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中人:少女和老阿姨,玩一场交换秘密的游戏
本文系网易戏局栏目出品。
鼓中人07:少女和老阿姨,玩一场交换秘密的游戏
前言
窦国琴、谢嘉祺、乐盈盈。
如果这三个女性的手里,各有一张碎片,那三张碎片拼在一起,就真能呈现出罪案的全貌吗?
第一场
“谢老师,谢老师——”
谢嘉祺如梦初醒,转头看见同事的一张大脸,吓得手机差点掉了。
“谢老师,今天巩固C班是你这边代课吧?已经上课好几分钟了。”
谢嘉祺匆匆赶往二楼阶梯教室。
早十巩固班的老师今天有事,特意拜托了谢嘉祺今天代课。可惜谢嘉祺昨天晚上在家追剧追到凌晨三点,今天差点睡过头不说,刚才又在和金波、君慧的三人小群里聊得热火朝天,陷入了一种飘然于世的贤者状态,完全忘记了时间和空间,连打铃声都没听到。
关于窦国琴和乐盈盈的事情她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但张至冬的到来却值得大书特书。
谢嘉祺还等着看金波和君慧会如何评价这件事,可惜还得先上课。她故意将手机放在讲台显眼的位置,可两个小时的大课结束后,通知栏依然平静如水。谢嘉祺心如猫挠,一回到办公室就打开手机,接连检查无线网络、手机信号,以及自己有没有被姐妹拉黑。
谢嘉祺五指轮番敲打桌面,一句话打了又删、删了又改,最后终于发出去了。
“你们今天很忙吗?怎么都不出来聊天了?”
她静静等待着,后台屏幕不停切换,八分钟后等来了第一条回复:“我们今天月中小盘点,一个上午都在忙,才看到。我说你这个前男友也太奇怪了吧。”金波一贯的和事佬风格。
谢嘉祺还在等。一分钟后,君慧回复:“可怕。”
一股无名火冒了上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谢嘉祺和贺君慧就达成了一项无言共识,在分享很多事情时,她们不再需要金波贤妻良母式的端水发言,而只需要对方的建议。所以看到君慧这么敷衍的回应时,嘉祺无法忍受。
“那你们要是这么忙的话,我下次就不说了。”看似扫射,实即针对。
“没有呀哈哈,你说呀,我都听着呢。”又是金波第一个回复。
“都行,我确实挺忙的。”君慧说。
这句话发完,群里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发牢骚、倒苦水的时候我可没少捧场,现在轮到别人了给点反应都不行?你是不是太以自我为中心了。”
“你不要这么敏感,我今天确实很忙。”君慧回得很快,“再说了,你在北京的那几年,哪次不是我和金波先找话题?你呢,还不是对话题感兴趣了才偶尔回我们几句?”
“难道我迁就你聊那些话题就不累吗?每次都是一样的事情,不是抱怨找不到对象,就是抱怨追你的桃花太烂,除了谈恋爱这世界上你就不关心其他的事情了。”谢嘉祺猛烈反击。
“那你这次一定开心得不行吧,又是前男友又是莫名其妙的KTV服务生,他们是不是都想追你?这次终于又轮到你做故事的主人翁了吧?”
贺君慧其实和谢嘉祺很像,相同的尖牙利齿,相同的尖酸刻薄。而且她们还有另一个共同点,就是永远记得她们想记住的东西。
“小时候玩过家家,你每次都要当主角。那个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就是喜欢博眼球,喜欢大家都关注你。”
“你又这样,你每次都喜欢戳别人痛处,根本不顾别人的心情。高中那个谁不就是因为这个跟你绝交的吗?”谢嘉祺回嘴。
局势正朝着不可收拾的结局以脱缰野马的姿态冲刺,金波终于忍不住了,像往常一样冲出来当和事佬:“好了,你们不要吵了。”
可惜这次,她成了压垮和平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看不起我和金波,当时金波能出国工作,你非不让她去,还不是因为你自己没出过国,等金波回来了,你可就优越不起来了。”
“那是因为那个傻逼老板就是想骗金波出国给他当保姆!我当然不会同意了!你自己想想,金波出国一年多,学到了什么?”
谢嘉祺愤怒地打下每一个字,都要把屏幕戳烂了。但这次她没得到君慧的反击,因为三人的群聊只剩下两个人。谢嘉祺点开贺君慧的头像发了一个问号,得到了一个硕大的红色叹号。
她彻彻底底撞在了墙上。谢嘉祺深吸一口气,手速飞快,从群聊中退出。
那一瞬间,愤怒发酵成了憎恨,各种念头会在她脑中盘旋持续数月之久——或是在未来某一天想到的更好的回击方式,或是美化包装自己的恶毒,又或是为今天这场无意义的争吵找各种借口找补——直到她想开了的那一天。
她安抚了发信息过来追问的金波,决定不再想这件事情。酣战让时间过得很快,谢嘉祺下午没有课了,她打算去暴饮暴食一下。
叫的车很快就到楼下了,谢嘉祺走路带风,忙着去路口,但依然没错过站在门口和保安唠嗑的张至冬。那撮黄毛在夏日阳光下熠熠生辉的。
“你怎么来了?我车到了不跟你说了。”
“去吃午饭吗?一起呗,正好我也没吃。”
“谁跟你正好——”谢嘉祺怨气大得很,但懒得费唇舌纠缠。“行行行,走吧。”
第二场
工作日的步行街上都没什么人,谢嘉祺看到拱桥上有几个女高中生挤在一起拍照,长发在风中飞舞,应该是刚刚结束高考的学生。
尽管谢嘉祺不是一个喜欢伤春悲秋的人,看到这一幕仍然禁不住感叹年轻真好。永远有人正值青春,而她一眼能望到头的人生里只剩下死气沉沉的暮年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只会叫唤却不愿意动动脑子的前男友。
“我们到底吃什么,我快饿死了。”
“我还没想好。”
“我们已经沿着这条街来回走了两遍了。”
“你要是饿,你就买你想吃的不就行了,不用管我。”
“那不行,咱俩一块来的,我怎么能背着你先吃。”
谢嘉祺嘟哝了一声“随便你”,缓缓在街边踱步。她想大吃一顿来冲淡情绪,但情绪一直在消解她的饥饿感。
张至冬像个饿死鬼一样在身后不停荡来荡去,谢嘉祺最后终于提议说去前面那家披萨店坐一坐。张至冬高举双手欢呼,像个小孩。
这个时候,谢嘉祺看到熟悉的身影从披萨店里出来。正是付慧青。
付慧青戴着口罩,穿KTV专用的黑色紧身小马甲,手里提着两个大塑料袋。张至冬欢呼着跑进去,他一转头,才看到随之而来的谢嘉祺。
两人用灵活的眉毛询问对方为何在这里,付慧青举起手里的袋子,谢嘉祺忽然想起颂KTV和这条步行街也只有一条马路之隔,就在后面的小广场上。
谢嘉祺开口:“我来这边吃饭。”
付慧青笑:“这都快三点了,你这个点吃饭?这都是我下午茶的时间了。”
谢嘉祺阴阳怪气:“你倒是蛮洋气的,还下午茶。”
“对了,这个你要吗?我正好多买了一瓶。”付慧青在塑料袋里翻找,拿出一瓶饮料。
“你还挺有眼光的,他们家我也就喝这一个味道。”
看到熟悉的包装,谢嘉祺有点惊喜,正要伸手去拿,张至冬的黄毛就出现在两人中间。
他以一种奇异的目光上下打量付慧青,然后又望向谢嘉祺,似乎想确认一下自己是不是陷入了某种修罗场。
的确是一种奇怪的修罗场,三个人都不知道该以何种身份介绍自己。
又是谢嘉祺先开口:“你不是一直在喊饿吗?你先去点单啊。”
她直接略去了介绍对方的尴尬,开始对张至冬发号施令。不过说完之后嘉祺意识到,这似乎在无形中表明了她和张至冬更亲近,虽然她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想支走一个人而已。
“你男朋友吗?”付慧青把饮料放回袋子里。
“朋友。”谢嘉祺很果断,“我先进去了。”
她朝付慧青微微颔首,错过身子走进披萨店。张至冬笑嘻嘻地探过身来询问她要吃什么,嘉祺随便一指,又回过头去看。付慧青已经不在那里了。
君慧的话忽然回响在谢嘉祺耳边,“被所有人围在中间,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谢嘉祺收回目光。这顿饭她吃得心不在焉,她反复思考君慧的话,在心里问自己,君慧是不是并没有说错,自己真的就是这样的人……吗?
张至冬饿得不行,进行了一轮大清扫之后,先去结了账。他回来后发现嘉祺的餐盘里依旧还是那么些东西,没怎么动,于是坐下来狂饮一大口水,紧绷着一张脸,看向他处,装作漫不经心地发问:“刚才那个……是你现在的男朋友吗?”
听到这句话,还沉思于自我剖析的谢嘉祺一下就清醒了,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当然不是了。我说你们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真的是莫名其妙。”
虽然莫名其妙挨了一顿骂,但张至冬的脸色缓和了下来,开始转移话题:“剩下的你要是不吃,我就打包带回酒店,明天热一热还能吃。”虽然谢嘉祺从来不说,但张至冬知道谢嘉祺不喜欢吃隔夜的东西。
“酒店?你还不回北京吗?你不会背着家里人裸辞了吧。”
“我请了年假,就当休息几天了,毕竟我之前加班加那么狠。”张至冬心虚,小声说出真实的目的,“再说了,我们上次没有谈完吧。”
准确说来几乎什么都没谈吧,光顾着吵架了。
谢嘉祺叹了口气。时间接近下午四点,现在是夏季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午后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射进来,张至冬的脸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嘉祺脸颊一阵发烫。桌上的披萨已经冷掉,她全无食欲。贺君慧的话时不时闪现,让嘉祺时不时一激灵。
第三场
他们两个从步行街一路朝东,沿着湖滨路一直走,走过市立图书馆,上了跨江大桥。货船在桥下缓缓驶过,谢嘉祺靠在栏杆上,看光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璀璨轻盈。
谢嘉祺第一次看见这场景,是小学四年级某个午后与君慧和金波一起从补习班下课回家,这画面一直留在她的脑海中,只是之后的二十年,她不是被其他的事情吸引,就是已经成为一个忙碌的大人,再也没有机会看见了。
“其实你没必要送我回家,跟你住的酒店是反方向。”
“没关系,反正以后也没机会了。”
张至冬循着谢嘉祺的目光看过去,看见跃动的光点,觉得新奇,也露出微笑。
在张至冬打包披萨的时候,谢嘉祺忽然郑重地说出了分手。也许是凉掉的披萨给了她勇气,让她直面自己真的不喜欢吃凉掉的披萨这个事实。
笃定的语气断绝了张至冬继续挽留的可能。他尊重谢嘉祺的选择,默默把打包盒装进包里。
下桥之后过了马路就进入谢嘉祺家社区里了。两人一直没怎么说话,直到谢嘉祺站在一栋楼下往上看,想确认家里有没有人的时候,张至冬意识到该是分别的时候了。
但谢嘉祺转身,朝后面一栋楼的某个单元走去:“你来这边。”
谢嘉祺在前,张至冬跟在后面,两人爬了四五层楼,张至冬已经气喘吁吁。
“我从小就住在这里,小学的时候我和我同学本来想到顶楼去,结果刚爬到四楼,就有一个白头发白皮肤的老太太打开门,我当时还以为是鬼,吓得要死。那之后我每次爬到四楼,就会加快脚步,害怕那个老太太再出现。”
谢嘉祺说着,推开七楼小房间旁边的一扇铁门,天空就在张至冬面前铺开。
谢嘉祺踢开脚边的碎石瓦片,往前走。张至冬脱口而出“小心”,因为楼顶没有围栏,稍有不慎就会坠落。但这时谢嘉祺已经在楼顶中央一张沙发上坐下来,旁边还有一张,落满了灰尘。看来这里平时也会有人上来。
“你过来坐会儿吧。你应该没上过楼顶吧。”谢嘉祺招呼张至冬。
他在谢嘉祺旁边坐下,向远方眺望。先看到的就是天空,太阳已经落山,但天还没黑。从这个高度已经能清楚看到天空的渐变,在同一平面上铺陈开,从金黄到粉紫再到深蓝,慢慢融合。
他看到穿行于天色间的电力铁塔,看到鳞次栉比的房屋商铺,看到对面楼顶上的热水器,还有长满绿色藤蔓的葡萄架。对面大楼的漆块已经脱落,露出灰色的墙体,下面是别人家的厨房。昏暗的日光灯,油锅炸开的声音,香味幽幽飘出,张至冬能清楚看到那个女人翻炒家常菜。
“他们也能看到我们。这么近的距离,相互之间都能看到。”
“但除非我们跳下去,否则他们是不会管我们的。”谢嘉祺笑嘻嘻的。
“你在说什么呢,不要随便开玩笑。”
张至冬有点生气,谢嘉祺不再说话。两人迎着晚风沉默良久,张至冬竟然有了些许困意。
“你记不记得我以前和你说过,我爸有精神分裂的事情?”
谢嘉祺突然说话,张至冬正襟危坐。谢嘉祺瞥了他一眼,看到他那么严肃的表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要那么紧张,只是一种精神疾病而已,不像电视剧里拍的那么恐怖。”
谢嘉祺很少会和人谈起谢晓宇的病。在大多数人的认知中,精神分裂的病人似乎都是很可怕的,他们会做出常人难以理解的癫狂动作,会赤身裸体,会使用暴力,甚至会杀人。但其实不是这样的,罹患了精神分裂症的谢晓宇,只是脆弱、执拗、没有安全感、无法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来,直到很久以后谢嘉祺读了一本关于精神疾病的书,才明白这只是“情绪化”的极端表现。
这种“情绪化”,让她在整个青少年时期都很痛苦。妈妈还在的时候,她曾经亲眼看到过谢晓宇因为抗拒吃药,去厨房提起菜刀对着妈妈,一脸凶神恶煞的样子。
她曾经询问妈妈为什么不把谢晓宇送到精神病院去,妈妈没有回答。但其实答案很简单,他们家支付不起高昂的费用。但这个家只要有谢晓宇的存在,就要永远以他为中心。于是她憎恨谢晓宇毁了这个家,让她生活在情绪的痛苦里。尤其是当嘉祺在网上查到精神疾病有可能遗传的时候,她对自己的每一次情绪失控都感到恐惧,会憎恨可怕的基因,会憎恨谢晓宇。
“就是……这些事我确实不知道要怎么说。”谢嘉祺停了一下。
张至冬屏息凝神地听着。他记得谢嘉祺以前和他提过这件事,但只是一个粗浅的印象,他从来没去想过,轻飘飘的几个字,在谢嘉祺过去的人生中占据了多大的比重。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张至冬知道这句安慰有多无力。
“我那个时候就一直在想,为什么偏偏是我爸,为什么偏偏是我,我无法忍受,我一定要远离他。”谢嘉祺说,“所以我大学一毕业就去了北京。”
但当谢嘉祺真的远离了谢晓宇,将其当做救赎自我人生中辉煌的一笔时,她再回过头来思考过去种种,却发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谢嘉祺希望谢晓宇被送走,希望他不再出现在家里,希望他至少能表现得像个正常人。她往谢晓宇当午饭吃的包子里注射药水,看着那些药物一点一点生效,把他拉回正常。这一切不是因为她爱他,不是因为她关心他,是因为她恨他,觉得他的存在很丢脸。
疾病让谢晓宇变得暴躁偏执,不相信任何人,不管是赶来好言相劝的亲戚,还是日夜相伴的妻子,谢晓宇坚信这些人都是要害他的,他不吃、不喝、不看、不听,唯独每天早上谢嘉祺放在厨房里的、偷偷加了药的包子,他会全部吃掉。在谢晓宇心中,他唯一信任的人,只有谢嘉祺。而彼时的谢嘉祺却只对这个男人怀有最大的恶意,一遍遍质问他为什么不正常。
那一瞬间,经年累月的憎恨变为愧疚,将谢嘉祺吞没。
“这种事情说出来就会显得我很虚伪。”说到这里,谢嘉祺竟然哽咽。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该如何说。这是无法传达给他人的声音,她能听见的回响,统统来自过去,来自她自己充满谴责的语气。
张至冬识趣地没有说话。刚才的故事还停留在夜风中,他好像明白了为什么谢嘉祺这几年来一直努力赚钱,又为什么很少回家。
“而且我发现我以前做的都是错事。”谢嘉祺吸吸鼻子,没放任悲伤的情绪继续流露,“我爸现在很不喜欢说话,很小心,我想都是我的错。”
“你那个时候还很小,你现在都尽力去弥补了。”张至冬嗫嚅道,“我们都会犯错的,而且很多事情不是非对即错的。”
谢嘉祺沉默着。天色渐渐暗下去,依稀可见远处亮起的霓虹。
“很多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我觉得你应该原谅你自己了。”张至冬说,“人不可能一辈子生活在恨或愧疚里,这终究会压垮你的。”
惠园新村沿街底商亮灯,二楼棋牌室、茶室、欢唱吧开始营业,跑调的人声清晰可闻,唱的是刘欢的《从头再来》。
谢嘉祺和张至冬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凝重的故事飘散在歌声中。
“这些话,你为什么以前不和我说呢?”
“是啊,为什么以前我不和你说呢。”
两人很有默契地站了起来,离开了楼顶。他们在路口挥手道别,张至冬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坐上车之后,很快就消失在路的尽头。谢嘉祺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却并不十分悲伤。
她在这一刻清楚知道,这是自己和张至冬最后一次见面。
谢嘉祺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单元楼走,恍惚间那种被盯梢的感觉又回来了。她猛然回头,什么也没有发现。谢嘉祺松了一口气,或许是最近事情太多了,才会产生幻觉吧。
屋里没人,谢晓宇已经去上夜班了。她开灯,看向这个曾经属于她的小房间,在父母分房后,这里就彻底变成谢晓宇的了。
不上班的时候,他就躺在床一侧看电视,抽很多烟,看着看着,以一种很拘谨的姿势打盹睡去,一只手枕在头下面,一只手紧紧攥着遥控器。电视机里依然在播八九十年代的流行金曲。有的人站在舞台上,永远不会老去。
谢嘉祺在床边坐下,惊讶发现这一床被褥下面铺的竟然还是她读书时用的床垫。弹簧早已经都坏了,要铺好几层被褥才能感觉到一点柔软。但谢晓宇浑然不觉,他就躺在这里,和烟,和歌声,和坏透的床垫,以及和嘉祺小小的房间一起,被时间遗忘了。
沿街传来的歌声仍是先前那首《从头再来》,心若在,梦就在,天地之间还有真爱。谢嘉祺看向窗外,也跟着哼了起来。
第四场
周阳先是喊了好几声乐盈盈的名字,没人回答他。
接着他推门而入,被子铺得整整齐齐没有褶皱,房间里没有人。周阳没离开,径直走到窗前,猛地拉开窗帘,露出后面小小的空间。乐盈盈抱着膝盖坐在飘窗上,抬眼看了看周阳。
“你已经两天没去学校了。要是你在这里的事情被发现了,我爸妈肯定饶不了我。”
“不会发现的,我爸又不知道我认识你。”乐盈盈嘟哝,“再说了,下周就中考了,好多人都申请在家里复习了,学校不会太管的。”
“你不会打算不去考试吧。”周阳在乐盈盈旁边坐下,“这不行,考还是得去考的。”
“我又没说我不去……你怎么跟个老妈子一样,还管我学习。”
“走吧,如果去学校的话我先打车送你过去,反正一条路。”
周阳站起来示意乐盈盈,乐盈盈退缩了:“我明天去,我今天……还有事。”
周阳站在那里:“你昨天也是这么说的,你说你要去卫校看你那个朋友,但你都没去。”周阳鼓着腮帮子,“这样吧,我今天下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我提前溜出来,你在学校门口等我,我和你一起去,然后明天——明天你必须得去学校。”
然后周阳就没再管乐盈盈,离开了。乐盈盈使劲揉揉脸颊,想打起精神来。
乐盈盈从没跟家里人甚至是周围的朋友提起过周阳,第一是因为担心乐山峰或者王白美不同意她再和周阳来往,第二也是因为她的确没办法解释自己和周阳的关系,说是朋友,好像过于不够亲密,说是情侣,他们也没有表白过。
乐盈盈一直很感激周阳,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刻。在对窦国琴大发雷霆之后,她很惶恐,接着她开始怀疑自己,以及身边的一切。
周阳没有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给她足够的空间去想这件事。
这两天,她翻来覆去都在想这一件事情,想那个女人其实是为了女儿的死奔波了二十年。
乐盈盈想在里面找到关于她的某些事的答案。
“不想了。”乐盈盈仰倒在床上,“根本什么都想不通。”
她在那里躺了几分钟,走出房间,收拾了一下书包。临走前她没忘记把垃圾带走,甚至还清扫了客厅和厨房。
乐盈盈跑出小区,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下楼的那会儿功夫,她为自己做了完整的计划。
她会先去看吉莉。或许她们会吃个午饭,互相祝福对方前程似锦。接着她会去看电影,看什么还没想好。然后她会准时和周阳见面,不过他们哪里也不去。乐盈盈会和周阳告别,即使周阳一头雾水。最后,乐盈盈会回到学校,一反常态,认真学习,结束中考,离开溧南。
此时此刻,坐在公交车上迎风微笑的乐盈盈感受到了即将逃离的畅快。
沿河小区的高楼从她面前掠过,王白美的声音自然而然就出现了,“那里以前是煤矿机械厂,你爸在那里上过几年班”。
乐盈盈眯着眼睛,窦国琴的声音也随之出现,“然后我和韩小平从煤矿机械厂搬走了”。
这两句话串在一起,在乐盈盈的脑子里轰然作响。
乐山峰还在煤矿机械厂工作的时候,她妈妈是不是可能还没有离开他们?她那个时候还很小,什么印象都没有,但如果这成立的话,那个死了女儿的女人是不是有可能认识妈妈?
乐盈盈在下一站下车,箭在弦上了,这才想起不知道该去哪里找窦国琴。她大骂一声,她现在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垂头丧气地坐在站台长椅上,靠着广告牌放空。
马路对面还有个站台,有个年轻人顶着烈日在发传单。
传单。乐盈盈坐起来。
寻人启事。跟着寻人启事,就能找到那个女人。
第五场
一张寻人启事飘落在地上,乐盈盈捡起来。
和她在社交网络上搜到的一模一样。发帖人的最后一条博文时间是2017年11月9日,混乱冗长的文字微博,字字句句都在控诉一个名为“徐兆程”的男人,但除了几个陈年旧物,一份死亡证明,一张寻人启事大字报,她没能拿出更有力的证据,转发评论也只有寥寥数条。
乐盈盈根据寻人启事上的地址找到这附近,在窦国琴那排平房门口兜兜转转几圈都没敢进去。她拿起手机准备拨号,突然转身躲进拐角,在输完所有数字前,乐盈盈看见了窦国琴。
窦国琴刚从外面回来,拖着个巨大的蛇皮袋子。蛇皮袋子乐盈盈觉得眼熟,那天在元阳河附近看见的男人,脚边也有这样一个袋子,不过好像更大更沉。
她还在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就听见里面传来哗哗水声,还有叮叮当当杯子碰撞的声音。窦国琴在屋外的洗手台前抹了把脸,倒完袋子里的东西,扯了个空的出来。乐盈盈闪身躲过。
窦国琴完全没注意到周遭的环境或人,直直往前冲。
乐盈盈就跟在她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她看到窦国琴走一会儿就停下,从袋子里掏出寻人启事,用胶水黏在墙上,接着继续往前走一会儿,停下,继续贴。窦国琴机械麻木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顶着烈日,一遍一遍抬手、抹胶、贴纸,不知疲倦。她几乎从不回头,所以也看不到,当她消失在拐角之后,附近的环卫工人就会过来清理。
乐盈盈没出声提醒,只是跟着。她们有的时候离得很远,但有的时候乐盈盈来不及躲,差点就要和窦国琴打上照面。她双腿发酸,都不知道已经跟着走了几个路口了。
这个女人为了她死去的女儿奔波了二十年,她为了她的女儿做到这个地步。
而这么多年来,她自己的妈妈甚至不愿意来见她一面,即使她就在这里,即使她哪儿也没去。她就让她一个人在这里。
她冲出去,冲到窦国琴旁边,喷射恶意。
“你这么做根本没用,都没人能看到。”
窦国琴瞟了她一眼,继续贴寻人启事:“有用。”
“要是真的有用,为什么这么多年你都没找到这个人?”
“如果有人想躲你,你想找也找不到。”
乐盈盈攥紧拳头,窦国琴好像在挑衅她。她将用这个女人最在乎的东西来反击。
“我见过这个人。”
她说完,踌躇满志地等着窦国琴的反应。但窦国琴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甚至没说一个字。窦国琴将墙上的寻人启事按实,继续往前走。她预料到乐盈盈会跟上来,都没放缓脚步。
窦国琴停下,转身,拿出一张新的寻人启事,在背面涂胶水。
等到她又贴完一张,一言不发再往前走的时候,乐盈盈终于按捺不住了:“你去哪里?你不是想知道这个人在哪里吗?”
“这么多天,你一直在躲着我。如果你来找我,一定是有什么事。我在等你说。”窦国琴停了停,转身问,“要回去屋里说吗?”
她们又走了两公里路回到了窦国琴的平房,这回乐盈盈彻底是走不动了。
窦国琴家里根本没什么地方好下脚,本就不是很大的房间里堆满了杂物和纸箱。乐盈盈把凳子上的东西放到一边,勉强坐下。
窦国琴递上来一杯水,看到乐盈盈满头大汗的样子,又起身去开窗,让凉风吹进来。窦国琴家里甚至没有电风扇。
乐盈盈绞着双手,打量这个昏暗的房间,直到窦国琴坐在她面前,挡住她的视线。
乐盈盈问:“溧南是不是就一个煤矿机械厂?”
窦国琴蹙眉思索了一会儿:“反正我在的那会儿,说溧南煤矿机械厂,就是那一个。”
“那你……你认不认识一个叫乐山峰的人?”
“没听说过。他是什么时候进的厂?”
“这个我不知道,那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戴蓉凤或者戴罗凤之类的女人?她应该是乐山峰的老婆。”乐盈盈追问。
“我没有印象。如果他们那个时候也住在厂里的员工宿舍,应该都会认识。”窦国琴摇头,“但厂里毕竟有一百多个人,我也不会每个都认识,那个时候老办公楼那边也有人住,不过跟我们这边不是一条生产线的,也不来往。”
乐盈盈鼓着嘴,明显不甘心:“你再想想,乐山峰,就在煤矿机械厂里做工。”
窦国琴端详着乐盈盈,最后开口:“你今年多大?十四还是十五?我和韩小平离开煤矿机械厂都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和你要找的人应该不是同一批。”
乐盈盈泄了气,半晌没说话。窦国琴叹了口气,又说:“你如果真的想找的话,我可以帮你问问在我们之后离厂的人,或许他们会知道。”
“算了算了,不要你问了。”听窦国琴的语气,乐盈盈也知道希望渺茫。
乐盈盈吸着腮帮子,眼珠子滴溜溜转,一脸不满。窦国琴凝视着她,倏然起身,说了一句“你等等,我去打个电话”,便出去了。
这短暂的时间足够满足乐盈盈的好奇心,她走到窗前,看见桌子上的东西,胶棒,剪刀,裁纸刀,尺子,还有一张《江南夜报》,“溧南新闻”那一版上密密麻麻都是铅笔字,乐盈盈拿起来,发现是注音。
窦国琴进来时,乐盈盈急切转身。窦国琴的目光在报纸上停留一两秒,把手机往前送了送:“关于你要找的那个人,你还知道其他的事吗?”
乐盈盈心脏骤停了一下。这时她的手机震动起来,乐盈盈看到周阳的名字,右上角的时间显示四点半。周阳没有等到她,有些着急。
乐盈盈示意窦国琴,走出屋子接通了电话,对面的周阳气喘吁吁:“不是约好了在学校门口等吗?你人在哪里,我现在……”
“周阳。”乐盈盈把手机压在耳边,似乎不想错过周阳的任何一个字,又似乎是想把秘密留在手机小小的收音器里,“中考考完之后,我要去怀埠找我妈,你和我一起去吧。”
对面传来周阳诧异的声音:“去怀埠找你妈?”
“对。”乐盈盈点头,“不过在这之前,你还得陪我去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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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夏堃
文章误我,我误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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