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大师”专指一个人？

　　

　　

　　在中国，人们用“大师”一词，称呼德高望重的僧人，或在某一领域有极深造诣的专家。

　　然而，在日本，这个词不少场合中都是某一位高僧的专称。这位高僧，便是“弘法大师”空海。

　　

　　弘法大师空海像

　　四年前，陈凯歌导演的电影《妖猫传》，让空海在中国火了一把。这位日本僧人联手青年白居易破案，一庄一谐，CP感极强。

　　不过，流量安排上了，人们对“空海”的印象仍旧停留在演员染谷将太的圆圆的脑袋和塑料味的中文上了。

　　

　　《妖猫传》空海与白居易

　　历史上真实的空海，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少年游

　　作为日本真言宗的开山祖师，空海的身上缠绕着诸多传说，虚虚实实，难以分辨。要认识真正的空海，还得穿透围绕在他四周的层层云雾。

　　唐代宗大历九年六月十五（774年7月27日），一代高僧不空三藏法师在青龙寺圆寂。不空三藏法师妙解佛理，是密宗的祖师，又精通多种语言，与鸠摩罗什、玄奘、真谛并称为“中土佛教四大译经家”。

　　

　　不空三藏法师像

　　就在同一天，在日本四国岛的赞岐，郡司佐伯直田的夫人产下了一名男婴。这个叫佐伯真鱼的婴儿，便是日后响彻日本的空海法师。

　　此时，佐伯家没人能料到，三十年后，这名男婴会和刚刚圆寂的大唐高僧产生一段因缘。

　　那时，已经遁入空门的空海，将拜入不空三藏法师的弟子惠果大师的门下，传承不空三藏法师的绝学，并将其带回日本发扬光大。

　　这确是一桩巧事。古语云：“事出反常必有妖。”巧合到这种程度，不得不让人怀疑事情的真实性了。事实上，这桩巧合，的确是一桩人为包装的营销活动，放在今天，或许可以叫作“蹭流量”。

　　尽管不少信息源都标注了空海确切的出生日期，但这其实是被真言宗误导的结果。根据史料，我们只能推出空海出生于774年这一点信息。换句话说，7月27日，是被人为选择成为空海的出生日期的。

　　

　　金刚峰寺根本大塔

　　真言宗选定不空三藏法师圆寂日作为祖师空海的诞辰，来表明空海和不空三藏法师的传承关系，暗示空海便是不空三藏法师的转世轮回，并以此为祖师的形象增添几分神性。

　　说回空海。在他少年时候，并没有表现出太多“惊世骇俗”之处。十四五岁时，空海离开家乡，前往当时的都城平城京，跟随负责教导天皇皇子的舅舅学习《论语》《孝经》等文史名篇。

　　18岁那年，他进入日本的“国子监”——“大学寮”，专攻明经科，日夜与《左传》《毛诗》《尚书》打交道。

　　然而，仅仅一年后，这位“大学生”不满足于学校学到的内容，做出了一个今人难以理解的决定。他离开了俗世，遁入山林，开始了自己的山林修行。

　　修行期间，空海留下的资料甚少，我们难以知道他确切的行踪。不过，空海或许在日后因缘颇深的吉野金峰山、四国石锤山，留下了少年的足迹。

　　更为重要的是，这段时间的空海不但学习了中文和梵语，更是接触思考了佛教的思想。

　　经过几年耕耘，24岁时，空海完成了《聋瞽指归》，在这部作品中他比较了儒教、道教和佛教思想，体现出对佛教的亲缘性。

　　

　　日本国宝《聋瞽指归》手稿

　　那么，原本的少年佐伯真鱼，是什么时候变成僧人空海的呢？目前，这一问题仍众说纷纭，但一个地方引起了人们的注意，这便是位于四国岛高知县室户市的御厨人窟。

　　空海曾在游历修行期间，来到这个滨海的山窟。传说，当他坐在御厨人窟中放空自己，目之所及，唯有天空和大海，由此获得顿悟，遂以“空海”作为名称。

　　

　　形状如猫咪的御厨人窟

　　这个说法充满了浪漫气息，但真实性方面同样无法保证。不过要认清一点，此时的空海，在佛教仍是个无名之辈。距离他的出名，还有几年时间。

　　朝天子

　　公元803年，空海因为有一定的医药学知识储备，被推选为遣唐使，以“药生”的身份去唐朝进修医药知识。不过由于恶劣的天气，最终未能成行。

　　次年，空海再次被选为遣唐使，不过这次他换了个身份，成了长期留学的学问僧。身份变动的具体原因不明，或许要归功于他精湛的中文能力吧。

　　总之，空海成为日本第18次遣唐使队伍的一员。这支队伍人才济济，同行的还有空海日后的宿敌、天台密宗的开山祖师最澄，还有大书法家橘逸势，以及日本唯一的三藏法师灵仙。

　　

　　遣唐使船

　　在这支遣唐使队伍中，共有四艘船只，其中空海和橘逸势搭乘第一艘船，最澄搭乘第二艘船。而最终平安到达大唐的只有这两艘船，另外两艘船遭遇海难。可见，对日本人来说，来大唐求学，是一条赌上性命的功名路。

　　这里有一个小插曲。空海搭乘的船抵达了今福建省福州市后，他们被当作海贼扣押了起来。

　　在此期间，空海代替遣唐大使，向福州长官递交了请愿书信。他亮出自己是将要在唐朝留学20年的学问僧，交待了一行友好往来的目的。

　　空海逻辑清晰的行文和一手漂亮的文字感染了福州长官，使他相信了这群人的身份。于是，在被扣押了三个月后，他们终于获得了进入长安的许可。

　　

　　空海纪念碑·西安青龙寺

　　就这样，历经千辛万苦，空海终于来到了长安。他拜入了青龙寺惠果禅师门下。空海出色的悟性让惠果印象深刻，他很快将密宗的奥义传授给了这位日本僧人，并为其举办了金刚、胎藏两界的灌顶仪式。

　　在长安修行期间，空海广结善缘。805年年底，60岁高龄的惠果大师圆寂，空海代表诸弟子，为师傅起草碑文。

　　

　　青龙寺惠果·空海纪念堂

　　满打满算，空海在长安也就待了一年多。806年3月，他离开长安南下，在南方一边学习土木、医药等专业技术，一边搜集相关的典籍。

　　四个月后，空海向唐廷提出“留学经费不足，申请将二十年的留学期限缩短到两年”的申请，并获得批准，踏上了归国的道路。

　　燕归来

　　公元806年10月，空海回到了阔别两年的祖国日本，在九州博多登陆。然而，由于空海私自申请缩短二十年的长期留学期限，仅仅两年就回国，日本朝廷禁止他回首都平安京。

　　无奈之下，空海只得滞留在九州大宰府观世音寺，等待着入京的许可。这一等，便是三年。

　　公元809年，平城天皇让位给嵯峨天皇，空海终于等到了入京的许可。

　　空海入京，离不开最澄的努力。三年前，他们是同一期遣唐使。出发前，最澄是天皇的护持僧，已经颇有盛名，而空海只是个无名之辈。留学镀金的旅程让两人结成了善缘，此时两人之间还保持着良好的关系。

　　

　　最澄写给空海的《久隔帖》

　　然而，道不同不相与谋。佛理上的不同，让两人渐行渐远。两人之间的裂痕，发轫于一桩小事。

　　813年，最澄向空海借阅《理趣释经》，空海却以“密宗的精髓在言传身教、亲身实践，而非文章修行”为由，婉拒了最澄的请求。此后，两人的交流越来越疏，终究走上了诀别之途。

　　公元823年，东寺被赐予空海，作为真言宗的道场。此后，最澄的天台宗一脉被称为“台密”，空海的东寺一脉被称为“东密”，两脉泾渭分明，各自传承，均在后世日本史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东寺

　　公元835年，62岁的空海大师在金刚峰寺入定。不过，他的传说才刚要开始。由于书法功底深厚，空海的墨宝受到了很高的评价。后人更是把他和嵯峨天皇、橘逸势合称“平安时代三笔”。他的代表作《风信帖》大气磅礴，令众人叹服。

　　

　　空海·《风信帖》

　　在他去世近百年后，天皇根据他“弘法利生”的功绩，追封他为“弘法大师”。而到了中世，空海又成了画家们的最爱。这虽然是他盛名在外的结果，但经过画家们的渲染后，民众对“弘法大师”的信仰也越发深厚了。

　　到了江户时代，空海已经是“大师”的代名词。日本流行着一句格言，正说明了这一盛景：“弘法夺‘大师’之名，秀吉夺‘太阁’之名，玄奘夺‘三藏’之名。”

　　为了追寻祖师的脚步，信徒们形成了一个特殊的仪式——四国遍路，这个活动指后世的信徒们，巡拜日本四国岛境内八十八处与空海有渊源的灵场（寺院）。

　　平安时代，修行僧巡游弘法大师的足迹，逐渐形成“四国遍路”的原型，到江户时代“四国遍路”的概念建立，巡礼者也不再只限于僧侣。

　　

　　四国八十八所·遍照院弘法大师像

　　对空海的崇拜，不仅仅停留在这方面。在日本，空海是不少温泉的发现者和开发者，留有无数的“开汤传说”。日本至少有20座著名的温泉可以溯源到空海。

　　一方面，这是因为空海长期漫步于各大山岳，游历各处，对山水整体有清晰的把握，精通矿物资源、水、涌泉及温泉的好坏的知识。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空海致力于社会事业，在当时成了民众信仰的对象。空海故乡赞岐国的国司就曾提出，要空海担任修筑满浓池的责任人，理由便是“民众爱空海如爱父母，如有空海在场，自会有民众集结于此”。

　　

　　群马县法师温泉

　　传说由空海发现、开发

　　也正因此，后世仰慕、传承空海教义的修行僧和游方士发现、开发的温泉也要沾一沾荣誉，便将功劳挂在了这位祖师爷身上，这些传说也由此流传了下来。

　　与现实中的空海形象相比，《妖猫传》中洞察一切、智商MAX的空海，倒是落了下乘了。

　　编辑说明

　　校对 / 欧皇喵

　　封面 / 小泽老师

　　排版 / 橘子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