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头足球——5星巴西世界杯的冠军DNA

　　

　　又到了濒临世界杯的时节，又到了每位球迷探讨世界杯冠军的可能性的时候了。

　　每一个国家都有不同的足球风格，有着独特的足球巨星，吸引着不同的一批观众。喜欢链式防守和马尔蒂尼的做了意大利球迷，喜欢传控进攻和克鲁伊夫的做了荷兰球迷，喜欢钢铁强力和马特乌斯的，做了德国球迷。

　　尽管每个人所喜欢的球队不同、喜欢的足球风格和巨星都不同，但是当提到“足球王国”这个名号的时候，所有人都会不约而同地将手指指向一个国家，那就是巴西，这是真正属于足球的国度。

　　

　　很多巴西人民都对“五”这个数字情有独钟，因为这或许是巴西的幸运数字。巴西是世界人口第五大国、世界国土面积第五大国。当然，更重要的是，巴西夺得过五次世界杯冠军，以及拥有罗马里奥、罗纳尔多、里瓦尔多、罗纳尔迪尼奥以及卡卡五位世界足球先生。

　　球王贝利、足球博士苏格拉底、小鸟加林查、白贝利济科、内少内马尔、玉面郎君菲尔米诺、胖虎卡塞米罗......

　　无论是足球界的上古大神、当代的顶级巨星还是未来的冉冉新秀，巴西的足球史画卷上都不会缺少他们的一席之位。

　　无论是从能力、风格还是位置上来看，巴西的球员产量在世界范围内都无人能出其右。

　　

　　巴西如此令人震撼的足球巨星产出能力最根本的依赖就是巴西的街头足球文化，必须承认，巴西拥有全世界最发达、最庞大的街头足球体系。

　　街头足球，就是巴西人足球血脉当中最小的组成单元，当然，它也是巴西发达足球文化的一个侧面体现。

　　无论是从组织的自发性还是全民的参与性来看，巴西的街头足球文化都是站在世界足球金字塔之顶端的。

　　

　　提到巴西的街头足球，我们就不得不把眼光放在巴西的贫民窟上，这是巴西的城市疮疤，也是巴西的城市文化。

　　在巴西最大的城市里约热内卢，你会看到一大块一大块的贫民窟拱卫着发达和繁荣的市中心。

　　在这里，一个又一个非常矮小的房屋，密密麻麻地连在一起，就连头顶上的电线都是错综复杂的！这些房子就像未完成的半成品一样堆在那里，街道上更是杂草丛生，让你无处下脚。

　　

　　里约热内卢的贫民窟里充满着恐惧、暴力，黑帮、贩毒组织等在这里交错纵横，支配着那些没有枪的贫穷弱者的生命。巴西在国际上最享有盛誉的两部电影《上帝之城》《精英部队》都将目光聚焦在了这个地方。

　　这里的故事是不忍卒读的，对于遥远的我们来说，我们根本无法理解在这里生活的人们的苦难。或许引用《上帝之城》中的角色对这里的一句评语最为合适：“上帝之城已经被上帝遗忘了，为什么还要在这里？”

　　街头足球在贫民窟发扬光大就是因为如此。这里的儿童太想逃离这种地狱一般的生活了，但是对于这些没钱接受教育的孩子们来说，依靠足球行业脱离贫民窟是最快速的捷径——巴西贫民窟中踢街球的孩子们脸上总是洋溢着短暂的快乐神情，但是这背后的底色其实是无比的黑暗与血腥的。

　　

　　暴虐的贫民窟生活、贫民窟中的幅员辽阔，这是巴西足球走向全民的一个重要原因。

　　虽然理由如此惨烈，但是巴西足球确实从中得益，作为南美地区的贫穷国家，巴西难以搭建像英国、德国、伊比利亚双牙那样发达的青训体系。

　　可由于巴西足球的全民参与度和积极度，真正的足球天才很难被埋没，这也使得巴西足球历史上几乎很少出现人才断档的状况，每当一代当打巨星走向暮年的时候，总能立刻跳出一批天赋满满的年轻人扛起国家队的大旗。

　　即使是巴西历史上最星光黯淡的2014年国家队，尽管吞下了丢掉七球的耻辱，但是巴西国家队依然进入了四强，拿到了2018年纸面实力强悍的英格兰队同样的成绩。当然，巴西队也是近二十年以来唯一一支打破“上届冠军小组赛出局”的“冠军魔咒”的球队。

　　

　　不过，除了贫民窟的生活之外，巴西街头足球文化发达也有其他原因。比如其中的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巴西国家面积太大且交通不便，早期的巴西根本无力像英冠、西甲、意甲这些欧洲小国那样举办全国范围的联赛。

　　受制于此，巴西的各个州只能自己办赛，这使得巴西一下子成为了全世界球队最多的国家，也让民间的足球交流真正频繁了起来，也使得巴西的足球文化真正走向了基层。

　　比如贝利成名的时候，巴西就没有全国联赛，贝利一直参加的都是圣保罗州的州比赛。

　　虽然当时大量的欧洲豪门都邀请贝利加盟，但是都被贝利出于种种原因拒绝了。一代传奇没能到影像设备发达以及曝光度更高的欧洲踢球，也成为了足球史上的一大遗憾。

　　现存的球王贝利的比赛录像资源稀有罕见。

　　

　　这也造成了一个恶果，就是这让巴西足球的赛制过于复杂。作为国家杯赛的“巴西杯”，最多的时候居然有88支球队同时参赛，即使巴西足协在2004年对这项赛事的参赛队伍进行了精简，也依然有64支球队。

　　而上世纪巴西首次组织全国联赛的时候，最多的时候有超过100支球队参加比赛，使得巴西在当时不得不实行NBA式的金字塔型赛制，被称为“阿维兰热杯”，一直到本世纪初年，巴西足协才模仿欧洲足球的分级和升降级模式进行了联赛改革。

　　

　　另外，贫民窟生活是促进巴西人参与足球的重要原因，可是它也对巴西足球产生着难以预估的负面作用。当这些来自贫民窟的孩子急着逃离地狱的时候，贫民窟的生活也同样在他们身上留下了印记——童年的生活总不是轻易就能划清界限的。

　　酒精、烟草、毒品、放荡的夜生活......这些黑帮元素给这些源于贫民窟的孩子们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巴西球员一贯的不自律，或许就与这有关。

　　

　　天赋满满的一代巨星“小鸟”加林查并没有如名字一样在足坛自由翱翔，他是从烟草、酒精和夜生活的贫民窟走出来的，这些元素也毁掉了他的职业生涯。

　　即使在职业巅峰期，他也整日酗酒和夜店遨游，激怒了他所效力过的每个俱乐部，他抛弃了很多个情人，留下了难以计数的子女，他的人生也由于过度酗酒引发的肝硬化而结束，终年仅有49岁。

　　突然陨落的阿德里亚诺、锒铛入狱的精灵小罗......

　　这些与加林查有相似经历的贫民窟孩子们，大多如此。

　　因生在贫民窟便借足球而逃，又因从小对不良习气耳濡目染而退。

　　

　　胜利与奖杯从来不是贫民窟球员们的理想，这些人不会像英国的足球流氓一样在喝酒之后闹事、斗殴。因为贫民窟足球是属于孩子们的，对于孩子们来说，最值得追求的，是参与足球运动时的快乐。

　　如果不能感受到快乐的话，足球运动就失败了。

　　

　　为了感受这种球场上的快乐，巴西球员总能在绿茵场上表现得极有创造性，这就是巴西“桑巴风足球”的一个重要足球部分。因为这是巴西民族性的。冠军仅仅是副作用，而展现创造力、收获快乐则是最重要的。

　　所以即使是在全球足球风格都走向机械化、公式化的时代，巴西这块国土依然能够诞生很多极具创造力的风格花哨的球员，因为这是巴西足球的本质。桑巴是巴西的民族舞蹈，“桑巴足球”寓意着一种绿茵场上的舞蹈，这就是巴西足球。

　　

　　很多人批评内马尔“喜欢招惹暴力犯规的无意义炫技”，有人批评安东尼是“一亿英镑买来的无用圆规”。但是这样的批评对他们来说是没用的。因为在球场上如此展现自己就是巴西足球的固有风格。

　　安东尼说：“我从小就一直这样踢，这是我的足球特点之一。我已经逐渐适应并习惯了这里的事情。取悦球迷是我一直喜欢的事情，我会继续这样做。”

　　如果为了所谓的“胜利”与“高效”而要求巴西足球运动员牺牲掉他们这样有趣而独特的特点，那么恐怕巴西足球将反而不会变得高效，也不能再取得胜利了。

　　

　　这种对快乐的追求正是巴西足球独特的风味，也难怪很多巴西人会将足球作为孩子的成人礼物，这是一种独特的祝福，祝福自己的孩子能在贫穷的环境当中永远快乐。

　　街头足球是独属于也只能属于贫民窟的，这是巴西街球的狂野随性和自由野性所在。

　　其实巴西的现在并不是历史上街头足球最流行的时代，一开始的巴西足球是属于富人的游戏。

　　巴西足球是英国人带来的，那个时候的巴西人并不如现在这样普遍从事足球运动，因为对于当时的巴西人来说，足球是一个有门槛的运动。它并不来自民间，而是来自英国，一开始只流传于巴西的上层社会，尤其是来自欧洲的巴西白人精英当中。

　　作为一种比赛式的体育游戏，足球需要有专业的教练、裁判，以及一大片场地，这都万万不是占巴西社会绝大多数比例的穷人所能负担得起的。

　　

　　可尽管如此，足球确实在巴西社会引发了一阵潮流，因为巴西人发现这的确是一项颇有意思的游戏。

　　于是，出于对潮流的跟风，很多贫穷的巴西人也开始在简陋的场地上用自己自制的足球模仿富人进行低配版的足球游戏。足球开始从富人社会向底层社会发展。

　　之后，巴西的工厂主以及统治者发现了足球推向民间的好处——让工人用业余时间踢足球，是一种很好的锻炼方式，可以强健工人体魄，提高工作效率。更何况，用足球填补了业余时间，可以有效地减少工人酗酒而提高社会治安程度，同时可以让工人因为没时间和精力而更容易被控制。

　　因此，在这之后，巴西的统治者以及富人开始有意识地在民间推广足球运动。最早的基层足球场地以及配套设备，很多都是巴西的外国工厂投资建设的，最早的巴西足球俱乐部，大多也得到过这些工厂的资本投入。

　　

　　足球从富人社会走向底层社会以及民间足球的大发展，这是巴西街头足球真正的源起。

　　但是街头足球走向繁荣，得益于在1930年担任巴西总统的瓦加斯。瓦加斯任职期间，巴西社会面临内外多方面的压力，正处于内忧外患之际，因此，瓦加斯需要一个纽带，将全国人民团结起来，而足球则成为了被瓦加斯选中的工具。

　　1938年世界杯足球赛在法国举行。瓦加斯向巴西代表团提供了20万巴币的政府拨款，并组建了巴西历史上最好的球队。在国家队出发前往法国之前，瓦加斯还特地接见了所有球员，并明确表示冠军头衔对国家的未来至关重要。

　　在整个世界杯周期中，巴西全国媒体都对世界杯进行了铺天盖地的报道，政府甚至干脆宣布国家队比赛的当天，民众可以不上班，在家收听赛事转播。

　　

　　在瓦加斯时代，巴西利用国家力量，将足球推广到了全国范围内的每一寸土地上，足球也成为了巴西民族认同的一部分，巴西彻底实现了足球的全民化。

　　瓦加斯本人共执政18年，这期间巴西足球都处于高速发展期，在瓦加斯之后，足球更是彻底成为了巴西人的一个信仰之符号，全国人民都广泛地参与其中。尤其是贫民窟里的贫民，他们更希图用足球这项运动实现自我的人生反转。

　　上世纪的下半叶年代，恐怕是巴西的街头足球发展最繁荣的时候。

　　

　　而实质上，在本世纪之后，巴西街球足球相比上世纪中下旬的繁盛期，已经衰落了，因为随着城市化，巴西足球在富人区已然绝迹了，街头足球成为了独属于贫民窟的东西。

　　可尽管已经衰落，巴西依然是这个世界上街头足球文化最发达的国家。巴西的贫民窟足球被称之为“pelada”，这个单词的词根动词“pelar”有“脱毛”的意思，同时还有“非常喜欢”的意思。因此，pelada或许可以理解成买不起球衣但由于热爱因而光膀子踢球的足球模式，这是巴西街头足球的真实写照。

　　

　　巴西街头足球是自由的足球，多少人都可以踢，没有裁判、没有越位、没有严格的规则，是纯粹的锻炼创造力的好场合。

　　但是，尽管看起来是野路子，可这贫民窟里的街头足球依然有一定的组织性。比如拥有最多最大贫民窟的巴西城市里约热内卢，会专门举办一场名为“贫民窟杯”的足球赛，每一次足球赛，都会有来自80支贫民窟球队的2000名16岁左右的青少年参加。这是巴西足球的最底层架构。

　　

　　这种看似野路子的贫民窟比赛有其具有正规性的一面。因为街头足球往往并不是完全随意组织的，巴西全国上下，有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街头足球俱乐部，覆盖老、中、青三个年龄段。

　　这种街头足球俱乐部并不是职业俱乐部，而是组织松散的业余组织，且大多为朋友组成，甚至很多都没有正经的组织场地，有点类似于我们国家群众当中的“约球群”。

　　但不同的是，巴西的这种“约球群”更专业一些、活动更频繁一些、人员构成更丰富一些。很多即将成为职业球员的小孩以及已经退役的老将，也都会参与到这些街头足球俱乐部当中。

　　

　　这些都是巴西足球之树能常青的保障。

　　全民参加的街头足球是巴西作为“足球王国”的骄傲，这个国度的足球氛围是极好的。

　　在难以计数的街头足球俱乐部以及他们所参加的日常pelada比赛之外，巴西社会上有大量关于足球的公益组织，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就是巴西职业俱乐部的免费测试。

　　前文说过，大多数巴西贫民窟小孩都希望通过足球而逃离贫民窟，那么通过职业足球俱乐部的选拔而入选职业梯队，则是这个环节的关键点。

　　

　　每年，巴西的各大职业俱乐部都会举办免费的球员测试，这种测试在巴西也有个独特的名字，叫做“peneira”，即葡语“筛选、过滤”的意思，这个测试是名副其实的万里挑一，因为每年，巴西全国都有数十万的年轻人来参加这个测试，而这个测试的通过名额则极其稀少，因此peneira测试堪称巴西足球爱好者的“高考”。

　　当然，如果能够通过这个测试，则好处巨大，因为这意味着大概率能够成为正式的职业球员，也意味着真正从贫民窟逃出。所以，每年的peneira测试，都有大量的巴西青年想尽各种办法试图通过。

　　有的小孩为了通过测试，甚至会在几年里连续参加数十次不同俱乐部的peneira。这也足以让我们认识到，巴西足球强盛不衰的群众基础。

　　

　　足球是渗透在巴西人血液里的东西，巴西的足球是具有全民性的。除了街头足球之外，巴西民间仍然有大量的其他足球元素，比如城市街头随处可见的足球涂鸦、巴西海滩处处都有的沙滩足球游戏、巴西的公园里的各种桌上足球游戏台、规模大且人数多的巴西室内五人制足球赛，甚至巴西人还自己创造了一种独特的“纽扣足球”游戏，风靡社会的各个阶层。

　　五颗绣在球衣上的星星和永久留存雷米特杯的资格，无不令世界各国足球人羡慕，但是这些都只是巴西足球表面功夫，而巴西足球真正的实力和根基其实就埋藏在民间，埋藏在街头。

　　

　　所以，巴西足球的模式几乎无法复制，因为全世界没有第二个拥有巴西那样的足球普及度的国家。但是，巴西人足球文化中的那种对创造的崇尚、对胜利与奖杯的轻视以及对快乐的至高推崇，值得我们所有人学习。

　　如果足球没有了快乐，那么足球文化才是真的凋敝了。

　　期待今年世界杯赛场上，巴西能够给全世界球迷朋友带来快乐。

　　

　　1.小艾的生活圈《里约热内卢贫民窟的现状是怎样的？游客：破房子多，美女遍地都是》，网易，2022.11.7

　　2.丛骏体育《巴西国内足球赛制简述》，腾讯网，2020.10.16

　　3.卡卡之佳《全世界那么多国家，为什么只有巴西被叫做足球王国？》，知乎，2021.6.22

　　4.束長生《巴西足球与国族构建》，复旦人类学，2021.3.19

　　5.小中《贫民窟的Pelada:最纯粹的街头足球》，网易，2014.6.5

　　6.巴西驻华使馆出品纪录片《巴西：街头的足球王国》，2021年

　　如果您喜欢这篇文章，请为它点赞，更多精彩文章，请关注我的专栏。看透足球：专业视角，更有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