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天下长河》总导演张挺：历史剧在中国永远不会被淘汰

　　

　　一部治黄史，半部中国史。

　　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哺育了灿烂的中华文明；黄河也是一条桀骜难驯的忧患之河，黄河水患威胁着两岸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

　　近日，讲述清朝治水能臣靳辅、陈潢治理黄河经历的历史传奇剧《天下长河》在湖南卫视、芒果TV开播。据中国视听大数据显示，播出后连续两日排名省级卫视黄金时段第一的位置。

　　《天下长河》总导演兼编剧张挺是山东人，从小在黄河边生活，看到过黄河边立着的靳辅和陈潢的石像。好奇心让他研究两人的故事，才发现这是两个古时治水大师，终其一生为治理黄河水患奔波，为百姓感念称颂。

　　

　　在接受红星新闻记者独家专访时，张挺认为，靳辅与陈潢，是历史中的伟大人物，他们坚守职责坚守真理，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我在写作时，也常被两人的故事所打动，泪流满面。”

　　自《天下长河》播出后，不少声音认为，从这部剧中，终于又见到了久违的历史剧气息：有古时文人治国安邦的执着，也有充满质感，厚重的故事和画面……

　　张挺告诉红星新闻记者，历史剧在中国是永远不会被淘汰的，因为中国人喜爱历史，这是一个民族的欣赏习惯。“在观众们更喜欢轻松向的内容时，我也在试探，能否通过靳辅陈潢这样的人物，让从业者看到更多历史长河中的人物，科学家、画家、艺术家……拓宽历史剧、古装剧的题材。”

　　没有古偶浪漫，只有滚滚历史

　　

　　《天下长河》的故事从康熙十五年讲起。连日暴雨，黄河下游成为一片泽国。河工们以人力筑堤，奈何浑浊的黄河水咆哮而至，吞噬一切。黄河涨水，粮道中断。正和吴三桂激战的清军无法运粮，前方战事告急。

　　故事的开篇，写了百姓因为黄河涨水带来的困苦，也顺带写了朝堂官员的众生相。

　　

　　接到紧急奏报，大臣明珠并不马上递给皇帝，而是原地转动几圈，气喘吁吁后才一路小跑到景山，将奏报递给康熙。大坝之上，安徽巡抚靳辅身先士卒和百姓们抗洪。镜头一转，河道官王光裕跪在自家佛堂，跪求观音保佑，好保住自己的乌纱。

　　短短十多分钟的镜头，就写出了青年康熙面临的内忧外患。

　　有网友评价称，这部剧没有古偶浪漫，只有滚滚历史。真实的历史朝代、真实的历史人物、真实的历史事件，以三大真实为基础，《天下长河》守住了历史题材大事不虚的“良心”。

　　

　　士大夫风骨，让我流泪

　　《天下长河》是张挺十多年前创作的剧本，一次偶然机会，河神庙里的两尊铜像将张挺引向那段历史。大量史料阅读后，他为靳辅、陈潢二人为治河奉献一生的故事深深打动，决意撰写剧本。

　　

　　张挺告诉红星新闻记者，历史上靳辅曾担任河道总督，官衔全称为“总督河道提督军务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这年他已45岁，直到60岁病逝，一直致力于治河。清朝历代皇帝对靳辅有极高的评价。比如他的谥号是文襄，“清朝得到文襄谥号的并不多，比如说左宗棠、张之洞。雍正五年，复加他为工部尚书，入祀贤良祠。贤良祠是清代朝廷对官员至高无上的荣誉。”

　　事实上，更打动张挺的是民间对靳辅、陈潢的纪念。“几百年过去了，人们依然不会忘记为我们做过贡献的人。过去我们说‘公道自在人心’，那什么是‘人心’？就是这个！”张挺说，这其实是自己创作这个剧本的初衷，两人都是为中华民族做过巨大贡献的水利大师，他们值得被记住，也值得被再现在屏幕上。

　　

　　在创作《天下长河》的剧本时，张挺曾沿着黄河步道行走，“现在还能看到很多当年留下的遗址，至今发挥作用。”张挺说，比如减水坝。靳辅治河强调要将下流治好，必须先治好上游。靳辅一边在黄河下游修筑河堤，在上游还修建减水坝，这个其实是明代潘季驯的思路，而靳辅在潘季驯的基础上，为减水坝设置了可调节的闸室。

　　又比如自古以来对黄河的治理，传统的做法就是把堤坝修得很高，然后不停挖淤泥。到了两人，这个概念完全就变了，他们认为黄河的主要问题是流速太慢，就是要把河道收紧，加快流速，流速一快，泥沙自然就带走了，不需要天天挖淤泥。

　　“他们的思路在今天看来很有道理，但在当时遭到了很多反对的声音。对于住在黄河周围的人来说，加快流速，不是把黄河给推入险地？所以科学在任何一个时代都不会被所有人所接受。”

　　

　　这种对于真理的坚持，也让他们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在治理当时黄河入海口的时候，康熙和两人产生了矛盾。康熙认为应该把黄河入海口挖通，靳辅和陈潢认为应该筑堤，两人就是坚持自己的做法。到最后康熙实在是没面子，就把两个人的职撤了。

　　“如果听皇上的，可能保住了乌纱帽，但老百姓倒霉，难道非得通过再一次洪灾来证明决策的错误？那代价太大了。”张挺说，自己特别推崇靳辅和陈潢的勇气。面对康熙，有几个人敢坚持说真话？所以后来老百姓给他们修河神庙。

　　这样的情绪陪伴着张挺的创作。以至于在创作剧本时，张挺常常在深夜情不自禁就流泪。

　　两吨水对准一个演员，这部剧是靠命拼出来的

　　《天下长河》于2021年9月开机，第二年的1月才正式杀青。整个拍摄历时120多天。回忆拍摄的120多天时间，张挺感慨大家都是拿命在拼。

　　

　　“开机时我就说，我们不是去演偶像剧，也不是耍酷卖萌去演一些玩笑戏。戏里边大多都是风里来雨里去，拍摄很艰苦的，观众在画面上就能看到。”张挺还记得，第一集发大水的戏，就为了这几分钟的戏，拍了整整5天。每天全剧组的人拍完了回来，大家都很沉默，因为太累了，又冷。

　　

　　由于剧中大部分场景都是展现暴雨，《天下长河》选择了在阴冷的冬天拍摄。张挺回忆，横店的冬天很冷，黄志忠、尹昉这些演员很多戏都要淋雨，拍完了以后演员身上都是冰茬。“我们的演员拍一天，淋湿的衣服都不敢换，因为那种打湿的衣服一旦换下来，再换回去很痛苦，那干脆一直穿湿衣服。”

　　拍摄演员们被洪水打得东倒西歪的戏，更是危险。先用钩机把演员拉住，每两吨水对准一个演员，从河堤堤对面通过滑梯一泻而下。张挺还记得，在拍摄之前黄志忠和尹昉还商量，水来的时候应该怎么站位。结果水一下来，根本站不住。“黄志忠第一次拍摄就受伤了，后来受伤都是家常便饭。”

　　

　　《天下长河》开播即受关注，登上全国卫视黄金档收视率榜首，除了题材的创新，也离不开罗晋、尹昉、黄志忠、奚美娟、梁冠华等几位主演的扎实表演。剧中，长期在一线治水的靳辅，黄志忠呈现的是一个皮肤黝黑粗糙，脸上的黑眼圈、毛孔都看得清清楚楚的人物。“我们这个剧就没有滤镜，需要的就是质感，这很可贵。”

　　

　　谈到演员的表演，张挺直言“都是很好的演员，确实没得说。像黄志忠，他是我师哥，看到剧本就一口答应了，可能这部戏是他拍摄所有戏中最苦的一部了。”对于罗晋，张挺则认为，这部剧播出后，相信对他的表演事业会有开拓，“罗晋通过这部戏，让大家知道了像他这个年龄的演员，已经足以挑大梁了，足以而且完全媲美他的前辈演员，这一点还是挺值得骄傲的。”

　　

　　历史上的大书法家、画家、科学家，他们也可以占据舞台

　　这些年，以往受到热捧的古装剧似乎逐渐从主流赛道退出，更多的古装剧则聚焦甜宠、权谋。不过，张挺却反其道而行之，在古装剧流行的年代，他做了《警察李酒瓶》《筒子楼》《看车人的七月》等现实主义题材。近年来，他创作的《大明风华》，写朱家父子的日常，用家庭剧的方式来写历史戏，热度与争议齐飞。

　　在张挺看来，戏其实不分古装和现代，只有好与不好。“我认为历史剧在中国是永远不会被淘汰的，因为中国人喜爱历史，这是一个民族的欣赏习惯。”在张挺看来，不管什么剧，内容必须要好，不能别人怎么弄你就怎么弄，一旦出现热门的题材，你就去跟风。一旦跟风，那作品的价值出不来，“作为创作者，我觉得只有观众抛弃你，才是真的抛弃了。”

　　“你看我们的剧名，其实是历史传奇剧，就是一个历史人物故事，三分真七分虚，不是大家想象中的严肃历史正剧。”张挺认为，历史剧的创作由来已久，但首先是要留住观众。这些年很多创作者对古装剧、历史剧有一些机械化的理解，放不开手脚，“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历史剧？我们这个时代需要看什么样的历史剧？我觉得好像大家都有点懵，我也懵，其实都是在试。你像我们这个戏里，没有那么多女性角色，不以康熙为主，不以爱情为主。就是聚焦在历史上的两位治水大师，这是过去所没有的，但我觉得把他们放在屏幕上也许会很好。”

　　

　　在张挺看来，我们历史上其实有很多值得写的东西，像很多大书法家、画家、科学家等等，他们是不是也可以占据舞台？题材还可以继续拓宽，“是不是非要去做现有热门类目的影视剧，反正我不会弄。我想，如果这个戏成了的话，相信有很多人也会去琢磨他们，那我们的古装戏题材不就宽泛很多了？”

　　红星新闻记者 邱峻峰? 编辑 徐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