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贝｜爱猫的你，也读小林一茶么？

　　なのはなに まぶれてきたり ねこのこい猫之恋粘了满身油菜花回来

　　猫这样的动物，有谁不爱呢？连《爱、死亡、机器人》所描绘的未来世界废墟中，也把猫奉为猫神。猫是如此神秘又高贵，像钱钟书、村上春树、荒木经惟、海明威、丘吉尔、希特勒、多丽丝﹒莱辛、马龙﹒白兰度、丰子恺、赫胥黎、萨冈、马克吐温、爱因斯坦、陆游……， 不论作家、政客、物理学家、诺贝尔奖得主、演员、诗人、画家……，都爱它，也都不吝惜为它留下各种精彩的文句与影像。

　　爱猫人会为猫做各种事，经常在朋友圈看到有人发有关猫的各种各样的视频，能感觉到分享者的快乐程度不亚于奶爸奶妈们晒娃。但是最令我感到温情与暖意的则是看到有人为猫编辑了一本关于猫的俳句书。

　　最爱小动物的小林一茶的两万多句俳句中，有三百余首与猫有关。吴菲从猫这个主题出发，从中精挑细选，将之译为中文，并请“千巨万”据俳意为每一首俳句做了插画，令人俳画并赏，意趣盎然。

　　夏日的某个傍晚，我一个人百无聊赖地读《碧岩录》，被一则则的禅宗公案弄得晕头转向，深觉自己慧根不足，智商欠费。见到桌上的这本《一茶，猫与四季》，遂随手翻开，本意是要换换脑子。

　　没想到，一拿起来，就再也放不下了，甚至连乘地铁时都在看，还因此被地铁上的女生搭讪，问这书的种种。看来，爱猫之人，实在太多。

　　小林一茶不愧是俳句圣手，那些简短的俳句，就像一只照相机，把生活中的那些令人觉得别有意趣的画面都给定格了。经常令人读罢，发出一声惊呼，“啊，好可爱，生活原来有那么多诗意的瞬间啊。”

　　いりあいは かえるのめにも なみだかな日暮时分蛙儿眼里也含着泪啊

　　俳句是世界上最短的定型诗。因其简洁，读者可以在其语意留白的空间做极其自由的解读，而小林一茶的俳句，更是令人从极简中获得极丰富的意趣。留白，本是中国文学、建筑、画论、印痕、草书里无处不在的一种理念。也就是道家说的“无”、释迦说的“空”。“无”不是“没有”，而是“无限的意思”，“意思的无限”。“空”也不是“空洞”，而是“海阔天空”的“空”，是在“色”这种造形外有着广阔的空间可以想象。

　　不唯艺术有“留白”，生活美学亦如是。诸如哪怕像中国古代的官员，亦绝没有今天的那样僵硬和无趣。在中国文化里，从道家的“有无”，到释迦的“空色”，都在讲究“有限”与“无限”。士也是如此，他们白天追求有，案牍之劳形；晚上回到家里，就追求无。开始听曲临池，写诗作画；而且这种有和无，可以随时切换，有限和无限得到很好的统一。凭阑处可以无限江山，草草离殇可以贻千年之思，永生乃在于人生。

　　不惟生活，乃至政治秩序也有这等美学。日前，我在上博看到陈老莲出家后作的《雅集图卷》，感慨道：在中国古代，陈老莲在明亡后，避乱出家，还可以去做“种菜英雄”。张岱也可以 被发入山作《石匮书》，那是因为古代中国是礼乐的文明，可以给异见分子留一条生路，只要你去“种菜”了，你的命就可以保住，你也仍可以过你的雅集生活。但今天不可以。

　　现代社会的政治与产业的秩序，不再是中国传统的礼乐人世间，没有那么多像中国山水画里的“留白”供人逃避。不用说你是异见分子，就是一个普通人，也不再拥有“鱼游莲叶间”的选择权利。现代社会，只知有限不知无限，如今更是把有限时空也都破坏尽了。所有人都像上满发条的弦，无时无刻不在奔跑，努力着，为了所谓的发展和某一个量化的目标，疲于奔命。

　　徐皓峰曾在《道士下山》里说，“人类思维不完美，人事必有弊端，设立逃避机制，可避免错误严重到不可挽回。退一步海阔天空，容许人逃身逃心，才是成熟社会。传统中国有“可逃”的结构。归隐到老家祖屋，归隐入佛寺道观，归隐到名山大川，都市里隐身从事贱业……都可。”这种逃避机制，即社会的“留白”。

　　一茶的俳句最吸引我的，即是这种无处不在的“留白”。它有着一个道家的“无”字，则字句虽短，却充满了无尽的意思在那里，令人读来隽永，有着一种可以回味不尽的味道。

　　俳圣松尾芭蕉曾致力于在俳句创作中推行“侘” /Wabi ，“寂” /Sabi 的理念，从而使得俳句在诗歌殿堂中拥有了能与和歌抗衡的一席之地。

　　这种“侘” /Wabi ，“寂” /Sabi 的理念，是借鉴自禅宗文化渊源深厚的茶道，本质上，在我看来就是一个释迦对“空、色”、道家对“有、无”的阐述，都是东方文化中与自然和谐相处，而非征服自然的一种理念。通俗地说，“侘” （Wabi），在匮乏破败的物质环境中发现美。“寂” （Sabi）：是在寂寥的自然环境中对心境的观望与回味。

　　而俳句到了小林一茶这里，他更进松尾芭蕉一步。他以麻雀为伴，以瘦蛙为友，就像西湖孤山，梅妻鹤子的林和靖，真正的与世间万物，同生在这天地间，达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周作人在《一茶的诗》中这样写道，“他将动物植物，此外的无生物，森罗万象，都当作自己的朋友，但又不是平常的以风月为友，他是以万物为人，一切都是亲友的意思。”

　　在这本《一茶，猫与四季》中，这样的理念无处不在。比如一茶写道：“我要出门了/ 尽情恋爱尽情玩吧/ 屋里的苍蝇”,”若是人来了/你就变只蛙吧/我凉好的瓜”,”雨夜啊/被逐出门的/猫的恋爱”，“悠然/看山的/青蛙啊”，“并排睡/小蝴蝶和猫儿/连同和尚啊” ……

　　译者吴菲在译后记里写：“即使在窘困的生活中，一茶对周遭事物始终怀着怜惜的心，他关注的是那些与自己的喜乐与悲哀，注视的目光中总有满满的慈爱。同样的在“侘 /Wabi” ，“寂 /Sabi ”中追寻，一茶不但发现了美，还发现了爱。

　　のらねこの　つめとぐほどや　のこるゆき

　　残雪消融

　　剩下的

　　刚够蹭蹭野猫爪

　　我就是被一茶捕捉到的“美”和“爱”吸引着，读完了这本图文并茂的小书，难以抑制心中的喜悦与满足。它并没有丰富的知识，也没有教会我很多大道理，但为我呈现了许多个诗意的，美的瞬间，可以让我时常想下来，都觉得有种淡淡的喜悦和诙谐。

　　如果说，小林一茶教会我什么的话，那可能就是一种美的生活方式。如像他一样，保有一种发现俳句素材的眼睛，在面对生活的各种场面，则都可以收获一种诗意。

　　忽然想起我喜欢的胡金铨导演就是这样的人。不论去哪里旅行，他都要随身带着摄影师，遇到好的画面，都会拍下来，以备将来拍面使用。不但如此，他还会画画，对生活中的瞬间做速写，做分镜。跟妻子开车出去玩，看到路边的云杉高耸入云，马上像个孩子似的说，这里再放上一股烟，简直是拍鬼片的绝佳素材了……

　　还有林语堂也说过：旅行是看得见物事的能力的哲学问题，这就可使到远处去旅行和下午在田间闲步之间，失去了它们的区别。旅行者所必须的行具就是，“胸中的一幅别才，眉下的一副别眼。”其要点在于此人是否有易觉的心和能见的眼。

　　其实，不只旅行，生活不亦是如此吗？

　　愿我们也像小林一茶、胡金铨、林语堂那样，在头脑中竖起一个类似于“俳”和“美”的思维雷达，随时准备捕捉生活中无数美丽的、诗意的风景吧。

　　あんどして ねずみもねるよ はるのあめ放下心来老鼠也睡了啊春天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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