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一场“不可以的爱情”，这部电影绝对有发言权

　　文 | 王重阳lp

　　客观地看待并评价一段历史时允许带有情绪，但不能总是情绪。

　　这是我对中日关系的认知。

　　　　比如学生时代看民族英雄痛殴日本浪人时会拍手叫好，而忽略了电影中一些正面的“敌国”存在，如亲华友好人士，其中不乏一些“心中有长安”的扶桑友人。

　　所以今天讲述《精武英雄》之前，我需要提到关于“臆想”的另一种解读：

　　主演中山忍女士前几年一直在内地互联网上被“一往情深”——

　　　　有人说中山忍之所以直到现在保持单身状态是因为一直对李连杰念念不忘，同时剪辑了大量《精武英雄》的片段，以其饰演的山田光子的角色视角试图阐明合理性。

　　当然我觉得这种臆想的潜台词无非是“日本女人爱慕中国英雄”，在咏叹怀念的基础上隐约透露的民族自豪感。

　　　　这让我想起朱琳老师在互联网兴起后，几十年如一日地被网友造谣说她单身是因为爱慕“唐僧”的扮演者之一的徐少华先生，每次只要提及“女儿国”，必然有人说“朱琳和徐少华，可惜了……”

　　最后搞得人家丈夫忍无可忍出来辟谣：

　　“那我算啥？第三者？”

　　同样，臆想的根源也是源于情绪，或者说主观的“在一起”的叹息，本身无伤大雅，但如果影响到别人的生活，则属实有些出格了。

　　同样，关于民族英雄的臆想在《霍元甲》那篇中略有阐述，但不敢深入，毕竟在经济下行的情况下与之对应的高涨的民族主义情绪很可怕，和百年前一样，人们迫切需要找到一个发泄的对象，在这种“大义”之下掩盖的私欲衍生出的攻击性，不是我能承受的。

　　1

　　但今天依然可以通过《精武英雄》论证当时编导主创们的一些心语，我认为在1994年——

　　关于香港影人乃至全体港人的特殊时期，这部虽然号称致敬李小龙，然而事实上超越功夫片，乃至武侠片本身的作品依旧有其值得拿来说一说的亮点：

　　一、故事发生的时代背景中，摒弃了一味丑化反派嘴脸的行为，通过黑龙会第一高手船越文夫（仓田保昭 饰）与日本领事（高桥利道 饰）的对话代表了侵华和亲华两派间的矛盾。这一幕实则也附和历史记述。

　　　　二、放弃了英雄人物大义凛然的惯常形象，陈真（李连杰 饰）作为绝对男一号，有其羞涩和不得不的柔情与决绝。这就是后来网民深以为憾并主导“臆想”的根源——

　　在陈真回国的路上，山田光子问陈真“你之所以选择不跟我在一起，是因为我是日本人吗？”

　　陈真说“只要中日还在打仗，我就只能这样选择。”

　　山田光子说“可那是国家之间的战争啊，与我们本无关系。”

　　陈真说“生活在这个时代，你我都无法选择。”

　　　　三、精彩的打戏，这一点在我看来，反而是最后值得称赞的，即便李连杰先生在片中施展了许多前所未有的西洋拳击和单手引体向上的爆发力，与前述两者相比，我还是把他列在最后。

　　《精武英雄》开场就是留学日本的陈真在痛殴了一群攻击中国学生（记住这一点，后面我会嘲讽）的日本武人后得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恩师霍元甲在虹口道场与人比武时被打死。

　　这个消息让他沉思片刻，随即决定终止学业回国。在回国的港口上，爱慕他的山田光子和他发生了上述的对话。

　　　　回国之后，陈真先在恩师灵位前祭拜，然后找到挑战霍元甲的芥川龙一（楼学贤 饰），一番碾压之后陈真发现论实力，对方根本不是恩师的对手，于是在“伤害性很大，侮辱性很强”的身心齐攻中，丢下被打得站不起来的对手回到了精武门。

　　对于陈真的回归，精武门内部隐约分成两派，一派是仰慕陈真的迷弟迷妹们，他们觉得陈真回来后可以带领大家振兴精武门。另一派则是农劲荪（秦沛 饰），作为霍元甲生前的至交好友，精武门的“名誉掌门”，他一心希望故友的儿子霍廷恩（钱小豪 饰）担当掌门之位，如此名正言顺也饱含个人情感。

　　　　作为矛盾漩涡核心的两个人则有截然不同的反应：

　　霍廷恩通片看来都是一个“善良而无用的好人”，他显然没有继承先父的武学天赋，这一点可以从他后来比武时被陈真让招和挑战藤田刚被秒杀的情节推断出来。

　　对于“武二代”来说，父亲给他打下的江山也不是他所能承担，他的精力和时间都放在了青楼女子晓红（蔡少芬 饰）身上，但他又不是一个纯粹的花花公子，只钟情于晓红一人，只是碍于对方身份无法光明正大地在一起，这件事精武门上下不见得都知道，农劲荪显然知情，这就更加深了他对这位贤侄未来的担忧。

　　　　回来后的陈真一面打探调查师父的死因真相，一面抽空给师兄弟们教学，教授他们自己在日本学到的知识，以及关于“西洋拳击与中国传统武术的优劣对比”，这一场景也包含了上述提到的李连杰单臂引体向上，还有关于力量训练等打破传统武人认知的学习盲区。

　　　　所以农劲荪愈加担忧，霍廷恩则表情复杂——

　　他是个正直的年轻人，未必有武学天赋，但他在羡慕欣赏陈真片刻后，也产生了一些羡慕和嫉妒，不过善良的天性让他至少没有丧失身为“霍元甲之子”的荣耀。

　　甚至在陈真身陷谋杀案导致名誉扫地时，他做出的举动让整个电影的主题得以升华。

　　2

　　芥川龙一死了，被日本驻华武官藤田刚（周比利 饰）打死了。

　　当他听见日本领事质问藤田刚“霍元甲是不是因为在比武前就被你派人下毒”，对方承认后，他忍不住“爬”进来（之前被陈真打得太狠）斥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藤田刚说：

　　“大日本帝国如今在科技、教育、军事、外交等各方面都全面超越了中国，只有武学上，你们这些不争气的人总是让我们失望，我们只能介入帮你们找回场子。”

　　　　出场面目狰狞的芥川龙一此时体现出了武者的尊严：

　　“我与霍元甲的比武本是堂堂正正，却被你们这些军部的败类搞得如此龌龊卑劣！”

　　说完他要动手，结果被藤田刚一招送走。

　　　　接着，完全被军部控制的日本领事只能眼睁睁看着藤田刚策划了一场对陈真的陷害：

　　芥川龙一死了，他死于陈真的谋杀。

　　一个中国人，杀了一个日本人，这对于当时已经处于准交战状态下的两国可谓十分惊悚。

　　当陈真被捕站在法庭上时，山田光子从日本远道而来，她说“案发那天，陈真一整晚都在我这里”。

　　法官问她“你们在一起做什么？”

　　山田光子害羞地说：

　　“男人和女人一整晚在一起能做什么？”

　　　　整个法庭哗然，率先站起来的是藤田刚，他本来是来看一出好戏的，没想到真的看到了一出“好戏”，他笑了一下：

　　“什么民族英雄，也不过是好色之徒”，然后离开。

　　被宣判无罪的陈真自此陷入了更大的罪孽中：

　　你，居然，跟，一个日本女人，在一起？

　　你不配当民族英雄。

　　　　法庭外，人们唾弃他。

　　精武门内，人们鄙夷他。

　　甚至他想带着光子坐人力车，车夫都不愿拉他们。

　　霍廷恩为了平息门派内的争执，决意与他比武，赢的人留在门内，结果可想而知。

　　　　得胜的陈真却决定带着光子另寻别处生活。饱受打击的霍廷恩再度去了青楼一蹶不振，不忍见他颓唐的晓红干脆去精武门找到了农劲荪求他把霍廷恩带回去，一路上农劲荪问她：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晓红不语，这里却有个细节，晓红扯住农劲荪的衣袖求他一定要让霍廷恩振作起来，农劲荪不答，目光缓缓移向拉着自己袖子的手，晓红心知不妥赶紧放下。

　　在正统或传统的农劲荪看来，故友之子与烟花女子的爱情实在不堪入目。然而随后他的举动也让人重新审视——

　　　　找到霍廷恩并要带他走时，农劲荪问他：

　　“那位姑娘你打算怎么办？”

　　霍廷恩不答，很多顾虑让他无言以对。农劲荪发飙了：

　　“你就打算这么耽误人家？去把老鸨子找来！我要给这位姑娘赎身！”

　　晓红，终于堂堂正正地和霍廷恩一起回到了精武门。

　　　　很多年后我想起这一幕，觉得正派人物之所以正派，不见得一定不容任何龌龊，而是尽量与之保持距离，并在这个基础上尽量秉持正派人物当有的品行做事。

　　如此，才有了黑白善恶之分。

　　晓红无罪，廷恩当归。

　　农劲荪也该是一代侠士。

　　　　晓红到了精武门后换上和大家一样的衣服，女孩们问她“是不是以后都不会穿那些漂亮衣服了？”她笑而不语，可欢喜的霍廷恩却听到有人同样在议论陈真：

　　“为什么陈真就不能有爱情呢？哪怕对方是个日本人。”

　　3

　　霍廷恩找陈真前，黑龙会第一高手，每次见到山田光子都被这个晚辈搞得手足无措的船越文夫来找霍元甲切磋武艺。

　　两个人打了一阵后开始商业胡吹，陈真夸他武德可敬，船越文夫夸他后生可畏。

　　山田光子不明白，为什么船越文夫打不过陈真？他不是黑龙会第一高手吗？陈真说“先生的武技是武学境界，不是杀人技。”

　　老头笑着带着晚生后辈的赞誉离开了。

　　　　在他走之前和日本领事深夜谈话，聊起了一些理智的日本人在当年的担忧，这种担忧显然不合时宜，甚至在日本“粉红”看来属于“公知”的言论。

　　船越文夫说：

　　“日本人现在太膨胀了，甲午战争和日俄战争，每次日本都能通过胜利捞到巨大的好处，这种好处让日本人狂妄了，竟真的以为自己天下无敌。可悲的是，大多数日本人都这么想，这么想很危险……”

　　　　而另一边，霍廷恩走进家徒四壁的两人爱巢时，山田光子怯怯地跟他打招呼：

　　“你好……”

　　深夜篝火边，霍廷恩跟陈真说“我最近研究了一些新招式我打来你看看。”

　　接着陈真学着动作惊觉“这不是霍家拳吗？霍家拳不外传，你为什么教给我？”

　　霍廷恩说“霍家拳也不过是套拳法而已，哪有分什么外姓人不得学的道理？你学来比我更有用，还有，带着光子回来吧。”

　　　　陈真摇头“我们回来，会给精武门造成不必要的损害，我不忍因为我自己让师父的基业蒙羞……”

　　山田光子躲在屋里犹豫了许久，之后陈真回来时，只见桌上留下了她对陈真的挂念：

　　“待你百战而归时，我在扶桑等你。”

　　　　此刻，对于陈真来说，打败眼前的敌人，就能名正言顺地找回他一直很喜欢的女人。

　　敌人是谁？自然是侵略者，具象化的人物则是挑战他的藤田刚。

　　4

　　《精武英雄》中，陈真与藤田刚大战可谓功夫片经典，当年媒体宣传的看点是“拳拳到肉”，李连杰先生接受采访时也亲口证实“都是真打，打到不拍戏时疼得连浴缸都迈不进去。”

　　至于二人打得如何精彩，其实我并没有想好如何描述，因为写到这里时我发现字数又超了，亏……

　　但我想着总该把一些值得阐述的心得讲述出来，至少不要让当年人物的风采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消失。因为不只是李连杰，周比利先生也是个狠人，货真价实的泰拳冠军，在昔日港片中大多担纲反派角色，《精武英雄》之于周比利，如《新人皮灯笼》之于张耀扬，都是他们各自“反派人生”的巅峰。

　　　　他饰演的藤田刚在影片中被称为“机器人”，能承受专业武术冠军一脚半吨的冲击力，还能硬刚裸绞和头槌，这种货真价实的抗击打能力不是一般人，也不是一般学武之人具备的身体素质。

　　陈嘉上导演和动作指导袁和平也试图向观众展示区别于李小龙时代的另一种功夫片的视觉效果。

　　反正反派必死，而当日本军人见到主官死去要缉拿陈真等人时，客串法租界巡捕的袁祥仁带着警察们冲进来保护陈真，日本军官说“搞清楚，你们是法租界的巡捕，不可以到日租界来执法。”

　　他说“我不管，我只知道我是中国人。”

　　　　日本领事此时站了出来：

　　“现在已经死人了，不要再出现无谓的伤亡。”

　　他走到陈真面前说：

　　“现在死的是日本军人，如果没有人受到惩罚的话，可能会给军部一个挑起战争的理由。”

　　陈真说：

　　“我懂了……”

　　　　一声枪响后，百姓又一次摇头叹息：

　　“可惜了一条好汉”，似乎大家都忘了不久之前，他们还在痛斥这“好汉”爱上了日本女人。

　　而另一边，金蝉脱壳的陈真坐在车上，人家问他“师兄，我们去哪里？”

　　陈真说“哪里日本人多，我们去哪里。”

　　人家答：

　　“好！去东三省！”

　　影片结束，留下了一部堪为传奇的电影。

　　　　结语 —— 一些小思绪

　　先说一些关于配角的思绪：

　　楼学贤先生曾经与舒淇女士主演过《悍妇岗》，虽然是三级片，但人性方面刻画得很好。

　　钱小豪先生在《精武英雄》里的角色诠释不如《太极张三丰》。

　　周比利先生老了以后愈发慈祥，常和儿子在网上一起跳健身操。

　　我还是经常看陈嘉上的微博，因为我们都喜欢玩军模。

　　陈嘉上先生在媒体采访时重点说到关于设置爱国的陈真为什么要跟日本人在一起的创作意图时说：

　　“我希望让观众看到在一段历史中，人们是如何看待陷入仇恨的两个国家的爱情的。以及当时人们对民族、自尊和情感的解读。”

　　　　我知道他的意思，可能“事关国家，无关爱情”是正确的理解，但在一个特定时代里，纵然是陈真这样的人物，也会被手无缚鸡之力的匹夫斥责“国贼”，匹夫是不用害怕陈真动手的，因为匹夫的背后有千万个匹夫。

　　即便是在秦汉先生主演的《南京大屠杀》上映后，也有影评痛斥关于剧情设置里，男主角的日本妻女同样在南京遭遇了日本军人凌辱的情节，并认为这种设置是在强调中国人的痛苦被日本人分担了的“险恶用心”。

　　至于“富士山头扬汉旗”之类的豪言壮语，则响彻在我耳畔几十年。

　　　　很豪壮，很勇猛。

　　直到有一天我去一位导演家里做客，他请我品尝刚从草原带回来的羊肉，我们正大快朵颐时，他的日本妻子忽然跑进来慌张地说小区里有人瞪她，她十分害怕，彼时正值一场民间仇恨的狂欢，于是我陪着这位蒙古汉子拎着棍子下楼巡视一圈，没有人对我们提出抗议。

　　　　于是我想起本文前述的日本武人闯学堂殴打中国学生的情节，“遗憾”的是，迄今为止，我并没有见到任何一位货真价实的外籍人士因此受伤，相反，对于自己同胞穿衣被斥责被勒令这件事，反而让我始终津津乐道。

　　我是个比较生猛的人，喜欢直斥“侠之大者，为国键盘”，也喜欢挑逗一下“爱国者”的神经，以及臆想出来的壮怀激烈。

　　因为那些并不是受过教育拥有文明素养并具备基本是非观念的人该做的事情。

　　倒是《霸王别姬》里的英达先生劝和时说的话完美解释了这种莫名的冲动：

　　“学生嘛，火力壮，又没钱找姑娘，可不就找个地方泻火嘛……”

　　　　可明明三十年前，甚至更久之前，有人曾通过电影告诉过观众：

　　“爱国和爱情不冲突，敌人和好人也该区别对待。”

　　　　那么在拳脚之外，中国已经处于21世纪上半叶时，为什么中国人就不能拥有自己的头脑和思想呢？

　　所以我想，《精武英雄》在功夫片的巅峰中，也需要再度被提出来的重要原因就是——

　　民族英雄是直面侵略者的，是温柔的，不大会使U型锁，也不会面对一个穿着和服的同胞时义正词严壮怀激烈，更不会动不动就“扬汉旗”——

　　因为英雄大多不会说便宜话，也不会实施无成本的不需要付出代价的正义。

　　　　真正的英雄，可能如陈真那样，即便百年之后再看他，我会去思考抗战胜利后他和光子究竟能不能在一起？这段时间里，他又杀了几个侵略者？当他在奋力为了国家杀敌时，脑海中是否时常响起在东瀛等待他的爱人，并在腥风血雨中喃喃：

　　光子，我们一定要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