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被捧上神坛，是我们的悲哀

　　想不到，一家超市冲上了热搜第一。

　　胖东来，一家河南本土的零售超市。

　　却短短几日吸粉无数，成了新晋顶流。

　　什么情况？

　　起因是网上流出一张员工福利清单。

　　薪资超出当地工资标准，福利补贴齐全，每年还带薪休假40天。

　　此外，竟还给工作中受委屈的员工专门发放「委屈补贴」。

　　本地人还力证，不止员工待遇，服务质量、企业文化等方方面面都做得很好。

　　网友纷纷赞其为神仙公司。

　　戏称想去胖东来打工、「受委屈」。

　　遵守劳动法、关心员工的公司都成了稀缺，打工人的处境之难昭然若揭。

　　这让鱼叔想到一部电影，曾被很多人误以为是情色片。

　　但殊不知，此片道尽的是普通打工人的辛酸。

　　

　　16年后再回看，俨然一部打工人嘴替实录——

　　《性工作者十日谈》

　　

　　导演邱礼涛，香港独树一帜的导演。

　　创作类型杂糅。

　　拍过香港电影史上首部获得金像奖的三级片《八仙饭店之人肉叉烧包》。

　　拍过商业动作片《拆弹专家2》，还拍过各种爱情片、喜剧片……

　　

　　这部电影却是少有的纪实风。

　　虽然片名噱头满满。

　　但实际上，该片并没有将性工作者特殊化对待，在尺度上大做文章。

　　反而从寻常的职场角度切入，尽可能还原了娱乐业没落期，香港夜总会中性工作者原生态的工作状态。

　　取材于报告文学《古老生意新专业——香港性工作者社会报告》，原作者还参与了剧本改编。

　　

　　因此，全片给人一种纪录片的观感。

　　夜总会的化妆室里，性工作者们陆陆续续上班了。

　　她们一放下包，外卖都没顾上吃就要着手准备妆发。

　　紧接着就被妈咪（老鸨）催促着，手忙脚乱去开台。

　　因为，这一行工作节奏快，内卷严重。

　　一旦有人迟到，马上就会被别人代替。

　　如果客户刚好是老顾客，损失的可不止一星半点。

　　

　　可以预想到，她们上班并不好受。

　　每天被妈咪pua，长相、能力全方面遭受打压。

　　只是迟到一会就要被人格侮辱。

　　「做鸡做得这么懒，你不如别做人啦。」

　　

　　坐台时，更是被客户折磨到崩溃。

　　客户提变态要求，她们得顺着。

　　客户大发脾气，她们得受着。

　　即使做到最专业的水准，也会被鸡蛋里挑骨头。

　　她们当面点头哈腰?，只敢私下对姐妹狂吐苦水。

　　

　　还有身体健康风险，也得时刻担着。

　　稍不留神就有可能染上艾滋、梅毒等性病。

　　但对公司来说，哪怕因公殉职，也不过是重新招人就能解决的问题。

　　说拿命在工作，也一点不为过。

　　

　　自然，这一行的确是可以赚不少钱的。

　　像自称Happy的老员工，长相身材占优势，很容易吸引客人。

　　工作也勤快，别人下班了，她还自愿加班出去拉客，赚得自然不少。

　　但大部分天资平平、又不愿加班的人，只能在夜总会的包间里，赚一点点可怜的辛苦钱。

　　

　　虽说都是性工作者，每个人都各有其工作态度。

　　有人是摆烂派。

　　比如毒姑，赚不到钱就破罐子破摔。

　　遇到没品的客户，当即截钟走人。

　　下钟就去厕所打毒针，和毒品给她的快乐相比，工作的不顺心不值一提。

　　

　　有人是躺平派。

　　比如NANA，她坚持只卖身不陪笑。

　　看着在上班，实际上早已精神离职。

　　她坚持不内卷，不加班。

　　每天划划水，摸摸鱼，能混一天是一天。

　　天天被妈咪数落，她也只当是耳旁风。

　　

　　这一行也有励志派。

　　Happy独树一帜。

　　她上班积极热情，每天坚持早起，会提前化妆打扮好。

　　不论什么样的客户、多少单子，她都能保质保量完成。

　　每天接客量第一名，讲专业又讲卫生。

　　不仅工作状态饱满，下班还会看书、学英语、练气功充实自己。

　　

　　但这一行毕竟不是养老单位，不留闲人。

　　摆烂的毒姑，很快没了立身之地。

　　因为工作态度差，经常被客户投诉。

　　又有多次明目张胆在公司厕所打毒针被发现。

　　直接被领导开除。

　　

　　毒姑托妈咪的关系，转去住宅楼里做一楼一凤。

　　工作环境、薪资待遇、客户素质都跳崖式降级。

　　只能躺在一张脏兮兮的床上，任由各种猥琐男人摆布，赚的钱还只能拿老鸨剩下的零头。

　　

　　可即便是降级的工作，她也没能保住。

　　身上的针孔被发现，当日的钱都没结就被赶了出去。

　　毒姑无处可去，沦为街头流莺。

　　她自降身价地在路边自我推销，受尽冷落和讥嘲，还得时刻警惕治安警察。

　　

　　摆烂的被开除后，躺平的自然也躺不住了。

　　其实NANA是毒姑的妹妹，姐妹俩一直相依为命。

　　如今姐姐丢了工作，她意识到自己必须振作起来赚钱养家。

　　

　　又逢最近，NANA和一个小学同学久别重逢。

　　同学不清楚她真正的工作，居然向她求婚。

　　她也对对方抱有好感，下意识答应了。

　　但想到未来终究要坦诚相见，她还是落荒而逃。

　　这件事也让她开始重审目前的工作、生活。

　　她意识到自己不能一直这样混日子了，必须做出一些改变。

　　赚钱最要紧，但为了长远考虑，还是要尽早上岸，转行?。

　　

　　再看奋进的Happy，她的自律也没能让生活如意。

　　虽然一直严格要求自己，从没有职业污点。

　　但没成想居然被身边人拖了后腿。

　　妈咪被包养后疑患梅毒，一起游泳时居然冲着Happy撒了泡尿。

　　

　　朱茵饰演的老鸨

　　虽然知道打一针就没事，但她还是气愤难当。

　　自从上班以来，每天都老老实实，爱岗敬业。

　　居然被一泡尿毁掉了兢兢业业多年维持的专业记录。

　　

　　工作让每个人都饱受委屈，痛苦不堪。

　　但再怎么不爽，她们也不敢轻易走人。

　　因为整个行业市场都不景气，周边的场子已经在陆陆续续关门。

　　每天都有人被辞退，每天都有人求职无门。

　　到处是钱包干瘪着在街上闲荡的流莺。

　　

　　个个都在忍气吞声地工作，她们或多或少都患有心理疾病。

　　但看心理医生太贵，而且这一行还经常被歧视。

　　她们只能靠下班后发疯、花钱来稳住心态。

　　片中有这样一出「鸡鸭大战」的名场面。

　　刚收工的姐妹拿着赚到手的钱去了对面的鸭店。

　　点了一个男鸭，泄愤一样凌辱对方。

　　

　　结果，男鸭下班后也转头来点鸡报复回去。

　　因为鸭比鸡赚得多，男鸭对妓女的欺凌更是变本加厉。

　　这场底层互啄的戏码，反复来回上演，几乎成了固定项目。

　　

　　发现没？

　　影片拍的是被社会边缘化的性工作者，却处处都有主流上班族的影子。

　　除了工作状态相似外，外界的舆论环境也都有异曲同工之处。

　　今天的职员习惯以「打工人」「社畜」自嘲，将上班称为「搬砖」。

　　片中，性工作者们也总是自称「性工具」「鸡」，还觉得比过于正经的「性工作者」更顺口 。

　　

　　反倒是局外人会介意这种称呼，认为这样的称呼是污蔑和丑化。

　　一个致力于维护性工作者权益的社工就站出来发声。

　　她鼓励性工作者不要自轻自贱，为她们纠正称呼。

　　还激励她们不要自我消沉，振作起来赚大钱。

　　

　　但她的发言就像如今那些不食肉糜的所谓专家一样。

　　不了解普通人真正的困境，居高临下地说教让年轻人不要躺平，要脱下孔乙己的长衫。

　　自然，只会换来嘲讽。

　　「你又没做过鸡，你有什么资格讲鸡鸭权？」

　　

　　也和今天以「搞钱」「退休」为目标的年轻人一样。

　　大环境不理想，性工作者们无所依靠，只能奋力自救。

　　Happy天天加班，熬了七年终于熬出了头。

　　她的丈夫用钱替她安排了一个副校长职位。

　　她即将上岸，从良了。

　　

　　Happy的经历也刺激了其他人。

　　NANA也开始向她看齐，积极改变自己。

　　在出租车上大哭了一场后，意志坚决地对司机说：

　　「我想上班！」

　　

　　她从此按时上钟，学会了对客户职业假笑，万事以赚钱为唯一目标。

　　她还帮助摆烂的姐姐戒毒瘾。

　　立志要做下一个勤快、专业的Happy鸡。

　　看似是NANA做出了选择，实则这是摆在眼前的唯一一条生路。

　　她意识到，只有努力工作赚足够多的钱，才能早日退休不再受眼前的罪。

　　

　　但NANA还是太天真了。

　　这一行不是单靠努力就能成功的。

　　还没奋进几天，饭碗没了。

　　夜总会毫无征兆地倒闭了，而且当天才通知给性工作者。

　　拿着少得可怜的遣散费，下家却还不知道在哪里。

　　

　　再看对面的鸭店。

　　一个鸭在生日当天受了工伤。

　　被客户的家人几棒子打伤在地，血流成河，被救护车拉走。

　　钱还没攒多少，全搭医药费里了。

　　

　　站在卷帘门缓缓降下的夜总会门口，性工作者们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并非不舍这份工作，也没有对往昔岁月的丝毫怀念。

　　萦绕心头的是挥之不去的茫然顿挫、百感交集。

　　得不到价值认同，赚不到钱，又有这么多不开心的回忆，为什么会在这里浪费大好的人生光景？

　　

　　生存的艰辛、意义的失落，影片所呈现的实乃普通人的十日谈。

　　不同于类似题材的作品，此片并没有从旁观者立场试图剖析、评判性交易这一社会现象。

　　而是深入生活的土壤里，突破刻板的身份想象，刻画普通人的苟延残喘。

　　由此我们才能完全代入其中，从中观照当下普通人的生存困境。

　　

　　如今，工作不再指向成就感、独立感，几乎成了疲惫、乏味和金钱的代名词。

　　片中，性工作者选择自我洗脑，以此适应这份不喜欢的工作。

　　现实中，打工人也要么靠打鸡血自我赋值，要么靠自嘲消解痛苦。

　　戏内戏外，都是通过向自我开刀解决工作的问题。

　　显然，人们已经默认工作时间「出卖」自我，工作之外才属于自己。

　　所以才会有《人生切割术》中独立出工作人格的科幻设定。

　　但正如电影结尾，所有人都飞奔向利益时，结果不是员工殒命，就是公司关门。

　　

　　人们完全以赚钱为目的，不仅接受工作全方位的剥削，还积极地自我剥削，让自己变得「好用」。

　　这实际上已经是将资本的逻辑内化于心，让人们所处的功利社会更加牢不可破。

　　在这样的社会风气下，胖东来才会被推上神坛。

　　人们默认委屈的工作情绪只能靠自我纾解时，胖东来的「委屈补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人们将被盘剥、被漠视当作打工人的宿命，才会震惊于一个公司居然会遵守劳动法，老老实实发放福利。

　　正如胖东来的董事长所说，胖东来被神化是一种悲哀。

　　而它的出圈不仅仅是对无数企业上了一课。

　　其实也给了我们普通打工人思考的契机，让我们重新去审视工作的意义、人的价值。

　　我们不得不承认，个人无力扭转时势的流向。

　　但至少，不该放任被裹挟的命运，不要放弃破局的希望。

　　

　　《如何与工作相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