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落尽

　　原标题：梨花落尽

　　

　　梨花落尽

　　文/一孔

　　小区里满是碧绿，垂柳抚慰着池塘，鹅卵石摩挲着缓缓移动的脚丫，小径两旁整齐划一的广玉兰规整地分割着小区，它们探出头的宛如喇叭形状的白花还是让我们的视野里有了几许素洁。

　　我不识花草，并非不爱，只是懒得查问，只要是看着赏心即可，所以这遍地可见的花草树木，我多半叫不出名字。就像幼时的山林，虽然总是被树木花草覆盖着，我也普遍认识，也有自己习惯的称谓，但是当别人问我他们的学名是什么时，我睁大眼睛：还有学名？管他们叫什么呢！

　　是啊！你要说什么狗头梨子、黄金坠、小金棍、小青皮之类的，谁知道你在说什么呢？又有谁可以在书本上找出和它们对应的学名。

　　我说的这些全部都是梨子和那些遍布在我们的山野的各式各样的梨树。它们曾经盛开于我们的夏季，成熟于我们的秋季，伴随并慰劳着我们的童年。

　　而今，我们连一个准确的名字都不能还给他们。

　　沿着我家的侧面便有一条通往后山的小路，我们踩着黄土和石子，绕过几个长短不等的弯路，大约半个小时不到便到了我们的后山。那儿不仅生长着红薯与土豆，四周还包围着高粱，就在这红薯与土豆的中间，总是挺立着各类不同的果树，柿子较少，梨树居多。

　　山也是有区分的，接近我们村子的自然就是山脚下，那儿被开辟成山地，上面也就有了上面所说的红薯与土豆之类，而到了更高的地方，就很少有庄稼了，有的只是大量的树木和少许的果木——毕竟太高的地方，人们也就懒得经常上去料理这些果木了，还是由着它们自己孕育着松树和檀树之类吧！

　　那时我们很小，到山顶上的次数亦很少，多半时间也就是在山脚下晃悠晃悠，当时也觉得那就是山了，现在看来不过是个陡坡罢了。

　　由于山的广博，所以分到每家每户的面积都很大，像我家那片山地，大约就有六七亩。中间一条山路将其分开，变成了大体对称的样子。经过开垦，形成了许多垄，有时是花生，有时是红薯，有时是南瓜，至于四周，也会种一些高粱、玉米、向日葵之类，总不至于闲着。由于原来上面就有几棵梨树，所以我们没有动它们，红薯能吃，梨子不也能吃吗？从来就没有人计算过究竟怎样合理安排才能得到利益上的最大化，顺其自然是最为简单的生存法则。

　　特别幸运的是我家的山地中间还有一块巨大的石头，大到什么程度呢？记得那时候刚刚看电视剧《红楼梦》，音乐一起，便是那块飞来石，上面据说记录着满满的荒唐，我总觉得我家的那块石头就有那么大。反正有个三四米高，五六个人坐在上面是一点也不拥挤的。

　　那块石头的好处还有它并非是光滑笔直的，中间有不少坑坑洼洼的褶皱，正好让我们可以落脚攀爬，所以，一到山上就径直上去了，俯视着我们的村落以及远处的河流和村镇。

　　我曾问过这块石头的来历，自然不是女娲补天遗留的，不过是很早以前某次泥石流带下来的。当所有人面对着它的高速滚动感到惊惶无措的时候，它忽然就停住了滚动，牢牢地戳在了现在的地方，成了我家山地上的定海神针。

　　春风过后，便是春雨的润泽。放眼四周，红白相催，不亦乐乎，先是杏花绽放，后有樱桃遍野，再到梨花季节。我们的幼时不仅仅是随着在曲折的山涧盘旋，更是在色彩斑斓中游历，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地显得清晰和温润，记忆总是定格在那一幅幅交替的画卷当中。

　　杏树一般是栽在庭前屋后，樱桃也是在院落里居多，梨树和柿树多半是在山上。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按说在哪儿都是可以的，大概是村里人不喜白色，总觉着就在家门口一片雪白不够吉利，不如红色的喜庆，所以才将黄金地段多半留给了那些中看的果木树，而树形粗糙的石榴和花色素洁的梨树只能遭遇冷落，出现在山上的居多。

　　这也是一种奢侈啊！我后来上学的时候带了一些石榴到学校，有同学竟不知何物，我想，就这还进不得我家大院的，眉宇间多了一份得意。

　　我们是在等待中长大的孩子。我们总是在等什么时候放学，什么时候过年，什么时候划龙舟，什么时候打雪仗，就是不等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结果总是不需要等的。到时候，他们都会如约而至，包括这梨花。

　　梨花开了，那张开的伞盖四处都是。碎玉般的白花点缀枝头，中间是纤细的花蕊，包夹着金黄的花粉，一阵清风吹过，簌簌作响，如白雪飘落，地上片片银白，就在这绿肥红浅的山里，显得尤为显眼。

　　我们自然来到山上，也抢先着爬上那块石头，强占着制高点。

　　三三两两的伙伴会盘在石头上，玩着各类的游戏，也会玩牌，也会胡扯，编织一些神奇的童话和故事，然而都编不出结果，总是经历着短暂的茫然之后又回到现实，一次一次地重复着。当面临着许多无法解释的情况时，偶尔也会奢望着自己的长大。

　　我们的任务是看护这些梨树，谁家有树谁家的孩子就得去，一帮丫头小子眉飞色舞地行走在山路上，我们终于可以利用这冠冕堂皇的理由来自由地玩耍。

　　终于有疲倦的时候，我们自然心存奢望但还是不敢在石头上睡觉，生怕摔下来，那可是缺胳膊断腿的事情啊！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得一边疼痛一边还得遭受父母斥责的结果，实在不划算的，于是，也就只能找块平坦的地方，就地迷糊。梨树下被弄得干干净净，我们会找来一些石块平铺，小孩子心都野得很，偏偏找那些大块的证明自己的力量，所以这梨树下最后多半有了各自的石床，两个胳膊用作枕头，两条腿相互架着，以最放肆的姿势睡觉。那时抬头看天，总是穿过一树梨花，再向上便是无边的蔚蓝了。

　　山风的肆扰总是让我们入睡很快的，一觉醒来已近黄昏，我们各自嘲弄着对方睡姿的不雅和醒来时嘴角流口水的尴尬，唯独忽略了身上早已被大片梨花所掩，像是批了一件白色的银袍。

　　也有嘴馋的时候，山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这些水果，每个人的口袋里不是塞满了杏子就是樱桃。兴趣来临，便掏出一个硕大的黄杏，大拇指和食指往杏子的两端一用力，杏子便自动分成两半，就在一个个褐色的杏核落到了地上的同时，那杏便早已进了肚子。

　　吃东西我们很少讲究，也不分早迟。就像这杏子，在还处于青色的时候，我们就亟不可待了，那时，杏子尚未下肚，已经是满嘴的酸水了，可我们没有谁能忍住；再者桃子成熟的时候，一身的绒毛，我们也就在衣服上象征性地擦两下，很少去洗的，有时弄得一身桃毛，在身上抓个半天，可就是不长记性，等到下一次的时候，我们还是那么等不得。

　　梨花落尽，梨子也就成熟了。虽然它的种类很多，但是我们选择的往往是个大的那些，比如外表有许多点点的麻梨，还有就是通常我们所说的那种狗头梨，他们的体形都会超过苹果，对付三两个就能把肚子吃饱。事实上的记忆是，的确有孩子先是拼命地吃，然后就一个劲地抹着肚子的，每次都是这样。

　　父母们可能会有一些担心，总是说梨子吃多了会拉肚子，我们也会相互提醒，然而效果不是很大，最荒唐的事情是实在吃不下去的时候，就在树底下砸石片，看谁的眼线精准，如果一个石子上去，“呼啦”一声就有梨子落下的话，那么立马就会迎来一阵欢呼，而那个瞄准孩子一定会夸张地要胳膊晃脑袋的。

　　大人们偶尔也去看看，最多也就是故作严肃地斥责几声，说些家贼难防的话，可看着我们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只能悻悻而去了。我知道他们也不是真正地批评我们，这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主要还是怕我们吃坏了的缘故。

　　成熟的时候很快就就来临了，家家户户带着箩筐上山，小孩抢先爬到树上，因为摘梨子让小孩爬树变成了非常合理，而且有些比较细的枝桠只能承受着小孩，所以小孩大显神通的时候就来到了。我家后面的那个稍大的小孩能力是最强的，他好像就是我们的头儿，他总能爬到所有人都爬不到的地方去，然后还喜欢双手不扶枝桠，双腿站在树枝使劲用力蹬踏，那时，他表情灿烂，犹如世界之王。

　　满满的箩筐从山上陆续地下山，大人们相互探讨着怎样会卖出更好的价格，小孩们也会面临着短暂的失落，梨子下山也就意味着我们下山了。回望后山，短滞留的梨花凋谢了，很难寻到大片如此的银白。好在不要紧，几天过后，我们还会结伴去看护石榴和柿子的。

　　日子就像山涧的溪水，总是缓缓地流淌着，总是经过累加才会组成一丝丝波澜。我们的一切看起来都很平常，当时很少能体现到变化。然而，时间一久，我们发现变化真的很大的。首先我们慢慢地长大了，学会了斯文，偶尔山上，多半也只是看看而已，不会那么囫囵吞枣了。而幼时的玩伴也都各自散开了，男孩子会成家，女孩子会嫁人，见面很客气，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各自孩子身上。而那个我们极其崇拜的“世界之王”竟然在二十四岁的时候病死了，就葬在后山，我知道，等到每年梨花开遍的时候，他的坟头依然会有大片的梨花覆盖。

　　就在我们接近四十岁的时候，整个后山都被征调了，据说那里面全是上好的石料。果不其然，很快的，无数个挖掘机把山剃了个精光，在远处看，只不过是一片荒丘而已，一年到头只看到一种颜色——就是黄土与山石的交混的颜色；只听到一种声音——就是机器运载和炸石头交混的声音。我会常常在远处思忖着梨树的准确地点，可是我没有办法能说出哪儿是哪儿，是我们遗忘太快还是他们破坏太凶，我说不上来。

　　就像那个我们口口声声地奉为偶像的孩子，他现在被挪到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其实在他离去的时候，我们本不在他的身边。

　　我们只能说他还偶尔存在于我们的记忆里，就像梨花落尽的场景只是在这样的季节里才会在脑海里浮现一两次。

　　装疯与真傻

　　缘，妙不可言

　　落叶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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