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评价电影《信条》（TENET)？

　　相关问题：《信条》中正确的时间线应该是什么样的?《信条》的结局是什么意思？电影《信条》中有哪些细思极恐的细节？有人说「诺兰新作《信条》是盗梦空间的续集/同宇宙作品」，你认同这一猜测吗？你觉得诺兰希望通过《信条》表达什么意思？电影《信条》（TENET）的片名究竟是什么意思？诺兰导演的新电影《TENET（信条）》有无更加信达雅的中文译名？诺兰的《信条》几乎没有什么特效大场面，也没有千万级别片酬的大咖，为什么电影制作成本高达2.05亿美元？

　　《信条》阅完，惊喜不够大，失望也不多，这部影片，诺兰导演更注重的是在相对严谨的逻辑闭环中，讲述了一个关于时间熵值的概念。概念本身的重要性大于故事情节的复杂和人物形象的鲜明饱满。

　　爱好诗歌的诺兰，让影片几次出现一句暗号:这是一个混沌的世界，黄昏时分无故人。前一句对应了正逆时空并存的混沌现状，后一句对应了未来之人来自过去，一切都会复盘的宿命感。

　　这是一部全新的诺兰作品，有别于过去他在科幻电影里，通过前期大量铺垫和讲解，带领观众逐步接受理论设定，再展开高潮的叙事风格。《信条》一上来就是节奏凌厉的打斗戏份，给观众讲解的时间很少，全片都像密集的炮火一样高速输出，轰得许多物理理论基础薄弱又习惯单一叙事慢节奏感情戏的观众们脑瓜子嗡嗡的，不明还觉不出厉。

　　不过有许多资深影迷，阅片多思维广，不被观影门槛限制，热衷于剖析情节，挖掘诺兰电影隐藏细节彩蛋，并向大众普及解释“熵值”、“单向电子”、“时间钳型运动”等理论名词，已经做得很好。因此我着重探讨一下电影《信条》中，时间概念的科学逻辑性和叙事结构的精妙感。

　　时间是我们所处三维空间里用来测量的一个基本物理量，抛开量子学理论对时间的推测，常规来讲，时间可以用来描述事物的运动过程和周期，具有相对性，连续性和单一方向性。就像千百年来，从生到死，死亡是时间悬挂在我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是无法逃避的桎梏和结局。随着科学的突飞猛进，拓展了人类对宇宙的认知，“宇”指空间，“宙”指时间，打破时空限制就成了科幻小说和电影里永恒的醉人题材。诺兰导演便是“时间”这一命题的资深爱好者，从他过去作品中我们不难看出，他在这一题材进行过反复并不断深入地阐释，并最终在《信条》里，于有限条件下做了大胆尝试和突破。

　　所谓有限条件下，是指诺兰导演尊重物理基础定律，邀请诺奖得主Kip Stephen Thorne做顾问，而这位大能是研究广义相对论中天体物理学和引力学的领头羊，有他背书，奠定了《信条》故事逻辑上的严谨和自洽。从电影中我们可以看出，诺兰对时间的挑战始终限制在了“五维”之下，所以也曾有许多人调侃诺兰是来自五维的人。

　　相对论推测，时间在四维空间将成为一个虚数坐标轴，除了顺行，我们还能观测时间轴上的任何一点，五维空间则借由量子学理论的推测，认为是一个对称空间展开，时间空间和层次是动态的，有机且统一，不可分割，除了观测，还能够相互转化。因此，《信条》中正逆时空同时存在，正逆的同一个人（物质)之间不可触碰，熵减现象，已经是突破维度的视觉奇观。至于六维空间和更高纬度则涉及超弦理论，在物理学界至今争论不休，普通人与其理解理论，还不如去理解佛教中的“世界”:“世”乃无限时间，“界”乃无限空间，佛曰大千世界中千世界和小千世界，我理解为无限平行宇宙，和无数维度，对于普通人而言，科学的尽头已经是我们无法理解的神学。受限于三维空间的我们，视听语言不足以呈现五维以上维度，所以诺兰在《信条》中的相对严谨更令人称赞。毕竟越是天马行空，在硬科幻作品里，就越是bug无数，令观众难以信服和投入。

　　而逻辑的自洽则来源于诺兰严格遵循了“祖父悖论”，在一个线性思维中坚持了时间倒流就是历史倒流，时空逆行无法改变历史，也不应该去尝试改变。这也是影片结尾男主感慨，人们不会在意一个没有爆炸的炸弹的缘故。因为影片已经致力于呈现逆转时空这个理念，如果再突破悖论，那就是向《瑞克和莫蒂》看齐，作为一部只有2-3小时的电影作品，又有科学家坐镇把控剧本，步子迈太大，理论基础跟不上，容易拉胯。

　　我想这是导演内心复杂冲突后的选择，电影作品不能完全任性自嗨，最终要留下来让更多人去欣赏。如果更关注蝴蝶效应下的平行宇宙题材，我推荐《瑞克和莫蒂》和《Fringe》。

　　在《信条》中，人物几乎成为推动概念铺展的工具，感情戏相对薄弱，这与诺兰在《盗梦空间》和《星际穿越》中着墨颇多的夫妻和父女之情相差甚远。科技以人为本，过去诺兰的科幻作品总会落脚于感情基调和人文关怀，尽管导演本身不太擅长感情戏，但是一部纯粹搞理论而无感情共鸣的作品，很难打动普通观众，这也是豆瓣开分8.4并持续下跌的原因。尽管在我看来，《信条》还是值8.5～9分的。

　　其中，男主对女主突如其来的感情和守护，还不如理解为男主崇高的道德准则，关怀不幸婚姻中的弱势女性和儿童。而女主对婚姻的不满和懦弱，感情出轨，对自身利益的维护，不理性地杀夫，倒是展现出几分真实人性。反派成长在苏联解体动荡年代的核区，为了生存挖核废料，导致后来得胰腺癌，夫妻感情破裂经历妻子背叛，于是想拉全世界陪葬，心理动机合理，逻辑说得通，但是新意不足。除男二Neil之外，几乎所有人物塑造都比较潦草。

　　略提一笔男二Neil，隐形男主，在混乱的时间线中几次逆行的穿线人，过去、现在和未来，一直都有他的身影。让我不禁联想起一句著名唐诗——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诺兰用了许多隐藏的细节来暗示他对男主的熟谙和信任，大量的台词和小道具，甚至有影迷推理认为Neil就是女主的儿子。无论Neil真实身份是谁，我们都能看出，他是男主在未来招募的战友，一次次逆转回来协助男主踏入命运之轮。所以影片的结尾处，男主听懂了Neil的身份，并理解了他轮回的使命。看着Neil慷慨赴死的坦然，一瞬间我有些鼻酸，这也是影片中唯一触动我的人物。虽然在电影中，时间的闭环里，Neil会不断循环，但他最终的结局是牺牲。

　　哲学家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一书中，对人如何面对无法避免的死亡给出一个终极回答:向死而生。这是一个生命意义上的倒计时法。《信条》中也屡次出现手表、炸弹上的倒计时，并反复强调时间的破坏力，而Neil这个人物正是体现“向死而生，有限生命里展现无限可能”这个理论的最佳载体。将人的自身与时空维度连接，物质与自由意志存在于过的每一个时空，这便是影片中强调的“不要试图去理解，去感受它”的意义。

　　然后谈到叙事结构的精妙，诺兰导演特别擅长打破古典“三镜头法”叙事，参照他过往作品《记忆碎片》，也是非线性叙事结构，但《记忆碎片》是倒叙、插叙和顺叙交叉进行，反复拼接并交汇与线的一点，而《信条》则是一个莫比乌斯环，其实这部电影可以切割成许多块，你从其中任何一块开始向后看，看回到这一块，都能看懂这部影片。环形结构则要更多去参考昆汀的《低俗小说》和Milcho Manchevski的《暴雨将至》。二者都是经典三段式环形结构:《低俗小说》形式大于内容，环形网状互补叙事结构成为影片标志性的风格；《暴雨将至》则是内容大于形式，人物和故事主题的平行叙事形成了一个开放的环形，听着似乎有些矛盾，实则是实现了导演将形式闭合而主题永恒延伸的理念。

　　为降低观众对叙事结构的理解难度，导演已经把《信条》的故事简化到无比通俗，如果以平铺直叙的方法来讲这个故事，无非又是一部《终结者》而已，甚至还没有后者的“AI”内核，碳基与硅基的终极矛盾，在那个年代更具有开创性。

　　线性叙事就像德国谚语“Einmal is keinmal”，一次就是没有。时间滚滚向前，一去不返，花儿会衰败，一切终究走向结束，充满了压迫与无奈，环状循环则带来一种“太阳照常升起”“一切又会重来”的虚幻美好。而在《信条》，一切就像《暴雨将至》的经典台词:“Time never dies, the circle is not round”。

　　此外，前几年的小成本国产片《心迷宫》也挑战了这种叙事风格，而《恐怖游轮》、《前目的地》、《12只猴子》这几部著名电影，更有助于我们理解《信条》这部影片的时空穿梭和循环叙事。

　　另，推荐两部小说，有助于大家平时拓展思路，了解复杂的非线性叙事结构，因为文字对思维的锻造力，远远大于影视作品:

　　马尔克斯《百年孤独》，波浪状双曲线结构，魔幻结合现实，频繁的闪回循环，预叙倒叙隐藏顺叙和重复对称性，诺奖作品。

　　格非《褐色鸟群》，破碎式循环叙事，三段轮回不完全重复，存在与虚无，幻想和现实，时空和因果的矛盾与循环，荒诞又充斥着哲学思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