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画公司「风水学」

　　

　　作者/若风

　　排版/屠龙侠912

　　“...越来越多动画公司开始选择在其他地区成立，甚至包括冲绳、北海道这些以旅游闻名的‘偏远地区’。”

　　随着这些年日本动画的发展和普及，越来越多观众不仅对动画作品如数家珍，甚至对动画公司也有着特定的喜好和偏爱——

　　比如，世界知名的吉卜力工作室（《龙猫》《千与千寻》）；制作《花开伊吕波》《TARI TARI》《白沙的水族馆》的P.A.WORKS；制作《K-ON!》《小林家的龙女仆》《冰菓》的京阿尼；近年不论质量还是数量都杀疯了的MAPPA（《咒术回战》《电锯人》《进击的巨人》）……此外还有日升、东映、骨头社、霸权社、Production I.G、MADHOUSE等等。

　　据统计，截至2020年日本共有811家动画制作公司，但有一个有趣的现象是85%以上的动画公司都集中在东京都，有些动画公司之间甚至会经常互相串门。

　　

　　

　　与“充满生（乡）活（下）气息“的作品不同，P.A.WORKS的新工作室很有艺术感

　　

　　Production I.G东京本社

　　动画公司的设立往往涉及非常多的因素，如历史、地价、政策、周边设施、行业集群...那么你是否好奇是什么因素导致了日本动画公司扎堆东京？

　　更有趣的是，近年这一现象似乎正在悄悄发生转变——越来越多动画公司开始选择在其他地区成立，甚至包括冲绳、北海道这些以旅游闻名的“偏远地区”。从日本动画公司分布情况的变化中，我们也可以看出一些日本动画产业近年的转型和发展方向。

　　接下来笔者便结合大量资料、业内采访为大家介绍日本动画公司的分布情况，以及近年所产生的转变。一方面为大家揭开动画公司“神秘的面纱”，另一方面或许对国内动画公司未来的布局发展也能提供一些思考。

　　扎堆东京

　　就像开头所说，日本大部分动画公司都集中在东京都，尤其是如下图的练马区、杉并区、中野区附近，包括制作了《千年女优》《一拳超人》《漂流少年》的MADHOUSE；制作《魔法少女小圆》《物语系列》《三月的狮子》的SHAFT；制作《鬼灭之刃》《FATE系列》的ufotable，以及A-1 Pictures、骨头社、Production I.G等等...

　　

　　东京都动画公司分布情况，大多集中在练马区、杉并区、中野区

　　

　　

　　MADHOUSE工作室

　　

　　SHAFT工作室

　　

　　ufotable东京工作室

　　据日本《动画产业报告》显示，截止2020年日本全国有811家动画公司，其中有692家位于东京都，剩余的119家动画公司则分布在其余的1道（北海道）、2府（大阪府、京都府）与43个县中。

　　但是其分布也几乎与当地的经济、交通等情况挂钩，如紧邻东京都的埼玉县有24家动画工作室、神奈川县则有18家，经济、交通较为发达的大阪、京都也占比较多，而部分交通不便的地区甚至一家动画公司都没有。

　　

　　或许很多人会好奇：为什么日本动画公司都集中于东京都？首先，非常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因为这是日本动画产业黎明期的“历史遗留问题”。

　　1956年，日本早期动画公司之一，以建立“东洋迪士尼”为目标的东映动画成立。制作部长薮下泰司为了学习迪士尼的制作体系远渡重洋进行考察，并在回国后于东京都练马区大泉街建立了一栋白色大楼作为工作室，当时的新闻媒体称之为“梦工厂”。2年后的1958年，由东映动画制作的日本首部长篇动画作品《白蛇传》上映。

　　此后大批动画人才聚集在东映动画公司，也就是练马区附近。其中包括宫崎骏、高田勋、大冢康生、小田部羊一等等。甚至在1958年手冢治虫（“冢”同“塚”）受东映动画邀请负责长篇动画《西游记》的原案构成（原案構成）。

　　

　　早期的东映动画的白色大楼

　　凭借在东映动画的经验和人脉，早已迫不及待想进入动画行业的手冢治虫在1961年建立了虫制作公司（虫プロダクション），并在1963年制作出了日本首部长篇电视动画剧集《铁臂阿童木》。虫制作公司同样位于东京都练马区，距离东映动画公司只需10分钟左右的地铁。有趣的是，因为虫制作公司的出现，它和东映动画之间还产生了一定的人才争夺战，早期虫制作公司的主要人员有一部分就是从东映动画跳槽过去的。

　　另外在1962年，同样对于日本动画非常重要，在日后培养出押井守、天野喜孝、大河原邦男、石川光久（现I.G社长）、堀川宪司（现P.A.WORKS社长）等一大批动画人才的龙之子工作室也成立于距东映动画不远的武藏野区。

　　

　　虫制作公司：1962年、1964年、2018年

　　

　　龙之子工作室

　　除了历史原因让动画人才汇聚在东京的练马区、杉并区附近之外，动画制作本身以及其商业模式也决定了动画公司必须得在东京都。

　　日本动画的传统商业模式是先根据漫画改编动画，然后通过电视台进行播放，最终利用周边产品回收成本赚取利润。而日本漫画公司、电视台、玩具制造公司、游戏公司等几乎都集中在东京都。一个非常现实的例子便是对于每周更新的动画来说，最新一集播放的前一天甚至当天都可能还在制作和修改，这时候离东京市区近便意味着可以多一些制作时间。

　　从日本动画的制作本身来看，配音公司/录音棚、制作相关的分包公司（下請け）、剪辑工作室等等也都集中在东京都或大阪、京都这样的大城市。其次，从下图对比1996年和2013年动画作品涉及动画公司数量的图表也不难看出，随着近年“数码化”的发展，动画公司之间的合作也越发频繁，甚至一部作品的制作有超过60家公司共同参与。一方面这意味着日本动画制作流程细分到非常成熟的程度，另一方面也意味着新动画公司在选址时会优先考虑与客户、分包公司的距离，以便线下沟通。

　　

　　不同时期动画作品数，以及相关参与公司数对比（横坐标为一部作品涉及到的公司数量，纵坐标为作品数量）。图片摘自《東京西部におけるアニメーション産業の立地選好とその変遷 - デジタル化に伴う作業工程の変化に着目して》

　　向“乡下”进发？

　　但是就像文章开头所说，近10年日本动画公司的拓张和发展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在东京、大阪、京都这样的大都市之外逐渐也有了不少动画工作室。

　　我们简单对比2011年和2020日本动画公司分布，在9年间日本全国增加了392家动画制作公司，其中东京都虽然仍占增长的大头为327家，但很明显在日本各地也纷纷开始建立起新的动画工作室，其中尤以福冈县及周边为典型增加了10余家动画公司，而远离日本本岛的北海道和冲绳县也都有所增加。

　　

　　2011年

　　

　　2020年

　　近年来，日本动画产业规模屡创新高，网飞等国外资金大量进驻日本，势必刺激了大量新动画公司的成立，但就像很多人所知道的，早在数年前日本动画业界就处于极度人才匮乏的状态。

　　2017年，由庵野秀明带领的动画公司khara、NICONICO的母公司多玩国（ドワンゴ）、在福冈运营专门学校的学校法人麻生塾3家公司牵头，在福冈县成立了动画/CG制作公司プロジェクトスタジオQ。

　　在记者发表会上多玩国公司的会长川上量生和庵野秀明便谈到了如今日本动画业界的人才不稳定情况，以及动画公司向地方发展的部分原因。

　　如今动画制作的委托形式，不能维持工作人员和团队的稳定性。基本处于为了制作一个作品将工作人员集中，项目结束后便解散的状态。就算有好点子和制作费，也难以确保人才的稳定。如今业界整体发展良好，如果能确保人才稳定性，应该会有更多的优秀作品出现。 ——川上量生

　　

　　有着同样认识的网飞日本主管樱井大树在2020年接受采访时也谈到同样的问题：

　　日本的动画人以自由工作者为主。我曾经在动画公司工作时，就算有大订单，往往作品一结束，团队成员们就各奔东西。我觉得制作过程以外花费的时间和劳力十分浪费。好不容易集结起来的人才团队，结果就分散在各个项目中。就算企划有续作，也不可能完全是当初的成员。 ——樱井大树

　　由此可见“项目制”所导致的动画人才流失是日本业界普遍存在的问题。对此在樱井大树看来解决办法是让日本动画公司和网飞合作，签订长期合作项目（即「包括的業務提携契約」，在数年中制作数部动画作品）。以长期的项目合同保证动画人才的稳定性，每期项目结束时，动画人也可以不用再花大把心思去重新找工作。制作公司也可以安心地扩大规模。

　　

　　樱井大树

　　与樱井大树的想法不同，庵野秀明与川上量生等人则给出了另一个办法，那就是在日本地方建立动画公司。

　　在庵野秀明看来，20年前，日本的摄影冲洗店只有东京才有，在过去从地方到东京去交付成品也非常麻烦，所以“不在东京不行”是很现实的情况。可是数据化的今天，可以说东京已经不是必须的了。

　　为了确保人才稳定，和多玩国公司或者在海外建立公司的计划一直是有的。但是无论国内还是国外，子供向的作品都占比较多，并且考虑到制作水准和质量，最终得出了还是得在日本国内的结论。正好川上先生提议一同建立工作室，便决定在福冈了。 ——庵野秀明

　　避开人才竞争激烈的东京都，将地方动画人才聚集起来，并且加以长期培养，借此提高动画人才的稳定性。而之所以选择福冈，是因为福冈市近年扶持引进的260家公司有超过一半都是知识型创新企业，尤其是游戏相关从业者在过去10年增长了4倍，从游戏作品衍生出的动画风靡全国的例子也有很多。

　　

　　

　　MAPPA工作室分室

　　

　　A-1 Pictures本社

　　除了能够为当地向往制作动画的年轻人提供就业机会之外，地方性动画工作室也倾向于制作一些具有地域性文化特征的作品，并和当地政府、企业合作振兴当地的经济。

　　京都动画的主要工作室位于关西的京都，其制作的《凉宫春日的忧郁》故事发生在兵库县西宫市，在播放后引起一大批圣地巡礼潮，可以说是开启圣地巡礼的先驱作品之一。

　　另外一部代表作《幸运星》的主角们在休学旅行时便到了京都，甚至还有一个场景是众人吐槽京都的建筑很普通，而背景便是京阿尼动画工作室。

　　

　　《幸运星》中主角团吐槽京阿尼动画工作室附近的街道非常普通

　　

　　现实中的京都动画本社（2019年被烧毁的是京阿尼第一工作室）

　　P.A.WORKS是一家位于富山県南砺市的动画工作室，成立之初因为资金和人力的限制只能靠承接I.G和骨头社的外包工作维持。在积蓄数年后，其第一部原创动画作品《真实之泪》（2008）便以富山県南砺市真实存在的风景和街道为故事舞台，细腻地讲述了高中生们的成长故事。

　　从此“带有强烈地域文化色彩与生活气息”便成为了P.A.WORKS独特的作品风格，包括其最新作《白沙的水族馆》便以冲绳县南城市为故事舞台。

　　

　　《真实之泪》

　　

　　《白沙的水族馆》

　　地方动画工作室的掣肘

　　从表面来看，在网络和数码化越来越发达的这些年，建立地方工作室似乎是可行的。但其实地方工作室在实际运作中还是会遇到非常多的问题。

　　首先，在地方新设立的动画工作室大多是一些大动画公司的分社，或是以承接外包为主的小型工作室。它们几乎都不具备完整的动画制作能力，甚至有些工作室只有原画师，所以如果想制作原创作品几乎是不可能的。

　　

　　以比较具有代表性的P.A.WORKS为例，其社长堀川宪司在2019年接受采访时谈到P.A.WORKS具体制作流程时表示：

　　“虽然（我们正在）以提高富山本社内部制作率为目标，但是培养必要的工作人员还需要很多时间。另外，音响等后期的工作室只有东京才有，所以在东京设立一个根据点还是很必要的。我们计划在富山本社能够多增加一些作为制作核心的作画、演出、3DCG员工……” ——堀川宪司

　　基本上，P.A.WORKS的剪辑、音效等后期工作都是在东京完成，而作画演出和3DCG则在富山工作室完成。监督则在东京直接和工作人员交流沟通，而富山本社的工作人员则用视讯的形式沟通。另外，堀川宪司还谈到P.A.WORKS的作画工作也只占6-8集左右（总12集），余下的4-6话分给外包制作公司和东京的自由工作者。

　　

　　堀川宪司

　　除了器材硬件和人员缺乏之外，地方动画工作室还有一个普遍存在的问题，那就是工作习惯。

　　2017年日本国学院大学经济学部准教授山本健太在总结在冲绳设立动画工作室的经验时谈到，从事动画制作的工作人员都是以非常特殊的方式在工作。比如相比白天更多人是集中精力在晚上工作，在工作室连续过夜也非常常见。虽然这种高压工作状态已经被诟病多年，但现实中这就是日本动画业界中非常主流的工作状态。

　　

　　

　　冲绳县本地动画公司制作的第一部动画作品《島んちゅMiRiKa》（2011），讲述了3位冲绳小女孩守护自己家乡的故事

　　但另一方面对于冲绳的动画工作室来说，早上10点上班，下午19点下班回家是最基本的。因为考虑到政府的补助金，所以劳动时间是被非常严格地管理着的。除了加班时间需要严格的计算之外，休息日也必须确保。

　　这种情况下，习惯晚上工作的东京工作室和习惯白天做事的冲绳工作室就常常不能很好地交流沟通。另外，在动画作品最终完成交付之前往往没有休息的时间，但这一点对于冲绳的工作室就完全不可能做到。结果就是东京动画工作室撤回工作项目，冲绳工作室的生产量一直无法提升，最终工作室被解散，作品也胎死腹中。

　　关于工作习惯和氛围这一问题，庵野秀明在福冈动画工作室的发布会对谈中也有谈到：

　　“福冈与东京最大的区别便是‘时间的流动’，远离东京之后会变得非常悠然，因此或许作品也会变得不一样……” ——庵野秀明

　　此外，地方工作室还有很多实际的问题，比如日本除京都、大阪、神户等大城市之外，地方地区都很荒凉，动画工作室周边几乎没有超市、饭店等配套设施，连收发快递、信件都是问题。

　　

　　可以看到P.A.WORKS本社几乎是在“山中”

　　结语

　　总体来说动画公司的设立需要考虑诸多方面，篇幅所限本文只粗略地考察了历史、产业模式、地域差异、周边设施等因素，除此之外地价、当地政策等等，也都是十分重要的因素。

　　

　　吉卜力动画工作室

　　目前中国国内的动画公司正处于高速发展阶段，并且相当一部分二维动画公司都是学习的日本动画制作体系，或许未来在考虑动画公司的选址和布局方面也可以借鉴部分日本的经验。

　　就像文章中所提到的，日本的地方动画工作室会存工作习惯不同、配套设施 （餐馆、快递等） 不完备等问题，但是这些在中国或许反而影响并不大。与之相对的，国内动画公司在与政府、企业合作，振兴当地经济等方面还处于萌芽初期阶段。除此之外国内动画公司在产业集群、制作分工、鼓励政策等方面也还有一定问题。如果各位读者对国内动画公司的分布及相关问题感兴趣，未来或许可以另出一篇下文。

　　参考资料

　　1.雇用対策で始まったアニメ産業、沖縄に根付くのか？

　　https://www.kokugakuin.ac.jp/article/13269

　　2.地方では無理なのか？アニメ産業の“特殊な働き方”

　　https://www.kokugakuin.ac.jp/article/13286

　　3.动画学术趴：「业界药丸」5年了，网飞成为日本动画的救世主了吗？

　　4.アニメ制作の会社?企業一覧（全国）

　　https://baseconnect.in/companies/keyword/b3d19822-ecc9-4d05-86e5-e191b11e3646

　　5.アニメスタジオの地方進出、その可能性と意外な落とし穴とは？サンジゲンら4社が語る

　　https://www.animeanime.biz/archives/47185

　　6.東京西部におけるアニメーション産業の立地選好とその変遷 - デジタル化に伴う作業工程の変化に着目して

　　https://www.jstage.jst.go.jp/article/journalcpij/50/3/50_644/_pdf

　　7.「もはや東京にこだわる必要はない」?『エヴァンゲリオン』の庵野氏が語った、福岡でのアニメ?CG制作会社設立の意図と期待

　　https://www.city.fukuoka.lg.jp/hash/news/archives/182.html

　　8.ついにアニメスタジオでも働き方改革が始まった！～P.A.WORKS堀川社長に聞く〈前編〉

　　https://ascii.jp/elem/000/001/990/1990372/

　　9.東京西部におけるアニメーション産業の立地選好とその変遷 - デジタル化に伴う作業工程の変化に着目して

　　https://www.jstage.jst.go.jp/article/journalcpij/50/3/50_644/_pdf

　　10.日本动画史.山口康男(2004).? テンブックス

　　11.アニメ産業レポー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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