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梦大师：我的动画是拍给成年人看的

　　“表现手法独特，往往剧中有剧，现实、梦境、记忆相互交织，给观众以错觉，为动画开拓了一个全新的表现手法，作品的震撼力也由此而来。”

　　《千年女优》是日本鬼才导演今敏的第二部动画作品，以倒叙的手法，从影视公司老板立花源和摄影师对明星藤原千代子的采访开始，进而回顾了千代子传奇浪漫的一生。

　　二战期间，少女千代子无意救助过一位被宪兵追杀的神秘画家，短暂的相处中，千代子对他芳心暗许。

　　画家留给千代子一把“可以打开珍贵东西的钥匙”，随后便消失不见。千代子为了找到画家，到满洲里做演员，而她在电影中饰演的每一个角色，又与现实中的自己高度吻合。

　　电影在虚实交织与人戏不分的含混中，实现了它的的审美价值。

　　01

　　电影与梦境

　　“他在幻想的生活中让他的情欲和雄心勃勃的愿望充分表现出来。”——弗洛伊德

　　今敏是日本动画界继宫崎骏、押井守、大友克洋等大师之后的天才导演，他以独具特色的视听语言和叙事风格享誉国际。

　　在他短暂的生命中，他只创作了四部电影和一部动画TV以及未完成的《造梦机器》。

　　今敏不是一个高产的导演，但他的每部作品都可堪称经典，也必将留名影史。

　　在他仅有的几部作品中，全都紧紧围绕梦境展开，反映了现代城市文明中，秩序的混乱、人的异化和人的精神分裂的状态。

　　今敏并不是第一个在电影中使用梦境的导演。

　　电影是20世纪工业文明的产物，自诞生起就染上了不少现代派艺术的特征——非理性与悲观主义。

　　现代派总是以叛逆者的姿态，不断颠覆传统艺术的观念，以非理性的形式呈现非理性的现实世界。

　　梦境，以其天然的无逻辑性、非连贯性、混乱、跳跃、怪异、隐喻、暗示的特征，获得现代派艺术家的青睐。

　　早在远古时期，人们就沉醉于梦的神秘，企图为混乱的梦寻求合理性的阐释，直到19世纪末期奥地利心理学家弗洛伊德，他基于临床医学，提出了梦源于人的原欲的假说，为现代艺术奠定了理论基础。

　　弗洛伊德认为，造梦与艺术创作极为相似，人因为社会道德、文明等因素，只能压抑本能欲望，而那些沉积已久的欲望必须寻找发泄口——或梦、或艺术的创造。

　　和其他导演不同的是，今敏作品中的梦，过滤了理性的叙事加工，直接将梦的混乱搬上荧幕，有意模糊了梦与现实的区别，使作品中的主人公压抑的原欲曝露在观众面前，达到了震撼人心的艺术效果。

　　在《千年女优》中，千代子终其一生都在追寻着不知名的画家，而她所饰演的角色，无论是战国的公主、幕府时期的刺客、大正的艺伎、昭和的记者，甚至未来的宇航员等，也都指向同一个主题——追寻。

　　正因千代子的现实生活与电影情节的高度一致性，使观众在现实与幻象之间迷失，如同精神分裂症患者，备受人格错乱的煎熬。

　　02

　　筑梦技巧

　　今敏的作品，梦境和现实宛如一体，可以毫无痕迹地自然切换，使人真假莫辨，这源于他那娴熟的筑梦技巧。

　　首先，戏中戏。

　　今敏常采用故事嵌套的方式，在大的故事框架之内，又融入许多小故事，使电影呈现深厚复杂的含义和韵味。

　　在《千年女优》中，千代子的现实追寻、角色的坚贞不渝，彼此相互映照，共同推动着情感的层层叠加。从战国时期开始，千代子就始终奔向那个幻象，她迷失在她所塑造的一个又个完美的角色之中，要将现实也活成艺术。

　　“镜子是人的欲望或恐惧和内心交战的沉默见证。”——梅尔基奥尔

　　其次，镜中像。

　　镜子是电影的重要元素之一，具有极为深邃的含义，拉康认为，人们正是通过镜中的人像，达到自我认同的目的。

　　在电影中，白发妖婆重复出现了至少六次，在玻璃橱窗上、在玻璃头盔上、在玻璃相框上，她的每次出现，都伴随着紧张恐怖的气氛，显示着千代子矛盾痛苦的精神状态。

　　我们始终看不清白发妖婆的脸，只能听见她那残酷的诅咒，“在永世不灭的爱火中饱受煎熬。”直到最后她显露出眼角的那颗泪痣时，我们才恍然明白，原来这个丑陋的妖婆，正是容颜逝去的千代子的幻影。

　　千代子始终回避抗拒着白发妖婆，实际也象征了她不愿面对青春不再的现实，逃避着长满皱纹的自己。

　　再次，无技巧转场。

　　“导演的最好技巧就是别人看不出来这种技巧。”——希区柯克

　　今敏作品的剪辑方式独树一帜，他常使用关联性情节、相似性动作、连贯性声音，实现时空的无缝转换，既加快了叙事节奏，又让观众觉得自然流畅。

　　影片中，今敏巧妙地利用相似性动作“奔跑”，串联千代子无数个电影角色，实现了回忆与现实的融合。

　　而平泽进的配乐，又如沉闷厚重的纺织车，仿佛行驶了悠悠千载，也将继续向前，循环往复的音乐象征着千代子的数次轮回转世，象征着她始终如一的追寻。

　　03

　　女性形象

　　许多艺术家都喜欢以女性为中心进行创作，我们熟知的宫崎骏、川端康成都是如此。

　　今敏仅存的数部作品中，也多聚焦在女性身上，《红辣椒》中的红辣椒、《未麻的部屋》中的未麻、《东京教父》中的阿花，以及《千年女优》中的千代子等，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今敏创作具有女性情结。

　　今敏对女性的关注，主要依赖于个人的经历和独特敏锐的性格。

　　成长过程中，母亲和妻子无微不至的照顾，使他更多地将笔触落到他所熟悉的女性身上；他那多愁善感的天性，又使他更加注重人物的内在心理感受和精神世界。

　　电影侵入千代子的主观视角，透过她执着一生的追寻，探讨了女性生存的诸多问题。

　　千代子在遇到画家之前，过着稳定的生活，她默默接受着母亲事无巨细的安排和照顾；遇到画家之后，她毅然离开故土，前往满洲；在跨越千年的角色扮演中，始终追逐着心中的幻想，如此勇敢，又如此坚韧；

　　当她最后看到玻璃相框中的白发女妖时，一反过去的恐惧和排斥，而是坦然接受；她虽然身体已经死亡，但却在精神上涅槃新生，坐着火箭飞上高空，通向心中至美的幻想之地。

　　今敏的女性情结，除了上述两个原因之外，又不可避免地受到日本传统文化的影响——严苛的等级秩序，致使他始终以一种男性视角，“审视”与“窥看”女性，“塑造”与“想象”女性。

　　千代子之所以违背母亲的意愿，不顾一切去做演员，就是为了能够让心爱之人“窥视”自己；而当她得知，神秘画家早在多年以前就已死在监狱时，她毅然决定退出影坛，这也暗示了当“窥看者”缺席消失，女性的存在也将失去意义。

　　在日本文化中，男性始终处于强者地位，天生的职责便是保护女性，因而影片中的导演立花源，自始至终都在保护千代子；而千代子的终极追寻是神秘画家，这也反映出女性始终依附于男性，以追寻男性为生命的最高价值。

　　“我总是着力于创作‘真实的生活与幻想相融合’的作品。”——今敏

　　诚然，今敏独特的叙事方式，从电影接受者的角度来看，无意增加了观赏的难度，但他出色的镜头语言、富含哲理的意象、以及对人类存在境遇的终极追问，都让这部动画作品具有了多重阐释空间的审美价值，以及被反复观看、借鉴学习的意义。

　　今夜，让我们走进《千年女优》、走进藤原千代子的艺术人生，走进动画大师今敏的梦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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