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岁那年,我被一个老畜生玷污了,他弄大了我的肚子对我不管不顾

栏目:汽车资讯  时间:2023-06-14
手机版

  【本文节选自《她们从未放弃》,作者:耐看的小阿姨 等,有删减,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图片源自网络】

  “小姑娘,你上过大学,念过这么多书……”阳光透过牢房的铁栏杆,斑驳地落在刘玫蓝白色的囚服上。

  “能不能告诉我,在太阳底下走着的……”她一直耷拉着眼眶,灰色的瞳孔死气沉沉地凝望着我,“究竟是人是鬼?”

  1

  我刚进杂志社的时候,有一期关于囚犯的追访专栏,所有记者都可以挑一个案件进行追访。

  而我选中了二十年前发生在永安村的纵火案。

  主犯叫,故意纵火烧了福利院,致三人死亡,按照量刑标准,应该判死刑的,最后却被判了无期。

  因为她是个精神病患者。

  我把提案交上去的时候,带我的前辈宋匀十分反对。

  “二十年前的案子,价值不高。”

  宋匀一口否决了我的提案,我却不肯罢休,反复和他争取。

  争执不下时,我拿出了二十年前纵火案的影印报道。

  宋匀粗略地扫了一眼,神情流露出了对报道内容的不认可。

  报道版面很小,通篇只简单阐述了事情发生的经过,并未对事件背后的真相进行任何剖析。

  从任何角度来看,这都是一篇不够完善的报道。

  报道的署名一栏,压抑的黑框标注着记者的名字,证明这个记者,在报道发出之前,已经离开了人世。

  事实上,这位在提交稿件不久之后,就意外身故的记者,是我的母亲。

  这篇二十年后无人问津的报道,对我而言却像是一把横亘在心头的刺。

  我弄不明白,作为资深新闻工作者的母亲,面对当时轰动一时的纵火案,为什么会交出这样一篇及格线以下的报道。

  我向宋匀坦白了自己的私心。

  “无论如何,我都想完善母亲生前的最后报道。”

  提案通过的第二天,我登上了去永安村的火车。永安村地处偏远,离最近的镇上有一百多公里,交通落后闭塞,总共十几户人家,也没有什么旅馆旅社。

  好在老村长人还不错,听闻我是来做采访的,愿意留我住宿。

  “听说是福利院起火,死了院长和两个做下手的年轻人?”

  老坐在门槛上,听我问起刘玫的纵火案,只是挑起烟斗猛抽烟。

  大概坐了有半个小时,他抖了抖身上掉的烟灰,回了屋里,“等天明了,你去问别人吧。”

  “他当然不好意思说了!那烧死的院长刘祖望就是他小舅子!”老大娘在洗衣服,一边洗一边骂骂咧咧,“要我看,刘玫那傻子烧得好!就该活活烧死那黑心肠的老畜生!”

  “你这婆娘,又搁外头瞎说什么呢。”

  “那怎么对她的?”老大娘把衣服甩到盆里,“换成是我,烧死他都算便宜他了!”

  “要你别瞎说!”

  对话以最后大娘被男人拉进屋里,无疾而终,我再去别处打听,有不想惹上麻烦事儿的,有想说又羞于启齿的,问了一通,竟然什么都没打听出来。

  2

  当天下午,我去了趟看守所,终于见到了老大娘口中的傻子,本案的主角,刘玫。

  她特别瘦,细颈的皮肤上突起青黑色的血管,眼神涣散呆滞,头发蓬乱,听到我叫她,缓缓地把脑袋转了过来。

  她犯事儿的时候是十八岁,现在也不过三十七岁,或者三十八岁。

  客凌乱的头发后,露出的是一张比五十岁还要衰老的脸,因为被火燎烧过的缘故,额头有一大片都不长头发了。

  脖子上有一道很长很深的疤,听狱警说,是有一次不防备,她拿碎碗里的瓷片划伤的。

  我告诉她,想找她了解一下二十年前的纵火案。

  她很快地瞥了我一眼,又把头低下了。

  “福利院死了三个人。”我拿出了母亲写的报道,指着刊登照片里的一片废墟焦土,“刘玫,孩子呢?孩子都去哪儿了?”

  刘玫微微一怔,葡讷地重复了一遍,“孩子,孩子……”

  “对啊,孩子为什么都不在福利院?”

  二十年前的报道里最让人不能认可的一点,就是明明是发生在福利院的火灾,却通篇都没有提到孩子的踪迹。

  她迟迟没有作答,我不死心又问了一遍,“孩子都去哪儿了?”

  “哈、哈哈哈哈——”刘玫突然大笑,被手铐桎梏住的手腕不断敲击着板凳,发出刺耳的响声,“三喜!”

  “!”我还要往下问,“三喜是谁?”

  她却痛苦地扭着脖子,一边大笑,一边大哭,“三喜死了!啊!啊!”刘玫撕心裂肺地惨叫,狱警很快将她带了下去。

  3

  “二十年前的案子,查起来不容易吧?”前辈打来电话慰问的时候,我正在法院调查卷宗。

  卷宗里记录了,纵火时间是晚上九点,山里农村,这个点寻常人家都睡了,加上福利院建的是土坯房,火势蔓延得很快,半个小时就全着了,里头睡着三个大人,全给烧死了。

  笔录则因为刘玫的精神状态原因,记录很短,里头提到了一个叫三喜的,民警走访调查,说是刘玫死掉的孩子。

  “村里的人也不愿意说。”除了委托律师查看的案件卷宗,没有人愿意说实话,“太奇怪了。”

  “正常。”他咂了口嘴里的茶叶,“小赵啊,以后还会碰到很多这样的人,你现在就得习惯……”

  “花点钱。”他笑了声,“有的时候,要撬开别人的嘴,花点钱比什么都灵。”

  我回了村里,找到了唯一一个还愿意和我说上几句的老大娘。

  塞了钱后,她把我拉到了河边。

  她说,刘玫是个孤儿,从小在福利院长大,因为精神病的缘故,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领养人,就在福利院长到了十四岁。

  “刘玫18岁那年,刘祖望那老畜牲,偷偷摸摸把她肚子搞大了。”

  才18岁……

  “也不知道刘玫那脑子不灵清的,是想了什么法子,瞒着刘祖望把孩子生下来了,是个女孩儿,还取了个名叫三喜。”

  “后来呢?”

  “刘玫生下孩子之后就像护犊子似的,把三喜看得很紧,结果孩子没满周年,刘祖望叫她去干啥,反正没看住,回来发现,孩子被刘祖望丢了。”

  “丢了?”我张着嘴,一脸不敢相信。

  “对啊。丢了。刘玫生下孩子以后,都不怎么疯了,结果孩子丢了,哭着喊着找了三天三夜,找不到孩子,又疯了。”老大娘跷起二郎腿,“所以啊,那刘祖望真不是个东西,虎毒还不食子呢,他倒好,把自己孩子丢了。”

  “孩子丢的时候,就是刘玫放火的时候吗?”

  “那倒不是,先丢了孩子,隔了得有两年吧。”

  4

  “那后来呢?”

  “什么后来?”

  “三喜有下落吗?”

  “有什么下落呀,有下落刘玫还会疯成这样,放火烧福利院吗?”老大娘接着说道,“大冬天,山里大风大雪,把那孩子丢了,十有八九是没命了。”

  “……”我长久地沉默,“可刘祖望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把孩子丢了?”

  “你这话说的,那刘祖望那时候是有老婆的呀。”

  老大娘绘声绘色地给我描述刘祖望老婆冲到福利院薅刘玫头发的凶悍模样,“四五十岁的女人最不好惹,那时候刘玫那傻子还没坐完月子呢,哪有还手的力气,被按在地上踹,还不忘把三喜捂在怀里,谁也不让碰。”

  “那现在呢?他老婆人在哪儿?”

  “刘祖望把孩子丢了,他老婆还是不称心,反正最后跟别人跑了,现在改嫁到永寿村。”老大娘提到这儿,便有些过分殷勤,“名字我也知道,你哪天想去,我可以领你过去。”

  她局促地摩挲着灰布衣裳,又低头看了看自个儿的脏布鞋,示意我,“就是……这山路吧,也不好走……”

  我干笑了两声,没接这茬,自个儿一个月就挣那两三千块钱,总不可能叫我全搭进去吧。

  “着火那时候,福利院收留了几个孩子?都是多大的?”

  “三个吧。都是女娃儿。多大我哪儿还记得清,反正小得挺小,就到这儿。”大娘比了比大腿的位置。

  到大腿……

  那就是三岁到五岁了?

  5

  没过多久,大娘就说要回去干活计,说是下次再唠。

  我没地方去,就又回了村长家。

  躺在床上,思来想去,都觉得隔了两年才想起放火烧福利院的事情太奇怪了。

  刘玫被刘祖望性侵,生下孩子,全心全意照顾孩子。

  然后孩子被丢了,找不回来。

  正常人在这种情况下,都要和刘祖望拼命。

  更何况刘玫是个没有自控能力的精神病人。

  或许是有别的原因?

  我正想着,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

  打开后,村长站在门口,手上端了碗面条要递给我,“看你晚上的菜没咋吃,我下了碗面条给你。”

  我接过后道了声谢。

  村长也不急于要走,“刘玫的案子,访得怎么样了?”

  我笑了笑,毕竟他是死者亲属,并没有对他说实话,“本来就没打算多认真来做,出来转转放松一下心情嘛。”

  听闻这话,村长的脸色微微松弛了些,“山里哪有什么放松的地方,要放松可以去镇上看看。”

  随后,说是不打扰我,就出去了。

  6

  第二天,我去了趟镇上取钱。

  顺带买了点水果,去监狱看刘玫。

  今天的刘玫显得很平静,一直拿手指梳着自己的头发。

  “你在干什么呀?”

  “梳辫辫。”刘玫笑眯眯地看着我,“给三喜梳辫辫。”

  “三喜的名字,是谁给取的?”我顺着她的话说下去,试图放下她对我的戒心。

  “手臂上有三个红点点。”刘玫试图撩起自己的袖子指给我看,手上的镣铐发出铃铃的响声,“叫三喜。”

  “这个名字真好听。”

  刘玫微微一顿,随后垂下头,脸上全是柔软的表情,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刘玫,吃苹果吗?”我从袋子里拿出一个递给她,她像是没听见。

  刘玫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顾自哼着哄孩子时才会唱的儿歌调调,不愿意再和我对话。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直觉不停地告诉我,她在试图告诉我些什么。

  她的脖子上有一道细细长长的割痕,清醒时,她一度试图结束自己的生命。

  “刘玫,你为什么自杀?”我放下苹果,定定地看着她。

  有一瞬,她指尖的颤抖停顿了一下。

  可这一下几乎算是忽略不计,一直到我走,她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只是不停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做着孕妈才会做的动作。

  7

  我在站台等公交准备回永安村,闲着无聊翻起了之前的卷宗副本。

  刘玫在录口供中,情绪激动地七次喊到三喜,说三喜死了。

  “刘玫生下孩子之后就像护犊子似的,把三喜看得很紧,结果孩子没满周年,刘祖望叫她去干啥,反正没看住,回来发现,孩子被刘祖望丢了。”

  “大冬天,山里大风大雪,把那孩子丢了,十有八九是没命了。”

  我攥着手里的卷宗,脑子里却不断浮现出老大娘告诉我的话。

  不对……

  不对!不对!

  为什么要说三喜死了?

  正常的话,不应该说,三喜丢了吗?!

  刘玫怎么可能会三番五次地在口供中喊道三喜死了,对一个母亲来说,孩子丢了和孩子死了是不一样的。

  三喜死了,刘玫觉得三喜死了……

  不。

  不对。

  或许死掉的那个,根本就不是三喜。

  8

  “一个神经病的话,你也当真……”

  我一边把手机贴在耳边,一边在村委会找二十年前的人口档案,泛黄的纸页,一翻带起飞屑粉尘。

  “小赵啊,你可别在这案子上钻牛角尖,差不多就回来了,杂志社还有一堆活要干呢……”

  我仿佛没有听到前辈说的话,只喃喃开口,“找不到。”

  我找不到。

  二十年前人口档案显示,永安村并没有孩童因疾病或意外去世。

  我往前倒了两年,也没有。

  可是怎么可能呢?

  “三喜死了!啊!啊!”耳边仿佛又响起刘玫刺耳的嚎叫声。

  我提到孩子的时候,她近乎失控的应激反应,她一定见过什么,让她对三喜死了的事情,深信不疑,惶恐难安。

  我从堆摞成山的档案里抬起头,问村长,“福利院孩子的记录在哪里?为什么没有登记?”

  “……”他仍然拿着烟斗,吸了口后,吐出个烟圈,“福利院不归村里管。”

  “那孩子呢?”我冲到他面前,“有没有因病去世或者意外去世的情况……”

  “没有。”他打量了我一眼,随后很快撇开,佯装拿烟斗敲门框。

  “刘村长。”从他闪躲的眼神里,我几乎可以笃定他知道很多我还没有查出来的内情,即便不是全部,至少也是一部分,“我要真相。”

  “我要知道福利院里发生的事情,如果你不愿意说,那孩子的资料给我,我自己查。”

  “烧了。”黝黑的脸庞,神情近乎淡漠,“福利院着火,资料全烧了。”

  9

  警察没有受理当年福利院孩童的失踪案件。

  一是没有相关的资料显示孩子的信息,二是因为没有人为这三个不相干的人报案。

  随着那场大火,这三个女孩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消失了。

  而福利院呢,更像是这座村庄里被孤立割裂出的小岛,里面的人逃不出来,外面的人也不会试图伸手进去。

  “福利院没有死过人。”难得的天晴,老大娘把衣服搭在栏杆上晒,“如果死过,肯定闹大新闻了。我能不知道?”

  刘玫生下孩子被打的时候,村民远远地围观。

  刘祖望在大火里烧成焦炭的时候,村民也是远远地围观。

  直到如今,也是。

  不愿意掺和,只是躲在掩住的门后面,以冷漠,麻木的姿态,远远地围观。

  还有,我的母亲。

  那篇模棱两可的报道,究竟是因为没有查出所谓的真相,选择敷衍了事?还是已经查出来了,又基于什么立场,像这些村民一样,选择保持缄默?

  这一切都已经不得而知。

  可是不管怎么样,纵火案绝没有表面看上去这么简单。

  10

  “你一定要查?”

  “要查。”我啃了口硬馍饼就准备出门,打算再去镇上的警察局问问,二十年前有没有相关的刑事案件。

  只不过这无异于大海捞针,恐怕问出来的希望非常渺茫。

  “你这丫头,心眼可真死。”前辈认命般地叹了口气,“别去警察局了。”

  “不去警察局,我去哪儿找死人?殡葬馆?”

  倒也不是不行,只不过殡葬馆是好几个镇共用的,这目标就更大了。

  “谁和你说就一定要找死人了?”

  “嗯?”

  这又是什么意思?

  “听我的,你就说,你病了。心梗脑梗,过敏哮喘,走不动道的,随便编一个。”前辈在电话那头说道,“说要看医生,马上要看,不看就立马歇逼的那种。”

  “啊?”我好端端的,装病干什么。

  “医生啊!医生!你这个木头脑袋,人没死透前,那不找医生找谁啊!”

  “哦,哦!”

  11

  前辈还是前辈?

  装个哮喘就能找到就近的医生,如果运气足够好,还能找到几十年前的老医生。

  比如说我,我运气就足够好。

  老医生不住在村里,单独住在山里,却也是永安村离得最近的一个医生了。

  从他口中,我得出了事情的真相。

  原来我一开始就走错了。

  其实刘玫在监狱里就已经一遍一遍地暗示过了我,只不过我根本没有看懂。

  她在监狱里一遍又一遍地摸着自己的肚子,就是已经在告诉我了。

  死的不是孩子,或者说,不是成形的孩子。

  是孕肚流产。

  十四岁时发生在刘玫身上的悲剧,时隔四年后又一次发生在了她身上。

  她又怀孕了。

  只不过这次没有那么好运,在怀孕的早期就被发现了。

  “刘祖望逼着她吃了一把兽用堕胎药,结果子宫大出血……”医生回忆起来,唏嘘不已,“半夜把我叫过去的时候,那姑娘就剩一口气了。”

  “那孩子……”我不免胆寒。

  “她能捡回一条命就不错了。”医生将原本要给我用的药,又一瓶一罐地收回了架子上,“孩子当然是没了。”

  “而且以后,也不会有了。”

  “刘祖望这畜生!”我第一次爆了粗口,抓着头发声音嘶哑。

  所以,刘玫才会在刘祖望丢掉三喜的两年后,才选择纵火烧掉福利院。

  模棱两可的遗弃,她还可以幻想,三喜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幸存下来,或许生活得不好,但再怎么不济,也好过待在福利院这样的人间炼狱。

  可是这次堕胎,却是发生在她眼前,血淋淋的现实。

  因为在她看来,死掉的是她的孩子。

  是她的三喜。

  没有一个母亲,容许别人伤害自己的孩子。

  12

  很快,我从寄宿的村长家搬了出来。

  他不愿意让我查得真相,他想维护的人的丑恶嘴脸,终究还是被我全部翻了出来。

  我会寻一个契机,把刘祖望做过的缺德事全部写下来投稿出去。

  算是对从前母亲的报道做个修正,也算是我为刘玫鸣的不平。

  只不过,我还是有一点不明白。

  为什么一向对待报道认真严谨的母亲,会选择隐瞒事情背后的经过?

  我不认为我一个刚毕业的学生能查出来的事情,母亲会查不出来。

  难道是出于对刘玫的同情?

  可让更多人知晓罪恶的客观发生,让更多人保持警惕,不是比单纯的同情和隐瞒更有意义吗?

  我离开永安村的那天,一直卖给我消息的老大娘,不知道在哪儿听到了风声,在路上截住了我。

  “这就要走了呀,你都还没见过那永寿村的刘祖望媳妇儿呢。她可知道刘祖望好多事儿呢,这样,我今天带你去见见她吧,路费你看着给……”

  “不去了。”我面无表情,“要问得差不多了。”

  “哎,你听大娘的。包你不白去……”

  我大包小包行动起来极其不方便,她呢,扯着我的包说什么都不放我走,大概是生怕一棵摇钱树就这么跑了。

  “这样,”我争不过她,只好打商量妥协,“你报给我地址,我也不要你跑这一趟,钱呢我照给,改天我自己去,这样行吧。”

  她兴冲冲地答应下了,拿了张一百,开开心心回去了。

  罢了,也算花钱买个太平了。

  13

  临行前,我想去看看刘玫。

  “刘玫,我要走了。”

  她比之前我来的几次都要清醒,灰色的眼睛透着幽光。

  听到我这么说,她淡淡地露出个笑容。

  “包里装的……”她口齿不清地问我。

  我笑,“沉甸甸的,不是吃的。都是书。”

  “你念过书……”她歪了歪头,“很多吗?”

  “嗯。”我点点头。

  “上过大学?”

  我又点点头,甚至有点想告诉她,现在上过大学已经没什么了不起的了,外头的人动辄硕士博士。

  “小姑娘,你上过大学,念过这么多书……”阳光透过牢房的铁栏杆,斑驳地落在她蓝白色的囚服上。

  “能不能告诉我,太阳底下走着的……”她一直耷拉着眼眶,灰色的瞳孔死气沉沉地凝望着我,“究竟是人是鬼?”

  尽管审讯室里还有一个始终站在一旁的女警,可她好像丝毫不吝啬于显露她的清醒她实在太清醒了,清醒到说出口的话,需要我反复咀嚼好几遍,才能听明白其中的意思。

  她让我怀疑,我面对的这个人,真的是一个精神病人吗?

  我张着嘴,长久没有说话。

  “算了。”她仰着头,垂下的头发凌乱地贴着她苍老的面颊,“没有答案的。”

  说完,就兀自起身,拖着沉重的脚铐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我相信人。”听到那话,她猛地一怔,回过头,不解地望着我。

  眼神好像在说,你分明都知道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为什么还要说这种话呢?

  “倘若见过阴沟滋生出来的一个恶鬼,就以为全世界充斥的都是怪物,那不是太可悲了吗?”我向她走近,直到不能再靠近的距离,女警拦住了我。

  刘玫看着我的眼睛,认真且专注。

  “刘玫,恶鬼死了。我们要一起去太阳底下走一走……”我确信她能听到我说的话,“看看人间的真实模样。”

  “你叫什么?”

  “我姓赵,叫赵小依。”

  刘玫很轻地笑了声,随后垂下了头。

  “可惜了,小赵,”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随后转过身,只留给了我一个背影。

  “恶鬼,是杀不尽的。”

  14

  “在车站看好包,别走神,你几点的车?要不要来接……”

  我举着手机,一阵恍惚。

  越想心里越是不安。

  刘祖望已经死了。

  刘玫的恶鬼已经除了。

  可是临走前,她和我说,“恶鬼,是杀不尽的。”听闻也好,揣测也好,臆想也好。

  我一定错过了什么,漏下了什么……

  眼前的真相绝非真正的真相。

  刘玫绝不会平白无故地说出那些话。

  母亲没有报道出事件背后的真相,一定另有隐情。

  我一定是错过了什么。

  对。

  不能这样回去!

  “前辈,我先不回来了。”我举起行李,逆着汹涌的人流往出口奔。

  “赵小依,你又整什么幺蛾子!”

  15

  我坐车到了永寿村,按照老大娘给的地址,找到了刘祖望的前妻。

  对和刘祖望有关的事情,他的前妻不愿提起。

  “你走吧,我没什么好说的。”

  她掩上门时,我的手伸进去拦,被狠狠地夹了一下。

  我痛得龇牙咧嘴,仍死死地扒着门框,“刘玫和村里的,把什么事情都和我说了!”

  “永安村发生的所有事情!”

  听到这话,她终于停下了一直拉门的动作,就是她犹豫的那一瞬间,我挤了进去。

  “这是我的记者证。”我从包里掏出随身携带的证件向她证明身份,“他们可是把所有脏水都泼到了你和刘祖望的身上,那些事情如果是真的,你可是要蹲大牢的。”

  刘祖望的前妻显然被有些吓到,脸色微微发白,“和,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和刘祖望是两口子,他做的事情你没份?说出去有人信吗?”

  “我!”前妻来不及辩驳。

  我环顾了屋里的四周,指着墙上挂着的全家福照片说道,“你现在有老公也有孩子,一旦报道写出来刊登到报纸上,你猜,到时候他们怎么看你?”

  看得出来,她已经有些动摇了。

  “你替人家守秘密,扭头人家就把你卖了。”我面上演着,心里却忍不住担惊受怕。

  如果她不信我,我还能从哪儿听到真话。

  罢了,管不了这么多了。

  我继续煽风点火,“你去打听打听,村里那老大娘收了我多少钱,这钱可都进她腰包里,你见着一分了吗?”

  终于,我撬动了她的嘴。

  前妻啐了口唾沫,愤恨至极地咒骂着刘玫,咒骂着村民。

  16

  “刘玫怀的孩子,不是刘祖望的。”

  刘祖望的前妻坐在门槛上,看到我震惊的神色,丝毫不意外。

  “没什么,我原来也以为,是他的孩子。”

  “我嫁给他后,就一直没有生养。”她阴沉着脸,浮现在脸上的表情堪称惨淡,“我一直以为是我的问题觉得亏欠他,各处找大夫寻方子,可一直到四十岁,肚子还是没动静。”

  “知道刘玫生下他的孩子的时候,我气疯了,我去打她,恨不得能打死她!”大概是因为在回想的缘故,她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可是后来,杀千刀的刘祖望把我拦了下来。他告诉我,孩子不是他的。上了年纪,那方面早就不行了,再加上天生弱精,想生也生不出来。”

  “原来我们两个人里头,有病的一直是他!我这一辈子就这样被他耽误了。”前妻望着墙上新的全家福的照片,眼神说不出是惋惜还是无奈,“到四五十岁这个年纪,生养不了了,我再嫁,我男人也没个一儿半女,到最后只能合计着领养一个,好给自己养老送终。”

  墙上那依偎在两夫妻身边的女孩,笑得很甜。

  “所以,刘,刘玫的孩子……”我收回视线,死死地攥着手里的笔,笔尖却仍控制不住,一直在抖,“究竟是谁的。”

  “谁知道是谁的,上过刘玫的男人,有半个村子那么多了。”

  刘玫她……

  “刘祖望让刘玫做妓,旁边几个小的就在边上看着学,以后长大了也能学着伺候男人,”前妻谈起过去,也觉得不堪得膈应,忍不住以手覆面,“这点破事儿,几乎整个村子都知道,可是呢,整个村子都在装哑巴。”

  我毛骨悚然,眼前一片黑,脸色煞白,“所,所以……”

  全村人都知道,甚至有些还是刘玫的嫖客!

  他们不是沉默冷漠的围观者,他们通通都是刽子手!

  是一个一个把刀捅在刘玫身上的刽子手!

  “火灾里死掉的,不是还有两个男人吗?”

  “他们也是……嫖客?”

  “是啊,给了钱来嫖,玩累了过夜的。”

  胃里泛起一股强烈的恶心,我止不住一阵接一阵干呕起来。

  17

  我要从永寿村离开的时候,正是工厂下班的点儿,十字路口拥堵到水泄不通。

  春夏换季,有人穿长袖,有人穿短袖。

  却不知道为何,今天的风吹过来,是刺骨的冷。

  看似和煦暖融的阳光映在身上,也没有一点暖意。

  我像被人按进一桶冰水里,呼吸困难,后脊发寒。

  突然有个电话打了进来,是个固话座机。

  我接起,还没来得及张口,嗡的一声耳鸣。

  只依稀听到,刘玫,死了,上吊,这几个刺耳的字眼。

  “倘若见过阴沟滋生出来的一个恶鬼,就以为全世界充斥的都是怪物,那不是太可悲了吗?”

  “刘玫,恶鬼死了。我们要一起去太阳底下走走,看看人间的真实模样。”

  我太蠢了。

  如果刘玫的人间就是地狱,我要带她去看什么呢?

  我要带她看什么呢?

  她早就无法相信任何人了。

  18

  “喂,你怎么站在我家门口?”我刚站起身,有一个穿工厂制服的小妹突然叫住了我。

  我转过身,面容早已崩溃。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她利落地撸下做活计时戴着的套袖,从兜里掏出块干净的帕子递给我,“怎么哭成这样?快擦擦……”

  我犹豫要不要伸手接。

  低头时,看到了她的手臂。

  我猛地一激灵,泪痕未干,死死地抓住她的手。

  监牢里,刘玫告诉过我,三喜名字的由来。

  “手臂上有三个红点点,叫三喜……”

  眼前这个女孩,她的手臂内侧就有三颗红点!

  她是三喜,三喜没有死!

  她穿一身蓝色的厂服,和别的工厂下班的女孩没什么两样,个子不高,瘦瘦白白的,眉宇之间稚气未脱。

  她有些被我吓到,眼里闪过惊慌。

  我连忙松开了她的手。

  “你……你今年几岁?”

  “二十三。”

  是!是她!岁数也对上了。

  兜兜转转,她竟被刘祖望前妻收养了。

  “你是记者啊。”她看到我捏在手里的记者证,“啊,我知道了。你是永安村的大娘说过的,来采访我妈妈福利院事件的记者吧。”

  “你知道我?”

  “知道呀,你真傻,那大娘还说呢,你城里人,钱贼好骗,叫我妈好好你。”比起我在这里见过的人,她是最真诚的一个,也不忌讳我听了这话,心里会怎么想。

  “我妈应该没讹你吧!”

  我点点头。

  “是吧,我都和我妈说了。”她见左右没什么人,把我拉到一个草垛后头,坐了下来。

  “你是不是在查,永安村的福利院。”

  我又点点头。

  “我偷偷和你说……”她放轻了音量,“小的时候,我也住在那儿呢。”

  我心口一阵发麻。

  “什么……什么时候?”

  “大概三四岁的时候吧。”

  被遗弃的三喜,时隔两年,又被人送回了福利院,做了福利院的孩子。

  那……刘玫知道吗?

  女孩作思忖状,“一天半夜,福利院的王姐姐叫醒了我们,说让我们收拾东西走。”

  “我不知道要去哪儿,就一直跟着她走,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山里,再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医生叔叔的家里……”

  是那个村医!

  他亲眼看见过刘玫流产的惨象!

  他知道那些女孩子未来的处境有多危险。

  “他带我们去了镇上,把我们托付给另一家福利院。”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福利院一起出来的王姐姐,从来不让我们说永安村的事情,也不让我们提,自己是从永安村的福利院出来的。”

  她眉间纠结着,捡起一根草,把它团成一个小圈,绕在手指上。

  19

  长久,我没有作声。

  如果我一直揪着这几个孩子的问题不放,我或许是能查到真相的。

  如果我着眼于那死掉的三个大人的身份,或许我也能查到真相。

  可不知什么时候,我的视线就全被三喜占去了。

  三喜,刘玫口中的三喜。

  对啊,是从和刘玫的第一面开始的。

  一开始就是刘玫,她一直在试图转移我的视线!

  她要我去找三喜,要我揪出所有发生在她自己身上赤裸裸的苦难,目的就是为了让我放过这些孩子。

  她不要那些腌臜的过去,继续侵蚀着这几个孩子的未来。

  因为她知道,其中,有她的三喜。

  作为一个母亲,她想护着她的三喜。

  如果母亲在二十年前就还原了这个真相,那她真正选择保持沉默的原因是……

  她想遵从刘玫的意愿,保护三喜。

  所谓的真相,远远没有活人来得重要。

  天色渐晚,我们沉默地坐在草垛边上,看着远方碧洗的天空,被霞光染得通红通红。

  突然,她开口问我,“你见过刘妈妈吗?”

  “谁?”

  “刘玫妈妈,现在还在牢里的。”她看向我,明媚的霞光倒映在她的眼里。

  清澈干净的眼睛。

  “我还记得她,她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我离开了永安村,告别了城镇,回到了自己工作的城市。

  回来的那天,我翻出了小时候,父亲给我录下的抓周影像。

  在众人的围观下,我从琳琅满目的物件中,一把抓住了一支笔。

  父亲朗声大笑,说我以后会成为像母亲一样了不起的记者。

  晃动的镜头里,母亲笑着从父亲手上抱过我,亲了亲我的小脸。

  “小依,只要能平安健康地长大就可以了。”

  看着荧幕里母亲温暖的笑容,我静默落泪。

  我想,二十年前,母亲是查出了纵火案背后的真相的。

  而她没有完成众人期许报道的原因,也许也藏在这里。

  母亲体谅刘玫想要保护自己女儿的心情,选择了隐瞒真相,好给三喜、给福利院那些不幸的孩子,一个干干净净的过去。

  也唯独母亲,能与母亲共鸣。

  最后,纵火案的报道,我没有重写。

  我想,就按刘玫和母亲的意思吧。

  让阴暗的过往仍埋藏在那个偏远的小村庄里,不要中伤到刘玫的孩子。

  即便是过去很久以后,我还是会想起刘玫。

  想起她看我的眼神,想起她和我说过的每一句话。

  我渐渐明白,其实从一开始,她就为我铺好了一个我应该看到的结局。

  她让我揭开三喜的谜团,揭露所有发生在她自己身上的不幸。

  到此为止,是我应该看到的,也是她想让我看到的杀人动机。

  我不愿意深究当初她为何要问我那句,人间是恶鬼横行,还是人性本善更多一些。

  我也不愿意去想,刘玫最后选择死亡,究竟是对人世的绝望,还是渴望画上过去的休止。

  今天是个好天,万里无云,阳光映照着每一寸土地。

  而我们行走其间,记得千万要守住自己。

上一篇:怎样跟婴儿一起读绘本?
下一篇:一位毫无名气的少年画家,半年画了一张画,如今却成了国宝?