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三后如月满”的藤原道长

　　藤原道长生于康保三年（966），其父亲藤原兼家作为家中第三子，与兄长藤原兼通经过激烈的权力斗争，于58岁高龄才终于成为摄政。藤原道长与父亲一样，虽然不是家中的长子，但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根据《大镜》记载，藤原道长青年时期便气度豪迈，不肯屈居人下。有一次，藤原兼家把藤原道隆、藤原道兼和藤原道长召集到一起，称赞时任关白藤原赖忠的儿子藤原公任的人品和教养，叹息道：“孩子们呀，你们不及藤原公任太远了，连他的影子都踩不到。”听完父亲的话，藤原道隆与藤原道兼两位兄长自愧不如，一言不发。只有藤原道长一个人回答道：“我固然踩不到他的影子，但我可以踩他的脸。”

　　《大镜》还记载了藤原道长青年时期的另外一件轶事。有一次，藤原道长与藤原伊周进行射箭比赛。藤原道长一边放箭，一边说：“如果我的女儿可以嫁给天皇，就射中这支箭！”结果，一箭命中。藤原伊周接着射出一箭，结果不中。藤原道长于是再次一边放箭，一边说：“如果我能够成为摄关，就射中这支箭！”结果，又一箭命中。藤原伊周的父亲藤原道隆见状十分不悦，下令停止了射箭比赛。

　　上述两个故事的内容虽然有美化藤原道长之嫌，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确实是一位深谋远虑之人。

　　“长德之变”后，内览、右大臣藤原道长升任空缺的左大臣，成为朝政的首席，正式开启独掌朝廷的最高权力之路。藤原道长作为一条天皇的舅舅，原本便处于外戚的地位。为了进一步加深与天皇家的联系，巩固外戚地位与权力宝座，他于长保元年（999）十一月，把自己与源伦子（左大臣源雅信之女）所生的长女藤原彰子（12岁）送入后宫，成为一条天皇的女御。

　　《藤原伊周与“长德之变”》一文已述及，藤原道隆的女儿、藤原伊周的妹妹藤原定子此时已经被一条天皇立为中宫，而且在藤原彰子入宫不久后生下一条天皇的长子敦康亲王，被流放的藤原伊周为此还兴奋不已。但是翌年二月，藤原道长不择手段地将藤原定子改立为皇后，将自己的女儿藤原彰子立为中宫（“中宫”原本是“三宫”——太皇太后、皇太后和皇后的通称，此时成为“皇后”的别称，二者意思相同），于是首次出现了一位天皇的皇后和中宫并立的“一帝二后”局面。时人也有对此非议的，如藤原伊尹之孙、权大纳言藤原行成在其日记《权记》中写道：“汉哀乱代之例也。”

　　平安时代女性的魅力，最主要并不是看她的容貌，而是看她是否有教养、是否擅长和歌，以及是否有一头长长的黑发。藤原定子入宫之初，身边聚集了包括《枕草子》的作者清少纳言在内的许多才女。此时藤原定子虽然是出家后再度入宫，但与一条天皇的感情仍旧非常好。藤原道长为了让女儿具有良好的教养，从而抓住一条天皇的心，选拔著名作家、歌人紫式部，作为藤原彰子的女官兼家庭教师。紫式部正是通过侍奉藤原彰子，才得以了解天皇家和藤原氏的生活方式与人际关系，进而创作出被誉为世界文学史上最早的长篇小说《源氏物语》。因此，有学者认为，没有藤原道长，就没有《源氏物语》的诞生。

　　藤原道长经过近10年的长期等待，终于等到了女儿藤原彰子在宽弘五年（1008）九月，为一条天皇生下皇子敦成亲王（后一条天皇）。一条天皇十分喜欢这位皇子，给藤原道长的儿子藤原赖通与藤原教通同时增加位阶。翌年，藤原彰子又产下敦良亲王（即后朱雀天皇）。一条天皇原本打算让位给皇太子居贞亲王（冷泉天皇之子、花山天皇之弟）后，立皇后藤原定子之子敦康亲王为新皇太子，自从藤原彰子生下敦成亲王后，因为对藤原道长有所忌惮，最终还是决定立敦成亲王为新皇太子。

　　宽弘八年（1011）五月二十二日，一条天皇患病。次月十三日，一条天皇退位，长其4岁、长年位居皇太子之位的居贞亲王（时年36岁）践祚，是为三条天皇。同日，一条天皇下诏册立敦成亲王为皇太子。二十一日，一条天皇去世（32岁）。十月十六日，三条天皇在大极殿举行即位大典。一条天皇与藤原道长表面上一直和谐共处，但内心其实还是有些厌恶。根据《古事谈》记载，藤原道长在整理一条天皇的遗物时发现“王欲主政事，谗臣乱国家”这句话，认为是在说自己，于是将其撕毁。

　　宽弘九年（1012）十二月，三条天皇改元长和。三条天皇即位前已有数名妃子，其中他与藤原济时之女藤原娀子已有敦明亲王等四位皇子。另外，藤原道长为了巩固外戚的地位，也学父亲藤原兼家（分别将女儿藤原超子、诠子嫁给冷泉、圆融天皇）和兄长藤原道隆（分别将女儿藤原定子、原子嫁给一条、三条天皇），将女儿分别嫁入圆融天皇和冷泉天皇两系王统的做法，于宽弘七年（1010）二月把次女藤原妍子嫁给当时还是皇太子的三条天皇。由于三条天皇的母亲藤原超子是藤原道长的姐姐，所以三条天皇还与一条天皇同样是藤原道长的外甥。不过，由于三条天皇的母亲藤原超子很早便去世，因此与藤原道长的血缘连带意识比较薄弱。

　　三条天皇即位后，原本打算学前朝“一帝二后”的先例，同时立藤原妍子和藤原娀子为中宫和皇后，但迫于藤原道长的压力，最终还是只立了藤原妍子为中宫。但让三条天皇感到意外的是，藤原道长竟然主动奏请立藤原娀子为皇后。然而，藤原道长之所以奏请立藤原娀子为皇后，只是为了平息朝廷上下的议论，并非真心实意。在藤原娀子册立为皇后的进宫之日，以藤原道长为首，右大臣藤原显光、内大臣藤原公季等，故意缺席立后仪式，全部聚集到中宫藤原妍子的住所。最终，三条天皇只能招抱病在床的权大纳言藤原实资进宫，与藤原娀子的叔父藤原隆家（中纳言）、兄长藤原通任（参议）等人举行藤原娀子的立后仪式。

　　三条天皇此时已到壮年，经历了长年的皇太子时期，因而具有独立的政治意识，有自己的政治抱负。经历了藤原娀子立后这一屈辱事件后，三条天皇把不屈服于藤原道长淫威的藤原实资看作最可依靠的人，并打算提拔其养子藤原资平为参议，但遭到藤原道长的阻挠，因此与藤原道长的隔阂越来越深。

　　三条天皇患有严重的眼疾，几近于失明，这给他处理政务带来许多障碍。为此，三条天皇虽然举行了许多修法，祈祷神灵保佑，并大赦天下，但病情只见恶化不见好转。此时与三条天皇关系疏远的藤原道长急于让外孙敦成亲王继承皇位，于是多次以健康为由，劝说三条天皇“静养”，言外之意其实就是让三条天皇赶紧退位。藤原实资对于藤原道长的这种态度气愤不已，在其日记《小右记》中留下了批评他的记述，称其为“大不忠之人”。但是，“这终究是日记中的事情，他似乎并没有当面反对过藤原道长。”

　　长和五年（1016）正月二十九日，眼疾痊愈无望的三条天皇退位，年仅9岁的敦成亲王践祚，是为后一条天皇。当日，成为天皇外祖父的藤原道长担任摄政，实现了多年久存心中的愿望。据说，这次退位是以立藤原娀子之子敦明亲王（23岁）为皇太子作为条件。藤原道长虽然不满意下一代皇太子的人选，但他此时首先考虑的是让后一条天皇即位，因此答应了这个条件。二月七日，后一条天皇在大极殿举行即位大典。六月，摄政藤原道长获得“准三宫”待遇。

　　长和六年（1017）三月四日，已经独掌大权的藤原道长为了给儿子腾出位置，辞去左大臣之职，右大臣藤原显光升任左大臣，内大臣藤原公季升任右大臣，藤原道长长子、大纳言藤原赖通升任内大臣。三月十六日，藤原道长又上表请求将摄政之位让给藤原赖通，后一条天皇应允。同年十二月四日，藤原道长担任太政大臣。

　　藤原道长往往被视为摄关政治的象征，但他在一条天皇和三条天皇时期，担任了20年左大臣和内览，他担任后一条天皇的摄政，只有短短不足一年的时间。虽然他被后代称为“御堂关白”，但是他根本就没有担任过关白。尽管如此，此时藤原赖通虽然名为摄政，但朝中事务仍旧由藤原道长在背后继续把持。有人提出一种见解，认为正是藤原道长实行的这种让位后依旧掌握权力的政治，后来发展成为天皇退位后作为家长掌握政治实权的“院政”。

　　长和六年（1017）四月二十三日，后一条天皇改元宽仁。五月九日，三条上皇去世（42岁），其子敦明亲王也突然辞去了皇太子之位。一般认为，敦明亲王主动地让出皇太子，是受到了藤原道长的逼迫。因为皇太子敦明亲王的王妃，是左大臣藤原显光（藤原兼通之子）的女儿，如果敦明亲王即位，外戚的权势将转移藤原兼通—藤原显光一脉。笔者在《藤原北家兄弟内讧与花山天皇出家事件》一文中已述及，藤原道长的父亲藤原兼家素来与藤原兼通不和，相互倾轧。因此，如果藤原兼通一脉得势，对藤原道长必然十分不利。因此，藤原道长势必排挤敦明亲王，阻止其继承皇位。为了讨好藤原道长，侍奉在皇太子身边的公卿贵族们也明目张胆地疏远敦明亲王，甚至连官卑职小、负责守卫和打扫的主殿、扫部也疏于职守，导致东宫庭院无人打扫，杂草丛生，一片荒凉。在这种情况下，敦明亲王大概觉得，与其等待被废，不如主动让出皇太子之位。

　　敦明亲王辞去皇太子之位后，被赐予等同太上皇的地位，封号为“小一条院”。接替敦明亲王成为皇太子的是藤原彰子与一条天皇所生的第三皇子敦良亲王（后朱雀天皇）。至此，由冷泉天皇与圆融天皇的后代交替继承皇位的惯例被打破，冷泉天皇的后代从此被排斥在皇统之外。而藤原道长也在自己的苦心经营之下，成为了天皇、皇太子两代君主的外祖父。

　　藤原道长辞去摄政一职以后，继续致力于他的外戚政治。宽仁二年（1018），后一条天皇加元服，时年11岁，由藤原赖通理发，藤原道长加冠。同年四月，藤原道长将三女儿藤原威子（20岁）送入后宫，嫁给了自己的外孙后一条天皇，成为女御。这样，藤原道长成为后一条天皇的外祖父兼岳父。十月十六日，藤原威子从女御升为中宫，并举行了仪式。至此，藤原道长一家共有藤原彰子、妍子、威子3人被册立为中宫。

　　藤原威子升为中宫的仪式结束之后，藤原道长在宅邸举办宴会。宴席上，藤原道长即兴吟诵了后来广为人知的和歌，以表达他获得权势后的得意心情：“此世乃我世，如月满无缺”。藤原实资在日记《小右记》中感叹道：“一家立三后，闻所未闻”。时人则称藤原道长：“当时之尊，无异帝王”。至此，藤原道长的权势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空前绝后的程度，摄关政治也由此进入全盛时期。

　　宽仁三年（1019）三月，藤原道长因病剃发出家，法名行观，后来又换了第二个字，更名行觉。半年后，藤原道长前往东大寺受戒，藤原赖通及公卿们纷纷跟随通行，其排场甚至远超上皇巡幸，几乎与天皇行幸无异。宽仁五年（1021），藤原道长的末女藤原嬉子嫁给自己的外孙、皇太子敦良亲王（后朱雀天皇），成为下一代天皇的外祖父兼岳父。不过，藤原嬉子在万寿二年（1025）生下亲仁亲王（即后冷泉天皇）两天后便去世（19岁）。如果藤原嬉子没有早逝，那么藤原道长就不是“一家三后”，而是“一家四后”。

　　藤原道长晚年倾尽精力建造壮观的法成寺。《荣花物语》记录了藤原道长的荣华以及法成寺的壮丽。万寿四年（1027）九月，藤原道长的次女、三条天皇中宫藤原妍子去世（34岁）。十一月，藤原道长患病，后一条天皇下诏大赦天下，同时免除未进的调庸，御准一千僧人剃度，为其外祖父兼岳父藤原道长祈福。藤原彰子、藤原威子、藤原赖通等也以各种方式为其父亲祈福。然而，所有祈祷都没有任何作用，十二月四日，靠着自己的运气和能力独掌大权近30年、构筑了藤原北家全盛期的藤原道长在法成寺无量寿院病故，时年62岁。关于藤原道长去世的病因，从记录来看很可能是糖尿病。1994年日本“第15届国家糖尿病会议”发行的纪念邮票，就将藤原道长的头像作为邮票的主要元素设计其中。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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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ねずまさし：《天皇家の歴史》，三一書房1977年版。

　　蒋立峰：《日本天皇列传》，东方出版社1992年版。

　　保立道久：《岩波日本史第三卷 平安时代》，章剑译，新星出版社2020年版。

　　池田晃渊：《早稻田大学日本史第4卷·平安时代》，罗安译，华文出版社2020年版。

　　胧谷寿、仁藤敦史：《倒叙日本史04 平安·奈良·飞鸟》，韦和平译，商务印书馆2018年版。

　　大日本史　卷之一百三十八　列傳第六十五

　　https://miko.org/~uraki/kuon/furu/text/dainihonsi/dns138.htm#01

　　大日本史　卷之七十九　列傳第六　后妃六

　　https://miko.org/~uraki/kuon/furu/text/dainihonsi/dns079.htm#25

　　大日本史　卷之八十　列傳第七　后妃七

　　https://miko.org/~uraki/kuon/furu/text/dainihonsi/dns080.htm

　　来源：中国日报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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