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女人失去乳房，欲望与挣扎的交织

栏目：人物资讯时间：2023-08-16

　　原标题：当女人失去乳房，欲望与挣扎的交织

　　“ 我读影片改编的原著小说《愿乳房永恒》时，从心底以至全身皆感受到其女性气质。此书由女性所写，而我身为女性，把小说改编为电影的渴望极为炽热强烈。能有机会拍成电影，我深感荣幸。 ”

　　——田中绢代 [1]

　　在连续完成《恋文》《月升中天》两部长片作品后，田中绢代并没有停止她担任导演的脚步。四十六岁这年，田中终于完成了一部真正意义上独属自己的影片《永远的女人》（《永恒的乳房》），本片也在此后的岁月中被认为是她导演生涯中最广受好评的一部作品。

　　电影《永远的女人》改编自日本女歌人（歌人：和歌作者）中城富美子（中城ふみ子）的生平。中城一生只活到31岁，在不幸患上乳腺癌后她开始用审视的目光对自己的一生进行回顾，最终写成和歌集《乳房丧失》并出版，出版后35天便怆然离世。根据原作，她的一生中经历了丈夫出轨，离婚，患病，接受过乳房切除手术，后不久癌症转移到肺部，最后不治身亡。而有意思的是，评传的作者——东京新闻社记者若月彰——原本是去札幌探望并采访住院治疗中的中城，没想到因此结缘并相爱，他也成为了中城生命中最后的恋人。中城死后，若月为她出版了《愿乳房永恒》这部讲述她一生的传记文集 [2]。读完小说的田中被中城的经历深深打动，并在其离世次年以她的生平为脉络，创作出了这部极具女性气质的影片《永远的女人》。

　　今天适逢中城富美子诞辰100周年，也是我们 “沟口健二与田中绢代的女性世界”双导演主题影展原定的开幕日期，在这个特别而又带有遗憾的日子里，我们想用一篇文章纪念这位伟大的日本女歌人，借由田中绢代这部根据其生平改编的影片《永远的女人》，回顾她短暂却又绚丽的一生。同时，也借此文寄托期盼，期待我们的早日重逢。

　　《永远的女人》海报 ?1955 NIKKATSU

　　一部献给女人的电影

　　《永远的女人》是日本影史上第一部由女性导演、由女性编剧并改编自女性原作的电影，可以说，这是一部彻头彻尾的由女人献给女人的作品。

　　拍摄《恋文》时，田中绢代本想邀请电影界非常有名的女编剧水木洋子（曾担任成濑巳喜男《浮云》的编剧）写剧本，结果却遭到拒绝，因为在水木洋子心中，导演是男性世界的工作，田中不专心于演员道路而跑去做导演是不爱惜自己羽毛的胡乱行为。

　　《恋文》剧照 ?KOKUSAI HOEI

　　第二部电影《月升中天》亦在各种限制压力之下，无法让田中遵从自己的意愿完成拍摄，完全的“田中绢代”作品仍未出现。

　　《月升中天》海报 ?1955 NIKKATSU

　　直到自己的第三部作品，田中绢代才第一次有了作为导演的决定权，找来女编剧田中澄江，操刀改编女和歌歌人的生平故事，完成了这部《永远的女人》。田中绢代与田中澄江这次破天荒的合作让日本影史上第一次出现了 “女性导演+女性编剧”的组合，诚如学者津田奈美所说， “这不仅是女性史和电影史的交汇，更是一种可以被称作为政治无意识的历史性介入”。 [3]也正是这样一个女性创作者聚集的组合，让影片《永远的女人》得以具有一份独特的女性视角，塑造出了一个男性目光所无法窥探到的世界。

　　在当时的日本电影界，无一不是由男性视角主导的情节故事。即使是沟口健二、成濑巳喜男这样的“女性电影大师”，也难以从主观上完全跳脱出自身男性主体所造成的目光偏移。同样是拍摄“女人的电影”，沟口的镜头对准的是 “因为男人而堕入深渊的女性”，田中的焦点则是 “是即便身处深渊边缘依然不放弃希望，奋发自强的女性”[4]，相比男性创作者对于不幸的女性往往投以悲悯目光，女性看待女性，则在悲悯之上还增添了一份鼓舞，多了一份令人雀跃的女性原生力量，而这何尝不是女性创作者对于自我命运的一份主观投射呢？无论如何，这份“生”的鼓舞都是男性创作者难以轻易捕捉的，这便是女性电影创作者必须存在的重要意义。

　　《永远的女人》剧照 ?1955 NIKKATSU

　　乳房丧失：多维度女性的欲望与挣扎

　　电影《永远的女人》中，田中绢代携手田中澄江为观者描绘了一个真实而细腻的女性故事。影片的前半段，女主仍旧扮演着传统父权社会下好母亲、好妻子的典型角色：照顾两个年幼的孩子，维持着一段貌合神离的婚姻，体面但压抑地进行日复一日的生活……直到丈夫出轨，家庭破裂，疾病爆发，故事才急转直下，开始走向不同的方向。

　　《永远的女人》剧照 ?1955 NIKKATSU

　　田中绢代毫不避讳地展现了主人公作为女性所流露出的挣扎与欲望，例如离婚后的女主，在弟弟的婚礼上带着女儿仓皇逃离，只因不愿面对世俗的目光和讨论，这便是当时离异女性所面临的最真实的艰难处境。而后，故事往更为有趣的地方发展，逃跑的女主并非无处可去，她带着女儿前往了自己多年好友堀（森雅之饰演）与绢子（杉叶子饰演）的家，并在那里对着自己暗恋多年的已婚好友堀进行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告白，这一超越伦理的举动无疑具有极大的冲击力，但同时又是无比真实的女性欲望的流露—— 为婚礼中幸福而不安的气氛所刺激的富美子，此刻最需要的不就是来自爱人的安慰吗？可以说，这场 “自私”的告白是她为自己悲惨处境所寻找到的发泄口与抚慰处。这是只有女性创作者才能观测到的女性内心—— 绝非是永远包容、善良的“圣母”，也可以是按照自己欲望进行选择的行为主体。

　　《永远的女人》剧照 ?1955 NIKKATSU

　　因癌症切除乳房的女主在心态上的转折变化也是本片一大亮眼之处。乳房作为大众定义上的“女人身份”的标识，一旦丧失，似乎对于女性个体尊严与自我存在认知所造成的打击是毁灭性的，伴随乳房的丧失，随之失去的仿佛还有性的魅力以及母亲的身份。影片中，富美子在第一次面见来自东京的男记者大月（她之后的恋人）之前，亦在羞愧心情的驱使下戴上义乳，哀痛地诉说着 “连乳房都已经失去，你还要我写些什么……我才不想成为什么女性歌人，做一个普通的女人就好”的怨言。这番哀怨无比真实地遵循了围绕男性中心主义的利益来进行界定的“心理规则”。难能可贵的是，导演田中对于女主这一心理挣扎丝毫没有避讳，而是赤诚、直接地展露出来，相比传统日式电影中女性惯有的隐忍与无私，这一番直白、强烈的表达就已让女主不再落于“弱者”位置。

　　《永远的女人》剧照 ?1955 NIKKATSU

　　当故事再往前推进，在好友绢子的家中沐浴时，富美子已然产生不同的心态变化。此刻，富美子仿佛化身海中的女妖塞壬，向女友发出报复性的邀请， “看看我摘掉乳房后的样子吧”，随后，她更进一步地自我揭露，抱着“我是坏的”与“我是真实的”这种双重念想，毫不掩饰地向好友投掷了宛若炸弹般的破坏性真相[5]， “我啊，总想能在你丈夫泡过的浴缸里这样洗一次澡……我，喜欢过堀先生”。这一爆炸性的情节场景也被我们特地纳入影展主视觉的设计中，还原复刻出来（见下图）。

　　影展主视觉局部图，《永远的女人》部分

　　这一充满嫉妒的自我袒露不仅蕴含了对于男性角色堀的爱慕，同时也是富美子对于同性好友绢子的欲望的爆发，这是一种存在于同时和自己爱着同一个男人的另一个女人身上的，难以定义的女人之间的强烈感情牵绊，是一种带有性意味的，逃脱于异性恋规范的强烈欲望（是否是女同性恋间的欲望暂且别论） [6]，这也得以从侧面解释，为何在女主爆炸性的言论发出后，依然可以亲密地卧在女友绢子的双腿上，用头抵住绢子腹部，以示亲昵的撒娇意味，两人肢体语言毫无离间之感。此处对于女性欲望的多维度呈现，无疑是双田中创作的笔力体现，同时也将影片带入高潮。

　　《永远的女人》剧照 ?1955 NIKKATSU

　　之后，富美子在生命的最后尽头，义无反顾地投身于同男记者的爱恋，则进一步将影片的意旨推向新的高度—— “女性有权按自己的意志自由追求爱情，按自己的意愿选择如何走向死亡”[7]。在冰冷的病房中，当两人席地相拥，面对死亡的威胁，爱欲取代恐惧，富美子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获得了个体的彻底独立，完成了从社会“他者”到“主体”的转化，迸发出前所未有的生命活力。

　　《永远的女人》剧照 ?1955 NIKKATSU

　　影片最后，即将离世的富美子为她的孩子留下一首短歌， “母无遗产，以死相赠，子女惠存”，这一刻，女性成为永恒。

　　影片中，身患乳腺癌的女主在做完乳房摘除手术后戴上义乳的画面犹让人印象深刻。乳房作为大众定义上的“女人身份”的标识，一旦丧失，似乎对于女性个体尊严的会产生毁灭性的打击。女性身体可能面临的复杂多样的打击，是难以轻易概括的。借由这一契机，本次影展我们特地合作中信出版集团「春潮」工作室，为我们友情支持图书《内衣课》，希望借由本书的作者，内衣设计师于晓丹，让我们看到，女性身体经由女性之手，所带来的更多可能性。

　　影展恢复后，《内衣课》也将会作为影展福利，在影片《永远的女人》放映后，以抽奖的形式赠送给大家，敬请期待。

　　“由于乳腺癌本身的多样性，手术结果的多样性，一款文胸很难做到对每个人都完美，尤其对手术后胸壁凹陷特别厉害的人来说。但让她们知道有人在关心她们，跟她们站在一起，这是做这个设计项目更大的意义。我希望我们的‘姜好’，既能对她们身体的缺失有很好的弥补，更希望能填补她们心里上空缺。我原来喜欢说，内衣是最好的心理医生，希望姜好更能如此。”

　　——于晓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