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怀上了别人的孩子，想要自杀，却意外遇到了一个好男人

　　11.天上掉下好男人

　　第二天，黄卫国找了一辆马车，拉着黄头羊的行李向泾远进发。黄头羊趁黄卫国不注意的那会儿，把一卷白布塞到了行李里，经过一夜的苦思冥想，她已经知道怎么对付肚子里的孩子了。

　　泾远是离兰州不远的小县，解放前只有十多万人口，其地理环境酷似兰州，如兰州市东面是飞机场，泾远县的飞机场也设在城东七里的沙河沿；兰州市西为雷坛河四墩坪、泾远县城西则有祖厉河、河靖坪；兰州市南五泉山寺庙罗列，泾远县城南便是“乌兰耸翠”的风景区；兰州市北濒黄河，泾远县也是北依黄河；兰州市东北有雁滩，泾远县东北便是武家滩；兰州市城北省政府城墙边有水车两辆，泾远县城北也有新城水车一辆、郭家水车一辆；兰州市整个市区为东西狭长，泾远县城也是东西狭长，并且有东西两关；兰州城中有鼓楼，东西城门各有城楼和“万里金汤”的南城门楼，泾远也有鼓楼和东西南门，全同兰州。

　　黄卫国告诉黄头羊，泾远也被日本人给炸了。最近，已经挨了两次炸，很不安全了。他说，泾远第一次被炸是在晚上，日本飞机炸兰州经过泾远县城东二十里的东湾镇时，人们还都在酣睡之中，因为从没经历过飞机轰炸的劫难，听到隆隆之声后，还以为是汽车过村，不以为然。有的甚至以为是轻微地震，惊起穿衣，却听到“轰隆、轰隆”几声巨响。顷刻间，房屋震颤，好似天翻地覆一般，全镇鸡飞犬叫，人呼畜嘶连成一片，陷入混乱之中，谁也摸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待东方发亮之后，人们才知是日本飞机投弹所致。原来，街道西头有两名过路的脚户，由于夜里天冷在路边生起篝火取暖，日机循火光一连投下七枚小型炸弹，小镇的四十多间房铺全被炸塌，一杨姓人家的小女孩也被炸死了。

　　黄卫国还告诉黄头羊，炸后的情形可惨了，街前街后有好几处一丈方圆的弹坑，一百多名无家可归的农民脸上灰尘一层，挖掘塌房下的木头和什物。阳光黯淡，小孩子在哭叫，老人们蜷曲在残墙断壁之下抽泣，还有好几棵老树也被连根拔起抛在地上……

　　黄头羊默默地听着，什么也没说。

　　黄卫国接着说，还有一回是在白天。日本飞机飞过来时，隆隆的声音由远而近。有三个年轻人站在泾远县城南边的乌兰山上，看见有九架飞机，每三架摆成一个三角队形，向南低飞而来，愈飞愈低，机翼上的大红椭圆形图案清晰可见。当时，不少老百姓还不知道飞机能炸人，还站在屋顶上数飞机的架数，弄不清那飞机是日本人的，马上灾难就要临头。伴随着“轰隆轰隆”的声响，他们眼前尘土四起，砖石飞扬，一片昏暗。同时，机枪“嗖嗖”地扫射，火星在人们的周围四溅。尘土和火药气味扑面而来，待飞机消失后，很多人已经被炸和扫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黄卫国又说，泾远被炸，原因是有人说泾远像兰州，日本人弄错了方位。不过，现在人们都知道躲飞机了，快被炸的时候，城里就会拉响警报，人们就到城外躲避，大冬天的，冻得直打哆嗦。这几天，全城人四处躲避，县城成了一座空城。日本去炸兰州时，虽有好几次过了泾远，但在泾远并未投弹，可是泾远的防空警报一天一夜也没有解除，躲避的人们连一口水也喝不到，再加上天寒，啼饥号寒到处都能听见，很惨。

　　

　　说到这里，黄卫国说：“日本人真混啊！”

　　黄头羊说：“爸，日本人已经侵略了中国的很多地方，干了数不清的坏事情……”

　　黄卫国说：“日本人再日能也打不到泾远来！”

　　黄头羊说：“这不泾远也被炸了？”

　　黄卫国说：“老子搭上这条命也要抗日！”

　　黄头羊觉得黄卫国的表情挺吓人的，像是天空被寒流突然冻住了，不仅有冷气还有杀气。

　　沉默了好大一会儿，黄卫国又说：“在黄家岗这么多年，人家都叫我恶霸，我不知道我恶了什么又霸了什么……唉，人呐！”

　　黄头羊不知道怎么安慰黄卫国，她看着父亲的脊背，并在那里读到了与她心心相连的气息。道边是收割后的庄稼地，成片成片的玉米秆儿还黄格澄澄地站在地里，像是坚挺不灭的希望。有几个人在田间焚烧着什么，青亮的白烟游龙一样地缓缓延伸在天地间。

　　黄卫国说：“娃，你属羊吧？”

　　黄头羊说：“爸，你不会把我的属相都忘了吧……”

　　黄卫国说：“爸咋会呢……”随后，给黄头羊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在远古洪荒时代，人间是没有五谷的，人类靠蔬菜和野草为生，严重的营养不良使人类面黄饥瘦。

　　有一年秋天，一只神羊从天宫来到凡间，发现人类面有菜色，神情萎靡。问及原因，才知道人类不种粮食，连什么叫粮食也不知道。神羊善心大发，当即告诉人们下次一定给他们带些粮种来。

　　当时，只有天宫御田里才种有营养丰富的粮食。吝啬的玉帝不愿把粮食的美味拿给人类分享。神羊回到天宫后，趁半夜守护天神熟睡之际，偷偷溜进御田，摘下五谷（稻、稷、麦、豆、麻），含在口中，趁天未亮，溜至凡间。

　　人类听说神羊给他们带来了五谷种子，都十分好奇。

　　神羊把种籽交给人类，又吩咐了种植五谷的方法，悄悄回到天宫去了。

　　人类播下五谷种籽，当年就长出了庄稼。五谷的穗，似羊头，又像羊尾。收获的粮食又香又甜，收获的麻织成的衣裳又轻又暖。秋收冬藏之后，人们举行了盛大的祭奠仪式，以感谢神羊的送种之恩。

　　盛大的祭羊仪式惊动了天宫，玉帝立即想到是神羊把谷各带给人间，查明情况后，迁怒神羊，命令天宫宰羊于人间，并要人们吃掉羊肉。

　　第二年稀奇的事儿发生了，在神羊行刑的地方，先是长出了青草，后来长出了羊羔。羊从此在人间传宗接代，以吃草为生，把自己的肉、奶无私地贡献给人类。人类则出于对羊舍身这种的感谢，每年都举行腊祭，以示纪念。

　　当听说玉帝要挑十二种动物为人类生肖，并赐为神之后，人类一致推举羊。尽管玉帝对神羊盗五谷之事耿耿于怀，但难拗众人意见，只好同意让羊进入人类的生肖……

　　说着，黄卫国甩了一个响亮的马鞭：“十羊九福全，我娃有个好属相啊！”

　　马车飞奔，黄头羊忽然应得黄卫生的背仿佛道边那些没有来及收拾的庄稼秆儿一样，在坚挺希望的同时让人心里暖暖的，忽然说：“爸，你给我找个小妈吧！”

　　黄卫国有些吃惊地转过头来，马车的速度随即慢了下来。但很快他又将头转了过去，拨弄着手里的马鞭慢吞吞地说：“日本人现在闹腾得很凶，你哥哥和你外婆在上海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好久都没个信息了……”

　　黄头羊说：“爸，你就听我一句吧，我妈去世这么多年了，我哥又没信息，万一我再有个三长两短，你一个人怎么活……”

　　黄卫国说：“黄毛，爸知道你想要个照应……一条枝枝儿……单……”

　　

　　黄头羊在黄卫国背上的那种气息里开始胡乱地想，想着想着，就想到了紫尾的眼睛，她觉得面对它时，它是亮亮的，蓝蓝的，晶莹剔透的蓝，而当联想到紫尾和羊映月也有一腿的事，她就开始有些恨这个世界上的女人了，并在心里说，难道所有的女人都耐不住骚痒吗？她抬头看天，见到了和紫尾目光一样的蓝，就说，这天啊，一会儿和一会儿都不一样，一会儿是像儿狼的眼睛的蓝，一会儿像猫的眼睛的蓝，一会儿又像羊的眼睛一样的蓝……有着不同的凶猛，不同的温柔，也有着不同的阴谋……但那时在她的眼里，那天空的蓝是凶猛、温柔和阴谋揉杂或者交融在一起的。

　　黄卫国说：“娃儿，没事儿，兰州要是太危险，咱以后就不去了！”

　　当天晚上，黄卫国和黄头羊在泾远县城住了下来，再有一天的路程，他们就可以到黄家岗了。在这离家远来越近的路上，黄头羊越来越不知道往后的事该怎么办了。

　　翌日清晨，黄卫国就和黄头羊离开县城向黄家岗进发。过去的经历就像一把刀，在黄头羊的心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伤口，除痛之外便是伤痕，其余什么也没有，任她怎样前思后想也都无所改变。

　　夕阳一地繁华，黄卫国和黄头羊进了家门，看着再熟悉不过的黄家岗，黄头羊的一颗心算是落地了。但当面对家人为他们准备下的饭菜时，黄头羊却再次伤感了起来。在那个无眠的夜晚，她感到自己的肚子像是被充了气似的，不慌不忙地变大，最后鼓胀得她难以承受。

　　第二天天麻麻亮的时候，黄头羊一个人进山上了野猪岭。

　　野猪岭是黄家岗背依的一道山梁，逶迤不绝，背面全是暗红色的胶泥土。上了年纪的人都说，野猪岭的背面的颜色是一次战斗中许多士兵的血染红的。从这里向北望去，到处都是死气沉沉的荒滩，一团团枯死的蒿草一望无际地凄凉，偶尔升腾而起的一股旋风，一如战火中悲怆的狼烟。

　　黄头羊把从兰州买来的那些白布裁成长条儿，紧紧勒裹在小腹上，然后并齐双腿，一截一截地往下跳。每跳一次，她都会觉得有个胳膊或者腿被震得在空中飞，飞着飞着，她就想从山上滚下去把自己摔死算了。为此，她心一狠，头向下一低，身体一歪，从山坡上滚了下来。在这个过程中，她听到了响亮的口哨声，看到血珠儿在乱飞。但是就在她被摔得半死的时候，一棵碗口粗的树把她给挡住了。她的身子差点被树干从中间撞成两截，骨节嘎嘎暴响着要分家，她渴望的死亡并没有到来。

　　黄头羊忍着剧痛坐了起来，心想这个世界，咋让人死都死不成？挡住她的那棵杨树趾高气扬地看了看她，仿佛干了一件非常杰出的事情。当看到她哭了一会儿，杨树在空气的安静里，朝她耸了耸肩，把头向上一扬，同蓝天说话去了。

　　

　　黄头羊开始没完没了地拍打那棵树，天快黑时才发现双手已是血肉模糊了，似乎有了焦糊味儿。再想去死，她已经没了勇气。那会儿，她略微理智了一些。一股晚风猛地蹿出来在她脸上重重拍打了一下，就像小时候的她被人打了一个响亮的耳光。她说：“人咋会这样呢！”

　　路道道就是在这个时候，背着一捆柴走了下来。他猛一抬头，看到近在眼前的黄头羊，吓得险些一脚踩空从山上滚下去。他每天在这里打柴，基本上遇不到什么人。当他认出自己面前的那人就是黄卫国的女儿时，不由恭恭敬敬地叫了黄头羊一声小姐。

　　黄头羊看到路道道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毫无根据地耍起了小姐脾气，像打白杨树一样地打起了路道道，落在路道道身上的巴掌都打出了声响，但她觉得力度似乎还不够，眼睛像狼的一样，充满了仇恨的蓝光。

　　路道道被吓得连连后退，黄头羊边打边哭，感觉满天的胳膊和腿都在飞，但就是流不出血来，飞得优雅而且美丽。

　　路道道颤颤巍巍地说：“小姐，我不是有意的……”随后，他把眼睛闭了起来，听到黄头羊孩子一样无所顾忌、伤心淋漓地哭，却不知道如何来安慰黄头羊，背上的柴火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黄头羊有些绝望地把头抬起来，看见路道道的脸上汗珠和血珠纠结在一起，一片模糊，她想人啊可能就是这个样子吧，却愣愣地问了句：“你想上我吗？”

　　路道道被吓得身子朝后一仰，背上的柴火不失时机地跌落了下去，差点让他的腰上岔了气。接着，他双手捂着脸，就势躺在了柴上。

　　黄头羊没劲儿了，似乎觉得身体里的孩子没有了，开始脱掉上衣，一圈一圈地解缠在她腹上的那些白布。

　　路道道活人遇到鬼一样地不停哆嗦着。

　　裸着上身、鼓着肚子的黄头羊看了路道道一眼，仿佛是炫耀着说：“你看看，我怀孕了！”

　　路道道的手还捂在脸上，说：“小姐一定能生下胖小子……”

　　黄头羊的心轰地上升到了嗓子眼上，红红的，被卡住了，她感觉自己要爆炸，但很可惜没炸成，就憋住的要炸那口气里踢了路道道一脚，一屁股坐在地上六神无主地哭了起来。冷风刮过她赤裸的脊背，她没有一点儿感觉。

　　路道道从指头缝里看了黄头羊一眼，黄头羊像金子一样在夕阳下发光的胴体，让他猛地把眼睛又闭上了。过了好长时间，他想到没穿衣服的黄头羊可能有些冷，鼓了好大的劲儿才帮黄头羊披上了衣服：“小姐，你应该高兴才对啊……”

　　黄头羊呜呜地哭着说：“可是……可是……我还没有结婚……”

　　路道道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闭嘴。

　　黄头羊一抬头，看到路道道又蹲在那里，眼睛还闭着，生气了起来：“你把眼睛给我睁开！”

　　路道道说：“小姐……我不敢啊！”

　　黄头羊说：“难道我连让你看一眼也不值了吗！”

　　路道道说：“不是，小姐，是你的身子金贵，我们下人看不得……”

　　黄头羊又呜呜地哭了一阵子：“还不把眼睛睁开！”

　　路道道说：“除非……除非……小姐你把衣服穿好……”

　　黄头羊穿好了衣服。路道道发现眼前的黄头羊非常好看。一头的黄毛真的就像是一只优雅的黄头羊，心里想：“羊要产糕了，有什么不高兴的啊！”

　　黄头羊说：“我不想活了……”但说完这话，她忽然觉得那口要让她爆炸的气体变成了温柔的地磁声，从她的身上落了下来，乖巧钻入泥土，没有一点儿声息，之后，她又觉得她的下体具备了无穷无尽的吸力，把那地磁声和那泥土全都吸了进来，吸进了她的腹内。她的身体里的水分把那声音和那泥土弄成了稀泥状态，让她自己烂在地上动也不动一下了。

　　路道道说：“小姐，你千万别这样想，好死不如赖活……”

　　黄头羊说：“那你说我现在该咋办？”

　　路道道顿了一会儿说：“要不成……你就给老爷说是我干的！”

　　黄头羊感觉身体里的稀泥一下子凝固了，硬硬的，让她一下子有劲儿了，也让她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这之后，她发现她眼前的这个男人长得与其他男人有些不一样：个高、块大不说，还是个卷毛，鼻梁末端有一个大坑，腮帮子上的肉瓷实得就像两疙瘩石头，就像是羊群里的一只羝羊。不知咋的，这只卷毛羝羊让她在一刹那里莫名地有些兴奋：“你像一只羊……真的像一只羊……”

　　路道道说：“像羊……像羊就好了……在羊群里，都一样……”

　　黄头羊仿佛没明白路道话里的意思，直到那种让她莫名的兴奋完全消失，才缓缓地说：“你不怕我大的枪？”

　　路道道说：“人都有一死呗，小姐这么尊贵的命都不想活了，我这个贱骨头算个啥……”

　　黄头羊不知该如何面对她面前的这个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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