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泰山记》的春秋笔法

　　

　　 《登泰山记》的春秋笔法

　　                 北师大二附中  陈立今

　　春秋笔法也叫春秋书法，即行文中不直接阐述对人物和事件的看法，而是通过细节描写，词汇的选取、材料的筛选，来委婉而微妙地表达作者主观看法的一种文章写法。

　　相传春秋手法为孔子做《春秋》时首创。如《春秋》第一篇记载了鲁隐公元年（前722年）发生在郑国宫廷的一场兄弟阋墙之战，郑庄公的母亲一直偏袒纵容小儿子共叔段，庄公则故意纵容共叔段，让他私欲膨胀走上反叛道路后再名正言顺收拾他，最终兄弟俩打起来了，共叔段被打跑了，郑庄公和母亲决裂。这其中委曲如果放到现在足够写一部数十集的狗血剧。但孔子记述全部过程只用了六个字“郑伯克段于鄢”，怎么解释这六个字呢？

　　书曰：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称郑伯，讥失教也：谓之郑志。不言出奔，难之也。

　　翻译成现代汉语大意是：共叔段不遵守做弟弟的本分，所以不说他是庄公的弟弟；兄弟俩打起来竟如同两个国君一样争斗，所以用“克”字；称庄公为“郑伯”，不说兄长，是讥讽他对弟弟失教；赶走共叔段是出于郑庄公的本意，是谓郑志；不写共叔段自动出奔，是史官下笔有为难之处。

　　这一手法经常为后世文人采用。细玩文意，姚鼐的《登泰山记》中春秋笔法随处可见。

　　要理解透彻，先说说清朝乾嘉期间的汉学与宋学之争、纪昀（纪晓岚）与姚鼐之争：

　　汉学是研究经史、名物、训诂考据之学。汉人研究经学注重名物、训诂，因而后世称“研究经、史、名物、训诂考据之学”为汉学。其治学根本方法，在“实事求是”“无徵不信”。名物训诂中没什么主义，这是清统治者放心的地方，所以清统治者有意助推汉学复兴。

　　宋学是以中晚唐的儒学复兴为前导，以“理”为哲学思辨结构的最高范畴，重思辨，重义理，其理性思维成分为清统治者深深忌惮，在统治者眼中毕竟能思索不是什么让人放心的事情，但其中宋儒理学的伦理纲常成分又有助于稳固封建君权，所以清统治者既不极力打压，但也绝不愿意“推波助澜”。

　　主管《四库全书》编修的纪昀是汉学派，各级领导也多是汉学派，比如戴震，姚鼐是宋学派。虽参加《四库全书》编修，但身份是我们现在说的“临时工”。姚鼐对纪昀的主持编修时所持的“阉割”原则本就时有不满，而纪昀对这位名声鹊起的学术异己也没表现出什么应有的尊重，最终姚鼐彻底辞职，南游泰山。

　　了解这些再读《登泰山记》，就可领悟这客观冷静的文字后作者的心怀。

　　开篇写泰山地理形势，“泰山之阳，汶水西流；其阴，济水东流。阳谷皆入汶，阴谷皆入济。当其南北分者，古长城也”。强调汶水西流，济水东流的目的实际就是强调汉宋两家哲学理念完全不同；强调长城分野，更喻意汉宋矛盾无法调和，我与纪昀之辈不可能有思想交集。

　　接着写奔赴旅途，“余以乾隆三十九年十二月，自京师乘风雪，历齐河、长清，穿泰山西北谷，越长城之限，至于泰安”。这里一连用了五个动词“乘”“历”“穿”“越”“至”，一气呵成，显示着自己远远离开的迫切之情，尤其是不用“冒风雪”而用“乘风雪”也值得揣摩，“冒”有被动承受之意，而“乘”有主观趁势之意，也就是说姚鼐觉得这来自汉学的疾风暴雪的学术环境，或许正是我显英雄本色之时。

　　写登山路线，由南路登，后又走西路，就是不选古人常走的东谷。即使“级七千有余”即使“迷雾冰滑，磴几不可登”。宋学面对汉学的全面碾压，步履维艰，但“我”要坚持，任尔穷冬烈风，我只坚信风光险峰。

　　写泰山顶“大风扬积雪击面”“亭东自足下皆云漫”，风、雪、云，这些材料的选取既是客观再现，也是主观感受，梁启超曾描绘此时学界“家家许郑（许慎、郑玄）,人人贾马（贾逵、马融）,东汉学烂然如日中天”，根本没有宋学的空间。

　　补写登山途中所见“是日观道中石刻，自唐显庆以来，其远古刻尽漫失”，汉学不是强调“名物训诂”“无徵不信”吗？对不起，巍巍泰山，没有留下你们治学的凭证，所有资料都是唐显庆年以来的，前文已说，宋学滥觞其于唐中。

　　此外记山顶景物，乾隆帝多次登泰山顶，留下不少刻入石头的文字，但姚鼐不选取记录，笔甚寥寥，只“皇帝行宫在碧霞元君祠东”一句而已，其中怕也蕴含着对皇帝宠幸纪昀等人的不满吧。

　　写“至日观数里内无树”，既然都“家家许郑,人人贾马”了，哪里还会有什么树，只有方正的石头象征我的品格，只有罅隙里的松倔强成长，姚鼐与宋学在当时就是在夹缝中生存的青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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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有人说你的解读牵强附会了，但是只要再读几首姚鼐君的短文小诗，当能承认“春秋笔法”的推断应可以自恰。李怡老师在《鲁迅的精神世界》一书里说过：读者对文学作品的种种解读都只是一种推测，关键是这种推测有没有价值，能不能成为一个可在公众场合讨论的话题。

　　名师简介：

　　陈立今，北京市学科带头人，北师大二附中高级教师，公开课曾入选全国百节名师风采课，科研成果曾获国家科研成果二等奖和北京市特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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