清眼前并非那个大个子、大屁股的幽灵时,我便虚脱般地倚在了门框上。

  “这不是小路兄弟吗!”

  我用力镇定一下,仔细瞧着对面这位慈目善面的妇女,一眼便认出她是客厅内少女的母亲。时光的年轮倒回三十圈,她俩便是孪生的同卵双胞胎。她虽然年近知命,可一点不显老,全身修得体体面面;眉宇间有一丝凄楚,可此时眼睛里却露出了喜色,启齿道:“你费心了。子悦她爸在鬼门关里转了一回,又回来了!”

  “你是说,姜支书好起来了?”我喜出望外。

  “是啊,他已能下地走动,还一个劲地要回家哩!”妇女不禁伤神起来,泪水吧嗒吧嗒掉在地上,带着哭腔说,“既然挺过来了,回家还不是迟早的事?我实在闷得慌,先回来瞧瞧家里,看乱成啥样了……”妇女终于泣不成声,提在手里的梨滚落满地,她惶恐地满地寻起梨来。

  对梨的特殊敏感和对白梅子的惧怕闪电般在我脑子里碰撞一下,我的思路不由向邪路而去。于是,疾问:“这梨是不是白梅子买的?”

  “是啊,你怎么知道?”她吃惊地瞅瞅我,继而和善一笑,“让你费心了!公安局那两个警察兄弟工作认真,我当时都在病房里面替你着急哩……这死猪!哨!哨!哨——这梨是给病人的,你怎能吃!”见那头大猪已摇着尾巴连吃了两只大梨,她惋惜极了,“真可惜!他二妈好心买的梨......要不是她换我,我还离不开医院……”

  见我不近人情地待在那儿,不搭帮也不搭腔,她愣了一下,又道:“人怕名声猪怕肥。他二妈这人名声出去了。其实,她是特聪明特有本事的人,一般人不得到……”

  她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白梅子什么,我已不大清楚。见那头大猪大摇大摆、安然无恙地离开,越来越远;我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是白梅子那天远去的阴森一幕,仿佛现在眼前走失的,不是一头大猪,而是白梅子。至于为何这般想,连我也奇怪,读者尽可以笑我无聊、骂我有病。

  “……人灵是天生的。他二妈家的维维,谁不夸人家几句,简直傻灵傻灵的。”她终于拾完梨,停止说话。见我要走,忙说:“咳,兄弟!你姜大哥还惦记着你的事呢,说女子他已经说过……快进来坐吧!”

  不容我说,她便将我拉进门,径直朝小屋走去,边走边喊:“大!快起来!不用上香啦!子悦她爸精神啦……”

  随着这一声快活的叫喊,从小屋门里神奇般移出一位年逾古稀、面如古铜的老人!我看得发呆,恍入神话。这时,老人却像刚出壳的小鸡,跌撞至二辉媳妇面前:“媳子,我娃怎样?”原来这就是姜仁。

  媳妇忙掏出塑料袋里的梨擦干净给老人吃,我心蓦地如火烧般灼痛起来,大声说:“不能吃!”

  四只惊怪的眼睛唰地直盯向我,像是在跟我讨个说法。不错,是得有个说法。

  “在我回来之前,这梨千万不能吃!”我疾言厉色说完,跑出大门。

  读者,我去干什么?我要去找猪。那头吞食了两颗梨的大猪会告诉我梨能不能吃,会告诉读者,白梅子是不是好心。当我气喘吁吁地找到那头猪时,它已经英雄般地倒下了。它,是白梅子的牺牲品;同时,也是可怜人的保护神。读者,记住这头猪吧!安息吧,猪!当我更加气喘吁吁地报告我所见时,除了姜子悦仍就地打坐、圆满无事外,二辉家里顿时乱作一团。妇人六神无主,只是个哭。姜仁老头则喘不过气来:“天!天杀……的白梅子,这可怎么出呀!”

  我连忙提醒妇人:姜支书有危险。妇人一下子瘫软在地。我正告她:我们得救他。妇人一下子站立起来:“这可怎么办!兄弟,我听你的。”

  我将梨装好,打发她去公安局报案,叮咛她千万将梨原封不动地交给警察。待她走后,我急急安慰了老头一番,连忙飞奔向小解家。

  小解家大门紧闭,门上箍上了几圈嫩桃条儿,大概是驱鬼神用的。我敲了好一阵子,才见二丽战战兢兢地来开门。原来,爸爸出车去了,妈妈又坐了月子,在这百鬼狰狞的当儿,姐妹几个便蜷缩在炕头熬时间。见我要打电话,快嘴的四丽连声道:“妈妈说,这几天不准打电话!”

  大丽也急了:“皮干!路叔叔例外!”

  四丽疾跑着告状去了。

  我忙说:“今天例外。”抓起手机就拨110。跟公安局报告完情况后,我又想给医院打电话了解姜支书的情况,这时手机却响了起来。我随手拿起去听,竟是纯正的普通话女音:“喂,对不起!您是城东县石盘镇白虎村解家吗?”

  “不错!请讲!”

  “噢,对不起!我是L大学生。你们村是否有个叫段延的人……喂,喂!请回话!”

  “请讲!”

  “对不起,打扰您啦!他有个女儿叫段婵娟。婵娟姑娘受邪教毒害,跳立交桥自杀,被……”

  “Kathly!It‘s me.”我喜不自禁,“How are you?”

  “What?Whos that speaking?”

  “This is Lu Ming speaking.

  I’ll tell the things to them.Don‘t worry about it.I have something else.

  Byebye.”我迅速挂上电话。

  当我打通医院办电话时,工作人员转告我:接专案组通知,恕不尽详。我愤怒地放下电话,一时竟不知要干什么。见大丽姐妹三个正在认真学习,其他两个孩子也听话地各自玩弄手中东西,我心情好了些。这才想起该给段家带去一个不幸消息。于是我心情沉重地向菩萨庙西面走去。

  走在庙前,我见一个浑身缠满麻布柴草乃至地膜废料的男人,正佝偻着身子捡地上的烟蒂等垃圾往嘴里放去。我知道这便是闻名方圆几十里的高桥疯子“瓜大牛”。没人知晓他的真姓名,但人们都了解他有吃被老鼠药毒死的老鼠而不死的特异功能。有关部门要花十万元买他做解剖研究,被家人训斥回去。我佩服他在这个时候还能自如穿梭于神的禁地,却没有胆量与他交流关于鬼的见解。

  偌大的村子,竟没有一个人供我“咨询”。凭着我对白虎童谣的深刻理解和对菩萨庙故事的充分了解,我还是找到段延家。我极尽委婉曲折之能事,尽量平和地将婵娟的事讲给段家在家成员时,除了婵娟母亲昏厥了两次,其他人都能平和接受这既定事实。段能仙说:“这都是命!都不是啥突然之事……打过年时,我就看出要出事了。整天吊着心眼过日子,就等这一天出事哩……今天,出了事,也就放心了。”

  我心里悲哀至极,不知该不该通知他们去领人。这时婵娟母亲醒过来说:“我也不连累你和你那‘开车的’(Kathly之误听),安顿好,凑足了钱,我便要上省城接我娃去……唉——,要怪都怪那歪功害了我女儿的青春,要怪都怪这菩萨爷没安好心……”她说到伤心时,又昏厥过去。

  我浑身松软无力,走在回去的路上。想着婵娟跳桥的事,又将被蒙上一层神的面纱进而增加神的威力,使可怜的人们将要匍匐于神的脚下永远不能做人,我心里的悲哀无以复加。晕晕乎乎当中,我突然听到一个人大声疾呼:“娃娃学习要抓紧哩,神不要敬了……”

  这声音从菩萨庙里传出,如虎啸龙吟,令我大吃一惊:莫非菩萨庙里出“真神”了。我目不转睛地朝庙方向眺望。一会儿,竟出来一个疯子,莫不是“段疯子”?他身着棉袄,边奔边跳边不辞辛劳地叫着:“……把娃娃要重视哩,你把先生的钱发上……”唉,当人们不明智时,也许,疯子便是孔子了。

  回到小解家,我问大丽为什么不上学,她说:“梁村长说,人命关天,谁也承担不起,让校长将我们放了。”我检查了她们仨的课业,一一解答了她们的疑问。之后,发动她们开了个关于鬼的故事会。我让她们先各自讲讲知道的有关鬼的故事。大丽说:“有一个先生,晚上读书,有个鬼吓他,从窗户伸出舌头来,那么长,它以为会吓坏先生。不料,这个先生不慌不忙,拿起笔把自己的脸画成了张飞样子,画得像菩萨庙戏台上袁世海的样子,然后也伸出了舌头,不过没有那么长就是了。人鬼就这样对峙着。最后,那个鬼只好走了。”

  “那个先生就是我。”我说。孩子们全不信。我又说:“等你们讲完你们的故事后,我讲讲我亲身经历的一个故事。”

  二丽讲了鲁迅先生踢鬼的故事。三丽讲得最精彩,是《宋定伯捉鬼》。讲述宋定伯夜行逢鬼,机智地骗鬼背自己,最终捉鬼卖钱的事。

  我说:“几年前,我听了三个孩子讲捉鬼,就偷偷地藏在坟场里,像猎人等待狐兔一样,准备捉鬼卖钱买泡泡糖吃;然而一连等了半年,一分钱也没卖到,因为一个鬼也没见到。”

  几个孩子笑着说我耍滑头,并说:“根本就没鬼!”

  我笑着说:“所以,要吃泡泡糖,得另想方子。”

  为了检验几个孩子是否真不怕鬼,我顺手掏出一元钱,问:“谁敢出去买几个泡泡糖回来?”

  几个孩子争抢着要去,最后结伙走了。我长舒一口气,又得面对童心之外的世界了。我心绪纷杂地敲着小解媳妇的产房,言不由衷地祝福她又添龙子,并给了襁褓中孩子十元钱,这才开始了解我急切地想知道的、读者也等得不耐烦的许多问题——

  原来,岁辉盖房,姜家大媳妇白梅子焉有不出马之理?用她的话说,就是:二家旁人修地方,我都没舍得过自己的力气,何况亲兄弟哩!的确,这也是白梅子之所以为白梅子的地方。经过姜大辉之事伤痛的姜家,终于能看到大媳妇在人前八面玲珑地为自家忙乎了。自古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手心手背都是肉呢?姜家老少,包括“铁姑娘”“镇村虎”这样的“左派”也都宽容了白梅子这一回。村子里甚至有人私议着,让白梅子和四辉名正言顺起来。唉,人活一回难哪,不走的路你都要走八遍哩。

  正当姜家人兵合一路、劲鼓一处地盖房,房子将盖好之时,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四天前晌午,劳累了大半天的人们终于等来了香喷喷的饭菜。大伙都不多说,兀自吃起来。可吃着吃着,便纷纷瘫软下去。人们便停止吃饭,口吐白沫,喘息不止……岁辉和二辉干活卖力,饭也吃得猛,竟都昏死过去;最后不得不被拉到城东医院抢救。岁辉到医院时已离开了人世。二辉现已脱离危险。

  “姜支书真的脱离危险了吗?”听完小解媳妇的叙述,我不由得说。

  “那还假得了?他现在被彻底保护起来啦。”

  “难说!”我不能消除内心深处的担忧,可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来,就问,“姜支书的女儿怎样?”

  “子悦这女子,洋大学生一个,长得也光堂,咱不太了解。可听说不务正,整日练什么歪功,上不成课,被学校送了回来……我听说这功人练得着了迷,就纯粹瓜了,六亲不认。”

  “……”

  我正要走时,小解开车回来了。他见我步行,强要送我,问我要不要回家,我连连点头。一路上,小解谈兴正浓。他由他今日和梁村长去订戏班子侃到前几天要回并卖掉了摩托,最后,他说:“真是夫妻同床睡,人心隔肚皮。谁能料到,都说姜家大媳妇要不得,可二媳妇更阴更险啊!她才是真正的元凶。”

  “这怎么可能呢?”我怒不可遏。

  “怎么不可能?!人都被拘留了……”

  “……”五雷轰顶,我说不出话来。

  大发在简易沙石路上颠簸着,我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小说继续连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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