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女博士学看色情片

　　看色情片也算大学专业课？没错，看的就是“性”，但谈论的又好像不止是性。一个模特cosplay《爱丽丝梦游仙境》中的角色。图 / CFP

　　每日人物 / ID：meirirenwu

　　文 / 韩逸 编辑 / 楚明

　　什么，《爱丽丝梦游仙境》还有成人版？最早的“爱情动作片”，可以回溯到电影诞生之初？苍井空老师之所以被中国宅男喜爱，完全是因为利用了文化习俗的“套路”？

　　大学二年级，听着从台湾“进修”过色情片分析课的学长故作神秘地滔滔不绝，还是一个“新手司机”的我，忍不住好奇到炸裂。

　　到底是一门什么样的课程，和一个多么有趣的老师，能够聊得这么“有料”？

　　我飞抵海峡的另一端，如愿见到了传闻中高龄未婚的女博士JC（中文名陈明媚），签下了一张“卖身契”，“不幸”成为她的得意门生。

　　从此，面不改色地观看任何高清无码“毛片”成为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从前被视为禁忌的同性恋情、跨性别者、性压抑甚至性虐待，都成为我们日常报告的课题。

　　去台湾之前，我对“色情”的认识仅停留在《色戒》删减版中，梁朝伟把汤唯狠狠推到床上，抽出腰带一顿乱抽的画面。

　　那可绝不是什么良好舒适的体验，色情似乎和暴力、毒品一样，是让人唯恐避之而不及的存在。但JC告诉我们，虽然大部分国人的性知识都来自A片，但其中物化女性的价值观很容易误导年轻人。

　　“反抗就是反抗啊，反抗并不意味着爽啊！”JC的话往往跟她播放的色情片一样直白，她简单粗暴地撬开了我们脑中关于色情片的铁板，完全区别于之前朦朦胧胧接触到的性。

　　在我之前读到的文学作品中，文字好像自己打上了大号加粗的马赛克。比如《十日谈》里，“公爵享受到了天堂般的幸福”，又或者《白鹿原》里，小娥嘲笑黑娃：“你个瓜瓜娃！不会。”

　　年满18岁的我们不想再做“瓜瓜娃”了。所以，在“保证选修本门课程引起的任何心理和身体不适与学校无关”的承诺书上，大家毫不犹豫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来不及有一点点防备，让人眼花缭乱的色情片扑面而来。各种国籍、各种肤色、各种剧码。当灯光变暗，布满洪荒之力的镜头无声快速地闪过，才有人慌忙意识到，自己之前连色情片和情色片都没分清。

　　对于没有性经验的同学来说，这不是一件容易接受的事情。过程谈不上愉快，有人直接退课，因为“感到恶心”。但更多人像我一样，好奇心占了上风。毕竟，在人生的另外一些场合，我们除了机缘巧合地在男同学的电脑硬盘里看到一些浮光掠影，根本就不会有机会如此高频地接触这些“大片”。

　　“为什么一个人饿了，可以大声说我好饿，他可以在商店里买到面包和火腿，但一个人如果有了性冲动，却不敢对别人说出来？”人类对性的渴求，和对食物、水的渴求没有任何差别，这是JC对我们强调的第一件事情。

　　毫无征兆地，一扇新世界的大门被打开。我们看成人版童话、成人版默片和成人版院线经典。影片都是JC从国外购得，学生成了进入色情大观园的刘姥姥，有点儿懵。

　　“爱丽丝要找到高潮，仅仅意味着生理上的快感吗？”看着《爱丽丝梦游仙境》成人版中，爱丽丝从一个对性一无所知的小女孩，变成随着兔子“放飞自我”的探索者，我们还沉浸在童年被毁的情节设定上没能反应过来，JC就开始发问。“高潮意味着她人生自我的实现，是她一定要实现的事情。”《爱丽丝梦游仙境》成人版剧照

　　这时候，JC当然不会仅仅像一个电影放映员一样，满足于坐在讲台前点开PLAY键。她的问题总是像突如其来的小锤子，有意无意地在我们铁板一块的脑壳上凿开一道缝儿，透进来一道光。

　　“你们每个女生，都应该用镜子认真看看自己的身体。”JC说这话时的严肃表情，让我觉得后面男生的笑声也不是那么要紧，“认识和了解身体只是最基本的，接纳和喜爱自己、学会取悦自己才是最终的目的。”

　　“取悦”，这个词让我脑袋中的墙开始变得松动。我发现，之前观看色情片之所以会感到不爽，大概因为女性总是处于劣势的地位，好像一个只是为了让男性感到满足的工具。

　　不同剧码的色情片让我发现，性的本质从来都不是这样。原来女性可以为了探索自己的欲望穷尽一切方式，而这，不应该也完全不是羞耻的事情。

　　我们在观看“性”，但谈论的又好像不止是性了。就像对外部世界的探索没有穷尽一样，人对自身内部构造和自我满足的探索，同样没有穷尽。

　　半个学期下来，课还没有上完，连远在大陆的哥们儿都察觉到了我的变化。为了查资料和准备期中考试，我问他要一些日本色情片的资源。

　　“哎，你说那个，我都很久没看了。”哥们儿完全不适应我的节奏。

　　“别废话，赶紧的，我知道你们都有！”有了学术光环的加持，我一点都没觉得不好意思。

　　确实，现在的我，看着卓别林画风一样好笑的黑白色情默片时，更多会研究科技如何去推动或限制表达方式；看到日本压抑克制的民族文化和兴盛的色情产业并存时，感觉常常是，产业要想健康发展，系统规范的制度应当代替避而不谈的态度。黑白情色片《在克里奇的平静日子》

　　总之，面对哥们儿的小娇羞，我的第一反应是：多正常的事儿，矫情啥！

　　“全球色情片市场年产值高达600多亿美元，如此重要的领域，不应有学术研究吗？接受媒体采访时，JC曾经表达过自己想让更多人正视性欲的愿望。

　　修过这门课的同学和我有同样的变化。比我小了很多届的A，是一个同性恋女生。她有自己的同性爱人，但不敢告诉所有人自己的取向。“宁愿做个婊子！”JC陪她喝酒，鼓励她别在意任何人的眼光。

　　习惯了这么酷的老师，我们总是想不酷都很难。

　　大家并不是一开始就如此。A曾在一无所知中迎来了自己的月经初潮。“我妈只说了一句，要注意卫生。然后就没了，什么都没了。”

　　用卫生纸对付过最初两天的慌张后，她的“异状”被舍友看到，整个宿舍的姑娘关起门，把她围在中间，一起教她怎么用卫生巾。

　　长大之后的A只能在网络上寻找自己好奇的答案。大部分时候，她不知道该跟谁讨论性，也不知道如何开始话题，遑论接受和悦纳自己。

　　JC曾经也是个一无所知的少女。第一次窥看色情片时，21岁的她“打开一部色情片，恨不得用被子把自己整个蒙起来”。

　　如今的她已经和曾经的少女挥手作别。一顶端正的黑色礼帽，白色或者条纹衬衫，黑色西装和西裤，和她留给人“挑战”、“探索”的印象不同，JC的日常着装可以称之为保守。JC在课堂上。图 / 受访者提供

　　她要求我们每个人穿上正装、打好领带，登上讲台播放自己从网上下载的“小黄片”，严肃地分享各自的PPT。

　　无论话题看起来多么“放荡”，但都离不开一个有探讨价值的议题。被电车痴汉骚扰的妇女，让我们意识到群体沉默的可怕之处；制服诱惑的大肆盛行，又让我们明白，所有人对突破禁忌、甩脱禁锢的渴望。每一种类型片都包涵深层文化背景，值得好好研读。

　　好像都跟色情片本身的“直来直往”关系不大了，饶有兴致地看过大量剧情曲折的色情片之后，我开始相信，性可以隐喻很多东西。男女性别的地位、人性的压抑不安、隐秘的需求和自我实现的种种障碍，都能从性的表达方式里窥见一些端倪。

　　一些流行性文化，也在这堂课上找到答案。在苍井空还没有占领中国男人的硬盘之前，她的前辈“夕树舞子”早就以海军制服的甜美形象和吐舌头、做鬼脸的清纯扮相，一度掀起“夕树效应”，带领美少女类型的日本A片占据当时香港九成以上色情市场。

　　这也印证了之后“童颜巨乳”潮流的兴起。白色的内衣、甜美的形象和姣好的身材，成为吸引中国男性的标配。

　　一进入色情片分析课的教室，我们就好像进入了世界的另一端，在那个隐秘的平行色情空间里，去拆解欲望中所隐含的密码。

　　如果只是学会了怎么一本正经地“看黄片”，也许我不会至今都惦念JC老师。

　　我总是难以忘记，观看《Behind the Green Door》（无边春色绿门后）这部影片时，镜头里出现了一个体重大概有300斤的胖子。看到她做爱的笨拙模样，教室里不约而同地响起一阵笑声。《Behind the Green Door》（无边春色绿门后）

　　JC当时什么都没说。影片结束时，她问我们，“刚才你们为什么要笑？”

　　“当然是好笑咯。”所有人不以为意。

　　“看到胖子在做爱，你们觉得她体型笨重，行动不方便，感觉她做爱的样子很好笑。那么在生活中呢，如果看到一个胖子走路不方便，或者下楼梯的样子很笨拙，你们是不是也会觉得好笑？”

　　包括我在内，所有人都沉默了。面对赤裸裸的歧视时，我们很容易保持公正甚至愤怒，但在生活里，往往在潜意识中已经存在差别对待，而不自知。

　　JC努力让人意识到这种“差别”，并将“平等”和“尊重”种到我们心里。

　　不止我一个人有这种感觉。学妹A说，整个学期最为难忘的一瞬，就发生在一堂S/M演示课上。

　　JC请一个男生志愿者走上讲台，由一个女助教帮他脱衣服，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发生了肢体的碰触。下面的同学忍不住起哄：“唉，你占到人家便宜啦！”

　　男生被脱得只剩一条内裤，站在讲台前面对着一群衣着整齐的人，有点儿尴尬地笑着。

　　当时JC立刻暂停了演示。“为什么女生给男生脱衣服，你们会感觉男生在占便宜，而不是受到了侵犯？”

　　学生们都有点发愣。“哪怕是我这种强调女权的人，潜意识里都觉得男生不可能吃亏。”A告诉我，那次讲解以后，她内心对“平等”的认识有些颠覆。

　　无论是跨性别者还是同性恋的姑娘，到了JC这里，权利和需要都会被尊重。她最不想成为的，就是那些囿于已知经验、用成见去评判是非的“俗人”。

　　“如果你只是想看片看到爽，那么这堂课会让你失望。”我认识的学弟志刚如此总结。这门课的复杂和深刻，严肃和专业，不逊于任何一门传播学课程。

　　我曾经以为，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挡JC放飞自我的脚步，也没有任何人能抵挡色情片分析课的魅力。但是JC忽然对我说，明年，她想把这堂课停掉了。我几乎要扔掉手机跳起来：“为什么？”

　　“学生不尊重我的专业，他们随便请假，总是低头看手机。”隔着手机屏幕，我也感到了JC的失望。我想，这大概是促使她停课的唯一理由，她可以抵挡来自外界的压力，可上课的态度，从来都不容轻慢。

　　“如果说哪一天这门课不上了，原因只能是JC走不动路或者说不出话吧。”一起聊天的时候，志刚曾经信心满满地说。

　　没被成见打倒的色情片分析课，反而因为学生的不重视而可能被终结，一瞬间叫我有点感伤。

　　每人互动

　　如果有机会，你愿意上这门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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