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红花》到《他是谁》 李晓川：演配角，就像做好一道道填空题

　　有的演员，出演了很多角色，却依然很难被观众看到。脸熟，却记不住名字。直到被他们的演技所折服才恍然大悟：哦，原来是他！

　　圆脸，小眼睛，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看上去“人畜无害”的李晓川或许就是这样一名演员。

　　

　　粗略算来，李晓川入行已经超过二十年，虽然也演过电影《老七》中的主角，但大多数时候，都是配角：电影《十全九美》中一口云南方言的搞笑担当乌卡卡，《除暴》中看似儒雅，动起手来却毫不心软的悍匪李大狗，《烈日灼心》中有“窃听癖”的怪房东卓生发，《山海情》中满口空话、不着边际的麻副县长，《警察荣誉》中骑着电瓶车走街串巷的片儿警张志杰……

　　

　　在刚刚大结局的电视剧《他是谁》中，李晓川又出演了一名内心阴暗的连环杀手蒋广善。

　　

　　一出场，是老实巴交的饭店老板，说话唯唯诺诺；被捕时指认现场，一个阴鸷的眼神扫向众人，面对义愤填膺的群众，嘴角上翘，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和公安局局长顾卫东（丁勇岱饰）的对手戏：从一开始斜眼看人的不屑一顾，到被击中内心后的懊悔，眼神逐渐暗淡下来，几分钟的戏演出了蒋广善的各种情绪：阴暗、癫狂和懊悔。

　　其实早在电影《十全九美》和《送你一朵小红花》中，李晓川就曾凭借演技“出圈”。特别是《小红花》中，出场不多的他贡献了全片最大的泪点：女儿因病去世后，失魂落魄的他坐在肿瘤医院对面的马路上，收到了一份署名来自“女儿”的外卖。男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往嘴里塞饭，观众们也为这场戏戳了心窝。

　　如今的李晓川已经是国产剧的“黄金配角”，他也经常在思考如何在动辄三个月或者十多天就换“单位”后把工作干好。

　　李晓川告诉红星新闻记者，如果说主角是一篇完整的文章，那配角就是文章中的填空题，“几百个空等着你来填，你填完才知道这篇文章讲什么。我们演配角，就是每天在做填空题的人。”

　　（以下自述根据采访整理）

　　《他是谁》后，很多网友来骂我

　　《他是谁》大结局后，我的微博来了不少网友，都来骂我，说蒋广善太坏了。观众的骂声，在我看来是一个鼓励，说明我演的还算成功，大家才会觉得他非常可恨。

　　《他是谁》是我和鲍成志导演第二次合作。上一部是《警察荣誉》，我在剧中演片警张志杰，成天笑呵呵的，骑着电瓶车处理居民们鸡毛蒜皮的事。其实很早之前我就特别想演一个社区民警。过去在大家的印象中，警察就是面对各种重案要案，其实在我们生活中，有很多社区民警，其貌不扬，看上去非常普通。

　　

　　我觉得我能演好这一类警察。时代在变化，观众对荧幕上的警察形象也会有一些不一样的要求。《警察荣誉》播出后，我觉得演警察这路子也还可以。

　　《警察荣誉》杀青后不久，鲍成志导演就给我一个剧本，我还以为又让我演警察。一看，天哪，这完全不一样，是一个恶人，埋藏在生活当中多年，和警察“斗智斗勇”的一个人。

　　鲍导可能也是觉得我的外表非常有欺骗性，有亲和力的那一面，让大家完全放松。

　　我觉得这是一个挑战。蒋广善这个人物比较复杂，像这样的反面角色不能是概念化去理解，不能简单说我演一个坏人就要一脸坏相。

　　

　　《他是谁》中最后蒋广善有一个独白，解释了他作恶的一些原因，他说从小被人看不起。当然，这个人物其实缺少一个完整的呈现，没有更深入探讨，人物没有那么丰满，这也是一个遗憾。

　　那我只能从他从小被人看不起入手。

　　心理学有一个词叫“全能自恋”，像蒋广善这种就是，从小被忽视被忽略，心里慢慢就有反作用力，就是自己要变得很强大，没有控制住就走极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最后走上犯罪道路。像蒋广善善于隐藏在生活中，一直在展现他的高智商，比如一开始警察经常来他餐馆吃饭，他还能从警察的聊天知道一些案件的情况，牵着警察鼻子走，他认为自己的手段很高明。

　　

　　我这个人爱看一些纪录片和新闻，比如一些犯人的审讯。接到这个角色后，我关在家里又找来一些资料看，去寻找一下这些人的心理状态。演员要演好一个人物，一定要多琢磨。比如像蒋广善这样一个底层的人物，他有反社会的人格，那他为什么会扭曲？为什么走到这一步？都需要演员去琢磨。

　　表演这件事还是非常复杂，它需要有充分理性的思考和准备，但是最后的呈现又是完全感性的。没有前面充分理性的思考，不可能有后面完全感性的呈现。这其实是非常矛盾，南辕北辙的事儿。

　　蒋广善出场很早，第四集就出来了，很少有观众能联想到他就是幕后凶手。前面几场戏的时候，主要是警察们来到餐馆吃饭，蒋广善作为餐馆老板，就负责招待他们。我的处理办法就是把自己当成一个群众演员，完全不是一个剧中的坏人。我觉得在生活当中也是这样，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的话，他也一定是这样考虑的。

　　

　　演员就是要有超强的信念感，就是我一定要相信，我现在就是个普通人。千万不要琢磨太多，把自己简单化，这就是我说的前期理性的思考。

　　为了保持这样一个人物的状态，在剧组前期我都尽量避免跟演员们一起交流、聚餐，

　　好多年前我演《烈日灼心》的时候，那也是一个阴暗孤僻的人，喜欢各种偷听，我当时在剧组几乎断绝了和所有人的来往，每天就在房间里，保持和大家的距离，这是在帮助你建立这个人物的心理依据。

　　《小红花》哭戏，“掏心”换来的

　　这些年我演过很多角色，《送你一朵小红花》的那场戏其实挺让我难忘的。那场哭戏是我进《小红花》剧组的第一场戏，我也没想到。

　　

　　我记得那场戏在剧本上就两三行字吧，就是说那个父亲出来后，坐在路边。我其实没有太多时间去准备，作为一个合格的演员，必须很快进入状况，这个是必备的能力之一。

　　我觉得当时的环境对我来说是有帮助的，我们拍摄是真的在医院门口，我从医院里走出来，恍恍惚惚的，他刚失去了女儿。我就一路走一路想。这场戏就是从外到内的刺激，从外部条件刺激到走到内心。我只能依靠比如说现场环境，我的衣着、发型，然后给到我手里的道具，我需要从这些道具里面找依据，快速建立人物的状态：你从哪来？你跟你女儿的感情？你们来到这以后都经历了什么？女儿没了，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丢掉所有杂念，只想和人物有关的所有情绪。

　　拍那场戏的时候，一开始是我从医院里走出来，然后过路口坐到路边。但最后的呈现剪掉了从医院出来那段。

　　后来导演说你不用每次都从医院里走出来。我说不行，这场戏我拍的每一条都必须从医院里面出来，我不管你拍不拍得到，我必须从那儿出来。因为那一路就是我的心理准备。

　　

　　这个角色能得到观众的认可，对演员来说当然是巨大的鼓励。我觉得一个合格的演员，不管戏份多少，每次演出都必须把心掏出来给大家看，给你自己看，

　　什么是掏心出来？我原来教表演专业学生的时候，第一句话就是告诉他们，你如果不能感动自己的话，怎么感动观众？这个感动不是说要怎么哭，流泪或者怎样，而是这个人物要感动观众。

　　演员要以心换心，跟这个人物也要以心换心，我要把心掏出来跟他去交流，你到底是个什么人？怎么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然后我把这个呈现出来，让大家相信。

　　观众相信了你出演的角色，我不敢说这是成功，但我觉得这是一个演员最基本的要求。

　　演员这个职业，核心是以心换心

　　演了这么多配角，甘心吗？想红吗？

　　这些问题其实我已经看淡了，我是真的不在乎了。当年我曾经也很浮躁，也想过我要一下怎么样，但经历了这么多，也看淡了。

　　

　　我是2001年从中戏毕业，那时我是标准的“小鲜肉”，但那时候是流行葛优那样的演员。后来我年龄增长了，又流行“小鲜肉”。等于两头没赶上，这是时代的审美变化，我只是刚好遇到了。

　　那个时候都说，男演员30岁以后才有饭吃，我们才20多岁，不急。但当时市场只有那么大，年轻演员哪儿有那么多机会啊，演戏这条路太难走了，我们是跳起来都够不着。没有办法，我只有回到云南老家，回到云南艺术学院当表演教师。多年后，我都快30岁了，终于在朋友介绍下参演了电影《光荣的愤怒》，后来是《十全九美》，又开始对当演员这件事有了一些想法。当时觉得男演员30岁有戏拍，那我是不是有机会了？就这样又去北漂了一段时间，终于有了一些闪光的小角色。

　　

　　演员这个职业对我来说是此生的选择。我常说，主角就是一篇完整的文章，从头到尾写得清清楚楚，大家读起来不费劲。那我们配角呢，可能拿过来也是一篇文章，但里面有几百个空等着你来填，你填完才知道这篇文章讲什么。我们演配角，就是每天在做填空题的人。

　　

　　我也特别想告诉年轻的演员们，如果你觉得命运操控不了，那只有坚持，不抛弃不放弃，做好了总会要有人看到。

　　演员这个行业，核心就是以心换心。如果说你纯粹是特功利的，想要赚钱，其实没必要当演员，赚钱还有好多办法和路径，有些可能比当演员轻松多了。

　　

　　当演员轻松吗？至少我不觉得，压力很大的。我那天跟朋友聊，说我们这个职业等于三个月换一个单位，最快可能10天就换一个单位。你要重新认识一拨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立马开始。这样的工作，真的是每个人都可以吗？这个钱真的就这么好赚？不是那么容易的。

　　演员这个职业对我来说并没有非常伟大，也没有很多人说的那么不堪。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选择，有的人是工程师，有的人是科学家，有的人是老师，我就是扮演一个一个的角色，我称之为银幕上的魔术师，要让人家相信我，一会是好人一会是坏人，特别分裂。

　　红星新闻记者 邱峻峰 编辑 邱峻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