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城谜事》 娄烨不完全归来

　　娄烨回来了，带着一个原生态的故事。有人说这是今年最能读懂中国的电影。

　　它没有宏大的叙事，只有对几个浮世小人物的关注，却让人感到切身的怅惘。只不过对娄烨来说它又是遗憾的，

　　因为十年之后再度公映的影片上，依然没有他的名字。

　　会上，记者们追着娄烨，一遍遍询问关于审查的事情，哪怕有的人连最终修改是3分23秒还是3秒23格都没有搞清楚。娄烨说，不管经过如何，现在电影上映，是个高兴的事儿，但这毕竟是他《紫蝴蝶》之后再一部在国内公映的电影，两者之间相距近十年。他的感慨，因为太深，而难以用简单的语言、在一片喧嚣中诉说。

　　前史：一个正室吐槽帖

　　《浮城谜事》故事最初的来源，是天涯论坛上的一篇热帖，名叫“看我如何收拾贱男和小三”，2009年11月11日。作者“看着月亮离开”讲述了自己的经历：和老公乔永照是大学同学，毕业后一起打拼，有了一番事业，此后她为孩子成为主妇，却在幼儿园里被一个男孩的妈妈桑琪搭讪，两人成为朋友，闲谈之中被桑琪指点看到老公和一个女孩进了酒店，疑团越来越大，而后她发现，桑琪才是真正的“小三”，她是乔永照另外的一个“家”，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孩子

　　这个帖子引发了几百万点击，上万条回复，许多人讲述了自己跟楼主类似的遭遇，同样是老公出轨，只不过有的女人“惨败”，楼主则打了一场漂亮仗：她凭借自己的头脑转移了老公的资产，促使老公和“小三”桑琪结了婚，桑琪对她感恩戴德，过了两年还会给她邮件或电话，倾诉男人对自己的种种不善最后，楼主说，这才是她真正想要的结局，钱和怀念，她都得到了，留给小三的只是一个充满怨怼的男人。

　　娄烨说，当时他看了天涯上的许多热帖，因为他想要一个原生态的而非二次创作的故事，而当下的家庭伦理事件太过普遍，再找一个编剧闭门造车远远比不上真人发帖来得真实动人，最终他选择了这个故事，并进行了不小的改编：原帖中的“小四”、“小五”只是昙花一现，电影中则改编为妻子和“小三”合力杀死了“小五”，后者在被推下坡地、摔在马路上时被一个富二代的车子撞上，这场车祸引发了警察的注意，富二代在作为嫌疑人被拘留时向警察耳语“我爸是”在被释放之后请警察吃饭未果、便向警察大骂“臭警察”娄烨说，他希望有更多的细节可以对应当下这个时代。而原帖中提到了女主人公的朋友韩惠，是一个多次发现老公出轨从而在上很有经验且对男人愤愤不平的女人，对楼主的报复计划起到很大的推动作用。电影在拍摄过程中也有这个人物，但最终，娄烨希望女主角（陆洁，郝蕾扮演）凭一己之力站起，把原帖中韩惠的戏份全部删除。

　　波折：只为表明一种态度

　　六年前，《颐和园》在戛纳参展给娄烨带来了一张五年内不得在国内拍片的禁令。所以《浮城谜事》从最开始，娄烨就全然按照规则来。影片终于获得了上映许可证，但是在四个月后，也就是在9月7日，《浮城谜事》上映前41天，他又一次接到了删改要求，把乔永照与桑琪的镜头及乔永照用锤子砸死拾荒者的镜头删短，砸的次数改成两下。其时电影所有后期已经做完。

　　娄烨开始在微博上公开审查信息。他决定接受，因为“不改就真可能上不了”。“为了投资方的利益，我同意搁置问题起因，解决问题。”经过两周的斡旋，最终将乔永照击打拾荒者的13下的最后3下进行3秒23格的淡出技术处理。除此之外不做其他任何修改。

　　9月25日，《浮城谜事》获得全部上映许可，娄烨表示放弃导演署名。

　　有人觉得此举有点义气用事，娄烨说，这肯定算不上深思熟虑，但也不是出自义气，“3秒23格，不是修改，而是态度，让我表达一接受审查的态度，我接受；但也为了表达这个态度，我不想署名，因为我觉得这样挺没意思的。这跟其他分级、院线等等都没有关系，就是态度的权衡。这是一场平等的对话。”

　　他多次说，特别可惜没有尊重第一次审查的结果，那是他想要、“他们”接受、市场也可以放映的电影，但最后这波折“使整个好事变成坏事”。3秒23格的淡出，在电影语言上对电影还是造成了一些纰漏：影片前段有几秒钟的黑暗，提示这里存在影片提出的“谜”，后面的这个淡出则无法有具体的对应。“但对普通观众影响不大”，娄烨说，这算是他说服自己的一种方式。

　　此前的五年他在法国度过，他说那是他“从影以来最愉快和自由的五年”，娄烨是新浪潮迷，法国电影滋养了他。“如果没有五年禁拍，也许我永远不会想到去拍一个法语片。”他拍了一部《花》，看景的时候遭到瓦斯袭击，一时在法国工作团队中名声大振，“不要跟那个中国导演一起工作，他很危险！”“《春风》是在向中国传统的东西学习，而《花》是在向世界电影学习”，娄烨在法国思考中国是否可能出现像法国新浪潮那样的环境与力量，让中国电影往前再走一步。

　　但这五年再自由也不能改变它流浪者的底色。是以娄烨对《浮城谜事》寄予厚望，但十年之后公映了一部没有自己名字的电影，就像进了一步又退了半步，娄烨说，太遗憾了。

　　上映：三观不正和票房无期待

　　点映场内，一场戏引起了观众的小小骚动：乔永照发现桑琪试图接近陆洁，动手打了她，而后两人抱头痛哭。一个女孩评价：“三观不正”。在大众的情感上，“小三”一定是该千刀万剐的，“贱男”是该千夫所指的，但在娄烨的电影中，他们只是两个需索爱的正常人，无法以简单的好或坏、善或恶来评价。

　　娄烨说，正是男主人公面对自己引发的各方冲突时的矛盾和犹豫不决让他感到这个角色的无法界定，也正是这种无法界定吸引了他。“最大的历史是在一个人的内心。”娄烨关心的一直是普通人，这个命题宏大而漫无边际，但正是他们构成了历史。

　　所以在影片的最后，被陆洁和桑琪合力打死的“小四”在母亲焚烧的纸钱飘散的地方又出现了。在娄烨看来那绝不是一个以“勾引别人老公的坏女孩”称之的姑娘，他只想表明他的信仰：灵魂存在，在追忆与怀念之中。

　　娄烨依然如故，时常腼腆的笑，骨子里敏感和尖锐共存。他很直接地说对票房没什么期待，最近他看了几部过亿的片子，但“如果过亿的影片都那样，我还是别过亿了”。有人问你这样是否对投资人不太公平，娄烨说，投资电影的商人，跟一般的商人是不一样的。

　　娄烨想要的“好电影”是导演想拍、演员想演、制片人愿意为它处理好一切麻烦、投资人梦想得到的那种，他坚持电影有比票房更重要的信息，是这种信息使一部好电影可以不依赖票房的数据而长期存在。电影上映两天后，郝蕾发了条微博，她刚刚看了天涯原帖，“那种拍摄时五雷轰顶晴天霹雳的情绪立刻浮上心头。”她在想现实中的“小三”和“贱男”会来看这个电影吗？她也很想见见原作者，跟她说说自己的故事。如果我们能做到不以票房论英雄，电影可以成为一件更为简单的事：是不是能让你有所触动，并萌生出想见到它的创造者的想法，只是聊一聊。

　　《浮城谜事》之后，娄烨的下一部电影已经开机：《推拿》，改编自毕飞宇的同名小说。他看上的，是“小说里人和人的关系是特别精彩、特别让人感动的”。而对所有人关注的那个冲突，“我会尽量沟通、对话，争取署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