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特式的极致浪漫

　　（录制于2016年）

　　新现场高清影响呈现

　　编舞：利亚姆·斯卡利特

　　Choreography / Liam Scarlett

　　作曲：罗威尔·利伯曼

　　Music / Lowell Liebermann

　　伊丽莎白：劳拉·莫雷拉

　　Elizabeth / Laura Morera

　　维克多：费代里科·博内利

　　Victor / Federico Bonelli

　　怪物：史蒂文·麦克雷

　　The Creature / Steven McRae

　　阿尔丰斯·弗兰肯斯坦：贝内特·加特塞德

　　Alphonse Frankenstein / Bennet Gartside

　　这个礼拜一口气看了三部剧：原版音乐剧《猫》、国语话剧《最后星期二的14堂课》以及这部NT Live的2016年的英国皇家芭蕾舞团的原创芭蕾舞剧《弗兰肯斯坦》。而在这三部里最让我感动和喜欢的确是这一部放映版的芭蕾舞剧。

　　芭蕾舞剧《弗兰肯斯坦（Frankenstein）》是根据英国作家玛丽·雪莱在1818年创作的同名科幻小说改编而来。该部小说的基本剧情梗概可以看看乌镇戏剧节做的这个“三分钟读名著”的小视频。

　　舞剧在整个改编上主要是更多着眼在人物的情感关系上（这也是没有台词的舞蹈比较擅长表达的部分，大部分舞剧的名著改编似乎都偏爱这个路线）。不同于部分经典的古典芭蕾舞剧，剧情和编舞模式化严重，沓长平淡，《Frankenstein》的剧情节奏出乎意料的紧凑和扣人心弦，2个多小时的正剧里，毫无尿点，脉络清晰。

　　其中几条主要的情感脉络分别是：

　　1. Victor与母亲间的亲情线；

　　2. Victor和Elizabeth的两小无猜的爱情线；

　　3.Victor与学校认识的朋友间的友情线；

　　4. Victor和the Creature间混杂了创造、依恋、恐惧、仇恨、和爱的复杂的非常哥特式的情感纠葛（后再细谈）。

　　在编舞上，整体上呈现了非常有时代特点的新古典芭蕾风格，对于Humans，基本仍维持了古典芭蕾规范化标准化的“开绷直立”特点，但是对于Creature的动作编排上，融入了更多现代芭蕾元素。（本段为业余看客瞎说瞎写）

　　整部剧分为三幕。Act 1以电闪雷鸣的雨夜Frankanstein家收养的一个女孩儿Elizabeth开篇，随着Elizabeth的长大，Act 1的前半段是充满温馨和平和的。Victor与Elizabeth顺其自然的相爱，而Victor的母亲却在他二人订婚后难产去世，留下了尚在襁褓中的弟弟。在Act 1的结尾，失去母亲的Victor伤心欲绝，离开家乡，到外求学。

　　这个阶段印象最深的是在Frankanstain家，描述Victor和Elizabeth爱情的一段双人舞。

　　说实话，在NTLive正剧开始前的演员采访的时候，我看到Elizabeth的扮演者Laura Morera是颇为失望的，Laura单从外形上实在是长得太老了，尤其在这种高清放映版舞剧的放大屏幕上看起来，显得过于违和。她看起来甚至比Victor的妈妈和他家管家阿姨还要老。但是当这段舞跳完，我改观了，真的不愧是英皇首席，完美地诠释了纯真、朴实、温柔、脆弱感的天使般的Elizabeth。

　　她对于角色感始终贯穿全剧，对于角色的塑造非常精细，连站姿的挺拔角度和走路的步伐姿势都可以感觉到角色气质。在电影屏幕上，她的外形也许确实不是最出众的，她细腻的情感表达真的极富有感染力。表情生动自然，情绪的准确表达甚至超过了很多电视电影演员，舞段细节到指尖、轻微角度上的设计非常多，而顺着情绪的流露，演员间身体的黏着度的随之变化，真的不需要任何台词，男女演员间随着剧情自然而然的情感碰撞都可以准确的传达给观众，太厉害了。仅仅是表达情到深处的舞段很多，但是在一支并不长的舞蹈中，能把情感的细微转变，情绪的逐渐浓郁，依恋的一点点加深都清晰地表达出来，也并不简单。

　　在调度设计上，为了表达青梅竹马的情感滋长，在成年演员旁，通过儿童演员的重复舞段的手法来表达回忆和岁月流逝，非常有舞台美感。除此之外，Victor的母亲的表演者气质特别高贵，特别美，容我失智的花痴一下。

　　Act 2应该在舞美上最有创造力的一幕，场景是在实验室内。中性色调的圆形墙面上部放着各种人体模型和放在玻璃瓶子里的内脏标本。整个舞台的视觉的中心是放在了圆形空间中央的手术台上。台面上放着由不同人体组织拼凑出来的盖着白布的半具拼合而成的尸体。

　　刚开场，青年学子意气风发的抱着书走进实验室，和所有人不同，从小迷恋自然科学的Victor仅仅只是拿了一本红色的笔记本，这也是他的朋友的第一次出场。（说实话，他俩相遇的时候的捡书片段还挺台偶的。）在几名侍女入场后，面目严肃的教授入场，教授对其他学生受众的书嗤之以鼻，唯独没有把Victor的笔记本和他朋友的书扔到地上，然后他开始向学生们演示实验。

　　这一段侍女部分的群舞托举编排特别有意思，甚至有一种宗教仪式的献祭感（虽然是暗黑系的）整个调度上因为侧面看台的设计，很有层次感，整个空间的设计上都很有层次感，视觉效果非常丰富。《Frankanstein》的故事发生在18世纪末，受制于当时科技水平限制，“电”才刚刚发现，舞美设计师参考当时的医学书籍和自己见过的一台真实的当时的发电机的样式制作出舞台上的发电装置，极富想象力地把一个科学怪人般的实验台和仪器设备搬上了舞台。

　　在教授的操纵下，蒸汽朋克带有疯狂意味的科学仪器火花四溅，在中性色感的中世纪风格实验室中显得格外绚丽，在交响乐的层层渐强推进下，给观众的震撼是难以言喻的，手术台上的缝合的尸体的手臂动了。

　　而这一次的实验，给仍然沉浸在丧母之痛中的Victor很大感触，他想到了也许他可以利用这个技术研究如何让死人重生，从而复活母亲。他把他的想法告诉教授，教授严肃的摇头……

　　之后的场景换到了酒馆，同学们都醉生梦死，喝着酒和酒馆女郎玩在一起，只有Victor仍然独自沉浸在那个奇妙的充满诱惑力的实验之中。他的朋友并不和其他同学同流合污，他的人设是正直真诚朴实的。

　　但是对于母亲的思念让他完全无法抑制脑海中突破了道德伦理底线的想法，沉迷在母亲复活的疯狂的念头中，他仍然决定启动实验。这里有一段Victor的独舞，也是首席Federico Bonelli全剧的高光时刻之一。他的每个动作都是那么流畅连贯，单脚非常稳，动作干净利落。特别难能可贵的是他的角色感，他的气质，包括外在，在整部剧里都是如此贴合角色。他英俊（是特别特别帅）木讷，稚嫩偏执，就像个始终未曾长大的孩子一样，他同样幼稚天真，脆弱懦弱。在缝合完Creature后，哪怕完成了所有可行的步骤，似乎也无济于事，看起来，实验仿佛失败了。他一个人孩子般无助的蜷缩地坐在实验台前，抱着头，觉得母亲复活的所有希望已然破碎。

　　而这时候，Creature的手，动了……

　　然而在看到活的会动的他自己亲手Create出来的Creature后，看到他身上丑陋的缝合的针脚，他害怕了，陷入了恐惧，逃跑了……

　　Creature则捡起Victor丢在地上的衣服披在身上无助地离开……

　　（我坚持做作地写“Creature”而不是写“怪物”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我喜欢Creature和Create在英文词根上的某种联系，这个联系也跟整个剧最重要的Victor和Creature之间的情感脉络相关。）

　　在Creature诞生的小高潮后，Act 2结束……

　　除了出色的舞美设计，Creature诞生时候仿若电影镜头的电闪雷鸣的多媒体设计搭配富有中世纪气质的较为昏暗的灯光，在交响乐的层叠烘托下，恐怖气氛的渲染非常到位。

　　Act 3是全剧高潮段落。该幕开始于在黑暗中被路人攻击的Creature黑暗中的剪影，预示着以这样令人厌弃的外在，完全没有受过教养的情况下，融入人类社会的Creature必然是遭人排挤和异眼相待的。

　　然后场景切换到了Frankanstein家，目睹了怪物诞生的Victor日日陷入梦魇，在朋友和Elizabeth的照顾下，逐渐好转。Elizabeth一次次的用爱去安抚和拥抱Victor，以消减Victor内心的不安。Victor没有告诉任何人有关Creature的事情。这里同样有一段非常出色的男女主人公的双人舞。非常有意思的是，在这个情绪下，Laura Morera饰演的Elizabeth呈现出了和前一段舞完全不同的表达方式。她更加小心翼翼，她的动作更收敛，在她高贵的教养下，忐忑地表达着她对于Victor的安心和担忧。Federico Bonelli饰演的Victor的身体在开始则表达出了一丝抗拒，他的身体仍然在颤抖，失神。但随着共舞的继续，两人之间的联结重新建立，Victor被Elizabeth的温柔暂时安抚。PS：Federico Bonelli的丝绒紧身裤真高贵啊。

　　Victor的弟弟在倾注爱意的环境下一天天长大，小女仆一点点的教着弟弟人类的社交礼仪，在某种意义上，弟弟的角色似乎和Creature是相反的，他的母亲在把他带到世界的同时去世（某种意义上的抛弃），但他在家人的爱中长大，而Creature被他的创造者Victor抛弃，所有人都逃离他，恐惧他……

　　随即进入了古典芭蕾非常经典的舞会片段，Victor弟弟的生日PARTY。作曲上也非常有古典风格，有点老柴的感觉。宾客随着音乐共舞，但是没有人注意，Creature此时就佝偻着潜藏在树林里。虽然他是个怪物，但实际他也是个什么都不懂，白纸一般的婴儿。他不懂善恶，他在一旁和弟弟一起偷偷的学习着礼仪的动作。他看着Victor与Elizabeth的相爱和共舞，是不是在想“你爱她，是不是也会一样爱我”。

　　在这个剧里的Creature在某种意义上并不是一个纯粹的反面角色，他更像一个不懂爱，不会说话，不会控制自己的力量强大的婴儿。他对Victor的感情是复杂的，虽然因为同为成年男人的体型，看上去会有点基情四射，但在理解上，更多的应该是父母之情吧。他视Victor为他的创造者，带他到这个世界上的人，他渴望Victor带他去了解这个世界，他渴望他爱他……

　　Steven McRae饰演的Creature实在是太好了，他的身体线条仿佛雕塑般精致，在肉色紧身衣的类似全裸的效果下实在太美了。NTLive播正剧之前的彩排画面里，他一个人站在一旁看着Victor和Elizabeth的共舞时候那个受伤的眼神。他的整体舞蹈编排非常接近现代芭蕾，尤其在刚诞生之时。他并不会站的太直，像个野兽一样，并不太懂“人”应该怎样。动作的编排上更加自由，不受古典芭蕾框架和套路限制。他是那么脆弱，一次次的像渴望父母关爱的孩子一样希望能抓住Victor，但是Victor始终对他恐惧颤栗，他一次次的推开Creature, 并希望逃离。Creature真的是我今年在荧幕和舞台上看过的最让我心碎的角色，太可怜了……（他的几段双人舞，我都是从头哭到尾的大哭）。

　　整个Act 3是充满杀戮的。第一个死去的是Victor的弟弟，在他的生日晚宴上，弟弟和宾客玩起了蒙眼的捉迷藏，在宾客都跑开后，一直潜藏在树林里的Creature出来了。在Steven McRae的表达里，我觉得这时候的Creatrue其实是没有恶意的，他只是想和弟弟玩。他身上唯一的衣服是Victor创造他的时候落下的那件黑色外套，他和弟弟一起跳着默契的舞步。开始的他们似乎是快乐的，但快乐结束于蒙眼的黑带被揭开……

　　看到了Creature恐怖的不同常人的身体后，弟弟惊叫，恐惧，他要逃跑。Creature困惑，“刚刚我们不是很快乐么，你为什么也要马上离开我”，他抓住弟弟，希望把他留在身边。但是他是怪物啊，在挣扎中，他杀死了弟弟，他抱着弟弟的尸体离开了。

　　弟弟死后，之前被赶走的女仆抱回了弟弟的尸体，却被所有人怀疑怀恨杀死了弟弟，只有Victor猜到了可能是Creature做的。但是懦弱的，始终在逃避，不肯承认这一切的Victor仍然没有勇气告诉大家一切，最终女仆因此被处死。

　　随后，Victor 和Elizabeth的婚礼举行，古典芭蕾舞剧经典的舞会画面出现。但是在整个婚礼中，Victor都是那么神不守舍，他一次次的把宾客看成Creature，但是纯真善良的Elizabeth仍然在用她独有的温柔安抚着担心Creature来的焦躁中的Victor。这一段的两人互动，Victor明显一直在目光游移，他没有看身边始终担忧他的Elizabeth在人群中搜索着Creature的身影。

　　舞会中，Victor的父亲毫无征兆的被杀了，音乐在这个地方进入高潮。宾客四散逃跑，搜索凶手的足迹，意识到可能是怪物干的的Victor，把唯一的手枪交给朋友，让朋友帮他保护Elizabeth，然后独自出去寻找怪物的踪迹。在Victor走后，Creature出现，杀死朋友……

　　Elizabeth独自面对Creature，这个双人舞太精彩了，看到怪物的Elizabeth陷入了极度的恐惧。她睁大着双眼，无声的喊叫，整个面庞都因为恐惧发生了变形。Creature充满邪恶、力量的肢体却始终缠绕着她无法挣脱。最终毫无疑问，Elizabeth被杀……

　　Victor回来，看到Elizabeth和朋友的尸体，陷入了痛苦和仇恨，以及自己为何制作出Creature的悔恨。最后他选择自杀，Creature看着Victor的离去，无比痛苦，拖着他的尸体背对观众，幕布落下。也许，Victor能够一点一滴的教会他如何做一个人，如何去爱人，不抗拒他，不抛弃他，故事，也许，会不会不一样……

　　

　　这部剧的整个情歌内核是非常哥特式的，在气氛上，他渲染恐怖、死亡、绝望，用了非常大的笔墨去描绘Creature和Victor之间集合了创造和毁灭的复杂关系。对于Creature来说，他对于创造了他又抛弃了他的Victor有着近乎本能的索爱的恳切，他对于Victor有非常多的缠绕动作，这种对于情感的渴望，哪怕在他对Victor的亲友实现四杀后，仍然存在。但是Vitor对他始终是恐惧、抗拒、担忧和厌恶。这种纯哥特式的情感链接产生了非常强烈的戏剧张力，尤其在舞美、灯光和音乐的烘托下在Victor死的那一瞬间达到顶峰。

　　这一部新古典芭蕾舞剧作品在某种意义上打破了我同行好友B1君对于芭蕾的偏见，她看过一次马林斯基的《天鹅湖》，过于规范化模式化的编舞风格，过于沓长平铺的叙事线条，其实并不太对她的胃口。（也可能是她自己口味变了，因为她当年还很不喜欢芭蕾的紧身裤，现在还不是喜欢的不要不要的）但这一次，她第一次打从心底的感受到了古典芭蕾之美。至于我，最大的庆幸应该是没有化妆吧，因为可以毫无负担的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