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te/Apocrypha 第三卷 圣人的凯旋④ 三章②~四章①
「时形倒流,加速——停止,重播。」
在倒转一些之后开始重播。卡雷斯命令肉体弹指,使役者们便再度回到地下室。
他们看到的是坐在木头椅子上闭着眼睛的卡雷斯。骑兵本来想出声搭话,但爱琪雅阻止了他,低声说:
「要开始了。」
热
啊叽嘎
救救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卡雷斯痛苦地惨叫,但爱琪雅仍阻止打算冲上去的骑兵。
「不要紧,这只是重播残留思念而已。」
「真、真的吗?这小弟看起来非常不妙耶。」
「……我想应该没问题。」
「……吃!……了!…………用…………!」
惨叫之间断断续续夹杂着对话,弓兵将脸凑过去,集中精神在听觉上。
痛楚有如雪崩席卷卡雷斯。他连忙想截断这超乎想象的痛苦,却无法妥善控制精神。小时候,他使用魔术时曾差点失控。那是常见的意外,只记得当时承受了非常剧烈的痛楚。
不,但是,这真的如字面所述,是「超乎想象的痛苦」。最糟糕的是尽管这痛苦如此剧烈,思考却无比鲜明。给出这些痛苦的那方充分理解了人体结构。影响给予痛苦的关键在于点、量、手法,以及给予方式所带来的视觉效果等四点。
『……要……吗……?』
「谁要招供啊」的信念不到一秒就消失无踪。
『……要招供吗?』
我说,我都说,我什么都会说!所以快点抽出这把小刀、快点把这根针从手指里拔出来,好痛、好难过、好痛苦。
『……要……告……』
不,杀了我吧!拜托!「让我解脱吧」!我无法忍受,虽然痛楚令我无法忍受,但自我存在崩毁更令人无法忍受!
说人是灵魂的生物什么的根本胡扯,只要把内外都乱搞一通,这样的存在便早已不是人,而是怪物!拥有脑的肉块说穿了还是肉块!可恶,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住手住手住手住手「请不要捏着我的心脏」!
『……要不要告诉我?』
我说的话就让我死了吧!拜托……拜托了。
『……告……吧……』
啊啊,原来如此,难怪你在这过程中保留了我的眼、鼻、耳朵和舌头。眼睛必须看到拷问过程;鼻子必须闻到这股恶臭;耳朵必须听到你的问题;有舌头才能说话!
好,我说,我说。没问题,「如果是我就可以回答她的问题」。太好了,我真是幸运,所以快点回答问题吧。
『……只有……这样……?』
就是只有这样但有这样就够了吧所以拜托不要不要不要不要那是什么那是什么这是什么好臭好臭好臭好臭好臭好臭好臭好臭不行不行不行那个只有那个拜托————
燃烧。
之前感觉到热度的是自己的血流。但是以科学方式提炼出来的汽油,搭配工业制造品火柴所带来的极度正确物理性热量,将「真正的热度」刻划在他的身上。
「……………………卡雷斯阁下!」
「黑」弓兵〈凯隆〉这声呼唤总算让卡雷斯醒过来,浑身冒出的汗水湿透了衣服。尽管解除同步就会立刻消除,但两条手臂上仍残留了骇人的烧伤痕迹。
「……啊啊,可恶,同步太深入了。」
那是足以致命的痛楚,而这具烧死的尸体甚至体验了在这之上的痛楚。为了逼供严刑拷打,且在迅速获得解答之后泼洒汽油点火。光是这样就已经是非比寻常的痛苦了,拷问者竟然还「活生生将这个人的心脏挖出来」。
尽管因为火烧让人「失去所有判断能力」,还是能判断自己失去了内脏。那瞬间究竟有多么令人绝望呢?
他在严刑拷打下步向死亡、在烈火燃烧下步向死亡,最后因为心脏被挖出来而惨遭杀害。
「……所以?知道了些什么吗?」
「很遗憾,我只知道刺客是为了逼他说些什么才加以拷问。只是被拷问的魔术师途中嘀咕了一些令我在意的内容。」
「是什么?」
「『如果是我就可以回答她的问题』。」
「……我带来的清单呢?」
爱琪雅递出清单,接下的卡雷斯迅速翻阅,突然变了脸。
「我去联络姐姐。」
卡雷斯取出手机,冲出地下室。城堡里面没有设置市话,菲欧蕾和卡雷斯虽说是魔术师,但仍旧是年轻人,很轻松就能学会使用手机。
电话响了一声,菲欧蕾就接听了。
『怎么了?』
「姐姐,你手边有没有魔术师清单?」
『你在说什么,我不是已经给你了吗?』
声音透露出傻眼。卡雷斯忍下焦躁,再度询问:
「没错……但我手上这份只有写每个人专攻的范围和擅长的术式对吧。」
『除此之外你需要什么吗?』
「我想知道城堡的防卫机制跟哪些人有关连。」
『唔,这很难知道。不过城堡的结界大部分是达尼克叔叔设置的,除此之外就是戈尔德叔叔和塞蕾妮可了。』
「在我们一族之中的召唤魔术师〈Summoner〉亚维·迪凯尔有没有涉猎?」
『你等一下喔,我现在正在整理达尼克叔叔的遗物,记得确实有相似的清单——啊啊,有了。』
「迪凯尔负责什么?」
『保养负责城堡警卫的低级恶灵。』
听到这句话,一股令人全身发毛的恐惧感贯穿卡雷斯。「警卫」,也就是城堡关键的魔术防御。不管是走廊或是房间内,要塞内部都张设了警报结界。
说起来,昨晚入侵城堡的齐格原本就是内部人士,所以警报当然不会作用。但如果跟千界树没有瓜葛的人必须入侵的时候——
「也就是,迪凯尔知道解除城堡警卫的解除戒备暗号对吧?」
『应该就是这么回事,但这又……』
「老姐,现在立刻逃离城堡,『刺客很有可能在那边』!」
『咦?你到底在说什————————』
卡雷斯大喊的瞬间通话就切断了,他急忙看了看液晶萤幕——并不是没有讯号。接着他尝试使用念话联络——这个方法也失败了。
「弓兵!快化为灵体回去姐姐那边!」
听到卡雷斯这么说,弓兵只消一个点头就立刻消失。爱琪雅等人吃惊地看着卡雷斯奔了出去,接着也连忙跟了上去。
「欸,发生什么事了啊?」
骑兵这么问,卡雷斯边跑边回答:
「刺客逼供出来的情报是潜入城堡的方法!拷问的残酷程度之所以有差异,取决于对象是否知道城堡警卫相关情报!面对知道的对象,她就会『很仔细地问出想知道的情报』!」
来到这一步,裁决者等人终于知道刺客属于连环杀人魔中最棘手的类型。她不仅拥有无论如何就是想杀人的特性、擅长湮灭证据,甚至可以安排能完全获胜的战略。
棘手,无比棘手。尽管无谋,但那个杀人魔是真心打算打倒所有使役者,而且是利用打倒主人这种刺客最擅长的战术……!
「这……」
「骑兵,你也快点赶过去!你的主人也有危险!」
骑兵连忙点头后化为灵体,裁决者则转眼间已超越卡雷斯,加快速度往前奔。
如果是使役者的脚力,不用五分钟就可以回到城堡吧。但很有可能因为晚这五分钟就造成致命的结果,卡雷斯只能祈祷最后那番话有正确传达给姐姐。
他早已忘了方才那些拷打体验所承受的痛苦,只是一心一意地奔跑——
§§§
清脆的声音在中庭响起,长度约与战斧相当的木制长枪与仿造双手剑的木剑彼此剧烈冲撞。
尽管不像铁制品那样会迸出火花,两把武器之间的冲突仍蕴含了敌意。
齐格「呼」地短促呼一口气,打算果敢地杀进她的怀里。枪与剑的攻击范围有差,出招的速度也不尽相同。
尽管是双手剑,攻击范围仍不及战斧。因此,他必须先以冲刺展开这一招攻击。
但对于手持战斧的战士来说,这是常套手段,很轻松就被预测了。
人工生命体觉得无趣地呼了一口气,旋转战斧迎战,接着往后退开拉大间距,漂亮地化解了齐格逼近过来的杀招。
戈尔德为身为战斗用人工生命体,同时是领袖的她取了「图儿」这个名字。
木枪直接命中齐格的侧腹,他被战斗用人工生命体特有的怪力打飞出去。
图儿眼见此景,将木枪立在土地上说:
「我说啊,我们已经打了一个小时,你差不多该死心了吧?」
「……」
起身的齐格默默地捡起剑,脸上表情显得有些欠缺霸气。
「你身上确实有剑之英灵附身吧,而且因为那个心脏,让你虽然身为魔力供应用的人工生命体,却拥有破格的生命力。但战斗能力只是一般,平凡、平庸,没有特别值得一提之处。」
「被这样点破,还真有点失落……」
看到齐格这样无力垂肩,图儿笑了。
「基本上,你不可能打赢我这种专为战斗强化设计的人工生命体,更别说要面对使役者了。」
「……嗯,但我有必要在最前线作战。」
「如果你打算以这个模样作战,还是老实点放弃或者躲起来吧。所谓使役者,是在你就算花上百年锻炼也无法到达的领域的怪物们。不管看起来多么弱小、多么可爱——依然不改他们是专门强化了斗争与杀戮的存在这项事实。」
无论是「黑」骑兵〈阿斯托尔弗〉、裁决者,都是能以一敌百的强者。即使是稳重的知识分子「黑」弓兵〈凯隆〉,一旦让他握起弓,也会立刻变为无比精确的狙击手。
世界上拥有为数众多信仰的英雄分灵,为了在圣杯战争取胜而受到召唤的极小却最大的奇迹,这就是使役者这类存在的真面目。
「我想我理解。」
「是吗?反正这轮不到我多嘴——」
对话突然中断,两人茫然看着选来作为练习场的中庭。一直到昨天还美轮美奂,「黑」狂战士〈弗兰肯斯坦〉常来摘花的花园已经凄惨地遭到成堆瓦砾压垮。
……尽管如此,余晖将一切染成橘色的模样有种虚幻感,让齐格觉得着实美丽。时间来到傍晚,使役者们应该再过不久就会回来了吧。如果他们能掌握到关于刺客的情报就太好了。
「我就不客气问了,你什么时候会死?」
齐格态度平常地问出口。
图儿也显得毫不介意地回答:
「老实说,大概剩下两个月到三个月吧。」
齐格只嘀咕了一声「这样啊」,又把目光转往中庭。齐格心想:在她死之前,应该会持续扮演这种角色吧。
「……话说,我好像没有跟你道谢。」
图儿突然这样嘀咕,唐突得令齐格不禁歪头。
「道谢?」
「对,道谢。多亏有你,我们才能得救。因为你来到这里、因为你逃跑了、因为你想要逃跑,我们才能获得自由,也可以像你一样逃离——并投入作战。」
图儿很自豪似的说道。
「哪有……」
接续的话语不安定地摆荡,就这样消失。做出选择的是他们,齐格只是稍微推了他们一把而已。
他很清楚这点,虽然很清楚——
「我可以自豪吗?」
「我认为可以喔。」
图儿说完笑了……接着突然看向天空嘀咕: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气温降低,起雾了。也流了不少汗,先回城堡里吧。」
就在图儿跟齐格一起折回城堡的途中,她突然脸色苍白地倒地。齐格正打算上前关心时,也突然觉得一阵晕眩,膝盖跪地。
「这什……么……?」
齐格立刻察觉,那是某种渗透肌肤的可怕东西。是雾,这阵雾绝不是自然现象!
「快进去里面!」
齐格勉强起身,抓着图儿的肩膀强行将她拖进城内,接着一甩门板关上,并拍打图儿的脸颊。
「喂,你站得起来吗?」
「……别管我,去照顾其他人……!」
图儿虚弱地说完便闭上眼睛。冷汗瞬间窜过齐格的背,不过看来她只是昏倒而已。
齐格按照图儿所说,呼吁在城内的人工生命体们「不要出去」,并打算出去救在外面的人工生命体。
但他光是将手伸出窗外,就有一股令他浑身起鸡皮疙瘩的痛楚窜过——看样子不准备一些对策就这样出去,无疑是自杀行为。
「喂,人工生命体!这、这阵雾气是什么鬼?」
听到陷入错乱的戈尔德如此大喊,齐格也在焦躁驱使下吼了回去:
「你都不知道了,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啊啊,可恶,是使役者吗……还是魔术协会那帮人……?」
「戈尔德!喂,戈尔德·穆席克·千界树,这座城堡里面有没有可以截断毒素的魔术礼装?」
齐格抓着戈尔德的双肩猛摇,他才总算恢复冷静。
「在寻找凯隆的触媒时有发现阿拉克妮的布匹……!应该收在仓库里,跟我来!」
仓库里塞满了被认为在现阶段的战争派不上用场的东西。据说是由阿拉克妮编织出的挂轴破片。毕竟是进贡给神的贡品,能防止一定程度的秽气。
齐格用戈尔德取出的那块布掩住口鼻后,在后脑勺打结。
「你听好,虽然可以靠这个方法正常呼吸,但眼睛就没办法防范喔!」
「嗯,我知道……!」
齐格知道外出晾衣服的人工生命体们在屋顶上,于是奔上楼梯,来到户外。
雾气已经浓得非比寻常,简直像一切都笼罩在一层纱之下。齐格膝盖跪地,爬行着挥舞双手,一边祈祷能摸到三个人工生命体其中之一,一边不断摸索。
痛楚每过一秒就增强几分,视野每过一秒就缩小一些。好像全身都要融解的感觉着实可怕——让人感觉无比恐惧。齐格不断要自己冷静点,自己的心脏可是「屠龙英雄」的心脏,不管碰到什么状况都不可能停止跳动——!
过了一会儿,齐格的手臂碰到人工生命体的身体。幸好,她们似乎也察觉到了异常而集合起来,所以齐格很快就发现剩下的两人。
「振作点……!」
感觉对方没有回应。倒在地上的人工生命体共有三位,齐格不知道该先救谁,只能先扛起两人。虽说人工生命体因缺少肌肉,较人类轻,但他还是顶多只能扛起两个。
一起来就觉得一阵头晕。因为眼睛没有保护,视野立刻变模糊。他时而以手帕擦眼睛,勉强保有一定程度的视野,并将两人拖回城内。当里头的人工生命体接下两人之后,他立刻折返救援。
还有一个人。齐格再次回到雾中——这回不光是视野,连方向感都开始出问题了。只不过在几公尺的距离间折返,但足以令人发疯的痛楚就不断由外往内刻划。
感觉脑袋与脊椎都被烧过的针突刺搅拌似的。
每吸一口气,肺部就有种灼烧的感觉;每呼一口气,喉咙就被压迫一次。几乎只能靠摸索的方式爬行前进,并一边祈祷一边吐出诅咒地向前。
手碰到柔软的物体。已经不能再爬了,只好强行站起摇摇晃晃的身体,灌注全身力量扛起最后一人。但一回头,只看到满满的雾气、雾气、雾气——
(……可恶。)
齐格咬牙,仰赖依稀的记忆勉强沿着路前进。皮肤整个被融成溃烂,贯穿全身的痛楚实在骇人,甚至有血从眼球流出。
「……这边!在这里,快点!」
顺着人工生命体微弱的声音,齐格拼命拖着身体向前。伸出去的手被某人抓住——并强行被拉了过去。冷水一举灌在齐格与他扛回来的人工生命体身上。
疼痛马上获得舒缓,接着再用毛巾按住之后就纾解到思考能力得以恢复的程度。
「这样应该所有人都回到城内了。」
听到人工生命体平淡的声音,齐格先喘了一口气,接着问:
「大家都没事吗?」
「你最后扛进来的人工生命体……已经死了。」
这句话让齐格转头看向扛过来的人工生命体——啊,原来如此。确实如她所说,齐格拼命救回来的人工生命体已经气绝。
「……可恶!」
他遮住脸,原本就快剥落的皮肤就这样一片片掉下来。
「但一开始的两个人得救了,都是你的功劳。」
人工生命体这样安慰,但齐格只是诅咒自己的无力。这时一阵尖叫,接着是玻璃破裂的声音传来——齐格立刻站起来。
刚刚的声音不是人工生命体。充满强烈感情的声音……应该是菲欧蕾发出来的。
「我去。」
「喂,你等等……!」
齐格静不下来,把痛楚什么的都抛诸脑后,只是一心一意地往前奔。他心里有股愤怒,也有股无法拯救大家的遗憾。
等他回神,发现已经不再觉得痛,视野也变得清晰许多。反正只要冲进雾气,又会开始痛了吧——但现在齐格只关注这股怒气。
不管对方是魔术师、使役者,或者任何人,都一定要打倒。
§§§
「喂?卡雷斯……?」
通话切断,菲欧蕾看了看液晶萤幕,上头显示没有讯号。虽然才刚到傍晚时分,但周遭天色感觉突然暗了下来。
对魔术师来说,直觉是很重要的能力,也是一种才能。菲欧蕾的直觉已经敲响剧烈的警告。直到方才为止的平稳时光早已结束,现在已是一瞬间的判断就将决定生死的激烈战场。
周围没有任何人,刚刚人工生命体帮她送了红茶过来,但很快就退下了。然而说到底,即使那个人工生命体留下,也因为不是战斗用的,无法做些什么吧——
(啊啊,真是的,我要冷静啊!)
深呼吸一口气,然后用拳头敲敲额头——找回冷静。
(首先该做的是装备魔术礼装。这里是叔叔的书房,我的礼装则放在自己的房间。所以我该先回房去,而且若是在我房间的工坊里,就设有很多防范措施。好……)
她小心翼翼地留意轮椅发出的嘎吱声响,缓缓离开走廊。从达尼克的书房到她的房间距离约三十公尺,既然不知道刺客是否已发现自己,就无法使用魔术。
冷静点,慢条斯理地——但要尽快。只不过是短短三十公尺,而且是平常理所当然经过的走廊。
走廊非常安静,平常稍微可以听见的人工生命体之间的对话或使役者吵闹的声音都已不复存在……这也是当然,没什么好奇怪的。因为使役者全都出去,且人工生命体的人数大幅减少。
没什么好奇怪,这条走廊理所当然会一片寂静,并不奇怪。
然而——
(觉得车轮的嘎吱声似乎比平常大声。)
(觉得走廊好像没有打扫干净。)
(觉得走廊好像变长了。)
(觉得走廊好像比平常昏暗。)
(觉得好像从哪边飘来了血的那种独特腥味。)
(快点、快点、快点——)
这时突然「当!」一声,让菲欧蕾的心脏猛跳了一下。不,不对,这是时钟的声音,时间是十六点,只是某个房间内的大型立钟响了罢了。对手是杀人魔〈刺客〉,最擅长无声无息地逼近吧——
菲欧蕾强行忍住想要回头的冲动。如果对方已经潜伏到自己身后,回头确认只是浪费时间。
(我得动动手臂……)
动动手臂,感觉命令从脑部透过神经传导的速度比平常慢。
时钟又「当!」一声响起。对喔,因为是十六点,所以应该会响四声。那这是第二声,第二声?才第二声而已?难怪脚步几乎没有往前。时间被无止尽地拖延。
冷静地……冷静地……当!啊啊,真是的!吵死了,会让人分心!立钟敲响的间隔是一秒,所以这样就过了三秒。
平常是花多少时间走过这三十公尺?如果是全速奔跑……大概要花两分钟吧,房间在这走廊底端的左边,要坐在轮椅上开门非常不方便,所以菲欧蕾早已决定使用开锁的咒文。她只需要吟唱一次就够了。
当!第四声,这声音静下来之后就没什么特殊状况了,只有一片昏暗、一片寂静。
「咦……?」
菲欧蕾惊愕地环顾周遭。好暗,「太暗了」!明明才刚过傍晚时分,天色不可能这么暗!
她转头往设置在走廊的窗外看出去——「一片白」。
「这是……」
虽然周围就像被颜料抹成了一片雪白,但绝称不上明亮。不管怎样看,都只能看到窗外一片白。
这不是下雪……是雾气。
『——几乎所有人类的肺都溃烂——』
『就像吸入硫酸那样——』
『开膛手杰克活跃时的伦敦,工业革命造成的污染正好开始受到重视————』
『雾之都〈伦敦〉!』
『雾之都〈伦敦〉!』
『雾之都〈伦敦〉!』
时间的观念已经从菲欧蕾的脑中离去,她也不管会发出声音,只是尽全力让轮椅往前冲。
在这个时期,托利法斯不太可能起雾。当然,自然现象千变万化,也不可能断言一定不会——尽管如此,认定这阵包围城堡的雾气属于魔术造成的现象比较妥当吧。
还有十公尺。
因为冲得太快,导致轮椅车轮嘎吱作响,但菲欧蕾顾不得这么多了。一想到说不定对方已经来到身后,她根本无法保持平常心。
还有六公尺。
刺客拥有既有技能「断绝气息」。因为这个最适合利用来杀害主人的技能,只要没有亲眼见到对方,就绝对无法看穿对方是否已在自己身边。即使如此,也应该会被架设在城堡内的多重警报结界其中之一逮到才对。
还有两公尺。
然而——
如果——
刺客是根本不在乎那些警报结界的对手——
来到门前。
菲欧蕾停在门前,低语开封〈Aperio〉与解锁的咒文。门打开后,推动轮椅——瞬间,她不经意往左方看过去。
这是下意识的动作,她没有感受到气息,也没有任何声音,完全没有那种有人站在自己身后的独特气息传来。这甚至不是直觉,只是她进入了安全区域后,想确认一下至今让自己忐忑不安的「什么」是否真的存在而已。
无论是谁,都希望能确认到追着自己的白色物体只是塑胶袋,敲得窗户铿锵作响的其实是强风。
所以,这真的只是偶然。
没有任何不协调与不自然的感觉,「少女」融合在背景之中,跑了过来——动作明明像猎豹那样充满动感,但踏出的每一步都寂静无声。
若要说幸运,就是这条笔直的走廊上没有任何可以让少女躲藏的地方。在惊讶地发出惨叫之前,菲欧蕾已经从轮椅上滚下来,抢先跌进房里。
「锁门〈Claudere〉!」
门板的防御力能不能撑十秒都是问题,但这十秒非常关键。目标就在桌上,快点、快点、快点………!
「——开封。」
过不到半分钟门就开了,愕然的菲欧蕾回头——总算看清楚少女的样貌。
那是一名少女。而且别说刺客了,她看起来甚至不像使役者。头发缺乏色素,面孔稚嫩,穿着束紧全身的紧身衣,以及——简直没有任何情感的冰蓝色眼眸。
「……为什么……」
「还问我为什么,我刚刚不就说过了?我耳朵很好啊。」
声音有种奇妙的浑浊感。听在菲欧蕾耳里,好像有两三道声音说着同一句话。
「你就是『黑』刺客〈开膛手杰克〉……吗……?」
「嗯!」
少女以可爱的动作点了两次头,然后右手转着小刀把玩,小刀上滴着血……看来在来这里的途中收拾了什么吧。
「你是主人对吧?我记得……是『黑』弓兵〈凯隆〉的。」
菲欧蕾一脸恐惧地往后退。
少女兴致盎然地环顾房内,菲欧蕾一边后退一边感受到一股不明就里的耻辱。因为比起自己,敌人还对房间比较有兴趣——这代表她不把菲欧蕾当成敌人,而是当成猎物看待,就像自己被偷窥狂看个精光的羞耻。
「不管哪个魔术师,房间的摆设都差不多呢。」
刺客接连用小刀指向物体——调整房内魔力的护符、架设结界的宝石、执行降灵术所用的衣服、刚开始打造的义肢,以及无数魔导书。使魔野兽则以毫无感情的眼睛看着刺客。
菲欧蕾又往后退了一些。房间角落摆了书桌,上面有一个手提箱。
「……『黑』刺客,圣杯不在这里喔,已经被人带走了。」
「我知道哟,是『红』阵营的人拿走了对吧。」
「什……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来袭击这里?」
「先从好处理的地方下手不是常识吗?」
菲欧蕾只差一步就可以拿到手提箱,但要拿起手提箱、打开、将里面的东西穿戴在背上——这期间她究竟会被杀死几次呢?
可是,就这样下去肯定也是死路一条。
「哦——欸欸,你想要那个吗?」
医疗用手术刀插在手提箱上,原本伸出手的菲欧蕾发出尖叫。看来刺客确实看出她打算伸手拿取桌上的东西。
「啊……」
愕然的声音绝对不是演技,因为收在手提箱里面的,的确是她现在所用的最新型连接强化型魔术礼装。
「这是你的宝具〈重要的东西〉吗?对不起喔,我不想给你用。」
但是——「这样就好了」。
「是吗?没关系,既然这样我就用这个吧……!」
「……?」
菲欧蕾伸手拿取摆设在外的义肢。她边后退边寻找的是不必打开手提箱便可取得,直接摆在外面的旧型礼装。
「同在〈Educere〉!」
出口的话语乃礼装的启动咒文〈Gate Word〉,自动感应使用者〈主人〉的体温,像蛇一样蠢动之后,转眼间便包覆菲欧蕾的背部,扩张成四只手。
「战火之铁腕〈Mars〉!」
一条手臂发射光弹,刺客用小刀砍过去将之弹开。但菲欧蕾已掌握刺客的技能,遑论其真名既然是开膛手杰克,对魔力的抵抗能力应比一般魔术师差——!
菲欧蕾接连以光弹扫射,刺客就站在通往走廊的门旁,只要她一动,自己就会遭到杀害的前提条件仍然没有改变,不能一直留在这个房间——但充斥整片雾气的户外也非常危险。
然而即使如此,只要不踏进死地,就毫无疑问会死。
「全手臂自动行动——目的设定为『摆脱雾气』。」
菲欧蕾说完,以具有些许反魔力效果的手帕掩嘴,接着闭上眼睛。手臂遵从她的命令自动运行,打破窗户玻璃,冲入雾气之中。
「呜……!」
皮肤接触雾气的瞬间有种要溃烂的感觉,尽管眼睛紧闭,仍感受到一股刺痛,隔着手帕吸进的空气既冰冷又刺激。
工业革命之后,伦敦因为伴随工业发达产生的煤烟与频繁发生的雾气混合,造成了空气污染。包含煤烟在内的二氧化碳在大气中产生化学变化,变成硫酸般的雾气。
这就是开膛手杰克「活着时」的伦敦的空气,以及让真面目不明的杀人魔得以引伸的结界宝具——「暗黑雾都〈The Mist〉」。
每吸一口气,肺部就有种刺激的痛楚,遭到腐蚀——身体从内部开始融解。但菲欧蕾背上的义肢仍仿佛不把这当一回事,以俐落的动作打算逃出这片浓雾。
无论从速度层面还是距离层面来看,都应该快来到城堡的出口处了。即使如此,还是完全无法摆脱这片雾气,周遭甚至传来「嘻嘻嘻」的讪笑声。
『三——』
这听来天真无邪的声音让菲欧蕾不住颤抖,有种好像在自己耳边呢喃的错觉。
『二——』
倒数计时,想到结束之后自己会有什么遭遇,脑海里只有坏的想象不断浮现。义肢为了寻找出口来来去去,到现在仍无法抵达。
『一——』
尖叫声冲到喉咙,感觉声音好像从背后来,又好像直接当着自己的面宣告一样。
义肢对敌对行为做出反应,自动射出光弹。拥有感测体温能力的这款魔术礼装在什么也看不见的情况下,是非常实用的战力。
『零。』
但是,面对这个使役者仍毫无意义。雾气乃是她的宝具,只有她能在这片雾气中一如往常地行动。其他使役者的敏捷参数会自动降低一阶,魔术师和人类则会永无止尽地持续受到伤害。
这时传来奇怪的「沙」一声。
那简直不像声音,只表达了事实般,义肢就这样轻易地停止功能,同时菲欧蕾也失去平衡,凄惨倒地。
「啊……!」
义肢虽然努力地想动起来,但既然都已失去平衡,剩下两只手应该也很难说是平安无事。
「那么,掰掰喽。」
杰克朝仍闭着眼睛的菲欧蕾刺出小刀。菲欧蕾应该知道小刀近在眼前,只能发出闷闷的惨叫并呼唤自身使役者。
「弓兵……!」
只要割开喉咙,就会如之前那样安静下来——杰克以俐落的动作将小刀抵在喉咙上,一举划过。
但没有手感,菲欧蕾的身影从眼前消失了。刺客瞬间感受到投射于自己身上的强大杀意,稍微怯懦了。
「使役者……?」
「正是。」
箭射出——但刺客以灵巧的动作在空中飞舞,于附近的高台着地。
「动作真快呢,我以为还要过一段时间才会回来。」
「黑」弓兵在千钧一发之际抵达。全力狂奔也绝对来不及,即使放箭也会被察觉杀气的刺客防御吧。
最后留下的手段是令咒,但菲欧蕾无法使用令咒,应该说她甚至想不到要使用令咒。这片浓雾似乎连思考能力都能夺走。
但她还是呼唤了弓兵,不是在思考之余,而是依循本能这么做。
声音传到弓兵耳里。他理解了状况,便不是对着刺客,而是朝菲欧蕾射箭。这一箭上头没有箭簇,相对地在箭尖加了能将物体弹飞的术式。
「——那么,这回让我们分出胜负吧,『黑』刺客〈开膛手杰克〉。」
「我不要,除此之外还有一位使役者吧,我没有笨到在这种状况下应战。」
口气天真无邪,说话声音有如铃声清脆的少女平淡地分析刺客的状况。而这样的分析极为精确。
「所以说,掰掰。」
只要在雾气之中抹去身影,即使是弓兵也无法追踪。刺客就这样抹消身影——理应如此。
连弓兵和菲欧蕾都无法预测,充满愤怒、使出浑身解数的一击使出。
「咦……?」
也难怪刺客一脸茫然。就在她要完全隐身到雾气中的瞬间,手臂一举被砍下。
不是使役者做的,如果是,刺客应该可以察觉;不是人类,人类无法承受这片雾气的伤害;不是魔术师,魔术师下手根本无法伤及刺客分毫。
「——是谁?」
如果方才的发言因为天真而令人觉得恐怖,那么这句话就只是充满冰冷的杀意。
「……」
沉默的少年以手按着双眼。他看起来并不像能看见东西,也不像拥有能抵抗这片雾气的力量。
但是,他却伤害了自己〈杰克〉,「做出让自己很痛的事」。就像那些女人一样、就像那些母亲一样,做出了不可饶恕的事情。
「我要,杀了你……!」
「……刺客,那是我的台词。」
尽管眯着眼,少年仍没被压倒,瞪了回去。
彼此的杀意都快达到沸点,但时间是残酷的。骑兵使役者已经快抵达战斗领域了。
无论怎样怒不可遏,刺客压根都不打算挑战打不赢的战争。
「下次一定。」
刺客就这样随着雾气消失无踪。雾气瞬间散去,天空渐渐变回淡淡朦胧的暮色。
「——得救了。」
「黑」弓兵〈凯隆〉这么说,抱起了主人。她看起来没事。真亏她能在单独对抗使役者的情况下存活下来。
「那就是刺客?」
「没错,是开膛手杰克……很遗憾,已经连长相都不太记得了。」
弓兵这番话令齐格愕然。尽管他与刺客正面对峙,甚至被对方说「我要杀了你」——他却「连刺客的长相都不记得」。
战斗结束后会忘记一切有关刺客的情报——这就是刺客的技能「消除情报」。遭到袭击、进行战斗、与之交手之类的记忆虽能留下,但具体的内容却会从脑中消除。
以■■笼罩这座城堡,拿着■■的■■使役者——刺客。
「还有两天,我们必须在这两天内收拾那个刺客。」
齐格也赞成这个方案。有关刺客的事项,他只记得一点。
如果就这样放着她不管,实在太危险了……!
(喂喂,这是怎么回事啊?)
「红」骑兵〈阿基里斯〉的枪突刺而出,不,应该用击发而出形容更正确。毫不间断的剧烈连击,早就跟机关枪没两样。
时间过了三分钟,在这一百八十秒之间,骑兵持续压制自己的主人四郎。不是彼此抗衡,而是压制。
虽然在刚开始的几招还能反击,但也仅止如此。骑兵轻易看穿四郎的剑招,并使出了必杀三连击。瞄准喉咙、心窝、心脏——这三处要害的突刺,都被四郎在千钧一发之际化解。
这本应是无法化解的连招,是只能用奇迹、神明相助、幸运之类的老套说词解释的状况。
「红」骑兵咂嘴,一脚踢开专心一志地冲过来的四郎,调整彼此的间距后,重新准备一波攻击。然后同样看穿四郎失去平衡的时机,对准要害送出一招——接着又被四郎化解。
骑兵毫无疑问压制了四郎,四郎无法与骑兵抗衡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实。
但四郎不会倒下,甚至连膝盖都没有跪地,也不放弃。
(不不不,这只是玩闹而已啊,不必这样赌气吧。)
尽管骑兵内心这么想,但使枪的气势毫无衰减。
——没错,他有种感觉,如果在这里放水,将会失去自己重视的某种事物。
「红」骑兵无庸置疑是绝对性的强者。
言峰四郎无庸置疑是绝对性的弱者。
对骑兵来说,四郎跟杂兵没什么两样,甚至可以断定只要交手,他有十成的机率会获胜,差别只在花时间或不花时间而已。
可是——四郎一直挑战骑兵,让骑兵甚至怀疑这机率是不是有问题。
(……不,不对。喂,这好家伙该不会——)
骑兵总算察觉四郎的视线,「他并没有看着骑兵」。不对,虽然他确实有把骑兵当成交手的对象看着,但少年的目光凝视着遥远的彼方。
他眼中没有与著名英雄交手的喜悦或恐惧,骑兵对他来说只是障碍、只是该跨越的高墙,仅此而已。
骑兵的情绪已经超越屈辱或愤怒,满是愕然。
「——暂停。」
「红」骑兵放下枪,挡住仍打算过来的四郎。
「唔……已经结束了吗?」
「……看你喘成这样还真敢说。我说主人啊,你为什么要跟我交手?」
这问题让四郎疑惑地歪头。
「为什么——你不是很无聊吗?」
「但这样对你没有好处。」
「有喔,如果我不在这里放弃,让你看看我的真心,说不定你就会佩服起我。」
淡淡地笑——这并不是王对英雄的那种带着谄媚与污蔑的笑;不是小孩会有的天真崇拜;更不是英雄会对英雄表现出来的信赖笑容。
那是圣人的笑容,稳重地接受眼前的一切——然而不管怎样的绝望都无法打击他。
刚才那番话应该不是开玩笑,四郎似乎真的只是想让「红」骑兵佩服自己才与他交手。
——而且最糟糕的是……
骑兵似乎被他那憨直的态度稍稍打动了。
仔细想想,骑兵虽然服侍过贤王与暴君,却从来没有将自己奉献给圣人。
「……是不至于敬佩,但我觉得有些感动,也对你产生了好奇。」
这番话让四郎安下心。圣人的笑容瓦解,少年特有的快活笑容闪过。
「谢谢你。哎呀,真是太好了,不枉费我这样努力陪你交手。」
「好,这是最后一个问题。」
不知不觉,骑兵手上已经从原本训练用的枪换成真正的枪——以世界树〈日本梣树〉与青铜打造的爱枪。
而骑兵重新握紧抓着枪的手。这动作让「红」刺客〈塞弥拉弥斯〉加强戒备,因为骑兵的举止毫无疑问是带着杀意的提问。一旦答案有虚假,或者答案中包含作为英雄不能容忍的某些事物,他就会马上以手中的枪挖出四郎的心脏吧。
但四郎只是瞥了「红」刺客一眼,让她退下。
「——嗯,请说。」
「吾主天草四郎时贞啊,你……难道不恨吗?」
「你是指恨谁呢?」
「这还用问,当然是杀了你和跟随你的人们的人啊。」
「红」骑兵透过阅读术士书房内的书籍,得知天草四郎时贞的生平以及所经历的一切始末。
因为景仰少年而聚集的三万七千人曝尸在有如地狱的战场上——这将会产生多么深沉的绝望与憎恨啊。
「……那我反问你,如果是你,你会恨吗?」
「当然。就算说什么胜败乃兵家常事之类的话,『那边』是敌人,『这边』被杀害了会憎恨这一点仍然不变。不管是怎样的圣人君子也一样,遑论你是为了在暴政压迫下愤而蜂起的民众才出面的……所以若说你不恨,我觉得一定是谎话。」
「红」骑兵说得没错,也因此这问话之中包含了「陷阱」。
说自己不恨就是骗人,但承认自己恨的话,救赎所有人类这说法又会变成谎言。那已经是过去的事,已经结束了,所以不影响——要是真的让这种笑话出口,「红」骑兵会立刻出枪吧。
因为这样绝对算不上救赎人类,就只是拯救了刚好活在这个时代的人类。所谓救赎人类应该要如字面所示——前提必须是拯救存在于世界各地、各阶段历史之中的所有人类才行。
「——我过去曾经恨过。」
四郎面对骑兵,没有别开目光。他的眼中没有丝毫疯狂,也没有强者的傲气。四郎的眼清澈透明得令人发毛。
「我有过恨神、人类及一切的时候。骑兵,我向你承认,过去我确实痛恨人类,并不是因为自己被杀害,也不是因为同伴遭到残杀,而是痛恨接受这就是历史构造的人类本身。我只是单纯地憎恨有强者、弱者之分,透过彼此吞噬的方式浪费生命并借此成长的人类。」
这比完美存在的衔尾蛇更恶劣,会用头吃掉尾巴持续成长的怪物大概只有人类了。人类的生命明明如此宝贵地闪闪发光,价值却连尘埃都不如。
重要的是正确的选择吧,而那是比想象中还容易的判断。
十个人里面,保住九个人,舍弃一个人——甚至不至于如此悲剧。因为只要一变成十就好,简单来说不要变成零就好。
人类是以总体的形式增加,以总体的形式成长。不管掉落多少沙子,人类的宿命就是最终会获得胜利。
这么一来,当然听不见单一个体的迫切祈求与悲叹。
「所以骑兵,我舍弃了。『为了救赎全人类』,我舍弃了憎恨他们的心。所以我现在不恨。无论是世界上的谁,我都会拯救,一定。」
说完之后,场面一片静默。
之后,「红」骑兵〈阿基里斯〉才缓缓放松自己提着枪的手,当枪化为灵体消失之后,场面的紧张气氛才趋于和缓。
「嗯,好啦,算你及格吧。」
「——小毛头,你在得意地分析个什么劲儿啊。」
「红」刺客狠狠瞪向勾嘴而笑的「红」骑兵。四郎只得安抚两人,化解又紧张起来的气氛。
「既然骑兵得以排解了无聊——我去看看术士的状况吧。」
四郎轻轻示意后离去。刺客目送四郎离开,接着对骑兵投以略含敌意的目光。
「女王,你有意见?」
「还『有意见』呢,蠢材。刚刚提问的时候带着那么明显的杀气——」
「这是当然吧,我可是完全不了解这个主人啊。既然要服从,还是有些事情必须知道啊。」
骑兵「咯咯」笑着,捡起训练用的枪转了几圈。刺客见状,嗤之以鼻说道:
「——喔,所以阁下认同他是主人了?」
「可以啊,反正我该做的事没太大差别。即使如此,我还是有打算表现一下身为英灵的志气的念头喽。」
「真廉价的男人。」
「女王,随你爱怎么说。说起来啊,这件事轮不到我跟主人在谈事情的时候一直在旁边剑拔弩张的你插嘴啦。」
「你……!」
「红」刺客仿佛不知道把平时游刃有余的态度忘在哪了,显得不知所措。
「你是这样吧,因为那是主人和使役者之间的真心问答,一旦随意妨碍会损及主人的尊严——但你早就决定即使惹主人不高兴,该做的时候『还是会做』,对吧?」
「你——说什么傻话。」
「红」刺客大概是因为觉得丢脸而别过脸去,脸颊微微泛着红晕。骑兵见状,确定自己的判断没错,笑得更是豪爽。
「我说擅长策划阴谋,像只追求权力的蚁后的女王啊,你也会摆出意外可爱的态度嘛。」
光弹毫不迟疑射出,虽然只是想教训一下人,威力却大得足以挖开地板。
但骑兵可是堪称世界上最迅捷的大英雄阿基里斯,他轻易躲开光弹后,以轻巧的动作远离刺客。
「那你尽管跟主人相好吧。」
骑兵似乎灵体化了。当然,在这空中花园,只要刺客拿出真本领,便可强行解除对方灵体化,但这么做真的只是浪费力气。
「真是,讨厌死了。」
刺客这样咒骂后马上发现根本不需要这么生气。既然被认为是忠诚的使役者,其实是再好不过。
四郎和刺客之间有缔结主人与使役者的契约,但与其说他们是主从,更像是利害关系一致的同盟伙伴。
四郎想要可以移动大圣杯的「脚」,刺客的愿望则是以「女王」身份君临这个世界。到目前为止,两人之间没有背叛对方的因素存在。在四郎成功拉拢「红」阵营的主人之前,刺客不可以背叛。
问题在这之后,虽说四郎的目的已经达成一半,但为了救赎全人类,他还需要这座空中花园一段时间,所以不必担心他会背叛。
然而——大圣杯只是存在就已经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魔力之涡。如果能在圣杯上动点手脚,自己就可以活用大圣杯的魔力了吧。
这么一来,将不再有人能够打倒包含这座空中花园在内的自己。没错,对主人四郎来说,他需要刺客;但对刺客来说,主人四郎并非必要的存在。
「……吾在想什么傻事。」
刺客一脚踢开这些念头。现在背叛四郎没有任何好处,因为目前两人之间并非利害关系相对的立场,也没有产生意见纷歧。要说相对的部分——顶多就是彼此的生存态度,而这个部分,女王本身也能够接受。
因为被夺取而知道何为背叛,渴望富贵的少女。
以及因为被夺取而知道何为愤怒,陷入极度绝望的少年之间,彼此的生存方式理所当然会有差异,也不需质问何者为正确。
『那么,当利害关系不一致,当理解到彼此的利益将会对对方有害时,吾究竟会怎么做呢?』
现在导不出答案。刺客叹了一口气,再次回到谒见厅。王座上没有人,无论是声名远播的英雄、像小丑一样的文豪,或者自己的主人都不在这里。
只有一位女王、唯一的权贵——现在这让她觉得无比空虚。
§§§
「真是的……事情到底怎么了?」
罗克·贝尔芬邦鲜少表现出如此慌乱的态度,艾梅洛阁下Ⅱ世不禁微笑。
这里是魔术协会本部,也是满怀野心的年轻魔术师们齐聚的最高学府——伦敦钟塔。然后,目前位置乃张设了多层结界的地下礼堂,在必须瞒着学生召开会议,或者与圣堂教会之间进行机密交涉等各种特殊目的的情况下会加以利用。
在这场圣杯大战中,魔术协会为了歼灭千界树一族,雇用了被誉为一流的奖金猎人,并且在短短几天之内便凑齐了足以召唤出高阶英灵的触媒。
根据凑齐这些触媒的降灵科学部长布拉姆·纳萨雷·索菲亚利所说,可以断定唯一不满的只有术士的触媒,除此之外过往从未凑齐过比这更优秀的使役者。
到这个阶段还算顺利,但招来圣堂教会成员作为第七位主人的做法反而出了乱子。该名男子失控,杀害除狮子劫界离以外的五位主人,且令人吃惊的是,他甚至夺取了所有人的主人权力。
再加上派遣过去监视的魔术师们提交的报告中提到了更令人吃惊的事——
「他抢走了圣杯?简直不敢相信。」
「但也只能相信了。」
也难怪贝尔芬邦要像个机械人偶那样不断摇头。艾因兹贝伦、远坂、马奇里,建构了「冬木」圣杯战争的三大家。恐怕是在他们的全盛时期打造出来的绝世仅有的神域艺术品——就是千界树持有的圣杯。
而这大圣杯居然被强行夺走,实在难以想象。何况不是在一个可能会遗漏此一行为的混乱时代,加上甚至没有借助任何组织的力量完成。
「比起这个,目前圣堂教会的状况如何?」
布拉姆明显不满地嘀咕。从魔术协会的角度来看,这说穿了就是圣堂教会越权的行为。魔术协会只是按照往常的惯例,招聘圣堂教会的成员担任监督官。
世人已经知道那个圣杯并非原本意义的圣杯。对魔术协会来说,这只是一种礼貌性的行为,因为即使忽略圣堂教会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他们之所以没有这么做,是因为在圣杯战争中,当魔术师们的利害关系激烈冲突时,需要有立场中立的人出面调停。
但此次圣堂教会在圣杯战争中大大脱离原有权限,而且这可不是欠魔术协会一份情这么简单的小事,而是一个没弄好就很可能爆发两组织的全面性战争。
「对他们来说,这个发展毫无疑问也是出乎意料,那些家伙根本吓傻了。虽然有让他们联络看看那个人的亲人,但似乎完全没人知情——」
「也就是说,是那个叫言峰的男人……独自策划这件事情?」
贝尔芬邦怒气冲冲地回话:
「哼,八成又是被使役者的力量蒙蔽了双眼,或者被教唆了吧。那家伙的使役者是亚述女王塞弥拉弥斯,玩弄纯朴的神父跟折断婴儿的手一样容易吧?」
「老先生,你认为是我收集来的触媒的错?」
布拉姆表露些许怒气,贝尔芬邦连忙否认。这时艾梅洛打圆场:
「我们根本无法确认神父是否纯朴吧。就我所知,会想参加圣杯战争的圣职人员都是些让人怀疑他们是否真有信仰心的可疑家伙。」
不过说来应该不会有人这么「脱序」,即使如此,躲藏在圣堂教会暗处的人才的确算不上什么正经的圣职人员。
「——好了,总之圣杯被夺,我们派遣的主人们也遭到杀害。虽然还剩下一个人,但要靠他打倒所有人应该不可能吧。」
万幸的点在于不会产生任何责任归属问题,因为这次的案件完全是圣堂教会的过失。而这点将会变成一大「利多」,在后续的诸多交涉事项将会更顺利进行吧。
「积极介入、消极旁观。索菲亚利讲师、艾梅洛Ⅱ世,你们觉得呢?」
「旁观。」「同上。」
两人立刻回答。贝尔芬邦似乎也是相同意见,一副正如我意的态度点头。
积极介入没有丝毫好处,何况对手握有使役者这种最强使魔,实在不是魔术师处理得来的对象。
「圣杯战争拥有过了一段时间便会自动结束的机制,使役者会消失,那个什么飞行要塞的也会消失无踪。在那之前,我们架设精密的监视网才是比较理想的做法吧。」
「狮子劫界离该怎么办?」
「让他就这样继续参战便可,即使要求他撤退也不会遵守。他顺利打倒所有使役者,夺得圣杯——这种奇迹不可能发生。」
结果,魔术协会的方案决定维持现状。不需要特地跳进火坑捡东西,相对地也不必担负风险。而且从状况来说,或许有机会获得高报酬,因此是理所当然的选择。
回到房间,艾梅洛对会议的结果露出自嘲的笑容。
「——哼,说当然也是当然吧,真是有够软弱的。如果他们是认真想要获得圣杯,那真是糟糕透顶。一开始不认真当一回事,却想要奖品是吗?真不像罗克老头子会有的乐观主义,跟小孩子的玩闹没两样啊。」
艾梅洛阁下Ⅱ世想起十年前发生的让自己被这样称呼的事情。
他经历了一场战争,召唤英灵,与之并肩作战。他害怕、嫉妒对方魁梧的身躯,被对方教训——然后,最后离别了。
他看了看橱柜里面。分别上了物理性、魔术性两种锁的那个橱柜收着一块「布」。虽然那只是一块普通的破布——但对他来说,却拥有超越世上一切事物的价值。
他突然想摸摸那块布而解锁,取出青刚栎制的木盒,轻轻打开。那是一块有些许烧焦痕迹并且磨损过的红布。光是看到这个,十年前那位大块头立刻在脑中浮现。
「哎,我也不是不理解这种心情。虽是经历大风大浪、见过世面的老狐狸,也难免有童心未泯的时候吧……真是的,圣杯战争这种仪式,充满太多这种情怀了。」
光是想起这些,嘴角就忍不住上扬——
「喔喔,吾兄啊,没想到你竟然有看着一块破布傻笑着自言自语的嗜好啊,难道是崇拜咒物〈拜物教〉癖好?天啊,怎么会这样,太令我失望了。」
艾梅洛僵住,发出「叽叽叽」的声音缓缓回头。
一位少女手中端着装了红茶的茶杯,坐在会客用的椅子上。肌肤有如陶瓷白皙,一头秀发则纤细灿烂得让人联想到金丝缕。但是,一对带着强烈火焰色彩,足以吹散这一切飘渺形象的眼睛,正饶富兴味地注视着艾梅洛。
那是一位站着散发出高贵气息,坐着表现出优雅的少女,年纪约莫十五岁。而一尊仿佛仿造女性假人的水银状物体像女仆一般随侍在她身边。
「女士,你什么时候在那……」
「差不多是你从桌子的抽屉取出橱柜的钥匙,并解除术式的时候吧。」
「我有上锁。」
「她帮我打开了。」
在身旁的女仆型魔术礼装月灵髓液〈Volumen Hydrargyrum〉竖起了拇指。一旦有她出手,只需将手指戳进锁孔里面,就可以变成万用钥匙。
「怎么没声音?」
「脚步声这种东西随便用魔术都可以消除,我完全不觉得你会感受到气息。」
艾梅洛Ⅱ世看到少女意有所指地「呵呵呵呵呵」笑着,不禁大大叹息。
她就是「公主殿下」,将某个名号交给过去名为韦佛·维尔威特的男人并借此束缚他的亚奇伯家真正继承人——莱涅丝·艾梅洛·亚奇索特。
艾梅洛将盒子收回橱柜里,上好锁,并在心中默默决定之后要改掉解锁术式的文句,然后才重新坐回椅子,以学生都怕的三白眼瞪向少女。
「随便闯进别人房间,实在不怎么妥当。」
莱涅丝一副不在意的态度回应瞪视。
「妹妹进哥哥的房间有什么奇怪的?」
「亚奇伯家的人要是因为非法入侵被抓,只会是恶梦一场吧!」
「你安心吧,无论过去还是将来,我都不打算非法入侵哥哥房间以外的地方。」
这已经不能算是满脸堆笑地拒绝,而是堂而皇之的犯罪预告。
「……我头痛得以为自己的头盖骨都碎了。应该负责教导你伦理道德的教师,到底在哪里做什么啊?」
「现在已经下十八层地狱喽。我记得我的教师从地上战战兢兢地偷看地狱时,被你使尽全身力气踹了下去不是?」
「——失礼,我更正一下。尽管是自学,但你的情操教育非常完美,剩下的就是请你学会淑女该有的含蓄。为了我这个主要受害者着想,万分拜托你了。」
少女略加思索之后,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地问道:
「……什么意思?即使你可以为我做的事情无穷无尽,但我应该没有任何需要为你做的事才对啊。」
「你真的很差劲耶!」
「别这样大吼,我会很高兴——哎,别说这些了。刚才看到的那块布,应该是触媒吧?就算用偏心的方式评价,作为魔术师也只能拿到四十分的你可以在圣杯战争存活下来,想必召唤了相当强大的使役者。那为什么没有将这个拿出来用在圣杯大战上?」
艾梅洛不发一语地别过脸去。少女直勾勾地看着他,过了一分钟之后,青年仿佛拗不过般点头说:「你说得没错。」
「确实如你所说,以这触媒召唤出的使役者毫无疑问很强。」
如果将这块布作为触媒进行召唤,恐怕不管在什么样的圣杯战争都能召唤出一流的使役者,即麾下拥有许多英雄的征服王——
但艾梅洛Ⅱ世烦恼过后,决定收起自己手上的触媒,这之中有几个理由。收集触媒是索菲亚利家的长子布拉姆全权处理,如果擅自介入很可能会造成侮辱他的结果——这是第一个理由。
第二个是他担心这位破天荒到极点的英灵究竟会在圣杯大战这样的状况下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如果只是单纯的厮杀也就罢了,这可是七位使役者联合成一方阵营的状况,过去曾有过比这更符合他爱好的圣杯战争吗?
『喔,这状况真是太理想了。好,让我们解决七位对手之后正式朝世界进军吧!』
这不是开玩笑,征服王很有可能会支配世界。担心这种事情发生也是理由之一。
「你担心两家之间的关系以及使役者失控,这样吗?」
「……当然,虽然并非自愿,但现在的我也是一个学派的领袖,并不是能醉心于圣杯大战胜败的立场,收拾善后才是我的工作。不管有没有获得圣杯,都要妥善处理好在那之后的状况,这不才是身为贵族〈阁下〉该有的行为举止吗?」
「——你很会说谎呢,对我这个妹妹有所隐瞒并不是好事哟。」
少女这番话直直刺进男子的胸膛。她又问了一次「为什么」,眼中透露出如果没有听到真正的答案,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坚持。
艾梅洛Ⅱ世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好吧,我招,理由非常私人……过去还不成熟的我有一个朋友,而现在的我并不是聪明狡诈得会背叛那个朋友的老人,只是这样罢了。」
如果过去艾梅洛Ⅱ世召唤出来的使役者被别人知道,那在现在这个世界各地都可能召开圣杯战争的状况下,魔术师们一定会想方设法获得这位使役者。
然后会在各个魔术师手中持续流转。魔术师将只因为想利用那位征服王强大的力量而反复召唤他,这之中没有丝毫对英灵的尊敬……艾梅洛Ⅱ世不想看到这样的未来。
「简单来说,你就是个太天真的小伙子吧。哎,你用一副『我只告诉你』的态度跟我说这种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我可担待不起。然后这是我出于好心顺便给你的忠告,你不认为不是过去还不成熟,是现在也不成熟吗?」
「你这已经不是多嘴,而是很多嘴了啦!」
「唔,如果能善用那个,就可以减少亚奇伯家的负债了耶。」
少女抱怨似的嘀咕。
在亚种圣杯战争多样发展的现在,这触媒的价格绝对呈现暴涨状态。就算低估,至少也可抵掉负债的一半,视状况甚至可以抵掉七成债务。
然而——
「女士,请你记住,如果穷困到必须出卖朋友,还不如干脆一点从头来过。」
「……唔,意思是叫我自杀算了?」
「这也跳太快了吧。我的意思是要你抛弃家族包袱,从零开始……哎,如果我这么做,脑袋应该会分家吧。这就是重来跟再一次从头来过的差别了。不管怎么说,如果把自己的矜持拿出来待价而沽,这个家〈艾梅洛〉也就玩完了。」
艾梅洛Ⅱ世有些不悦地断言。但其实这还是有例外,比方说若他自己的徒弟参加了圣杯战争却找不到理想的使役者时,他也不得不出借就是了——
「——哎,如果是这么回事,我也不勉强。只是你要担当艾梅洛的时间又会延长罢了。」
少女显得有些开心地嘻嘻笑了之后起身。
「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噢,对了,我竟然忘了原本的目的。」
正当少女握着门把准备离去的时候,听到这句话便转过头来,接着指了指身旁的女仆问道:
「你有没有让她看什么奇怪的东西?」
这莫名其妙的问题让艾梅洛Ⅱ世歪过头,女仆也像模仿他一般歪头。
「奇怪的东西是指?不是因为你的变态本性吗?」
「嗯,让她看那种对情操教育有极不良影响的有害且愉快狠毒的玩意儿之类——」
少女随意带过后半段。
「……我让她看这类东西是能怎样?」
「说得也是。呃,我的确也相信吾兄喔。」
少女安心地离开,水银女仆准备跟着离去,但忽然转头面向艾梅洛Ⅱ世,接着如同方才那般竖起大拇指,以机械性声音说道:
「我会回来〈I’ll be back〉。」
门关上了。
……艾梅洛连歪头狐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间也没有,马上就有人没敲门地闯了进来。
「教授!哎呀,我说绝对领域魔术师老师!我偷偷听说目前打算持续观望圣杯大战的发展耶,是真的吗?现在状况不是变得超有趣的吗!还有我刚刚跟擦肩而过的水银女仆约好要一起去看电影,告诉我你什么时候休假吧!」
差点因为冲进来的青年的连珠炮导致脑中一片空白——但看到青年的脸之后立刻理解、接受了状况,然后——深呼吸,稳重地告知:
「好的,费拉特,让我增加你的功课量来褒奖你吧,来个二十倍如何?当然我可以延长期限,从明天上午十一点延后到明天下午一点交,这样如何,很开心吧?」
「咦,那个,教授,你在、生气、吗?」
「不,完全、彻底、压根没有生气喔。所以——快去做,蠢材!」
「呜哇啊,了解——!」
艾梅洛Ⅱ世看着青年与闯入时同样有如暴风般离去的身影,不禁叹气说「好累」。
§§§
「黑」刺客——开膛手杰克。有关这位杀人魔的情报,会在战斗结束的同时从记忆中消除。千界树的魔术师们认为恐怕是宝具,或者刺客的持有技能之类造成的吧。
「我想说死马当活马医,试着拍照看看,结果拍到了。」
卡雷斯这么说,把满是雾气的城堡照片拿给大家看。虽然是手机,但因为配备了相当不错的镜头,拍出来的照片很清楚。看来刺客的宝具或技能无法瞒过科学的法眼。
「是雾呢。融解人工生命体们的皮肤,导致肺部溃烂的,是否也是这雾气所致?」
戈尔德听到菲欧蕾说的话,点头同意。
「十九世纪到二十世纪的伦敦,因为工业革命产生非常严重的污染啊。对当时的魔术师们来说,虽然是可以用魔术简单起点风就解决的问题……」
「但这片雾气因为是概念性的问题,魔术师也无计可施。如果是使役者,似乎就不会受到太大损伤。」
卡雷斯瞥了「黑」弓兵〈凯隆〉一眼,弓兵看了雾气的照片,点头同意。
「是的,说得没错。这片雾气对我们使役者造成的负面影响,仅限于妨碍视线以及导致敏捷层级降低。」
弓兵也失去了关于刺客的记忆,只有救了菲欧蕾这个部分还记得,执行救援时受到的影响并没有那么致命。
「雾气与融解在雾气中的奇迹……刺客的能力大概就是这样吧。」
菲欧蕾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尽的不安。即使没了记忆,她还是记得一件事……「黑」刺客是超乎想象的强敌。
如果只是一般的异常杀人魔,就应该不会主动撤退。菲欧蕾在听到刺客的真名时,原本将之认定为类似狂战士的存在。
但事实上完全不同。至少在战术方面,刺客非常理解自己的能力,可采取最理想的行动。她拥有刺客职阶既有技能「断绝气息」,并且可以放出降低能见度后从中进行奇袭的浓雾。
她绝对不会正面挑战使役者,而是专找主人下手。因为没有身为英灵的荣誉心,取而代之的是无论如何卑鄙的手段都愿意采用。更重要的是,刺客本人的基础战略就是长期抗战法。
「弓兵,你有没有什么方案可以在两天之内收拾刺客?」
「很难吧……如果前提是付出代价,那状况又不太一样了。」
弓兵面带愁容,听到这番话的菲欧蕾应该也露出了同样的表情吧。这番话的意思就是要把刺客留在这边,而这么做会造成多严重的牺牲,根本无法想象。
「在这样的状况下,我不能容许有任何人牺牲。」
「是的,我明白。但刺客是使役者,既然她拥有麻烦的『断绝气息』,我们一定会处于被动。若要说有办法采取主动,顶多只有身为弓兵的我——」
「黑」弓兵拥有如字面所述的千里眼,只要能先行发现刺客所在,或许就有机会先下手为强。但这之中还有一个问题。
「可是,既然使役者能察觉到使役者的存在,只要刺客察觉到我的气息,一定会立刻撤退吧,她没有愚蠢到正面挑战我。」
无限回圈。
只有弓兵有机会先下手,但弓兵「绝对无法先下手为强」。
有一个方法可以打破这个困境。
「因此,必须有人当诱饵引诱她抢攻。除此之外,使役者们还要躲在不会被她察觉的距离外进行包围,在不让她逃跑的情况下消灭她。」
「这方案还不错啊。」
菲欧蕾笑着回应戈尔德:
「既然这样,戈尔德叔叔,你愿意当诱饵吗?」
戈尔德马上支吾其词……没错,身为使役者的骑兵、弓兵和裁决者无法当诱饵,这么一来,只有身为主人的魔术师能当诱饵了——
「我出面行不通吧,她已经知道我是弓兵的主人了。」
「啊——我觉得我的体力应该不胜负荷。」
戈尔德的目光转向卡雷斯。卡雷斯叹了口气点点头。
「我知道了,我去——」
这时,一位原本保持沉默的少年举手发言:
「……请等一下,若是诱饵,我觉得我去当最理想吧。」
齐格的话吓傻了周围所有人,尤其骑兵的变化最是明显,他一口气逼近少年。
「主、主、主、主人你胡说什么啦!」
骑兵抓着齐格的双肩放肆猛摇,齐格则握住骑兵的手,要他冷静后重新说明:
「不,我觉得比起卡雷斯当诱饵,我去还比较安全一点……这个状态的我身上的使役者要素微弱,基本上不至于被察觉。」
「但、但是……」
「——更重要的是,我自己似乎怎样都无法原谅刺客。我想应该是因为她又害死了一个人工生命体吧。」
即使没有记忆,情感仍留着;尽管雾气散去,尸体仍留在当场。确实有一个人工生命体因为雾气而丧命。
「你认识她吗?」
「不,别说有没有讲过话了,我甚至没跟她见过面。但那又如何……不能因为我们是同种族就感到愤慨吗?」
「……我没有这么说。」
骑兵垂下肩。看来他已经切身体会到无法劝退齐格了。
齐格接着说下去,想安抚骑兵的不安。
「而且,即使我因失败而死去,千界树这边还是保有主人的权力,只要立刻转让主人权限,骑兵就不会因此消失。从逻辑方面来考量,我觉得还是我去当诱饵最理想。」
「————」
骑兵整张脸僵住。不,其他人也一样吧。每个人都哑口无言,直直看着齐格的脸。
「怎么了?」
齐格说话的同时,骑兵一巴掌甩在他脸上。「啪」一声——以使役者甩出的巴掌来说,这声音显得有些轻。
「咦?」
齐格不知自己为何挨打,看着骑兵。骑兵吼了一声「笨蛋——!」之后,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冲出会议室。
「刚刚——是我不好吗?」
「呃……嗯,我觉得算是吧……」
「这个嘛,确实说得有点太过了。」
听到菲欧蕾和弓兵的话,齐格开始认真思考自己究竟哪里不对。裁决者似乎看不下去,拉了两下齐格的袖子。
「裁决者,刚刚……果然是我不好吗?」
「……齐格小弟,你该试着努力学习理解他人的心情。等会记得去找骑兵,跟她道歉喔。」
「我知道了。」
「裁决者,你也跟骑兵一样反对由他去当诱饵吗?」
「现阶段反对。虽然齐格小弟确实比一般魔术师更有战斗能力,但要面对使役者,还是会有不安存在。」
不过除齐格之外,没有人更适合也是事实。说到稍微懂剑术,且使用魔术方面也有一定本事的人,只有齐格了。
更重要的是,只有齐格一个人自愿前往死地。如果要卡雷斯担任诱饵,他当然会去做,但要说他不害怕与使役者对峙,则肯定是谎话。
「裁决者,你有什么备案吗?」
「嗯……我是有个方法,或许称不上是什么好方法就是了。」
这句话让齐格上前,裁决者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表情——她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少女一样嘻嘻笑了。
——而裁决者提出的方案的确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
只要借助裁决者的力量,要找出闹别扭的骑兵并非难事。骑兵在城堡半毁的瞭望台仰望天空。
他应该察觉了齐格到来的气息,只见他略略鼓着脸颊别过脸去。
「……干嘛?」
「就是,该怎么说——」
齐格犹豫了一下,来到骑兵身边对他说:
「是我不好,我不会再那样说了。」
「说什么?」
「……你是我的使役者,我是你的主人。我没有轻忽这层关系的意思,我只是希望能够让你安心。」
「安心是指安心什么?」
「即使我死了,你也不需要跟着我上路,我只是想说这个。」
骑兵挑眉,明显对这句话表现不满。
「笨主人,你说这什么话?对我来说你就是一切,才不是什么我不需要跟着你上路,而是我跟着你上路是理所当然。」
主人跟使役者之间就是这样的关系——「黑」骑兵〈阿斯托尔弗〉一副不当一回事的态度说道。那代表了绝对的忠诚,以及有些不同的某种情绪。
虽然都这个节骨眼了,但齐格再次认知到骑兵究竟是多么「理想」的使役者。他不是因为拥有强大力量,而是那处事态度无比尊荣……而且耀眼。
所以,齐格才不想因为自己无谋的行动连累骑兵。
「该说这让我很高兴吗……呃,这个嘛,谢谢你,骑兵,你的话打动了我。」
齐格这么回答之后,骑兵的表情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如果他身上有小狗尾巴,肯定正用力甩到要断了吧。
「哎,不过,我其实满高兴你考量到我的性命安危,但我反对你去当刺客的诱饵。按照弓兵的计划,我们必须远离现场到刺客无法察觉的距离外对吧?因为你不可以随便浪费令咒,所以我无法透过令咒瞬间移动到你身边。」
「啊——……关于这点呢——」
齐格有些难以启齿地别开目光。骑兵似乎是看到他的举止而有了不祥的预感,于是立刻逼到他身旁。
「怎么了吗?」
「裁决者提了一个建议。」
「……哦~~怎样的建议?」
骑兵看起来目光严厉,这绝对不是错觉——齐格这么想,说道:
「只要她陪我一起当诱饵,应该就没问题了。」
「——没错,事情就是这样,骑兵。」
裁决者应该是帮齐格带路之后一直在等待时机,只见她探头出现在瞭望台上,毫无窒碍地加入两人之间的对话。
「裁决者……这是怎么一回事啊?你也是使役者吧?」
「嗯,确实我是使役者,但我是透过有些特殊的方式召唤出来的。因此我并非纯粹的灵体,而是确实保有真正的肉体。」
那是名为蕾蒂希雅的少女的肉体。裁决者利用了几乎与她规格相同的身体才完成现界,而代价就是尽管身为人类的机制并不完善,仍得以存在。
尤其是食欲和睡眠欲望特别明显。虽然她可以几十个小时不吃不睡,然而一旦超过极限就会转为对精神的创伤显现。
……不过以这次的状况来说,反而发挥了奇效。
「也就是说,尽可能压抑灵体贞德的存在,借此断绝身为使役者的气息吗?」
「是的,这么一来,危险性将会减半。再加上只要能挡下最初的一招,就可以由其他使役者夹杀她。」
「主人……?」
「虽然很感谢这项提议……但我担忧压抑灵体这个部分的可行性,所以反对。」
确实,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所谓「压抑」就代表原本在内侧的蕾蒂希雅肉体特质会显现在外。
「是的,从能力层面来看跟一般人类无异,问题关键就在遭遇奇袭的时候,能以多快的速度恢复为使役者吧。」
「不觉得这样蕾蒂希雅很可怜吗!反对、反对、我反对——!」
看到骑兵高举拳头,齐格也赞同地点点头。
「嗯,其实我也觉得这不是什么好方案。」
见裁决者一脸困扰,骑兵和齐格一起歪过头。
「什么意思?」
「之前也说过,我身上混了蕾蒂希雅的意识……原本她为了让我掌握主导权,使自己的意识沉睡。」
这就好像在看电影的观众一样,透过贞德的视角,蕾蒂希雅得以观看非此世者们的行动。
蕾蒂希雅在观看途中,基本上都不会对电影内容置喙。无论她怎么想、怎么感受,都默默收在心里。但当齐格表示自己要当诱饵时,她突然在贞德体内开口。
『那么,用这个方法如何呢?』
——这样。
「是喔……原来如此。那么,那个蕾蒂希雅人呢?」
「呃,她在提议之后就彻底保持缄默……嗯,虽然不是不能理解她的心情。」
「啊——……」
骑兵好像接受了状况似的看向齐格,齐格则依然一脸严肃地思索着,没有察觉两人的视线。
「所以,结论是?」
「我一个人也没问题。」
齐格一副不在乎的态度堂堂宣告。两人都理解既然说到这分上,他一定会去执行。
「唔唔,有够顽固。这样的话,以我的立场……应该只能赞成主人的想法……」
骑兵显然在不情不愿的情况下投降了。
「那么,我们还是要跟着齐格小弟一起行动。虽然有可能碍手碍脚,但还请多多指教了。」
裁决者这番话有种比齐格的态度更难以动摇的氛围。
离出发还有两天,千界树的魔术师和使役者们为了能真正收拾「黑」刺客〈开膛手杰克〉而采取了行动。
§§§
托利法斯老城区内的角落深处,约有百位无法融入社会的人在此互助索居。而「黑」刺客与其主人六导玲霞目前把这之中的一角,过去被密医占领的区块当成暂时的「藏身处」。
魔术师的监视并未顾及此处,因为不管怎样堕落,魔术师还是魔术师,不可能关心这种已经「玩完了」的地方。
老旧的床因为弹簧已经坏掉而嘎吱作响,或许因为长年使用,劣化相当严重,玲霞每次睡醒都觉得全身酸痛。
但她们也不可能去住饭店。从抵达罗马尼亚以来,魔术师们便拼死寻找她们,她俩在锡吉什瓦拉的时候就好几次不得不放弃占领的住家。
之所以能一路顺利躲开,并不完全是刺客使役者的功劳。不知是否玲霞天生拥有动物般的直觉,只要她逃离一个地方,事后魔术师们肯定会进行调查。
两人辗转到最后终于来到这里,不过她们都没有不满。虽然这里欠缺舒适,但保有一定程度的秩序。住在这里的人,没有人会去举发玲霞,而且尽管有一部分的人知道所谓魔术师的存在——依然如此。
这就是这块地区少数的规矩,不跟任何人说、不告诉任何人、不干涉任何人。当然,既然身为人类就有可能犯错,比方在玲霞她们住进来之后没多久,就有一群小混混闯了进来。
小混混想对玲霞她们做些什么无须多提,至于他们的「下场如何」就更不用提了。
原本怀抱同情的居民瞬间转为恐惧,而玲霞只对他们说了一句话:
『只要你们什么都不做,我们也什么都不做。』
居民只能相信玲霞的话。即使知道除了玲霞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人,那个人每次都在夜晚外出并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回来,他们也决定什么都不说。
保持沉默便不会树敌,也不会有罪恶感,更不会想声张正义。对脱离社会的他们来说,何为邪恶、何为正义的标准早已崩坏。
所以,这块角落今天也非常和平。
六导玲霞茫然地反刍记忆。
自己的半辈子简直像被雾气笼罩,无法明确地回想起来。玲霞心想:应该是不怎么重要的人生吧。
不,说起来——她有种强烈的感觉,自己似乎没有值得称为「人生」的经历。
出生以后无法马上认知到这点,只是浑浑噩噩地过日子……父母过世,即使让自己无比堕落,仍无法认知。
为了糊口成为娼妇,后来甚至差点被某个雇主杀害。他是个不把人命当一回事的魔术师,而跑来诱骗她的原因,只是他需要当作活祭品的「材料」罢了。
他完全没有顾虑玲霞的生命什么的,对他来说玲霞只是拿来执行仪式的零件的消耗品。当六导玲霞〈我〉自觉并理解到这一点,才终于——希望能够「活下去」。
在那之后的日子都是奇迹,不管跟她〈杰克〉道谢几次、紧紧拥抱都不够。
心脏在跳动、意识清醒,这样就可以算是「活着」吗?
玲霞认为不是,只是心脏有在跳动、只是双脚可以活动、只是口中能随意说出场面话,真的不能算是活着。
所谓的活着,就是怀抱热情。无论是勤学、努力工作、爱一个人、伤害他人,以及养育生命,都是符合活着这个字眼的行为。
这之中没有正义与邪恶介入的余地。无论善恶,只要以活着为前提,都是很棒的一件事。不然,人类是无法活下去的。
所以对六导玲霞来说,现在才是她真正活着的时候。她杀了人,虽然杀的大多是罪犯,但犯下非死不可的重罪的人却是少数。
不过她还是杀害了对方,为了获得圣杯而下杀手,为了保护自己而下杀手,同时为了女儿杰克而下杀手。
「我杀了人,但活着」。充实的人生、愉快的每一天,真是美妙的梦〈梦幻曲〉——
「妈妈〈主人〉、妈妈。」
玲霞被摇晃而醒来,看来似乎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她揉了揉眼睛,少女的身影变得清晰。虽然没有受伤,但看她不是很开心的态度,似乎是失手了。
「哎呀,杰克,看起来行不通呢。」
「嗯,对不起。」
杰克觉得很抱歉似的垂下头,玲霞觉得这样的少女真是惹人怜,于是抱起她。
「你不用道歉,没事就好。」
这么说完摸了摸她的头,并温柔地轻拍背后。杰克马上就恢复了精神。
「嗯——其实只差一点点了。」
「……这样啊,明明趁着使役者不在的机会下手,看样子是对方撑过了呢。」
「这样就不能再攻过去了,该怎么办呢?啊,对了,保险起见,我『确认』了一下,圣杯果然被红那边的拿走了。」
「真可惜……那座圣杯去哪里了呢?」
杰克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果然是那个大东西将它带走了吗……」
「推测应该是吧。」
杰克也在那片战场上,她没有加入任何一方,只是为了猎捕在那里的「牺牲者」。
然后,也看到了那座浮于空中的城堡——「虚荣的空中花园」。既然对方是能使用那么夸张的宝具的使役者,实力肯定在自己之上。
但也不能在这里就放弃。开膛手杰克毕竟有梦想,而且主人六导玲霞也有愿望想实现。
为了实现愿望,就必须将「黑」与「红」全数解决……当然,若只有使役者,就有可能被收编进「黑」阵营吧。虽然魔术师是自傲的人种,同时也非常精打细算。
只不过在这种情况下,有一点他们绝对不会退让,那就是要交换主人。六导玲霞毕竟是个外行〈业余爱好者〉,不是魔术师,因此她几乎无法供应魔力给刺客,杰克依然处于若没有透过「进食」补充营养就无法存续下去的状况。
只要与魔术师缔结契约,这一切问题都能获得解决。但这也代表要切断与妈妈〈主人〉之间的所有联系。
杰克原本就压根不考虑换主人,对她来说,与母亲〈主人〉同在才是一切。
因此,投降这个选项已经从她脑海里消失,而玲霞也是同样,根本没想过要投降并过着安逸的日子。
相对地,她们也不逃。对两人来说,目的是获得圣杯,也是目前人生的一切。
「……不过,该怎么办呢?」
「欸,杰克啊,这种时候我们要换到对方的立场来想事情,就是说,你觉得他们想怎么办呢?」
这个问题让杰克双手抱胸,摇头晃脑地开始思考。这看起来很像某种人偶,玲霞不禁轻笑出声。
「嗯~~……想抓住我们,之类的?」
「是啊,不过,你不觉得他们一定把圣杯看得更重要吗?」
杰克点头。六导玲霞并没有太多魔术师世界和圣杯大战的相关知识。她只知道杰克身为「黑」刺客所得到的圣杯战争相关知识,以及从魔术师们口中逼供出来的情报。尽管只拥有有限的知识,但要进行逻辑推演并非难事,遑论要判断何者为优先更是简单。
圣杯是万能的愿望机,然后魔术师有轻忽人命的倾向——既然如此……
「抢回被夺走的圣杯应该比较重要,对吧?」
「……可是如果这样,他们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这很简单,记得……抢走圣杯的『天空之城』在天空飞对吧?」
杰克又点点头。那就像玲霞讲给她听的童话故事里的城堡一样。
「他们应该是没有可以飞上天追过去的方法吧。虽说既然都是魔术师了,应该可以做到飞天——但我猜他们需要时间准备。」
玲霞的推测有些错误的地方,但基本上正中红心。千界树那边只剩下两天时间,一旦两天过去,包租的飞机就会抵达机场。既然以圣杯为最优先,到时候讨伐刺客的任务就等于宣告失败。
「那么,他们应该是要利用这段时间『顺便』打倒我们……这样?」
「没错没错,就是如此。」
杰克嘟起嘴。「顺便」这个说法似乎损害了少女的自尊。但玲霞摸摸她的头,她马上就不生气了。
「总之,也就是说,呃……他们希望能短时间内决胜负。」
杰克以天真无邪的口气重复「短时间内决胜负」,玲霞思考着——在这种时候,她会转换成俯瞰视角。或许因为来自养父母的虐待以及当娼妇的生活,让她学会了彻底客观看待事情的思考模式。
短时间内决胜负,换句话说,就是对手正盘算以手中握有的使役者,做到连刺客都无暇逃脱的强烈猛攻,一气呵成攻陷我方。
那么,我方该如何防范?
拖到长期抗战——这样不好,因为对方迟早会重整态势,或者会放着我方不管径自用圣杯实现愿望,但杰克和玲霞都想要圣杯。
那么假设对手期望短时间内决胜负,他们会怎么做呢?可以想到的是地毯式搜索,在发现这个藏身处之前彻底搜查整座城镇……时间已经不够用了,应该不太可能采用这种慢条斯理的方案。
利用使役者或魔术师的力量找出我方……不太可能。如果真有这种实力,早就挖出这里了。假使他们真的有这种力量,也应该会因为有什么负面效果而犹豫着要不要使用。果然,这方面的可能性也不高。
这么一来,剩下的只有——
「妈妈〈主人〉?」
杰克扑进沉默不语的玲霞怀里。玲霞苦笑,摸了摸杰克的头。杰克窝在玲霞的怀抱中低声说:
「欸欸,我想再听你弹一次钢琴。」
「哎呀,这真是伤脑筋呢。」
很遗憾,这个家没有钢琴。尽管如此,也不是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嗯——……能不能用唱歌将就一下?」
杰克点点头,玲霞哼出「啦、啦、啦」的梦幻曲旋律,歌声细细地回荡在黑夜之中,有如妖女〈赛莲〉般妖美,有如母亲般温暖。
就这样,天启突然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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